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资助夙愿偿
骆强是资深的登山家,他性格沉稳,成功征服过世界上很多高山。唯独两年前攀登珠穆朗玛峰失利,成为骆强解不开的心结。
珠峰在中国和尼泊尔两国边界,两侧都可以登顶。两年前,骆强和队友选择了尼泊尔境内的珠峰南坡。那次攀登,已经到了海拔8800米处的“希拉里台阶”,距离峰顶只有百十米距离。可惜,他们遭遇了可怕的“大堵车”,几百个登山者堵在一条只容一人上下的狭窄山脊上,进退两难。骆强果断要求自己的6人团队下撤,但女队员姜雅眼看近在咫尺的峰顶,情绪激动,坚持要等,甚至还和他人起了言辞冲突。在等待过程中,姜雅体能耗尽,陷入昏迷。骆强和其他4名队员自顾不暇,只能放弃姜雅,踏上归途。
不幸发生后,骆强想请救援公司把姜雅的遗体运送下来,但运送成本极高,公司须出动数名夏尔巴人,先将遗体运到海拔6500米的营地,再派直升机将遗体吊下,费用高达8万美元。当时,大家攒了好几年才攒够了每人5万美元的登山费,根本没有余钱救援,只能抱憾离去。
两年过去了,骆强仍需要拼命攒钱,才能重整行装再出发。如果有人愿意资助他们登山,倒是捷径,但是谁愿意出这笔钱?
这天,骆强在常逛的登山论坛上看到一则启事,让他心动不已:一个网名叫做“绝命海拔”的登山爱好者,要招募几名经验丰富的极限登山队员,陪同他前往尼泊尔,从南侧挑战登顶珠峰,一切费用均由该人赞助。
骆强对“绝命海拔”这个人有印象,他叫谢必成,是必成户外公司的老板。两年前,他们在这个论坛上结识,那时,谢必成还是个菜鸟。按谢必成的登山水平,向珠峰发起挑战早了些。不管怎样,谢必成主动组队,愿意承担高额登山花销,这还是让骆强感到惊喜万分!
骆强马上拨通了谢必成的电话,直截了当地说:“谢老板,我是骆强,在论坛上看到您的招募启事。您打算什么时候攀登珠峰?我和团队成员很乐意陪您参与挑战!”
电话那头传来谢必成爽朗的笑声:“实话实说,我资助登山费用,就是希望有专业登山者陪我登上珠峰,给公司新款登山靴打个广告。我打算今年4月初飞尼泊尔,5月登顶。跟我联系的人很多,我要逐一面试。下周,你带着你的队友来找我,我们面对面谈。”
骆强痛快地答应,挂下电话,他立马联系了两年前的4名队友,令人惋惜的是,其中两人在去年登山时遇难了,只联系到王小松和李海。他们俩都是登山好手,个子一高一矮,性格一急一慢。两个人听说能免费攀登珠峰,很兴奋,立马答应前来参加面试。
面试那天,他们见到了谢必成。谢必成40岁左右,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双方聊了一下登山经验,谢必成让骆强他们回去等消息。
几个礼拜后,谢必成打来电话,说:“在我考察过的人选里,你们三个人条件最好,我很满意。飞往加德满都的机票我已经订好,你们按时到机场集合……”
骆强兴奋极了,立刻通知队友们筹备登山。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日子。在成都双流机场,骆强见到了举着“必成登山队”蓝旗的谢必成。跟谢必成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身材修长、眼神内敛,看起来干脆利索。谢必成介绍说:“这是我们团队的另一个成员,她叫林姗,一个低调的登山家,希望我们必成登山队合作愉快,马到成功。”
林姗微微一笑,主动伸手,骆强他们赶紧迎上去,跟她握了手。林姗是首次去珠峰,但之前成功登顶数座高海拔山峰,经验丰富。
谢必成指着骆强他们小山似的行李说:“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
骆强笑着说:“这些装备我们都用过不少次,一来省去与新装备的磨合;二来也不能真让谢老板全部掏钱,我们一毛不拔呀……”
谢必成“哈哈”一笑,说:“还是你们更专业。”
飞机在加德满都落地,刚出机场,就有一个当地人举着“包登顶”的牌子凑了过来,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各位朋友,我叫丹增,是九山登顶公司的夏尔巴人。你们是来登萨迦玛塔峰的吗?”
