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北戴河的沥青公路上,从来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车队呀!整整二十位新娘子,不坐轿,不乘车,而是骑着崭新的自行车,笑眯眯地去旅行结婚。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绣花绸衬衫,飘飘洒洒的红裙子,骑着带裙网的“凤凰”、“飞鸽”、“金鹿”,活象一群大花蝴蝶,飞向旅游胜地的渤海之滨。
当然还有二十位新郎官啦。可惜的是,这些被称作“绣花厂的女婿”们互不相识,要想彼此开开玩笑,为时尚早。他们穿着硬领白衬衫、“瓦尔特”上装、或者猎人服,笔挺的“刀片”西装料子裤,骑在车上,很不自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叽咕声。
“这些人都是开服装店的吧?”
“小二穿马褂——规规矩矩!”
新郎官张喜听见了这句话,以及由此引起的一阵笑声。他不由得前后左右地看了一下。身旁是自己的“大花蝴蝶”陈娜;前面是另一只“大花蝴蝶”刘芳和她的“官人”王强。后边,他没有看见别人的脸,却看到了自己车架子上驮着的“马桶式”背包。他知道,里边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外,全是陈娜的行头:香皂、香水、素馨洗发膏、五香瓜子(这是她聊天的时候必不可少的)、电影画报和一些不宜细说的妇女用品——想到这些,他也觉得好笑,自己这位足球中锋、牛高马大的男子汉,今天却成了绣花厂的娇客兼脚伕!想跟陈娜说几句话,又不好意思。可不,刚才车队离开绣花厂大院之前,他们这些新郎官就被几百个姑娘(绣花厂大概是个女儿国)象看耍狗熊般地围观了十几分钟;临出工厂大门,又被突然点响的鞭炮吓了一跳,现在两腮火辣辣的,肯定还在烧盘。算啦,出了城再说吧。
华北的金秋,风高气爽,蓝天白云,高粱红、谷穗黄,正是收获的季节。对于这二十对恋人来说,当然也是收获爱情的季节啦。为了倡导节约的美德,新事新办,绣花厂的工会主席老周独出心裁,发明了这个骑车旅行结婚的招儿,结果是博得了上下前后左右的欢迎和支持:上是厂党委;下是绣花车间,为每位新娘绣了一件绸衫,规定非穿不可;前方是北戴河的海滩宾馆,优先安排洞房,还义务布置集体举行婚礼的礼堂;后方是家长,保证不摆宴席不受礼;男左、女右,自然是新郎和新娘啰,争着交来五十元食宿费——他们也打了小算盘,如果在家里单办,一人花五百元也办不下来!花钱受罪,白天玩不成,夜晚睡不宁,“还是老周的主意高!咱们集体请他当主婚人!”
老周最爱吃“捧”。这一“捧”,他乐得合不上嘴,烟也戒啦,酒也忘啦,还哄着老伴儿给他做了一套新衣裳。今天,他也借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拽上团委的女干部小俞,一块参加了漂亮的车队。
“咱绣花厂离北戴河海滨六十里哪!您慢点儿骑。”小俞最关心的是老周。
“上星期我试过一次啦:慢慢悠悠,一个钟头二十里,中间还能打个歇儿,赶到宾馆吃午饭,富富有余。你想,我能叫新娘子们累着吗?!”
“您真是个好老头儿!”
“谁叫我在这女儿国里当‘衙役呀,绣花厂的姑娘们,全是工会的姑奶奶!”
经他这么一说一逗,“大花蝴蝶”们笑了起来。加之早已出了城,公路上看热闹的人也稀了,新娘子的害羞劲儿也淡了。
“张喜,马桶包放到我车上驮吧!”陈娜小声说。
“看你说的!那不叫我这足球中锋当众丢人吗?”
