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静心湖派出所的刑警张卫国,身高一米八,精瘦精瘦,像一根竹竿。人又黑,黑得有些邪乎,在夜里他要出来走动就是一道黑影,看不清人的模样。张卫国虽然黑,但长得还算比较帅气精神,眼眶子凹,两只眼睛很亮,鼻梁子笔直,看上去有些欧洲的血统,当然查遍他的祖宗八代也没有这个基因。认识他的人都喊他老鬼,这里有一个故事:那年一个罪犯跑到坟地里,这个坟地在山上,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乱草。张卫国就追了过去,十分钟后,他拎着罪犯走出来。罪犯满脸苍白晕了过去,再见到他就说那天遇到鬼了。于是,人们不再喊张卫国的名字了,都喊他老鬼。
派出所的人都知道老鬼是孝子,他是独生子,母亲是纺织女工早早就下岗了,父亲是公交司机。母亲和父亲身体都不好,他就照顾完这个照顾那个。有一天,母亲突然患重病被送到一家医院抢救。老鬼当时正在执行任务,盯梢一个杀人凶手。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了,浑身就跟一张宣纸,虚弱得喘不过气来。
老鬼得知消息后要去医院,可没想到杀人凶手这时突然闪到他跟前,对他恳求说,你放了我,我给你一百万。老鬼用眼睛白着他,说,你认为我能接你的钱吗?杀人凶手继续说,其实这钱就是我的,我不瞒你,我杀这个女人,就是因为她偷走了我的钱,然后给我耍赖。我本不想杀她,是她逼着我下手,因为她找了三个跟她好的男人堵住我,都拿着刀子冲着我。我只得下手了,我必须杀了这个狠毒女人。当然我杀了这个女人,那三个男人也就跑了。
老鬼明白了这个案子的过程,因为他看到了满屋的脚印,但死的就一个女人。他恨自己怎么这么晚才悟出这个谜底,那三个男人的悄然失踪,使他以为那三人是杀人凶手的同伙。他问杀人凶手,女人偷了你多少钱?杀人凶手说,一百万。老鬼摇头,瞎说八道,你能舍得把一百万都给我。杀人凶手愤慨地说,她对不起我,我杀她不是为了钱。老鬼不以为然,说,你杀她就是为了钱,不为钱,你绝不会杀她。你别给自己找理由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杀人凶手悻悻地说,你不了解我,我喜欢的就两样,一个是女人,一个是钱。当两个产生矛盾时,我选择女人。什么是好男人,就是拿女人当女人的男人才是。
老鬼听完无奈地摇头,勉强接过放钱的袋子,看着杀人凶手转身离去。杀人凶手边走边回头看,好像不相信老鬼会这么轻易放了他。当他看见老鬼解开袋子,在看里边的钱,就放心地钻上一辆出租车。就在出租车发动的时候,老鬼拉开门坐在了他旁边,手里举着一把枪,他看见扳机打开了,老鬼的脸在微笑。杀人凶手想不通老鬼怎么这么快就能坐在自己身边,他觉得老鬼就是一个鬼,因为只有鬼能这么快。杀人凶手迷惑地问,我看见你都在数钱了,怎么会又跑过来呢?老鬼说,因为我有时间,我就想看看你给我的是不是一百万。杀人凶手实在哭笑不得,问,是吗?老鬼说,是,我就算你自首。杀人凶手怔了怔,他觉得眼角潮湿了,忍了忍还是从眼角溢出来。
市局派下来一个实习的女警官,叫桑田。桑田到派出所实习第一天就被指派跟着老鬼。没几天她就觉得老鬼这个男人很可怕,鬼精鬼精的,根本摸不到他在想什么。桑田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她喜欢一看就知道对方心思的,不愿意总猜谜。老鬼也不愿意带桑田,他跟康所长抱怨了半天,说,他腻歪一个女人跟在屁股后面,自己阴气太重,弄不好会带坏人家。康所长根本不听他这套,说,市局就是让你带着她,因为就你能带出来成效。老鬼龇着牙,我就是一个活鬼,人家清清纯纯的像朵花,娇嫩得很,我晦气太重。
老鬼听说桑田有很深的背景,她男朋友的父亲是市银行的副行长,年薪几十万。男朋友跟桑田是大学同学,现在日本名古屋留学。老鬼跟桑田过过眼神,他就像一把锥子,锥过去就像能撬开对方的一切。他不喜欢桑田撒娇的样子,总觉得自己特别的扎眼,尤其是胸脯,很是丰满。走来走去,总是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像是两座山峦。老鬼带过好几个实习生,似乎市局一派人下来就找他实习。实习完了回去一说是跟着老鬼,都让大家高看一头。
