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初七这天晚上,石老广突然接到儿子石新的电话。电话接通后,里面却没有声音,石老广“喂”了好几声,儿子才闷闷地问了一句:“爹,啥是浪漫啊?”
“浪……漫?”石老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石新咂了一下嘴,吭哧吭哧地讲出了事情经过……
原来,石新六岁就没了娘,跟着当兽医的老爹一起生活,因为他从小学习成绩就不好,对老爹的职业也没兴趣,所以十八岁那年就去县城打工了。后来石新考了驾照,找了家汽车出租公司当起了的哥。
石新长得算是高大帅气,每天起早贪黑的也很勤快,可就因为他嘴笨心实,不会讨女孩喜欢,所以二十五岁了也没处上一个对象。
有一次,石新在拉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乘客时,捡到了她落下的手提包。石新经过多方打听,费尽周折才找到了失主。
失主名叫牛玉茹,在城关镇开着一家牙科诊所。为了表示感谢,她当场就点出一千块钱塞给石新,石新死活不收,转身开着车跑了。
牛玉茹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后来打听到石新的名字,她不但给汽车出租公司送去一面锦旗,还把自己的外甥女金巧玲介绍给石新了。
金巧玲在县城一家化妆品店当售货员,她对石新一见钟情。可接触一段时间后,金巧玲觉得石新不但嘴笨,脑子也不开窍,两人相处了几个月,还没找到恋爱的感觉。
石新很喜欢金巧玲,就是老摸不透她的心思。就说那天晚上吧,金巧玲风风火火地把一大饭盒肉包子送到石新的出租屋,一进屋就说拣包子时手被烫了,还把发红的手指伸到石新的眼前。石新一见心疼得不得了,又是找烫伤药膏,又是要带金巧玲去医院。他的这片好心却惹得金巧玲一声怒吼:“我还死不了!”说完,她摔门走了。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虽然每次两人很快就和好了,但石新始终都弄不明白金巧玲闹情绪的原因。
昨天晚上,金巧玲在电话里特意提醒石新“明天是七月初七”。石新当然知道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他常年跑出租,也见过许多男士给女朋友买各式各样的礼物,但石新觉得那些礼物都华而不实,礼物嘛,要买就买实惠的!于是,今天一大早,石新就到县里最有名的一家美食店排队去了。
石新买完礼物,兴冲冲地来到金巧玲上班的化妆品店。他当着所有店员的面打开包装盒,将两只香气四溢的大猪蹄往金巧玲面前一递,乐呵呵地说:“巧玲,这东西可烂糊了,快趁热吃吧!”
金巧玲没好气地说:“谁让你买这个的?丢人现眼!”
“这个咋啦?绝对大补!”
金巧玲见周围的小姐妹都捂着嘴笑,再看看人家男朋友给买的一束束鲜花,不由得恼羞成怒,她一把抓过盛着猪蹄的包装盒,扔到了店门外。石新傻眼了,金巧玲还不解气,回头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石新愣愣地问:“我这好心好意的,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金巧玲像受了奇耻大辱似的,哭着说:“你知道啥是浪漫吗?不懂的话,回家找个明白人问问!”
石新既憋气又窝火,车都没心思出了,干脆回到出租屋里喝闷酒。酒喝多了就睡,等他醒来天都黑了。石新想想白天发生的事,实在不好意思向别人说起,一想自家老爹走东串西的,见多识广,便抓起手机向石老广请教啥是浪漫。
石老广听完儿子的叙述,立马就给出了“专家级”的答案:“哈,浪漫就是浪呗!”
“浪?”
“对呀,我当年就是因为秧歌扭得浪,你娘才肯嫁给我的。”
“可我也不会扭秧歌呀!”
“你真是一个榆木脑袋!浪不一定就是会扭秧歌,而是小资情调,懂吗?”听电话那头没动静,石老广继续解释,“比如,上次那女孩拣包子时手被烫了,应该问题不大,她把手指伸到你面前,是想让你用嘴吹吹或者親一下,你倒好,找啥烫伤药膏呀,难怪人家对你发脾气!还有今天,过情人节是不能讲实惠的,要赶时髦,别人送花你也送花,还要比他们送得更多、更美,那样才会讨女孩喜欢!”
石新还是不理解:“送那些花花草草的有啥用啊?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水喝。”
石老广恨铁不成钢:“没成家的女孩子都喜欢‘没用’的东西,这就叫浪漫!你咋还不明白呢!”
石新这才“哦”了一声,说:“那我现在就给她买花去。”
石老广连忙阻止儿子,说:“今天就别去了,一是太晚了,二是那女孩还在气头上,倒不如我教你一个更浪漫的计划……”
两天后,石新为了圆满完成老爹教他的“浪漫计划”,特意去理了发、洗了澡,还准备买一身新衣服。可他把县城里那几家服装店都转遍了,看上眼的却只有一套藏蓝色的西装。美中不足的是,这套西装的裤子稍微有点长,但此时天已黑了,来不及找地方加工,他只好将两个裤脚往上挽起一圈。
万事俱备,石新打电话把金巧玲约到她家附近的一片树林里。金巧玲是直性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早盼着石新约自己呢,嘴上却说:“你叫我来干啥?”
