〖中篇故事〗赶我不走

信不信：真正让人幸福的，未必是爱情。而是情分……

1．新婚之夜

网上有句调侃的话，叫做“鲜花往往不属于赏花的人，而属于牛粪”。这话还真说对了，世间许多的婚姻都是错搭错配的，有时候，相貌丑陋的男人阴差阳错，却是“丑汉娶娇妻”。就拿刘庵庄出了名的丑人刘大宝来说，个头不足一米六，又黑又瘦，像根烧火棍，就这么一个要人才没人才、要家财没家财的人，居然把一个十里八村都出了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娶回了家，一时被附近村庄的男女老少传为奇闻，更惹得那些正当年的帅小伙，嫉妒得牙根都痒痒。

这个叫宋水仙的女人，人如其名，长得亭亭玉立，像朵盛开的水仙，单单年龄上，就比刘大宝小七八岁，两人这一结合，老少爷们都说真是一朵刚盛开的水仙花插在臭狗屎上——刘大宝在大家伙的眼中，连一坨牛屎都算不上，只能算泡臭狗屎。

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么两个人会走到一起，必定是有缘由的、缘由很简单，就是“换亲”：宋水仙有个哥哥，年龄快三十了，有些弱智，说不到媳妇，而刘大宝有个妹妹，也正是当年，两家老人一合计，不管两个姑娘愿不愿意，便很快把婚事给办了。。结婚这天，刘大宝别提有多高兴了，他穿着一身借来的西装，一条红领带系得有板有眼，六十多块钱买的一双皮鞋，擦得锃亮，端着杯子四处敬酒。

等宴席撤了，贺喜的人陆续离开，太阳也快落山了，刘大宝西服一脱，袖子一卷，想要帮着去收拾满院子的碗盘碟勺，这时，他娘走过来，一把夺过刘大宝手中的盘子，然后指指屋里，小声说：“大宝，这儿活不用你干，你赶紧进屋和水仙说说话。”刘大宝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直到现在，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把宋水仙娶到了手，他红着睑，干搓手，不迈步子。

刘大宝的娘一看，立刻佯装不快地推了刘大宝一把说：“结婚之前，你们俩总共没说过三句话，你赶紧给我进去，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是你媳妇，你还怕她不成?她是漂亮，你也确实配不上她，不过等她给你生了孩子，再过几年，还不到三十，这女人就老了，到时不就般配了?”

听娘这么说，刘大宝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屋里，一推开门，刘大宝就看见宋水仙坐在床的一角，瞪着眼，又怒又怨，冷冷地盯着他看，看得刘大宝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笨嘴笨舌地问了句不沾边的话：“水仙，那个……你饿不饿?”

水仙理都没理刘大宝，鼻子里“哼”了一声，头一扭，把刘大宝撂在一边。刘大宝一见这情势，就想推门出去，可他刚推开门，就看见娘站在门外，那眼神分明是警告刘大宝：无论如何不能打退堂鼓!

无奈之下，刘大宝只好把门关上，拉条板凳，和水仙离得远远地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着，皱着眉头抽起了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水仙坐在床上，刘大宝坐在板凳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眼看外面天越来越黑，这时，门外传来刘大宝的娘急切的催促声：“大宝、水仙，天不早了，你们赶紧睡吧。”

刘大宝应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看水仙，灯光下，水仙还是冷冷地看着刘大宝，刘大宝再笨也能看出来，今晚，水仙是绝不会让他靠近的!

两人就这么耗到了半夜，天色已经黑透了，突然，窗外传来两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水仙猛地站起来，主动朝刘大宝走来，而且边走边伸手去解上衣的扣子，刘大宝一看，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水仙走到刘大宝跟前，这当儿，衣服扣子也解得差不多了，她望着刘大宝，冷冰冰地问了一句：“刘大宝，我问你，你觉得自己配得上我吗?”