桑田对老鬼也是不搭眼,好像眼前没这个男人。老鬼的搭档大金对老鬼神秘地说,我调查了,桑田在市局刑警队没有任何绯闻,清纯得像一张白纸。老鬼很诧异地问大金,她这么漂亮怎么没有绯闻呢?大金倒是不以为然,啧啧着,越是漂亮女人越没有绯闻,你这么精明,连这个常识都不懂吗。再说,人家男朋友在名古屋留学,听说还有一年就回来了。这才叫守身如玉呢,现在这样的女孩能有几个啊。老鬼诡异地对大金笑了笑,我断定她的男朋友早就有女人了,而且桑田也知道。还有,桑田也有喜欢的男人,只不过隐蔽着。大金愕然,说,你是瞎猜的?老鬼说,信不信你等着。大金叹口气,你就是一个鬼,只有鬼能看出来,反正我觉得人家好好的。
二
秋天一晃,就有了凉意,而且树枝上的叶子纷纷洒下来,像是给路面铺了一层黄金。
一天很晚了,老鬼带着桑田办一个案子,一个小区的一辆宝马车大白天就让人开走了,失主报案后三个小时就让老鬼破了,偷失主车的是失主的外甥。老鬼带着桑田去的时候,老鬼就跟失主聊天,比如车什么时候买的,谁陪他买的,谁给他的车去跑的保险,谁开过他的车。还有他的车钥匙谁配的,在哪儿配的,有几把。聊了一个小时,失主不耐烦老鬼的穷叨叨,非要看小区录像。老鬼说,录像里看不到,你的车停的位置是在摄像头的盲区。失主不信,老鬼让桑田找物业调出来看,果然跟老鬼说的一样。失主看着老鬼发愣,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车停的位置是在盲区?老鬼笑了笑,也不说话。失主着急了,说,你光跟我聊天,你就不查查车开走以后去了哪儿,谁会偷我的车。老鬼说,你再等半个小时,我就知道谁偷走你的车了。失主不相信,他觉得老鬼是在开玩笑,对老鬼发了火,说,你是不是警察啊,是警察你跟我磨叽什么呀,你应该出去破案!
桑田劝失主冷静,失主越来越焦躁,说,我这辆宝马几十万,刚买来没半个月,我不是大款,我丢了车觉得心疼啊。老鬼在那儿抽烟,桑田小声对老鬼说,你怎么不看看外边的摄像头,这辆宝马去哪儿了?老鬼摆摆手说,不用看,我知道去哪儿了。桑田纳闷地问,你就跟失主聊天了,一句正文也没有,怎么就知道车在哪儿呢。老鬼说,我就是一个鬼,知道吗?
半个小时后,老鬼让失主给他的外甥打电话,让他外甥把车送回来。失主惊讶的张着口,老鬼说,要不我们换句话说,你问你外甥打麻将是赢了还是输了。失主战战兢兢跟外甥打电话,问,你赢了输了?外甥不耐烦地说,我赢了输了跟你有关系吗,你也不给我钱。老鬼接过电话说,你现在把车开回来算你自首,你不开回来就算你作案。外甥恼怒地问,你是谁呀?老鬼把电话给失主,说,你告诉他我是谁。失主告诉外甥,刚才打电话的是警察。对方不说话了,咔地把电话挂断了。
失主哭了,说,我对外甥最好了,我姐姐死的早,都是我养活他。可他还偷我的车,我怎么就这么瞎眼呢。
桑田很是奇怪,因为失主跟老鬼叨叨的时候,她都在旁边,却一句话都没有听出来里边的子丑寅卯来。
桑田和老鬼走进一家川菜馆,这儿的川菜很地道。桑田说,她跟男朋友总在这儿吃,特别是夫妻肺片很有川味儿。两个人刚坐下,康所长就进来一屁股坐在两个人的对面。桑田很吃惊,老鬼笑了笑,我知道是你请客,我们就找了一家我爱吃的馆子。康所长说,少废话,你请我们吃饭,上半年市局给你两千元的奖励还在我口袋里呢。老鬼生气说,怎么总拿我奖金吃饭,这还讲不讲理啊。康所长让桑田点菜,说,什么最贵点什么,吃死他。
康所长接着又对老鬼说,跟你说一个重要的抢劫案,你两天必须破了。前一个小时,海关稽查局一个处长,拿着一个有重要文件的包,路过静心湖旁边的时候被一个人突然抢了。市局交代要你去破案,因为那些文件很重要,走漏了消息后果很严重。老鬼咋咋牙花子,为什么中枪的总是我呀,市局这么多刑警,咱所里也有好几个,你这不是难为我吗。康所长瞪着眼珠子,是不是给你脸就不知道怎么运动啊,那是市局看得起你,也是咱所里的荣耀。老鬼说,两天我破不了,我没这么大能耐。康所长拾起筷子像是拿着刀子朝老鬼捅了过去,老鬼一把攥住,筷子折了。老鬼说,你还真捅我呀。康所长生气说,捅死你,哪次给你派活都这么不痛快,最后破案了还不让我心里舒坦。