“给他!陈娜疼你。省得你们单位说绣花厂欺负姑爷!”刘芳也加了进来。
刘芳天生一张利嘴,早就憋不住了。她与陈娜是同一个班组的“姐妹花”——刘芳擅长绣山水,陈娜的拿手是花鸟虫鱼,车间的老技师也就常叫她俩合作刺绣新设计的艺术品。因此,她俩形影不离,情同姐妹。今春,她俩合作的大幅“鸳鸯戏水图”还得过奖哩!厂长在发奖大会上夸她俩是“姐妹花”;她们却自称是“三同姐妹”:同庚、同行,还要同一天结婚。
“要是你先有了小家庭,我一个人就会闷死!”
“我也是!”
但是,在交男朋友的问题上,她俩却发生了分歧。先是刘芳不赞成陈娜跟张喜好,“我倒不是嫌他四肢发达、大脑简单;主要觉得张喜太小气,一连两次啦,下饭馆老让你花钱!”
“他解释过,这是一种礼貌:尊重女同志。”
“呸!占小便宜还讲歪理儿,这人不可靠!”
“……好妹妹!真没辙呀,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他……”
后来,则是陈娜反对刘芳跟小民警王强搞对象,“这种人,木头疙瘩!你邀他几次啦?三四回了吧!看电影、逛公园,特别是上次去看张喜他们赛足球,他不是失约就是迟到……就他当民警的忙啊?这种人只顾工作不顾家,你问问,他准是B型血——理智重于感情。你要是嫁给他,不累死也得住空房、守活寡!”
“他敢!将来买菜、烧饭、洗尿布、抱孩子,全归他。民警怎么啦,就不是人哪?降不住他,我就不姓刘!”
其实,小民警王强在刘芳面前还是服服帖帖的,说话不敢睁大眼睛(据说瞪眼,是治安民警的“职业病”。)细声细语,尽量装出文弱知礼的风度来。每次失约,或者迟到,他总要委婉地解释三遍以上,“我实在忙。为人不当差,当差不自在。可是,不论多忙,我心里总是忘不了你!”这样,车轱辘话儿来回说,直到刘芳“噗嗤”一笑,再打他一巴掌,才算颁发了“无罪释放”的证书。
就说这次骑自行车旅行结婚吧,王强本来不想参加,因为全市正在“从重从快地严厉打击严重的刑事犯罪活动”。他拿着报纸给刘芳看,“你瞧这标题,一句话里就有两个严字儿,还有重、快!”
“甭给我看!我们也学习过。”
“小刘,咱俩的事儿,能不能?……”
“不能!这次要是误了,我叫你后悔一辈子!”
王强算是遇上了天大的难题儿。白天忙着调查、取证、传唤;晚间还要谈话、记录、整理材料。仅有的几小时睡眠时间,还睡不踏实……他消瘦了。
幸亏老周知道了这件事。他找到派出所去——彼此都很熟,绣花厂就在它的管片之内嘛,提了个有趣的“折衷方案”:集体旅行结婚是个新鲜事物,派出所理应给予支持,而且,“我们这个自行车队正缺一位保卫干事,为了保证新娘子们的绝对安全,特此聘请贵所的王强同志兼任此项职务!”派出所长哈哈大笑,一口答应:“绣花厂有权调遣自己的女婿!”
因此,刘芳大获全胜。她把所有的“粮秣辎重”统统捆在王强的车架子上,“能者多劳,我的‘小警官!听说你经常帮助居民做好事儿,买煤、买药,送病人上医院,给孤老太太糊窗户、装炉子……有劲没处使,今儿个就多驮点儿吧!”
这些事儿别人不知道,陈娜却一清二楚,看见王强就憋不住笑。她悄声对刘芳说:“‘小警官搞治安咱们就先治治‘小警宫!到了北戴河,让他给咱们看车、擦车!”
“呸!顶数你心眼儿坏!”刘芳可舍不得让别人来使唤自己的“小警官”。
自行车队已经来到一尘不染的海滨公路上了。远望那燕山的余脉,一直伸向渤海。山脊上蜿蜒而下的长城,也直抵海中。啊,这就是万里长城东端的起点,号称“老龙头”的胜景呀!