这么冷冰冰的一句话，瞬间把刘大宝打入了地狱，他脸上悲哀地抽搐了几下，然后自卑地摇了摇头。

水仙冷笑一声说：“你知道就好，我宋水仙是个爽快人，现在我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说着，水仙猛地撩起自己的上衣，白暂的小腹露在刘大宝面前，微微凸起，刘大宝一见，赶紧把头转向一边。水仙轻轻地摸着小腹，说：“刘大宝，你看看我这鼓起的肚子，说明里面已经有娃了，这娃儿当然不是你的，我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早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还怀了别人的种，今天我跟你结婚，这都是被逼的，我一丝一毫都不情愿，你是个好人，是个老实人，我知道，可我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嫁给你，我想你自己也知道，那是糟践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刘大宝看着眼前的水仙，看着那团凸起的肉，又听到宋水仙像机枪扫射般的一番话，整个个人傻了、懵了、瘫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水仙慢慢把掀起的衣服放下，把扣子重新扣好，说；“刘大宝，我告诉你，我今天必须要离开你，我要走，走得远远的，你放也好，不放也好，反正我不会留下。”

听完这番话，刘大宝眼中早已饱含泪水，他用粗糙的手背揉揉眼窝，突然，他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猛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栓说：“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走吧，我不拦你，去找你想找的人吧!”

这下轮到水仙愣了，她没想到刘大宝这么爽快就放自己走，愣了一会，她赶紧回到床边，拿起一个小布包，歉意地对刘大宝说：“大宝哥，你是个好人，我这辈子是对不住你了，下辈子我再补偿你吧，”说完，她走到门口，一拉门，说：“进来吧。”

刘大宝哪里想到门外还有人，正在诧异，从门外走进了一个小伙子，手里还操着一把刀，刘大宝见了，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说：“你……想干吗?”

水仙赶紧夺下小伙子手里的刀，扔在地上，说：“大宝哥，这就是我的那个心上人，他叫孙建设，我们本以为你不会放我走，就约好了，他在外面等着我，只要屋里的灯一黑，他就会冲进来，哪怕闹出人命，也要把我弄走，我们说好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现在我啥也不说了，你是个好人，我们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说完，两人推开门，一前一后离开了屋。

刘大宝惊恐地望着地上那把闪着寒光的刀，不由后怕起来，心想：“幸亏我主动放她走了，不然，今天晚上可要出大乱子啦……”

2．夜半敲门

第二天一大早，刘大宝把水仙跟心上人走了的消息告诉了娘。

刘大宝的娘一听这话，立刻昏倒在地，刘大宝赶紧又掐又喊，老人家总算醒过来了，她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大宝，赶紧去把你妹妹喊回来，咱们不能便宜了宋家啊!”

刘大宝嘴里应着，身子却没动，昨天一晚上，他几乎一夜没合眼，最后他想通了，这是自己的命不好，怪不得别人，妹妹既然嫁了就嫁了，再说水仙有心上人这事，宋家也不一定知道，与其让两家人都不好受，索性不如就让一家人受罪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这天下午，宋家也知道了水仙逃走的事情，劉大宝的妹妹听说这事后，大闹了宋家一场，收拾铺盖，要回刘庵庄，刘大宝赶紧跑去，骂了妹妹一顿，她才安静下来。宋家当然知道理亏，最

后允诺刘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帮刘大宝再娶上一门亲。

过了三个多月，宋水仙的娘主动来到了刘家，欢天喜地地对刘大宝的娘说，刘大宝再娶的事有眉目了，原来河西王家村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家里有个二十七八的老姑娘，一直未嫁，这姑娘人长得没得说，高挑的个子，脸蛋也俊，比水仙还要漂亮几分，眼下，碰巧现在马家出了点事，急需一笔钱，于是马家就放出话来，谁要是能拿出五万块彩礼钱，就把自家姑娘嫁出去。