石新憨笑了两声,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想给你作首诗。”
“作诗?!”金巧玲很惊喜,鼓励道,“好啊,我洗耳恭听。”
石新鼓足勇气道:“金巧玲啊金巧玲,给个机会行不行?虽然我的嘴巴笨,脑袋瓜子也不灵,可在我的心里面,你是美女第一名!”
金巧玲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这是谁教你的?”
石新想起老爹叮嘱的话,撒谎道:“是……是我自己琢磨的。”
金巧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也没有细究,反倒夸奖道:“没想到你这么有才,早这样表现多好!”
石新也进入了状态,笑着说:“那你是不是答应嫁给我了?”
“嫁给你?就凭这首诗?”
“我还有礼物。”
“啥礼物?”
老爹的话又在石新耳畔响起:“该出手时就出手!”于是,他悄悄准备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把抱住金巧玲,不管不顾地亲吻起来。金巧玲没太拒绝,可没过多久,她突然将石新推开,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呸!恶心!”然后,金巧玲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石新虽然尴尬至极,但他没忘了寻找金巧玲吐在地上的东西。
怎么会有东西呢?原来,这都是石老广帮儿子设计的“浪漫计划”。这两天,石新除了将老爹教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还专程从市里的珠宝店买来一枚戒指。今天晚上,石新见时机成熟,便悄悄把戒指含在嘴里,趁接吻的机会送到金巧玲口中。这一招是老爹教的撒手锏,本以为会给金巧玲一份浪漫的惊喜,没想到竟被她无情地吐了出来。石新顾不上去追金巧玲了,他要先把那枚戒指捡起来,毕竟那是他用血汗钱买的呀!
蹊跷的是,石新开着手机上的手电筒在草丛里找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手机没电了,也没找到那枚戒指。无奈,石新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出租屋。等石新把手机充上电,再给金巧玲打电话,发现她已经把自己拉黑了,微信也删了。石新心里不由得叫苦:爹啊爹,您老这“浪漫计划”可把儿子坑惨了!
第二天一大早,石新又去那片树林里找戒指,可将那里翻遍了也没找到,他只好放弃戒指去找金巧玲,但金巧玲的同事说她没来上班。石新一时没了主意,便开车跑回家,把一肚子苦水全倒给了老爹。
石老广一下子也蒙了,心想这女孩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琢磨。他就让石新去金巧玲的家里沟通一下,石新把头摇得像只拨浪鼓,他可不敢去,听说金巧玲爹比她脾氣还大呢。石老广又让石新去找媒人帮忙调解一下,石新又说他与金巧玲是因亲嘴闹的矛盾,他咋好意思跟牛大婶张这个口。石老广体谅儿子脸皮薄,就把牛玉茹的手机号码要过来,亲自给牛玉茹打了个电话。当然,石老广也没提亲嘴这一细节,只是说两个年轻人闹了点小矛盾,求大妹子再给费费心。牛玉茹答应得很爽快,说这事包在她身上。
父子俩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牛玉茹才打来电话,让石新到她的牙科诊所去一趟。石老广知道她那诊所在城关镇,比县城还远,就问是不是有别的事,牛玉茹只说一句“来了就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石新一听心里没了底,一定要让老爹陪他走一趟。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石老广只好亲自出马了。
父子俩来到牛玉茹的诊所,牛玉茹与他们寒暄几句后,就说帮石新检查一下牙齿。石老广忙说:“大妹子,他年纪轻轻的,牙好着呢,我倒是有个牙窟窿……”
牛玉茹笑了笑,并不搭话,轻轻地将石新摁在修牙的躺椅上,然后戴上口罩和头顶灯,开始检查。
检查完毕,牛玉茹狐疑地自言自语:“这也没啥毛病啊……”
石新挺身站起来,问道:“牛大婶,谁说我有毛病啊?”
牛玉茹反问道:“没毛病你昨天嘴里含的是啥?”
石新没反应过来,石老广倒听出了门道,插话道:“是昨晚吧?他嘴里含的是戒指,求婚戒指!”
“敢情是这么一回事啊!”牛玉茹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牛玉茹听石老广说两个年轻人在闹别扭,当时就给金巧玲打去电话询问原因。一开始,金巧玲还不好意思说,后来被牛玉茹逼得没办法了,才说昨晚石新抱住她接吻时,把假牙掉在她嘴里了。金巧玲有洁癖,觉得特别恶心,所以转身跑了。她没想到石新竟没来追自己,而且过了好长时间也没给她打电话。金巧玲一赌气,便把石新的电话拉黑了,微信也删了。
石新听到这里,赶忙解释:“我是急着找戒指,五千多块钱呢!后来等我打电话时,已经被拉黑了……”
石老广故意训道:“糊涂!戒指再贵有人金贵吗?五千多块钱的戒指丢了,咱再买一万块钱的!”