谢必成摇头说:“不是你说的,我们是来登珠穆朗玛峰的。”
骆强忍不住笑出声来,丹增也笑了:“这都不懂?尼泊尔叫萨迦玛塔峰,中国叫珠穆朗玛峰。我们公司提供一条龙服务,价格是其他登山公司的三分之二,更重要的是,我们‘包登顶!”说着,丹增指了指手中的牌子。
谢必成立马来了兴趣,问:“你帮我办理团队的登山手续吧!”
丹增说:“跟我走,去交钱。”
骆强拉住谢必成低声说:“这儿的外資登山公司更可靠,当地公司靠低价抢占市场,缺乏保障……”
谢必成不以为然地说:“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同样的货,低价赢得市场。你们别管,我来负责。”
走了没多远,就到了丹增所在的九山登顶公司。在缴费窗口,丹增说:“登山许可证,每人1.1万美元;团队营地吃住,8000美元;保险费,2500美元;天气预报费,1000美元。还有牦牛背夫费、氧气费……先交17万美元吧。”
谢必成刷卡支付后,他扬了扬卡,感慨地说:“啧啧,今后上山的每一步,都是钱堆起来的!”
丹增引着他们在酒店住下,然后大家在附近商店自由补充装备。
过了几天,丹增通知,各项手续办理完毕,可以向珠峰脚下的大本营出发了。大家收拾之后,随同丹增飞往世界上最危险的机场——卢卡拉机场。在卢卡拉,请牦牛背夫先运送行李上山,大家徒步十天左右,走到珠峰大本营。
珠峰大本营海拔5300米,在一堆堆乱石中,已扎起数百座花花绿绿的帐篷,抬头可见雪峰环绕,左前方那座金字塔一般的雪山,就是众人渴望征服的珠峰。
丹增引导大家住进帐篷,安排妥当后,说:“离5月中下旬登顶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我们先进行适应训练。”
大本营往上,还有4个营地,分别是:海拔5900米的C1营地;海拔6500米的C2营地;海拔7200米的C3营地;海拔7900米的C4营地。适应训练在大本营到C3营地之间进行,半个月内完成一个来回,无法适应的人就得退出。过了适应训练期,要选择“窗口期”登顶。窗口期,指无大风大雪、温度相对适宜、适合冲顶的天气。在珠峰,一年中这样的日子屈指可数。在窗口期,大家从大本营一路“杀”到C4营地,再从C4营地直接向顶峰冲刺。
初到大本营,大家都很兴奋,欣赏着雪山美景。突然,王小松拉住骆强,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说:“快看,那是谁?”
骆强扭头一看,远处,一个黄胡子外国人一闪,钻进了帐篷。他是“黄胡子”佩恩。两年前,珠峰“大堵车”时,佩恩就排在自己队伍前面,姜雅想“超车”,佩恩却说姜雅自不量力,即使超车,她也登不了頂。姜雅不服,两人吵了起来。在极高海拔喊叫,姜雅的高原反应加重了,很快就体力不支。姜雅的死,佩恩绝对是导火索。今日仇人相见,骆强顿时怒火中烧,准备“手撕”佩恩。
2.登山祸机藏
王小松一把扳住骆强的肩膀,低声说:“当年,‘黄胡子不承认姜雅的死和跟他吵架有关。他不承认,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到山顶再说。”
骆强觉得有道理,只能先压制住自己的愤怒。
连续几天,丹增组织大家在冰川边缘开展穿冰爪、走横梯、爬冰壁等基本技能训练,难度不大。
这天夜里2点,丹增突然进了帐篷,高声说:“各位朋友,都起来!适应训练开始了,我们必须得在天亮之前,通过昆布冰川!”
大家早有准备,起身背起装备,出了帐篷列队,统一打开了头灯。丹增作为向导,在头里带路,谢必成、林姗依次跟在后头,骆强他们殿后。远远望去,冰川上晃动的灯光已经连成了一线,很多登山者早已动身,行进在昆布冰川之中了。
昆布冰川横亘在大本营和C1营地间,绵延数公里,布满破碎的冰舌,到处都是宽、高动辄数米甚至数十米的冰裂缝、冰壁和冰塔,远远望去,像不规则的爆米花,被形象地称为“爆米花地”,是登山第一难关,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白天,在阳光照射下,冰川相对活跃,容易发生塌陷、冰崩,这里设置了冰川“医生”,专门负责修复道路,确保登山者顺利通行。晚上,冰川稳定性更好,登山者大都选择夜间通过冰川。
踏入冰川,丹增牵起路绳,让大家依次系好安全绳,跟着他往前走。丹增介绍说:“今年冰川医生在这里放置了32个铝合金梯子和近万米长的路绳,安全很有保障。”
即便如此,骆强等人看着深不见底的裂缝,依然倒吸一口凉气。谢必成嚷嚷道:“你们看着点儿我,有危险,赶紧救我!”