这倒是个好机会，宋家和刘家当即就拍了板，接着，宋家卖了几十棵树，又借了点外债，凑了三万，刘大宝这边也凑了两万，正好五万，彩礼钱就有了，于是找了个熟人，给马家传了话，准备初八这天，把彩礼钱送过去，同时，把结婚的日子定下来。

初七这天晚上，刘大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自己结个婚要五万块钱，不由心疼起来，再加上这次对方又是一个漂亮姑娘，他更加没有自信，毕竟上次水仙嫁都嫁到了自己家里，连洞房都人了，可最后还是跑了，闹了个鸡飞蛋打。

就这样思来想去，到了凌晨两三点钟，刘大宝还没有睡意，最后，他索性拉亮电灯，把钱从箱子里拿出来，看着厚厚的五摞人民币，刘大宝真有些不舍，庄户人家，哪曾见过这么多的钱?眼看着这么多东借西挪弄来的钱明天就要成为别人的了，刘大宝顿时心里空荡荡的……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轻轻地敲晌了门。

刘大宝家住在村西头，位置很偏，白天都很少有人来，现在一娘睡在屋后菜园的小屋里，前面就刘大宝一个人住，这都凌晨三点多了，怎么还会有人敲门?刘大宝手忙脚乱地把钱藏到被子底下，稳了稳心神，这才低声问道：“谁?”

门口有个女人的声音：“是我。”

刘大宝没听出来是谁，不敢下床开门，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这次，门外很快就回了话：“我是水仙。”

听到水仙两个字，刘大宝立刻跳下床，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水仙。水仙挺着个大肚子，摇晃着闪进屋里，灯光下，刘大宝见她脸色蜡黄，额头上全是汗珠子，嘴唇也泛起了一层干皮，他赶紧弄了碗水，递到水仙手中，水仙接过来，“咕咚咕咚”一气喝完，然后“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说：“大宝哥，你可得帮帮我啊!”

刘大宝赶紧把水仙拉起来，水仙一五一十把来意说了，原来她和孙建设逃出去后，就到附近一个城市打工，两人租了间小屋，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不料孙建设在工地上突然出了事，从三楼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包工头死活不认这是工伤，孙建设送到医院后，很快就没钱治了，眼下孙建设还没醒过来，医院催得紧，水仙举目无亲，又不敢回自己的家去要，想来想去，．能开口借钱的只有刘大宝一个人，就这样，她挺着怀孕的身子，连夜赶了回来。

刘大宝听完，关切地问：“水仙，医院说了要多少钱吗?”

水仙难为情地说：“得四五万左右，不过大宝哥，我知道你没这么多钱，你能借我一万就行，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刘大宝一听，心想这真是太巧了，居然正好是五万这么个数，想了一会儿，刘大宝苦笑一声，说：“你一个女人家的，能想什么办法?你要是昨天来我没有钱，你要是明天来我也没有钱，你今天来可就巧了，我正好有钱i看来这钱该借给你。”说完，他回头揭开被子，把那五摞人民币拿了出来。

水仙一看，呆住了，她根本没想到刘大宝居然有这么多钱，刘大宝说：“拿去吧，本来这钱是我明天娶媳妇用的，不过我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花五万块娶个漂亮媳妇回来，要是跟你一样再跑了，我就太不值了。”

水仙一听，“哇”地哭了，腿一弯，又要磕头，刘大宝一把拉住了她，说：钱甩在救人上那叫钱，哪有甩钱买媳妇的?水仙，这钱这么花了我也心甘，你以后有了就还我，没有也没关系，你别想太多。”

接着，刘大宝找来一块布，帮着水仙把钱包好藏好，水仙含着泪，转身刚要往外走，刘大宝突然说：“慢着。”

水仙一听，吓了一跳，以为刘大宝反悔了，不料刘大宝回到床边，披上外套，又摸出一个手电筒，说：“水仙，这半夜三更的，你一个人怀孕在身，又带着钱，走山路不安全，我送你。”说着，他毅然跨出了门。