“明天咱们就去参观老龙头!”老周骑在自行车上指点江山。
“还有山海关!天下第一关,吴三桂‘引狼入室的地方。”
“不能说满族是‘狼呀,那是中华民族内部的兄弟之争。”团委干部小俞原来是个满族姑娘。
“对对,还有姜女庙,那可是汉族妇女反抗秦始皇的!”
“咱们可别学习她去哭长城啊……”
“呸!真不吉利!”
“别迷信呀!孟姜女只是个传说。”
“请民警同志去调查调查,孟姜女的丈夫是谁害死的?”
这话是张喜说的,惹得“大花蝴蝶”们个个笑着“飞”。笑得最开心的是刘芳,几乎岔了气儿,“飞”到公路沟里去。
由于陈娜和刘芳是“姐妹花”,张喜与王强也早就相识了,张喜说过,“咱俩是连襟,一担挑儿!”话虽说得亲热,张喜却从心眼儿里瞧不上民警。他曾通过陈娜鼓动刘芳,“把他甩了吧!否则,将来咱们家里常有几个警察来串门儿,多别扭哇!”
还是刘芳不听邪,“爱上啦,我就嫁。别说民警,就是边防军,我也跟着去!只要他听我的话就行。”后来,她把这些心事和别人对小民警的看法,就象表忠心似地一古脑儿全告诉了王强。王强知道青年们对警察有些偏见,这也是他不愿意参加集体旅行结婚的原因之一。现在,张喜拿他取笑儿,他心里有气,就低着头骑车,不吭声。
别的新娘子大都认识王强。因为他经常身穿警服到厂里来,上月还从厂里抓过一名女流氓哩。女工们虽然并不同情流氓分子,但是,对于警察仍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心理,特别是当他摆出木板子脸和瞪起鱼眼睛的时候。因此,这一路上,除了“姐妹花”之外,再没有哪只“花蝴蝶”飞近王强,尽管他并没穿警服。
漂亮的车队来到了中途休息站——一个路口的知青冷饮店。嗬!这儿虽没有张灯结彩,却也洒扫得干干净净,用松木板在老槐树下搭起了别致的茶座,摆着新鲜的瓜果,还有汽水、冰激淋。四名年轻的服务员,穿着新浆洗的洁白工作服,站在茶座前边向新娘们热情地鼓掌欢迎。原来,这一切都是老周事先布置和亲自导演的。他这位年过半百的工会干部,多么希望给年轻的恋人们多斟几杯爱的蜜酒啊!
打歇的当儿,机械厂的张喜已经“串联”三名新郎官,都是跟机器打交道的青工,一块围到王强身边来——这儿原本还有“姐妹花”和老周,所以立刻形成了一个谈笑中心。
“刘芳,我听说民警同志的车上驮着两瓶玫瑰香葡萄酒。现在就瞧你有没有本事下个令儿,命令他立刻贡献出来,给咱哥儿们每人斟一杯,交个朋友,也是警民同乐嘛!”
张喜的倡仪,立刻获得了一片喝彩和鼓掌。这事可没说的,刘芳拉着王强,立刻取出葡萄酒,首先给老周斟了一杯。当他俩给服务员斟酒的时候,可倒好,服务员又从店里取出来四瓶二锅头!
“嘭!嘭!嘭!”张喜一边开瓶斟酒,一边嚷道:“都来呀!民警同志举行招待酒会,却之不恭呀!”
老周心里着急,可是,那劝阻的话儿几次涌到嗓子眼儿,也没说出口——此时此景,怎能扫兴呢?新郎们见了酒,也少有推辞的。那边,小民警赶紧付了酒钱,他们是有“三大纪律,十项注意”的呀!
大家欢笑着互相敬酒。只有刘芳悄声对陈娜说:“瞧你那口子,老毛病又犯了——小气鬼,敲竹杠!”