行进很慢,但一切顺利,上午9点,大家到了C1营地。休息一天,继续向上,走了4个小时,到达C2营地,再休息2天,继续爬向C3营地。C3营地往上,全都是不低于50度的倾斜冰坡,再走7个小时左右,在C3营地休息一夜,开始原路返回大本营。
回到大本营,丹增带大家坐直升机回加德满都。适应训练期间,大家体重平均下降了5公斤,这几天休息,任由大家好吃好喝,赶紧补充营养。
5天后,一行人再次坐直升机飞回大本营,等待登山时机。很快,天气预报确定了冲顶窗口期,今年的窗口期,只有4天!
丹增说:“各位朋友,按照经验,4天时间里,中间2天的天气应该最好,我们可以考虑。”
骆强发现佩恩已经整装出发,大约选择了第一天登顶,他想了想,说:“丹增,你还记得头两年的‘大堵车吗?因为窗口期才三四天,大家都选了中间那天,导致了大拥堵,提前或错后的人倒是顺利登顶。今年公布的登山许可是451人,加上同比例配备的夏尔巴协作和向导人数,肯定不少于1000人。我们还要选中间的日子吗?”
很少发言的林姗也说道:“依我看,选第一天更好!”
丹增看看谢必成,谢必成拍板说:“就按他俩说的来,咱们在第一天率先登顶!”
在窗口期前几天,丹增带领大家从大本营出发,一口气爬到C3营地,休息一晚。再往上,氧气含量已经大大低于一般人的需要程度,大家打开氧气瓶,在傍晚爬到了位于珠峰和洛子峰之间的C4营地。六七级大风刮得营地帐篷“呼啦啦”响个不停。
骆强注意到,佩恩和他的向导也住进了附近的帐篷,看来双方果然是同时冲顶,为姜雅出口恶气的机会来了。
按计划,他们要在营地休息4个小时,当天夜里10点发起冲顶,第二天中午就能下山。C4营地提前储备了氧气瓶,冲刺登顶,每人需要5瓶。走近帐篷,丹增吃惊地喊起来:“哎呀,帐篷锁被破坏了!”他再往里一看,叫道:“偷氧贼又上来了,这帮缺德的东西!”
谢必成跟进去清点物资,几乎一半的氧气瓶不见了。谢必成问:“这可怎么办?”
丹增说,每年登山季,这里总会出现这么一拨人,专到高海拔营地,偷登山者提前运上来的氧气瓶等物资,背回大本营卖钱。他们混在登山者队伍里,很难被揪出来。
丹增继续说:“各位朋友,剩下的氧气瓶供我们上山很勉强,必须调为中低挡流量使用,咱们的行进速度,也得加快。”
谢必成摆着手对丹增说:“要不,我不爬了,在这儿休息,他们几个上去。你把钱退给我。”
丹增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爬不动可以不爬,但钱一分也不会退,合同里是明确写着的。你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实在爬不了,不要勉强。”
谢必成说:“你们不是包登顶吗?号称可以把人抬上珠峰?”
丹增不温不火地说:“营地是我们提前建好的,路是我们提前开好的,行李也是我们提前帮着背上来的。登山者只需要迈开腿爬上来即可,这还不够?再往上走,身上每增加1克的东西,都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怎么可能把人抬上去?‘包登顶,不过一句口号罢了。”
林姗接过话来:“谢老板,我可以匀给你一瓶氧气。”
骆强也接过林姗的话说:“我也匀一瓶给谢老板。”
谢必成“嗯嗯”两声,说:“丹增,那就上吧!”
王小松和李海都悄悄拉了一下骆强:“你现在只有两瓶氧气了,能行吗?”