就这样，刘大宝在前面打着手电筒，水仙紧紧跟在后面，两人沿着山路，往南面的公路走，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刘大宝不知该说啥好，水仙呢，眼泪一直往外淌着，满肚子的话，只是说不出口。

约摸走了四五十分钟，眼看要到公路边了，刘大宝停住脚步，对水仙说：“水仙，你自己往前走吧，几分钟后就到路边了，现在应该有早班车了，我就不往前去了，路口那家小卖店是咱们村上的人开的，我怕开店的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不好。还有，你怀着孩子，别光顾着照顾孙建设，也得照顾照顾自己。”

听刘大宝说出这番暖肠子的话，水仙觉得嗓子里像被一团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她缓过气来，开口说道：“大宝哥，上次咱们结婚时，我人在你家，但心不在你家，现在，我人必须要走，但我的心……已经有一半留在你身边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说着，她快步走到刘大宝跟前，趁他不注意，重重地亲了他一口。

刘大宝没想到水仙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整个人木然地站在那里，甚至感到脚下有些发飘，愣了老半天的神，他才笨笨地说了句：“那个……我得走了，你也走吧。”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刘庵庄方向走去……

3．天上掉下个女人

刘大宝把五万块钱给了水仙的事，除了他，誰也不知道，而且他在借钱给水仙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自己就是个光棍的命了，算了，以后再也不提娶媳妇的事了!”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刘大宝再也不去想结婚的事了，只是闷着头干活，可这个世界总是挺奇怪的，你不去找女人，女人却主动上门找上了你。

有一天，刘大宝上山去挖地，中午回来的路上，突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躺在路边，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刘大宝赶紧把女人背回家，给她熬了点粥喝，女人这才渐渐缓过神来，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经历。

这女人叫王丽，贵州人，前段时间被人拐骗到两百多里路外的后山，后来，她趁那家人不注意，偷偷逃了出来，大路她不敢走，怕被追上，于是一个人翻了好几座山，总算逃出了虎口。一路上，她饥渴难捱，最后晕倒在路边，幸好遇到了刘大宝。

吃完饭，王丽说想回家，刘大宝就拿了两百块钱给她当路费，王丽感激不尽，临走时，她对刘大宝说：“我回到家后，安顿好，一定回来好好谢你!”

刘大宝本以为王丽只是说说而已，可没想到一个星期后，王丽居然真的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一包衣服，来到刘家后，不等刘大宝吩时，她就自己动手在房里收拾起来。

刘大宝吓了一跳，问王丽：“你想

干吗?”。

王丽笑笑：“大宝哥，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这次来了，就没想走，除非你撵我走。我们老家穷，男人都走光了，我又是这样的情况，大家都知遭我被人拐卖过，再想嫁出去挺难的，我就自作主张，如果你不嫌弃，我就和你一起过日子了。”

刘大宝还没表态，刘大宝的娘却乐得合不拢嘴，是啊，王丽这闺女收拾收拾还是挺俊的，加上她有主动嫁给刘大宝的意思，刘大宝的娘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在刘家住下一个星期后，王丽找到刘大宝的娘，红着脸说：“阿姨，您看看……能不能把我和大宝的事办了，我怕老这么住着，别人会说闲话的……”

一个子儿没花，白捡着一个大姑娘，加上王丽这几天对他们母子照顾得非常好，刘大宝母子两人商量一下，决定三天后办婚事。王丽一听，开心极了，拉着刘大宝就到集上去，说要打个电话告诉家里一声。

来到集上，王丽拨通了电话，用家乡话开心地说着，刘大宝怀着福的心情，站在旁边看着，可王丽说着说着，忽然腔调变了，接着，开始流起了泪，后来干脆“哇哇”大哭起来，把旁边的刘大宝吓了一跳。