桑田点完菜,很快就上了三个碟子,夫妻肺片,水煮鱼,鱼香肉丝,另外三碗白饭,还有一个紫菜丸子汤。桑田笑着说,这三个菜就是看厨子手艺了,都是典型的川菜。老鬼埋头吃着不断地咳嗽,他饿了,中午就没怎么吃,在小区物业那儿跟失主聊天,就吃了几口桑田买来的肯德基汉堡。他最烦吃这个,但又不好跟桑田发作。康所长也不说话了,一边吃一边哈哈着嘴,也觉辣得可以。老鬼抽冷子问,就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康所长嘴里还哈哈着,喝着热汤,说,真辣,我肺里都是火。老鬼再问,有没有线索?康所长说,这个处长说只看到一个背影,穿着一个黑绒毛衣,人影就这么一晃就混进了人群。老鬼动火地问,一个处长拿着这么重要的包,跑静心湖去干什么!康所长说,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你就管破案。
老鬼吃完了坐那儿抽烟,然后对桑田说,你还真能吃辣的?桑田说,我母亲是重庆人,和母亲吃饭都得吃辣。我男朋友也爱吃,他吃辣椒比我母亲还厉害。水煮鱼,别人都是吃鱼不吃辣子,他只吃辣子不吃鱼。老鬼客气地对桑田说,我不吃辣子,本想告诉你,可你也不征求一下我意见。桑田很尴尬,就喊来服务生想给老鬼点一个不辣的,康所长说,不用了,他是老鬼,辣不辣都没有什么感觉。老鬼脸色涨红着对康所长说,我说我老鬼行,你们说我就不爱听。康所长撇着嘴说,你不爱听,你离婚的老婆说你老鬼,你不是也没办法。
老鬼喝着紫菜丸子汤,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不说话了。桑田也不说话,康所长就只好没话找话搭茬,说的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事情。桑田对老鬼开口说,你为什么离婚呀?老鬼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女人,觉得自己先前的那份随心所欲真可笑,其实和老婆离婚就是因为老婆不想要孩子。老鬼喜欢孩子,后来才知道结婚几年老婆没有孩子是因为一直偷偷吃避孕药。老鬼那天无意中看到了避孕药瓶子在枕头底下,而且装在一个安眠药的瓶子里。老婆是一家公司的会计,因为工作压力失眠,老鬼是知道的。但他当时就感觉那瓶子里不仅是安眠药,肯定还会有别的。因为老婆吃药总是背着他或者关灯以后,这点让老鬼有了疑心。发现后,老鬼拿了一片药到药房去问,人家告诉他是避孕药。就这句话,老鬼决定离婚,他告诉老婆,不是因为你不要孩子,是因为你欺骗了我。
离婚后,前妻没到半年很快又结婚了,结婚没一年就有了孩子。两人一次在街头邂逅,老鬼看见前妻推着婴儿车,车里坐着八个月大的儿子,就弯下腰亲了一下,对前妻说,为什么不给我生,却给人家生?前妻眼里有故事,半天才说,人家都说你是鬼变的,我怕生出来的孩子也是鬼。
三个人走出菜馆,康所长急急忙忙走了,丢下一句话,静心湖就是一个多事湖,一家酒馆里两拨人喝酒,喝多了打起来了。
老鬼和桑田边走边聊,桑田关切地问,你从哪儿能找到线索找到偷包的人呢?老鬼不说话了,他对桑田开始产生反感,尽管桑田的漂亮咄咄逼人,但桑田急功近利的意思很明显。她跟着老鬼,彼此心照不宣,就是想跟着老鬼破几个漂亮案子,回到市局就是有了能力的资本。
老鬼很想挑剔她的漂亮,光看她的手,觉得都是骨头,没有肉做铺垫。他觉得自己喜欢的女人就是要有点儿肉的,因为自己太瘦,不能两个都是骨头架子在那儿互相晃动。他舍不得前妻就是因为前妻丰满,腰后面有一把肉,攥在手里很满足。
桑田没注意到老鬼在想什么,依旧紧着问,这个案子还有破的可能吗?老鬼一笑,说,不是能破不能破,是必须破!桑田目不转睛地看着老鬼也扑哧笑了,说,一点儿线索也没有,怎么破呢?老鬼搪塞着,天色晚了,你先回家吧,明天上午再说。
三
冬天还没有到就突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给枯燥的城市补了点儿妆。