骆强说:“氧气开低挡流量,问题不大。”
从C4营地向雪山顶出发前,每人都穿上了最厚的连体羽绒服。再上升100米,是著名的“死亡地带”。在那里,最高温度零下25摄氏度,最低达零下60摄氏度,大气压持续下降,躺在那儿不动都受不了,何况还要一刻不停地攀爬……
3.生死不可期
晚上10点,丹增宣布出发。大家打开头灯,鱼贯而出,沿着珠峰东南山脊慢慢爬入海拔8000米以上的“死亡地带”。大家不再说话,只能听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呼吸声,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骆强氧气瓶没开多久,却发现瓶子竟然漏氣了。好在骆强在其他雪山尝试过无氧登顶,心里并不慌张,他决定,将剩下的一瓶氧气留到下山时再用。
黎明时分,珠峰峰顶出现“金顶”。骆强回头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佩恩,他一身绿色的羽绒服,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再走一段路,就接近希拉里台阶了,是姜雅离开的地方。
骆强紧走几步,轻碰前面的王小松,王小松回头,顺着骆强向后的手势,明白了骆强的意思。王小松又碰碰李海,李海也点点头。
很快,两人走到姜雅遗体跟前,停下了脚步。红色的连体羽绒服紧紧包裹着姜雅,她的半个身体已经与冰雪冻为一体,徒手根本挪动不了。姜雅的护目镜不知是被风吹走了,还是被别人摘掉了,她露着半张脸,脸色苍白而平静,似乎没有经受过痛苦。
骆强、王小松、李海三人无法承受这种平静,他们紧握拳头,默默地等待佩恩的到来。
不久,后面传来佩恩嘶哑的声音:“喂,你们不走了?让一让,不要耽误别人登顶!”
三人转过身,骆强瞪着佩恩说:“黄胡子,还记得雪地里躺了两年的这位姑娘吗?还记得我们吗?”
佩恩的大脑在低温低压中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惊讶地说:“原来是你们。上次遭遇‘大堵车,我也没能登顶。等了两年,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骆强提高嗓门说:“佩恩,这位姑娘因为和你吵架,永远倒在了这里。这两年你就没有自责过?”
佩恩轻轻摇着脑袋说:“我说过,她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让开,不要影响我!”
王小松一扬手,说:“既然你不认,那么请留尊步吧,就像当年这位姑娘焦急地等在你后面一样。我们留在这里,祭奠死者。”
佩恩不满地说:“别跟个木桩似的杵在这里……”说着,佩恩打开连接在路绳上的两个安全扣,抽出两支冰镐,试图从三人脚下的冰壁缝隙强行通过。就在他马上要越过三人的当口,佩恩的冰镐却因冰壁破碎脱空,他“啊”的一声,向山崖滑下去了。佩恩几次试着要把冰镐砸在雪面上,都失败了,他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消失在扬起的雪雾中……
骆强三人不禁面面相觑。刚才,大家故意挡道,却让佩恩发生了意外,谁也没有想到!
沉默了好一会儿,骆强对着姜雅的遗体说:“姜雅,我们三个攒够了救援的钱,上山前已经联系了救援公司,他们已经派出夏尔巴人和直升机,准备接你下山。你再也不用在这冰天雪地中呆着了……”
李海接着说:“我们堵路是为了气气黄胡子,为你出口气,没想到黄胡子着急,滑下了山崖。你走了,他又生死未卜,我们这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王小松急躁起来,说:“你俩有完没完,照咱们行进的速度,鬼知道几点能回到营地呢!”
骆强、李海前后看看,不再说话,跟着王小松往前爬去。
通过希拉里台阶不久,他们顺利登顶珠峰。珠峰顶上只有两个乒乓球桌那么大的地方,并不宽敞,但视野要多宽敞有多宽敞!
谢必成和林姗速度慢一些,他们随后也登上了顶。谢必成将队旗插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双登山靴,等骆强拿出摄像机,谢必成喘着粗气说:“征服世界之巅……需要坚强……意志,更……需要必成登山靴!”就这样反复录了几遍,直到谢必成满意。
大家正拍照、录像,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大家扭头一看,发现王小松坠入了万丈悬崖,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
林姗吓得浑身发抖,凑过来说:“王小松刚才伸着脑袋往下看,不知怎么就跌了下去,吓死我了!”
骆强和李海看着山腰的云层,惊恐地对视了一眼,直觉告诉他们,这事很蹊跷。
惊魂未定,骆强看看远处下山的队伍,又看看时间,说:“现在是下午2点,先抓紧下山!”
李海、林姗陪着谢必成在前,骆强殿后。
走了一段路,骆强竟迎面看到佩恩慢慢地往上挪了过来,骆强吃了一惊,不知对方是人是鬼。
佩恩抬头看见了骆强,抬起胳膊,指着骆强说:“你们真够狠,挡着道不让我过,差点儿让我见了上帝。感谢我这两把冰镐,关键时刻救了我!你们也是有经验的登山者,要我说多少遍才相信,那个姑娘死在山上,主要原因是排队等待时间太长了。那次,我也冻掉了两根手指头,我找谁说理?跟你一起的高个子呢?”