挂了电话，王丽像掉了魂似的，刘大宝赶紧问她怎么了，可王丽死活

都不说，到最后，被刘大宝问急了，王丽才小声开了口，原来王丽的娘在老家那边出了车祸，从手扶拖拉机上翻到了沟里，摔成了重伤，送到医院抢救，需要两三万块钱，可她家里本来就穷，拿不出这么多钱……

刘大宝一听，眉头紧皱起来，末了，他拍拍王丽的肩膀，说：“咱俩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的娘也就是我的娘，这钱我来想办法。”

刘大宝把王丽送回家后，转身骑着自行车就出了门，他在镇子上有个表弟，开着一家批发店，手头宽裕，借几个钱，应该没问题。一路上，刘大宝蹬得飞快，冷不丁路对面有人大声喊着：“大宝哥——”

刘大宝赶紧刹车，等自行车停下，他才看见喊自己的人居然是水仙，刘大宝赶紧推车上前，问：“水仙，你怎么回来了?”

水仙瘦了一圈，原先凸起的肚子也平了，一听刘大宝这么问，她的眼圈不由红了：“大宝哥，孙建设他人没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我刚下车，正要去找你呢。”

听水仙这么一说，刘大宝赶紧安慰了她几句，接着，刘大宝把自己要和王丽结婚的事告诉了水仙，水仙二听，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儿，“滴滴答答”，淌个不停，原来孙建设死后，水仙想好了，这次回来，就是想和刘大宝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哪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一个叫王丽的女人。

水仙拍了拍身上的包说：“大宝哥，钱你就别去借了，上次你给我的那五万块，我都给你带回来了……”

刘大宝一听，高兴极了，把自行车车头一调，带着水仙往村子骑，到了村口，离家还有五六十米，刘大宝停下来，吞吞吐吐地问水仙：“你……你要去哪里?”

水仙爽快地说：“去你家。”

刘大宝的脸上不自在了，说道：“水仙呀，你知道，我马上要结婚了，你……你去我家不太合适吧?”

水仙没搭理刘大宝，她跳下自行车，自个儿往刘大宝家里走去，刘大宝一见，赶紧推着自行车追了上来。

水仙进了院门，二话不说，直奔前房，进屋后，她看见有个女人正坐在床上发呆，就猜出那人应该是王丽，水仙走上一步，冷冷地说道：“你叫王丽吧，我叫水仙，有件事我想告诉你，目前，我和刘大宝还没正式离婚，我们是办了结婚证的，受法律保护，你想嫁给刘大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说完，她走出房来，像刘家的家庭主妇一样，袖子一卷，拿着笤帚就开始扫起了院子。

这下，轮到刘大宝犯难了：没女人的时候，一个都找不到，现在倒好，有女人了，却一下子来了两个，这该怎么办呢?

4．水仙，咱们离婚吧

刘大宝的娘正在院子后面浇菜地，听到前房里吵吵闹闹的，过来一看，居然是那个逃走的女人宋水仙，刘大宝的娘不快地说：“水仙，你怎么回来了?”

水仙一见是刘大宝的娘，便笑吟吟地走上前，热情地说：“妈，我嫁给了刘大宝，就是你们刘家的人了，这里当然就是我的家，我当然是要回来的啰!”

刘大宝的娘冷冷地说：“水仙，你嫁给了刘大宝不假，但你一天刘家的媳妇也没当，就跟人跑了，现在刘大宝已经有了新媳妇了，就是你身边的这个王丽。”

水仙看了看王丽，挖苦地说道：“一看她眼神就知道是个狐狸精，不知道她肚子里想什么坏点子呢，你们还真以为她是想跟大宝结婚啊?”

王丽一听这话，双手捂着脸，悲伤地哭起来，一扭头，跑进了房里。

刘大宝一向脾气很好，可这次还是被水仙的话给激怒了，他气呼呼地说：“水仙，你到底想怎么样，新婚之夜，你要走，我让你走了，你遇到难处来向我借钱，我把娶媳妇的钱都借给你了，我算对得起你了吧?可你怎么还来捣乱?”