“我……”石新咧咧嘴,心想爹您说得可真轻巧,我好不容易攒点钱,而且刚付了新房的首付。
石老广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忙拍着胸脯承诺:“你尽管放心去买,花多少钱由我来出!”
牛玉茹不禁感叹:“哟,我外甥女遇到这样一位豪爽的老公爹,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石老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有,我只是在乡下干了几十年的兽医,攒了点老本儿而已。”
牛玉茹一听石老广是兽医,跟自己的职业多少能沾上点边儿,话题自然就多了起来。两个人从行医看病聊到了婚姻家庭,当牛玉茹说到丈夫多年前就已经去世,儿女又都远在外地时,石老广的话更滔滔不绝了。他先是感叹人生无常,然后又诉说既当爹又当娘的艰辛,直说得牛玉茹两只眼睛都红了。
石新急得在原地直转圈,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眼看就到中午了,他急忙拉起老爹,说:“爹,咱还有正事没办呢。”石老广这才想起要给未来儿媳妇买戒指,于是跟牛玉茹匆匆告别。
父子俩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先回家取了石老广的存折,然后到镇上的信用社取出一万块钱,石新又把石老广送回家,这才开车去市里,直奔上次买戒指的珠宝店。
石新买完戒指往回跑时,天已经黑了,他决定先回家里住一晚。
谁知第二天早上,父子俩刚吃完早饭,村干部就带着镇卫生院的大夫来了,说是刚接到上级通知,市里发现两名新冠肺炎的疑似病例,昨天去过珠宝店购物。通过排查得知,石新也去过那家珠宝店,所以,父子俩不但要做核酸检测,还需要在家隔离两个星期。村干部带人走后,石新就蔫了,瘫在炕上,为他与金巧玲的爱情波折而沮丧。
石老广语重心长地说:“老话说,从来好事天生险,自古瓜儿苦后甜。人活在世上,哪有啥事都一帆风顺的?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就说现在的疫情,虽说是坏事,可也促使人们比以前更讲卫生、更爱环保了呀!”见儿子听得认真,石老广继续说:“你之前问我啥是浪漫,我当时说的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实际上,浪漫也要经得起风吹雨打,磨难越多爱得越深啊!”
石新慢慢地从炕上坐起来,嗫嚅道:“爹,您讲的道理我都懂了,可我……就是想见她呀!”
“那你赶紧打视频电话呀!”
“她早就把我删了。”
“你牛大婶肯定把那场误会向她解释清楚了,不信你再试试。”
石新迟疑着拿出手机,找到金巧玲的微信一试,果真加上了!石新赶紧拨打她的视频电话。一接通,石新就脱口而出:“巧玲,我想死你啦!”石老广心想:这小子太猛了,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接下来的日子,石老广全心培养儿子谈情说爱。石新逐渐找到了热恋的感觉,他与金巧玲虽然暂时见不了面,感情却渐入佳境。
转眼隔离期满,父子俩做了核酸检测,结果均为陰性。
终于自由了!石新迫不及待地想见金巧玲,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出了家门。他刚钻进汽车,石老广就拿着他从市里买的戒指追出来:“毛手毛脚的,带上这个!”
石新接过戒指,冲老爹一笑,发动了汽车。石老广又想起一件事,忙凑到儿子耳边小声嘱咐:“你千万记住了,再跟那女孩亲嘴,一定要先看看她的健康码。”
“顾不了那么多啦!”
石老广笑道:“臭小子,比我年轻时还猛!”石老广又一想,男人嘛,为了爱情就得勇往直前!这样想着,石老广掏出手机拨通了牛玉茹的电话:“喂,大妹子!你看你啥时候有空,帮我修修牙啊?”
牛玉茹的回话像蘸了蜜的水萝卜似的,又甜又脆:“好哇!我现在就有空,大哥你快过来吧!”
石老广一听,心里犹如小鹿乱撞:“我、我现在就去!”
撂下电话,石老广暗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枯木逢春?其实自己也才五十三嘛,只是这些年东奔西走的,模样有点“着急”。想到这,他赶紧捯饬起来,洗脸、梳头、刮胡子,再一照镜子,精神!
石老广又一琢磨,这身行头不太行。他翻箱倒柜,愣是没有一件满意的!
情急之下,石老广来到儿子房间,一眼就看到了石新那套藏蓝色的西装,心想自己和儿子的身高差不多,这颜色也合适,可以试试。他顺手拿起那条裤子一抖,突然听到“啪嗒”一声,一件东西被甩到水泥地上,石老广一瞧:这不是儿子苦苦寻找的那枚戒指吗?
原来,那天晚上金巧玲把这枚戒指当作假牙吐出来后,恰巧落到了石新挽起的右裤脚夹缝里!
石老广赶紧将这枚戒指捡起来,用清水洗了洗,又找来一块干净的棉布反复擦拭。突然他灵光一闪:现在,儿媳妇是用不着这枚戒指了,而自己马上就要去见牛玉茹,如果发展顺利的话,我何不也给她来个浪漫的惊喜?想到这儿,石老广心里那个美呀……
(发稿编辑:曹晴雯)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忍者文身 期刊:《故事会》2022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