骆强见佩恩还活着,心中稍感宽慰,他沉痛地说:“他叫王小松,刚才失足坠崖了。”
佩恩愣了一下,缓缓地说:“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刚才上来时,我看到三名夏尔巴人正在刨那位姑娘遗体身边的冰,要运遗体下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你们肯这样做,令人敬佩。我承认,两年前,我因为冲动,对姜雅说了不合适的话。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好吗?”
骆强点点头,这次,他主动解开安全扣,从贴着雪墙的佩恩身边绕了过去。佩恩笑了笑,竖起大拇指,轻声说:“祝贺你朋友,先我登上了顶峰,还是无氧!不过,我要提醒你,注意你的女队友,她可能对你们不利。”
骆强疑惑地追问:“佩恩,你的话什么意思?”
佩恩回头说:“绝无他意,我只是提醒你,这里是死亡地带,随时都可能死人。”说罢,佩恩头也不回地向上爬去。
从珠峰峰顶下山这一段,其实是最危险的时刻,这时候,因长时间处于极端环境中,绝大多数人会在此时感觉体能严重不足,氧气也极可能因不知节制而耗尽,极易诱发高山肺水肿、高山昏迷等高山病。历史上死在珠峰的人中,在下山路上的比例非常高。
骆强使劲吸了几口氧分不高的空气,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在一个个死去,大脑一片混沌,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佩恩说的话。骆强插上留下来的氧气瓶,发觉只有60%的氧气量了。
日头西斜,风又大了起来,气温直线下降。八九级的大风吹起漫天雪花,挡住了视线,前面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很快,氧气耗尽,骆强扔掉了氧气瓶以减少负重……
突然,对讲机里传来李海的喊声:“救命!路绳断了……”
骆强一惊,看到右侧雪坡上似乎有一个人影快速翻滚,一转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骆强朝对讲机里喊:“丹增,请回话!路绳怎么断了?”
好一会儿,丹增回话说:“放心,没事!我们这里很好……风雪太大,你们注意安全。我让林姗等你们,我和谢老板先下山……”
骆强又走了一段,发觉路绳如李海所言,已经断了。骆强扶着雪墙往前慢慢走,同时将绳子断头抽上来察看,很明显,不是承重断裂,是被刀割断的,为固定路绳打在冰雪里的螺丝钉也被人挖出来了。
骆强心里满是疑问和惊惧,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很快找到下一个冰螺丝上的路绳。他刚把安全扣扣上,抬头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姗。
等骆强走近,林姗的手却伸向骆强胸口,将他的对讲机拔了出来,随后扔下山崖。
4.绝境恩仇了
骆强惊问:“林姗!你干吗?”
林姗右手抽出一把匕首,平静地说:“是你自己跳下去,还是我把你送下去?”
骆强难以置信地说:“咱俩无冤无仇,你这是为什么?”