水仙没想到刘大宝会发这么大的火，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出来，她一字一句地说：“刘大宝，我告诉你，我回来，绝对不是来捣乱的，而是回来做你媳妇的，从今以后，我会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的……”

这天晚上，刘大宝的娘死活不同意让水仙进屋去睡，还让刘大宝把门关严实了。刘大宝心上有些不忍，可是见向来温顺的娘发了这么大的火，只好把门关上了。到了半夜，刘大宝越想越不放心，他披衣起床，一拉门，一团黑东西立刻倒进了屋里，借着灯光，他发现那“黑东西”居然是水仙，原来水仙一直靠在门外睡觉。

刘大宝一见，连忙把水仙扶到床上，心疼地说：“水仙，你怎么就這么犟呢，你这是何苦呢，我们俩真的是有缘无分，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随便找一个也要比我好啊!”

水仙一听这话，眼泪“哗哗”淌下来：“大宝哥，说句实在话，我最爱的人就是孙建设，可我们俩没那个缘分，我们刚在一起他就死了。你呢，是个好人，主动放我走，又把娶女人的钱借给了我，你就是除孙建设之外我这辈子最想嫁的人，我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我最想嫁的人了，你就是赶我走，打着我让我走，我也不会走，我一定要留下来，当你的媳妇儿!”

水仙一番话，说得刘大宝热泪盈眶，他想了想，对水仙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明天就让王丽回去，说实话，一开始我就不太同意和王丽的婚事。”

水仙一听，咧着嘴笑了，上前紧紧抱住了刘大宝。

第二天一早，刘大宝还没起床，就有人敲响了门，刘大宝披着衣服开门一看，门外居然站着两个警察，刘大宝正觉得诧异时，警察拿出一张照片，．问刘大宝；“这人是不是在你家?”

刘大宝一看，照片上的人居然是王丽，他连忙点头：“是，是在我家，她前段时间被人拐卖，你们是来调查这事的吧?”

两个警察一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警察笑笑，说：“看来你也被她骗

了，这个女人是专门靠假结婚来骗财的，我们是来抓她的，你倒好，居然说她是被拐卖的。”

刘大宝一听，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当警察从房里带走王丽时，这个女人果然一句话都没说，低着头，顺从地跟着警察上了停在门外的警车，开车之前，警察听说刘大宝没被骗走一分钱，便笑着说：“兄弟，你觉悟还是很高的，你昨天要是把钱给了这个女人，今天你肯定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幸好你没把钱给她，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地把她抓住。”

警察走后，水仙立刻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笑容，她这才对刘大宝说：“我早就看出这个王丽不是个好人，你想想，贵州那么远，她怎么可能一个星期去了又回来?再说了，她从老家回来，既然是打算和你长久过日子的，为什么带的那包衣服，只有夏天穿的，没有冬天穿的?还有，她说她家里穷，那怎么还有电话呢?”

刘大宝一听，啧啧称道，信服地连连点头。

当天，水仙烧了一大锅开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她洗完澡，穿上新衣服，光彩照人地走出来，把刘大宝都看呆了，水仙一见刘大宝那火辣辣的眼神，害羞地红了脸，她走到刘大宝跟前，温柔地说：“自己老婆有什么好看的?”