陈娜不以为然:“这是喜事儿,一辈子才敲你一回嘛!”
王强成了众矢之的,无法推托,也记不清一共喝了几杯白的、几杯红的……再次上车登程的时候,他和张喜等几个新郎官,只能一路“画龙”啦。
“哈哈哈哈!”张喜纵声大笑:“酒后不准骑车!警察带头违犯交通规则,没人罚款!王哥儿们,你真是我的好连襟呀!”
“少胡说八道!”王强跟他瞪了眼。
“姐妹花”慌了,赶紧骑车插进来,隔开了“官人”……
车队穿过北戴河紧凑、热闹的小小市镇,来到“宿营地”海滩宾馆的时候,喝多了酒的那些新郎官又被一阵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震慑住了——这里的许多旅游者正在院内围观,经理带着一队文质彬彬的服务员一拥而上,客气地接过了他们的自行车和行李。
“先进新房休息半小时,然后我来请诸位去餐厅!”宾馆经理笑容满面地宣布,又对老周和小俞说:“午餐有八道菜,‘逢八则发,这是个吉祥的数字。而且今天又是农历初八!哈哈,给诸位接风洗尘,有大对虾,青岛啤酒……”
可是,就在临开宴的时候,海滩宾馆的时候,海滩宾馆的服务员小赵,把经理悄悄地拉进自行车棚,指着一辆崭新的“凤凰—18”型高级锰钢男车说:“贼找上门儿啦——这辆车是我春天丢的!”
“小声点儿!”经理吃了一惊。
“怕啥?我有证据!”小赵大声嚷着。
“那也明天再说……今天要举行婚礼!万一你看花了眼,诬赖好人,闹得大家不愉快,我扣你三个月奖金!”
经理是顾全大局的。可是服务员小赵却不听这一套!今年春天,经人介绍,他在北戴河的海鲜市场找了个对象。这姑娘甭提多漂亮啦,用文化人的话来形容,就是大海的女神,小赵当然没挑的啦。姑娘当即请介绍人出面谈妥条件:“四十八条腿”,外加“三转一提溜”(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手提式录音机)。小赵努力置办,刚花了一百八十七元买到这第一“转”——“凤凰-18”型锰钢自行车,还没上牌照就丢了!为此误了佳期,那七仙姑双泪一流也就粉碎了小赵的“天仙配”……事有凑巧,此时餐厅里正传出来沁人肺腑的《天仙配》乐曲: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
你我愿作比翼鸟,
双双高飞在人间。
小赵越听越生气,真好比万箭钻心般地难受呀。“呸!偷了我的自行车,送给你的比翼鸟!可是我的‘七仙姑却嫁给了别人!”想到此,他豁出去三个月奖金,决心越过经理直接报告派出所。何况眼下正在打击刑事犯哩……
丰盛的午餐正在热闹地进行,七寸长的油焖大蝦刚刚端上桌,青岛啤酒也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泡儿……派出所的民警小胡已经随服务员小赵赶到了自行车棚。
此后的几件事是秘密进行的:
把经理和老周请出来协商……
老周认出了这辆“赃车”是新郎官张喜的坐骑。
小赵和小胡坚持三头对面,当场验车……
老周建议不要惊动张喜,而由车队里的治安民警王强参加验车,经理也表示同意。
于是验车开始。
“说说你的证据,或者记号!”民警小胡严肃地说。
“你拧掉左手的车把就一切都明白了!”小赵斩钉截铁。
五个人当面拧下了左车把,首先发现那钢管上钻了一个当作记号的小孔,然后又从钢管里掏出了一卷钞票(共十三元)和一张写着小赵名字的买车发货票(这些记号和证据,小赵刚才在派出所都谈过——他春天带着二百元现款去买车,剩下的十三元是留着买车灯、车锁和配坐垫用的)。事实证明,这辆自行车确实是小赵丢的,他春天就向保卫科和派出所报过案。
五个人都感到气愤和震惊。所不同的,是三个年轻人坚持立即“破案”;老周和经理则建议等一等。
老周的心眼太好了,“要是一张扬,陈娜和张喜可怎么……这结婚是终身大事呀!”