林姗“哼”了一声说:“咱俩无冤无仇,但不代表你跟别人也无冤无仇,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骆强使劲想了想,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骆强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林姗说:“为了让你的灵魂得到安宁,陪同你的身体留在你喜欢的珠峰上,不妨告诉你前因后果。”
原来,林姗受人之托害人的起因,就是姜雅之死。姜雅生前的男朋友叫钱维刚,他非常爱姜雅。钱维刚反对姜雅攀登珠峰,担心她出意外,但姜雅还是跟骆强等人来了,结果死在了珠峰“大堵车”中。这让钱维刚愤怒异常,恨上了姜雅的队友骆强等人,想让他们偿命,但杀人犯法,钱维刚一时也没想出办法来。钱维刚经营着一家公司,很多登山者会来找他要赞助。钱维刚忽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本人不露面,通过助理接待拉赞助的登山者,并对他们暗示在高海拔“制造意外”的想法,很多人表示无能为力,直接拒绝了。
林姗是一个狂热的登山爱好者,她在遇到钱维刚助理后,听说可以资助她完成世界上14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高峰攀爬,还有一笔数目可观的報酬,只是有一个附加条件:“制造意外”,让几个登山者消失。林姗痛快地答应了。
为什么林姗这个人毫无道德底线呢?原来前几年,林姗第一次挑战海拔超8000米的洛子峰,快到峰顶,缺氧倒在了路边。路过几拨上下山的人,没有一个愿意施以援手。最后,林姗爬到一具尸体跟前,解下尸体上的氧气瓶才得以存活。其实,在登山过程中,每个人的身体都处于极限状态,不是不愿意帮助别人,而是不敢,很有可能会因为援助他人而失去自己的性命。
林姗死里逃生后,心态变得极为扭曲。姜雅的遭遇,在她内心深处产生了共鸣。
很快,林姗在网上约到了骆强的两个队员,他们组队攀登了干城章嘉峰,在高海拔地区,她将他俩推下了悬崖。今年,钱维刚通过助理授意林姗,让她参加谢必成的登山队,除了谢必成,其他队员必须全部死在珠峰上。于是,在珠峰峰顶,趁着王小松往山下看,林姗突然下手,将王小松推下悬崖。下山时,她在李海前面,突然割断路绳,让慌了神的李海滑坠身亡……
林姗对目瞪口呆的骆强说:“高海拔地带,就是没有人性的地方,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别怪我无情,怪你自己来到这死亡地带……”
直到这时,骆强才发现先前小瞧了这个女人,他打断说:“人的道德不是氧气,不应该随海拔下降,不是吗?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想,不是没人愿意救你,是他们也无能为力……”
骆强对着大风喘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了雪墙上,闭着眼睛说:“怪不得佩恩说要防备你,局外人都看出来了,我竟然没看出来……现在我明白了,你杀了我吧!”
林姗不再理会骆强说什么,扬手就将匕首刺向骆强。
这时,突然从骆强后头的雪雾中飞来一把冰镐,不偏不倚正打在林姗右手腕上,林姗“啊”的一声松开手,匕首坠地,人也滑倒了。林姗快速向下滑去,但腰间的安全绳救了她,她悬停在悬崖边上,挣扎着要重新站起来。
骆强侧头一看,后面来人竟是佩恩。佩恩走近,捡起地上的匕首,指着林姗对骆强说:“还留这样的人干吗?回去再祸害别人?”他说着就要去割断林姗腰间的安全绳。
骆强制止道:“不!拉她起来,我要带她回国指控钱维刚!”
佩恩只能停手,跟骆强一起将林姗拉起来。随后,佩恩将林姗身上的氧气瓶拆下来,装到骆强身上,帮骆强接上氧气,一边忙活一边说:“这个女人精神这么好,使用氧气瓶完全是浪费。”
两人让林姗在前面走,自己紧跟在后面。
骆强吸到了氧气,精神振作起来,他忍不住扭头问:“黄胡子,不,佩恩,你刚才为什么帮我?”
佩恩说:“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刚才听了这个女人的话,我觉得自己也是钱维刚的仇人,迟早被他列入黑名单。这个女人坏透了,破坏那么长的路绳,害得我刚才差点儿又滑下去。你一定奇怪,我怎么知道她会对你们不利,因为我在大本营就看到了她的活动……”
原来,骆强在大本营看到佩恩的时候,佩恩也注意到了骆强,他赶紧躲进了帐篷里。两年前自己的冒失言行,让对方一名女队员倒在珠峰上,佩恩也担心骆强过来找他麻烦。随后,佩恩认真观察骆强他们的行动,发现林姗行动异常。夜里,她去了一趟大本营中“偷氧贼”的帐篷,他悄悄跟过去,听到林姗跟“偷氧贼”头目要求,派人将C4营地上必成登山队的氧气瓶偷走,留下一半就行,事成之后,她老板会额外给“偷氧贼”一笔奖赏。“偷氧贼”头目很痛快地答应了。在C4营地,提前到达的佩恩发现自己帐篷中的5瓶氧气丢了3瓶,悄悄去骆强帐篷中看了,他们帐篷中的氧气瓶果然也丢了不少。
佩恩断定,林姗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找机会提醒了骆强一次。刚才自己从峰顶折回,在雪雾中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两人的对话,才明白了林姗害人是替姜雅报仇。
快到C4营地,佩恩却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骆强看他的氧气瓶压力表指针已显示为零,赶紧给佩恩接上自己的氧气瓶,扶他慢慢起来,说:“坚持坚持,马上到C4营地了……”
佩恩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说:“看,你的女队员跑了!”