柳暗花明又一村，經历了这些波折的水仙，心终于收回来了，她本来就聪明，又读过几年书，把这个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当当，既能照顾刘大宝，又对刘大宝的娘十分孝顺，刘大宝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可让刘大宝想不到的是，突然有一天，水仙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还惹出了一个大乱子来。

那是一个雨天，水仙坐在堂屋里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汶川抗震救灾的节目，看着画面上的断壁残垣，水仙哭得像个泪人，突然，她像着了魔一样，撑起一把伞就冲进了雨中。两个多小时后，她从镇子上带回了几包红糖、一堆莲子、几支西洋参，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接着，她就生起火来，熬起了黑糊糊的粥。

也就是从这个雨天开始，水仙坚持每天都要生火熬粥喝，而且每次熬粥都不允许别人去看，自己熬好了，便躲在屋里偷偷地吃，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月，从没间断过。

有一天下午，刘大宝的娘觉得有点饿，恰好水仙又在煮粥，刘大宝的娘就推门进去，想要一碗粥喝。

水仙正坐在桌边偷偷喝着一碗黑糊糊的粥，见刘大宝的娘进来，顿时神色慌张、举止无措，连忙喊了声：“娘，你进来干吗?”刘大宝的娘说饿了，想要碗粥吃，水仙忙说粥剐吃完了，没啦，刘大宝的娘不信，走到灶边一看，锅里果然还有，刘大宝的娘一见，人愣住了，心凉透了，这儿媳妇是吃独食啊，刘大宝的娘本来血压就有点高，加上一时气急，当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水仙一见，吓了一跳，抱着刘大宝的娘大哭起来，刘大宝找来邻居的拖拉机，把娘送到了镇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是病人急火攻心，引发大面积脑溢血，病人即使治愈了，也会半身不遂，也就是说，刘大宝的娘从此以后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听完医生这番话，刘大宝一边流泪，一边把水仙拉出急诊室，对她说“水仙，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我娘肚子饿，向你要一碗粥都不成啊?你怎么这样狠心啊!”

水仙双手掩面，痛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冷静地说：“大宝，其实，你不知道，我那粥里放了许多苦的东西，我怕娘喝不惯，才没让她喝……”

刘大宝问粥里放了什么，水仙摇摇头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大宝你要记得，我喝那粥，真的完全是为了你好，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刘大宝见水仙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将信将疑，他想了想，说：“水仙，自从认识你之后，我这日子老是过得七上八下的，我觉得也许咱俩真的不合适，我们还是离婚吧……“

水仙的话斩钉截铁：“我不会同意离婚的，娘是因为我犯病的，至少，我要照顾好她，毕竟，她是你的娘，也是我的娘!”

这几句话，说得刘大宝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紧紧抱住水仙，“呜呜”哭了起来，像个受伤的孩子……

5．黑粥里的秘密半个月后，刘大宝的娘出院了，在水仙的悉心照顾下，刘大宝的娘恢复得很快，不出一个月，居然可以下床挪着往前走了。刘大宝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可谁料祸不单行，就在这时，刘大宝本人却突然出事了。

那天，刘大宝上山去刨那二分山地，不料，一不小心，脚踩空了，从崖上滚了下来，虽说那崖不高，但腰椎正好抵在一块青石上，当即昏死过去。

到了下午两点，水仙见刘大宝还没回家吃饭，就上山去找，发现铁锹扔在地边，人却没了影，她忐忑不安地探头往崖下一看，一眼就看到了昏迷着的刘大宝，她当即爬下了崖，一口气把刘大宝背下了山，在邻居的帮助下，水仙找了个平板车，把刘大宝送到了医院，人是保住了，可腰却坏了。

刘大宝住在医院的时候，水仙每天都要两头跑，既要照顾家里半瘫痪的婆婆，又要上医院服侍刘大宝，人很快瘦了一圈，而且最要命的还是刘大宝情绪很不稳定，医生私下里告诉水仙，让她注意盯着刘大宝，说他心理负担很重，有轻生的念头。

出院这天，刘大宝对水仙说：“水仙，我想了想，我们还是离婚吧，我不能拖累了你，你还年轻。再说我们也没有孩子，你也没有什么拖累，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过几天好日子去……”

