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倔和胡大明白在一个村前后住着,关系处得不错。胡大明白嘴皮子溜,田老倔没少在口头上吃他的亏。两人当年前后脚生的孩子,田老倔给女儿起了个乳名叫枣儿,大名田早早;胡大明白立刻给自家儿子起名胡仑,酒桌上还逗田老倔:“看我儿子和你姑娘多般配——胡(囫)仑(囵)吞枣!”田老倔气得,掐着他连灌了三杯白酒。
到了90年代,村民们陆续搬走,闲置的荒地越来越多。田老倔脑子一热,栽了十多亩红枣。大明白劝过他:“咱这个地区无霜期短,不适合枣树生长。我准备栽五味子,搞个中药园,你也种些吧!”田老倔却梗着脖子道:“都栽五味子,卖给谁去?”
谁知没过几年,大明白说的话就应验了。大明白家的五味子开始卖钱了,田老倔家的红枣却连朵花都看不着。
这年春天,田老倔的枣林总算开花了,可到了秋天,枣树没剩几个果。眼看要下霜了,一天傍晚,田老倔从枣林扛回半袋红枣,倒在自家晒场的塑料布上晾着,打算明天给大明白家送点儿尝尝鲜。
第二天,田老倔起床,刚走到晒场,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只见地上只剩下一张塑料布,半袋子枣全不见了!
田老倔鼻子都气歪了,辛辛苦苦好几年,好不容易见到几个枣,竟然被人偷去了!田老倔张嘴就想骂,又觉得跟个泼妇似的丢人。他憋了一肚子火,就想去找大明白发发牢骚。
田老倔走到大明白家门前,刚想推门进院,就听大明白媳妇说道:“你把门插好,也不怕来人看到!”
田老倔正疑惑,就听大明白“嘿嘿”笑了声回道,插好了,洗个破枣,看到能咋的?
田老倔脑袋里“轰隆”一声,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半袋枣值不了几个钱,自己本来也打算给大明白送一些,他至于起早贪黑地去偷吗?田老倔站在门口左思右想,最后猛地跺跺脚,转身大步走了——有道是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认清大明白是啥人就得了!
从此以后,田老倔再见到大明白就低头绕路,无论他说啥也不接话。慢慢地,大明白觉得无趣,也不再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田老倔的女儿田早早大学毕业,进了市里的一家工艺厂当会计。巧的是大明白家的儿子胡仑也在这个厂做工人,小伙子虽然学历不高,但心灵手巧,已经是技术骨干了。
两个年轻人身在异乡,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渐渐拉近了距离。
田早早回家试探着说起胡仑,当场被父母怼了回去:“当年胡仑他爸做事儿太绝了,连一个枣都没给咱家留!”
田早早也不好硬来,只能从长计议了。
偏赶上这时,胡仑他爹大明白得了脑梗,虽然治疗及时,但行走坐卧都不那么灵便了,胡仑不得不忍痛辞掉工作,一边照顾父亲,一边打理自家的中药园。
这天胡仑在中药园干活回来,正巧在枣园边和田老倔碰个正着。他赶紧热情地打招呼,田老倔却“哼”了一声,不打算理他。
胡仑见状,故意看着枣园说:“可惜一片金疙瘩,硬是被人弄成了土坷垃!”
田老倔哪里受得了毛头小子的奚落,瞪着眼睛骂道:“胎毛都没褪干净就敢说狂话,金疙瘩在哪儿呢?”
胡仑见他接话了,不由得心里偷笑,摆出一本正经的神情指着枣树林:“就算是枯死的枣树,我一棵最少也能卖两千块钱。”
田老倔冷笑一声:“那我就给你一棵。卖不上两千怎么办?”
胡仑拍着胸脯道:“我当着全村人的面管您叫爹!”
“好,一言为定!”田老倔说道,“但你得让我亲眼看着你卖。”
胡仑立刻回家开来了小型挖掘机,挑了棵枯死的枣树,把树根挖出来拉走了。田老倔隐隐猜到他要干啥了,但仍然不信这玩意能卖到两千块钱。
过了十多天,胡仑来找田老倔,说要开车带他去市里,亲眼看看树根咋卖出去。
两人来到文化市场,这里正在搞文化博览会,胡仑带田老倔到了展厅,指著一个天女散花的根雕说道:“这就是您家的枣树,是我做的。”
田老倔顿时傻眼了,没想到一个破树根居然能做得这么漂亮,再一看底下的标价,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三万!
展会开始半天时间,这个根雕居然真被买走了。田老倔忍不住暗暗咋舌,对这个年轻人也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胡仑把田老倔送到家门口,拿出两千块钱递了过来:“田叔,这是原料钱。”
田老倔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这玩意要不是靠你的巧手,一分不值!”
胡仑笑着说道:“您不知道,枣树根本来就是做工艺品的上好原料,真值这个价!以后我准备边打理中药园边做根雕,还指望您给我供货呢。”
田老倔这才扭扭捏捏地把钱收了,嘴里感叹道:“你做事可比你爹强多了,想当年,他偷了我的枣,大清早关上门洗……”
胡仑听他讲述完事情经过,恍然大悟道:“我爸纳闷了十多年,原来毛病出在这儿呀!田叔,换了谁听到‘洗澡这个词,都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就是冲凉嘛!偏偏您刚丢了枣,就以为洗的是您家的枣!”
田老倔一愣,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但事情过了这么久,也说不清楚到底咋回事了。
从这以后,胡仑隔三差五到枣树林里挖个树根,田老倔对女儿和胡仑的事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那么严防死守了。只不过他和胡大明白僵了这么多年,一时没个台阶下。
这天是田老倔生日,胡仑笑嘻嘻地拎着个礼盒不请自来了。田老倔翻着白眼道:“你小子鼻子真尖,这是闻到味了……拿啥来的?”
田早早搂着父亲的胳膊撒娇:“打开看看嘛!”
田老倔打开礼盒,只见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刺猬,雕刻得十分精美。奇怪的是,刺猬的针上插着好几颗枣。
田老倔皱了皱眉道:“你这是啥意思?咱们村周围林子多,刺猬又不是见不着,谁稀罕你这根雕?再说了,谁见过刺猬身上带着枣的?”
胡仑笑着说道:“周围林子的确多,但是枣林只有您家那一片。我和早早在您家枣林里装了监控,还真见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儿,也给您开开眼。”
说着,他掏出手机,翻出一个视频播放起来。只见夜色里,一只刺猬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枣林里,在地上打了个滚,身上就插了两颗枣;再打个滚,又多出几颗,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田老倔一拍大腿:“怪不得当年的枣子越晾越少,原来是这个小东西搞的鬼!我冤枉你爹了!”
田早早对胡仑会心一笑,扭头问道:“爸爸,大明白叔的身体已经康复了,要不请来一起喝点?”
田老倔忙说:“你俩赶紧去请啊,不不,我亲自去请……”
半路上,田老倔喃喃自语道:“大明白,俺家的‘枣看来免不了被你家‘囫囵给吞了,你这老东西也该消气了吧?”
(发稿编辑:赵嫒佳)
分类:新传说 作者:朱关良 期刊:《故事会》2021年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