骆强抬头一看,林姗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包里掏出一对滑雪板穿到了脚上,一手抓一根手杖,沿着登山路线快速滑了下去。等大家反应过来,林姗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
晚上12点,骆强和佩恩回到C4营地,发觉骆强的帐篷已被恶意破坏了,佩恩邀请骆强住进他的帐篷。隔天一早,大家结伴下山。
走回C2营地,骆强的帐篷同样被破坏了,幸好终于可以脱离对氧气瓶的依赖,大家心安了不少,还是在佩恩帐篷里休息。
佩恩说:“昨天登山耗时过长,我感觉不好,今天又拉肚子了……”
佩恩的向导插嘴说:“你一定是吃了营地的雪。现在营地到处都是屎尿和垃圾,表面上看起来干净,其实污染严重,一个不注意,肠道很容易感染细菌。要不,给你呼叫救援公司,直升机会把你从C2营地直接送到加德满都的医院,只需1万美元。”
佩恩点点头,对骆强说:“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就想赶紧下山,你跟我走吗?”
骆强摇摇头,表示要自己下山。很快,佩恩叫的救援直升机到了,佩恩和向导飞走了。
后半夜,骆强独自穿过昆布冰川,黎明时分,已接近大本营附近。突然,骆强发现冰裂缝对面站着一个人,头灯开着,一动不动,大约是看他接近了,快速关掉了头灯。
骆强仔细看了看,发觉那人是林姗,手持一把弩箭对准了自己。
5.善恶终有报
骆强怒道:“林姗,我准备下山找你,没想到你还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林姗慢悠悠地说:“我已经跟钱维刚的助理联系了,你不死,大家都安生不了。在山上没干掉你,留在恐怖冰川也不错,是吧?”
说罢,林姗启动机关,对准骆强连续射击,骆强来回翻滚几次,都成功躲了过去。
这时,突然“砰”的一声闷响,林姗脸色大变,捂着后腰倒在了地上。回头看见走来两人,前面是谢必成,后面是丹增。谢必成手拿一把带了消音器的手枪,刚才就是他开的枪。
骆强激动地说:“谢老板……”
谁知,谢必成卻换了一副面孔,开口说:“骆强,你这个混蛋命真硬,珠峰顶上都没弄死你。还有那个叫佩恩的外国人,胡乱插手别人的事,也该死!”
骆强惊讶万分,问道:“谢老板,你又是为谁报仇?”
谢必成“哈哈”笑了两声,说:“我要为我女朋友姜雅报仇!”
林姗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断断续续地说:“你就是钱维刚?”
钱维刚轻蔑地瞥了林姗一眼,回道:“不错,我就是钱维刚。我为什么假装谢必成?一、我想亲眼看你除掉骆强这几个人,这样让我心里更好受。没想到你这么无能,最后还得要我亲自出手;二、我不敢保证你真能守住我的秘密,只能出其不意,杀人灭口……”
说着话,钱维刚又是一枪,打中了林姗胸口,林姗当场断了气。钱维刚一挥手,丹增拖起林姗,扔到了数十米深的冰裂缝中。
谢必成就是钱维刚,隐藏得真深!骆强怒道:“钱维刚,姜雅的死,我们也很难过,但登山就是这样!这次来,我们也是为了把她的遗体运下山,现在已经送到了庞布彻寺,只等我下山就能把她带回国内……”
钱维刚打断说:“少给我说这些。谁带姜雅来,谁就要为她的死负责。我的女人死了,你们全消失我都不解恨!”
骆强问:“丹增也和你同流合污,情愿帮助你干坏事?”