一番话说得水仙泪眼涟涟，她一边收拾着刘大宝的衣服、用具，一边口气坚定地说：“刘大宝，我告诉你，这辈子，我就像蚊子，像蚂蝗，像苍蝇，一辈子围着你，叮你，咬你，闹你，绝不离开，你想和我离婚，休想!”说完，她就背着一大包衣服、生活用品，架着刘大宝，来到医院外面的平板车边，让刘大宝躺到车上，然后把板车上的绳套往肩上一套，拉着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刘大宝不停地长吁短叹，嘴里反复嘀咕着：“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起初水仙不搭理刘大宝，可老听他这么念叨，就生了气，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对着刘大宝发起了火：“大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喝那粥吗?那我今天告诉你”

“好，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喝那粥，”

水仙含着满眶的泪水，说起了那段辛酸的往事：

那时，她和孙建设一起逃了出来，鞋城打工，可没想到孙建设在工地上受了伤，最后还死在医院里，当时包工头死活不承认这是工伤，水仙为了给孙建设讨回个公道，就拖着怀孕的身子，在工地上长跪不起，而且一跪就是三天，最后，她当场晕厥过去，肚子里的孩子就此没能保住。水仙在医院里做引产的时候，一个老医生对她说，她那段时间里身子骨受了大罪，从今以后再生孩子的希望就很渺茫了，不过他还是开了个方子，让她按方子抓药试试。水仙一听，当时就绝望了，从此她就放弃了……

水仙抹了抹泪水，又接着说：“可是，那天我看抗震救灾的电视节目，

碰巧听到了温总理的一句话：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尽百分努力，决不放弃。就是这句话，让我想通了，人嘛，一辈子就应该这样，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只要有一丝希望，也要尽百分努力，决不放弃。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自己的病治好，一定要给你们刘家生个孩子，所以我就冒雨到镇上按方子买了药，那方子要连吃三个月，其中有几味药，常人闻着对身体不好，所以我就一个人关在屋里熬，那种药闻都不好闻，我怎么能让咱娘喝呢?”

刘大宝一听，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来水仙是为了能给自己生个孩子，才接连去吃三个月的苦粥，这番苦心，真是感天动地啊，想到这里，刘大宝愧疚万分，他说：“水仙，你受苦了，可我还是想问你，既然你喝那些药是为了生孩子，可你又干吗不告诉我和娘呢?”

水仙一边拉着板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傻啊，这还用问?我怕告诉了你，你心里就老挂念着这事儿，到最后，假如我喝的那药没用，那你该多失望啊，所以，为了不让你失望，索性从一开始我就不让你抱什么希望。”

刘大宝一听，不住点头，水仙的话，使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他让水仙放心，他会好好活下去的。

“这就对了，你的腰是坏了，可是你的人不是还在吗?就算你再也不能干活了，那不是还有我吗?”说到这里，水仙突然回过头来，开心地问，“对了，大宝，你知道今天是幾月初几了?”

刘大宝想了想：“好像是四月初八，你看看这满眼的油菜花开得正盛呢。”

水仙转过头，笑着对刘大宝说：“那到今年腊月，过年的时候，我送个礼物给你。”

刘大宝一听，不解地问：“礼物?什么礼物?”

水仙却回过了头去，继续吃力地拉起了板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想这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说着，她低头偷偷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

是的，再过几个月，水仙现在平坦的小腹，将再次会被一个小生命顶起，就在昨天，在医院陪刘大宝看腰上的伤时，水仙接连呕吐了好几次，浑身乏力，她觉得有些不对劲，生怕自己再病倒了，于是，她就瞒着刘大宝去做了个检查，结果医生的诊断结果说，她怀孕了。

当时，水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那三个月的中药居然真的见效了，老天开眼了，真的让她可以给刘大宝生个孩子了，得知这个消息，她跑到医院后面僻静的墙角落，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路两边，四月的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美极了，在一片油菜花的包围中，那辆拉着幸福和快乐的板车，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渐渐地走远了……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王兴菜 期刊：《故事会》2010年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