经理也叹息着,“二十对儿变成了十九对儿,也许变成十九对儿零个单儿!太煞风景啦……”
“还讲啥风景儿呀?我要抓贼!报仇!难道只有贼才可怜?我今天不也还在耍单儿哪!”小赵大声嚷着。
最后,由王强提了个折衷方案,说得头头是道儿:“自行车肯定是小赵丢的了。可并不能说明张喜就是偷车的人,不声张是对的,可也不应该拖延。我愿意为这个案子负责到底……”
他们填写了(验车的)“搜查记录”,除失主小赵之外,其余四人都签了字,形成了正式材料,然后就按照王强的意见分头开展调查取证的工作了。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老周和经理被人从餐厅叫出去的时候;当穿制服的民警小胡和不穿制服的民警王强在自行车棚里交谈的时候;当服务员小赵气愤地大嚷“抓贼”的时候……我们可爱的新郎和新娘们已经猜出个七八成了。特别是在午休时间,王强再次露出毫无表情的木板子脸和鱼眼睛,严肃地把张喜从陈娜身边叫去——陈娜和刘芳一直追到门口,知道这两位“官人”的去向是当地派出所的时候,她们简直惊呆了!
“难道我嫁了个贼吗?!”陈娜失声恸哭起来。她先扑在刘芳肩上哭,然后,为了躲避众人的耳目,便一阵风似地跑向了海边……这一跑可不得了!除了吓坏了老周、小俞和刘芳,也使得这桩“张喜偷车”的丑闻不胫而走了。
老周和刘芳等人,说死说活地把陈娜劝回了宾馆新房里——这哪儿还象是新房啊!谁也不知道它今宵还有没有“洞房花烛夜”的柔情蜜意……
墙上的挂钟“嘀哒、嘀哒”地慢慢走着,这时间真难熬哇……下午三点,张喜从派出所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这辆车不是你自己花钱买的吗?!”陈娜大声追问。
“是我买的……”张喜吞吞吐吐。
“有发票吗?”老周也憋不住地质问了。
“我都向派出所谈过了。”张喜还在支吾。
“你说!到底有没有发票?”陈娜不依不饶。
“没有……我买的是……旧车。”
“旧车?我看是很新的车!多少钱?”刘芳也帮着追问。
“一百块!你们怎么啦?我又不是贼,警察审过了还由你们审!”张喜想发脾气,但色厉内荏。
“你从哪个贼手里买的?要不……你们是同伙?……”陈娜又哭起来,双肩不住地抽动着。
“谁是同伙!我要是贼,你也不干净!”
陈娜哭得更伤心了。刘芳也从心眼里痛恨张喜,“你还硬嘴哪?一百块钱就买一辆凤凰大链套的新车呀?到处占便宜,我就不信有这么大的便宜让你占!”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花钱买的!正大光明……”张喜嘟哝着,“王强回城里调查去啦……他一定可以证明我是花钱买的!”
陈娜抬起哭红了的眼睛,指着张喜,“请你先出去!我不能跟这不清不白的人在一起……”
张喜讪讪地离开了这间新房,心里十分懊丧。假如王强找不到那个卖车的“蒋门神”呢?如果姓蒋的小子不承认呢?或者王强不认真去找,不负责任地询问呢?要是王强使坏,成心叫我下不了台,那他报复我的招儿可就多啦——一只要回来说一句“暂时还没调查清楚”,我张喜可就还得背着偷车的黑锅!唉,背着黑锅,陈娜她……我还结什么婚啊……他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反省一下自己一贯爱占小便宜的“德行”和后果。当然更没想到,买便宜货也会触犯法律啊!