钱维刚“哈哈”大笑,说:“九山登顶公司就是我经营的境外公司,丹增是我的夏尔巴员工……”
接着,钱维刚坦然说出了整个阴谋:钱维刚在国内卖户外用品,他发现,中国政府基于环保,限制了登珠峰的名额,但尼泊尔则不同,火热的珠峰经济是当地重要的财政收入,于是在尼泊尔注册了九山登顶公司,雇用了一批夏尔巴人,专为中国登山者提供服务,为他的复仇计划提供便利机会。
两年前,钱维刚就开始谋划报仇,以谢必成这个假名,在登山论坛上认识了骆强等人。他将林姗收到麾下后,利用林姗试水,在干城章嘉峰,先除掉了骆强的两名队员。随后,他发布启事组团,把骆强等人带到尼泊尔。丹增在机场热情迎接,两人全程故意一唱一和,迷惑大家,以为他钱维刚就是一个吝啬、无知、贪婪的小老板。山上,丹增全程负责钱维刚的保障工作,确保钱维刚人身安全。在此过程中,钱维刚为大家提供了从“黑市”转来的物资装备,隐患随处可见,每一个隐患都可能导致很大的问题乃至死亡。虽然骆强等人没有完全用钱维刚提供的装备,但是造成的损失也足够大了。
下山时,钱维刚让丹增扶着他先下了山,一路还破坏了他们的营地帐篷。没想到,就在骆强要被收拾的时候,半路杀出了程咬金,佩恩的出现,打乱了林姗的计划。好在林姗是个雪山滑板高手,穿上滑板顺着登山线跑了,一路下滑4个小时,回到大本营,联系钱维刚助理汇报情况。助理与钱维刚沟通后,立马指示她等在昆布冰川最后一道裂缝,一定要斩草除根。当林姗用弩箭屡射不中时,钱维刚却在丹增陪同下突然出现,杀掉了林姗。
说罢,钱维刚给枪上了膛,就要扣动扳机。这时,后面突然蹿出一个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翻两人,将钱维刚压在身下。钱维刚挣扎着扭转枪管要开枪,这人却腾出一只手,将猎枪上的消音器快速拧掉,扬手扔到了冰裂缝中。
丹增反应过来,快速上前扭住这个人。钱维刚站起身来,看清来人竟是从峰顶跌落的王小松,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你没有摔死?”
骆强也看清了,高声叫道:“王小松,我不是让你躲起来吗?”
王小松冷笑着对钱维刚说:“林姗会登山也会滑雪;而我呢,会登山也会玩滑翔伞!危险时刻,背包一扔,后背就是滑翔伞装备……”
原来,王小松被林姗推下悬崖后,打开了背后的滑翔伞,顺利飘回大本营附近,但他在空中被风雪迷了眼睛,落地时磕了一下,发生了晕眩,好半天才缓过来。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对讲机点对点功能联系骆强,提醒他防备林姗。可那时林姗已经滑下山去,骆强只能叮嘱王小松,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钱维刚和丹增怎么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咚”的一声,钱维刚一枪托砸在王小松的頭上,嘴里骂道:“该死,怎么推下来一个会滑翔伞的,倒让你下山下得痛快了!”
钱维刚没了消音器,不敢开枪,他知道昆布冰川和山上的积雪最怕声响。他把枪往地上一扔,准备拆毁冰裂缝上的铝合金梯子。这时,只听得震耳欲聋一声枪响,摔在地上的猎枪,被碎冰块触动了扳机。
瞬间,附近冰川“咯吱咯吱”响作一片,珠峰上的雪倾泻而下,“轰隆隆”如同巨雷。营地里一片喊声:“雪崩了,快跑!”
钱维刚傻眼了,丹增拉着他喊道:“老板快跑,咱们距离营地近,有时间钻进帐篷。”两人抛下王小松就跑。骆强以最快速度越过了冰裂缝,扶起王小松,跟在钱维刚后面跑。到了冰川边缘一块巨石跟前,骆强感觉后面的推力越来越大,他喊道:“跑不过雪崩气浪了,咱们赶紧躲在这块石头后边吧!”
两人往边上一闪,刚坐到石头底下,铺天盖地的冰雪夹带着乱石呼啸而过,前面两人转眼就被掀翻,埋进了雪里……过了许久,外面平静了。骆强、王小松从积雪中钻了出来,身上不同程度受了轻伤。看到营地大半都被埋没了,零零散散的人正在奋力挖雪抢救幸存者。
骆强喊人将钱维刚、丹增两人挖了出来。非常遗憾,钱维刚和丹增被雪崩卷下来的一块大石头砸碎了脑袋,鲜血染红了白雪。
一切恩怨就此戛然而止。骆强、王小松随后赶往山下庞布彻寺。在数名藏传佛教高僧的诵经声中,姜雅的尸体被火化。他俩带着姜雅的骨灰,飞回加德满都,去医院看望佩恩。佩恩已经完全恢复,见到骆强和王小松来了,立马激动地跳了起来,跟他俩紧紧抱在了一起,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三人约定以后一起组队登山。辞别佩恩,骆强和王小松当天就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当飞机从珠峰一侧飞过的时候,骆强从窗户中再次鸟瞰她的雄姿。不错,她就在那里,让所有追求超越自我的人企望不已,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攀爬到她的顶端!
(发稿编辑:陶云韫)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刘建平 期刊:《故事会》2019年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