此时,王强开着北戴河派出所提供的摩托车,与民警小胡已经赶回了城里。他知道公安分局正在调查一个盗窃集团,目前还在取证,尚未逮捕罪犯,而张喜说出来的“蒋门神”正是这个团伙推销赃物的一名小“老板”。因此,他赶到分局汇报“蒋门神”贱卖自行车销赃的线索,这一定会有助于打开突破口,加快破获整个盗窃集团案的速度。但是,这次突如其来的“案找人”——送上门来的线索,又一次逼得他不能不向刘芳“请假”。哎呀,今天可是举行婚礼的日子啊,刘芳是怎么想呢?
这边厢,刘芳也心急如火。王强啊王强,中国这么大,民警这么多,当真少了你地球就不转啦?就算你大公无私,也不能在结婚的日子里一声不吭就开小差呀!难道真的是我找错了对象?真的要在新婚之夜就守空房吗?!
红日西垂,鸟雀归林,海面上泛起了一层层金色的涟漪,真是美极了。为了等待王强,老周和小俞分头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将原定在六点钟举行的婚礼,推迟到晚八点。
回来啦!回来啦!民警小胡驾驶着摩托车赶回了海滩宾馆,车上却没有王强。
小胡赶回来,代表两个派出所,宣布了对“自行车案件”的处理决定:一、张喜同志确实花了一百元从盗窃团伙分子蒋某的手里买了这辆自行车。罪犯蒋某已经被捕,供认了这个事实。二、自行车予以没收,归还失主。三、张喜同志与这个盗窃团伙没有别的关系。但是,他贪便宜,买便宜货,客观上起到了替盗窃分子销赃的作用。鉴于张喜同志详细地提供了罪犯的姓名和住址,态度较好,由本单位进行批评教育。陈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张喜却哭了,他又悔又惊又心疼,悔的是不该处处贪便宜:惊的是自己客观上帮了坏人的忙!疼的是自行车归还了原主,而他花的那一百块钱却白白地喂了狼……但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是陈娜并没有因此而拒绝结婚,只狠狠地把他推进卫生间:“还不快洗脸!”
小胡交给刘芳一封短信,上面只有一行字:
“芳:我有紧急任务。请你千万要劝陈娜按时跟张喜结婚!王强。”
刘芳立刻把信给陈娜和张喜看了,惹得他俩又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但是,王强什么时候回来呢?他又有了什么紧急任务呢?还是小胡悄悄地告诉刘芳:“保密。王强主动参加了搜捕,那个盗窃集团,明天就可以一网打尽!”
好心眼儿的工会主席来做思想工作了。当他讲到服务员小赵由于自行车被偷而失掉了未婚妻的时候,张喜也感到了惭愧和内疚。刘芳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滋味,她想,王强又失约了,要耽误两天婚期;可是,他们能迅速地将罪犯一网打尽。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强,你的工作保障了更多人的幸福,我怎么能怪你呢?”
集体的结婚典礼在晚八点按时举行了。新郎和新娘加在一起,果然应了宾馆经理的话,是十九对儿零一个单儿。不,刘芳她并不孤单,她自动站在了新婚夫妇们的行列里,把王强那封短信揣在胸前,仿佛王强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海滩宾馆的工作人员,以及应邀出席婚礼的旅游者们,当然还有老周、小俞、全体新娘和新郎,都朝着刘芳这位单身的新娘热烈鼓掌!刘芳感到光荣和幸福。她在心底激动地呼唤着:“我的小警官,我为是你的妻子,感到骄傲!”
第三天,当漂亮的车队来到“赛漓江”的燕塞湖游玩时,王强这位“迟到的新郎”,已经赢得了全体“大花蝴蝶”的信任和“绣花厂的女婿们”的尊敬。工会主席老周郑重其事地说:“王强,我委托你一件事:回去从小民警里头,再给我选一批绣花厂的女婿!”
分类:小说 作者:赵大年 孙民强 期刊:《啄木鸟》1984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