转天上午,老鬼带着桑田找到了静心湖附近一个摆残棋的人,叫三只眼。老鬼以前与三只眼见过几次面,很快就达成口头协议,道上有什么事情,三只眼知道的都会告诉老鬼。当然三只眼换来的是老鬼的费用,不多,一次两三千,而三只眼却不在乎钱,在乎的是这份情谊。老鬼过去拾了一把马扎就跟三只眼下起来,三只眼瞥了瞥桑田,问,是小嫂子吧,够快的呀。桑田也靠在一棵树在那儿看。老鬼说,你小嫂子漂亮吧。三只眼羡慕地说,你这么一个跟活鬼似的人能找到这么如花似玉的女人,真是艳福不浅呀。
下了几个回合,三只眼喊了一声将军,老鬼把棋盘一推问,你知道谁偷走了海关处长的包吗?三只眼想了想,说,没听见有人说偷了政府的包。老鬼说,你再想,想不出来我就把你带走了,虽然我们才见过几次,但我也知道你不是善茬儿,你在道上肯定有事。你上个月在静心湖的东马路,开了一辆上海途观,新款的,少说三十多万吧,你哪儿来这么多钱买的。我听说最近静心湖四周可丢失了不少辆好车。三只眼笑了,回道,你可以查,我开的途观有没有问题,我可以告诉你是在哪儿买的。但你要问我钱从哪儿来的,我们还没到那个交情。老鬼逼近一步,问,那什么时候能到呢?三只眼说,有一天,到那时候我会给你一个大礼物,然后我就离开道上,到一个能打鸟的山里去打猎。老鬼不耐烦地打断三只眼的话,你说远了,我就想知道这件事。三只眼想了想说,我需要再打听,我是不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的。老鬼说,下午吧,下午三点在湖西头的典当行,你告诉我是谁,你还有救。
说完,老鬼和桑田就要走,背后三只眼阴着嗓子喊着,马哥,我这小嫂子长得好水气呀,像是长湖水面上的莲蓬。老鬼回头挥了挥手,说,别奉承了,想想下午怎么回答我吧。
在返回派出所的路上,桑田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跟他说我是你的爱人呢?老鬼说,你以为我说了他会信。桑田说,他信不信我不管,但你这么说是不是不合适呀?老鬼没有想到这句玩笑话惹恼了桑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桑田说,你现在是单身,我可是有男朋友。老鬼动气了,我就这么一说,我也不会跟你怎么样啊。桑田看了看老鬼那张鬼脸,闷头走进了所里的大门。
吃饭时,大金端着饭碗子走过来对老鬼说,我还是想问,你怀疑桑田有男朋友了是谁呢?老鬼说,我哪儿知道是谁?大金说,那你有什么证据说她有男朋友了呢?老鬼直截了当地说,是你。大金哈哈大笑,你拿出证据。老鬼说,我那天看见你和桑田吃饭,在桌子底下脚跟脚勾着。大金一愣,你看得那么细啊?连我们俩脚跟脚勾着都看见了,也就是一两秒的事啊。老鬼说,是你逼我说的,你们俩早就认识,在警官大学上研究生,你们是同学对不对啊,还是同桌。大金说,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好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老鬼说,你少跟我装孙子,我和她是山跟山,碰不到一块儿。
大金突然说,要是地震了呢,也备不住啊!
下午两点,老鬼和桑田到了湖西头的典当行与三只眼见面。桑田发现三只眼在典当行里边的单间里坐着,换了一身打扮,像是一个老板。三只眼压低声音对老鬼恭敬地说,我摸清楚了,绝对不是我们的人做的活儿,是省城一伙子做的,他们每个礼拜都上这儿溜达,为首的叫大禹头。
老鬼说,我早就知道大禹头这个人,作过不少大案子,一直在外边飘着,可就是没有逮到。三只眼说,我听说大禹头在外边放话要卖这个包,开价是六十多万。老鬼问三只眼,你见过大禹头吗?三只眼惊恐地摇头回答,我们都特别怵头他,他们上这边扫货,我们知道消息以后都得躲远远的。老鬼皱着眉头问,我问你见过他吗?三只眼低下头说,我没见过,知道这个人特别厉害,下手特狠,从来不犹豫。老鬼追问,我怎么找到他?三只眼看着旁边的桑田,说,大禹头喜欢漂亮女人,他特别喜欢在湖边上扫货,爱吃熬鱼,还有烧成嘎巴的玉米饼子。一般就是找个鱼馆吃,也不喝酒,吃完就走。去哪个鱼馆也不固定,静心湖四周有几十个鱼馆,你还真不好找。明天是星期六,我知道大禹头要过来。
老鬼笑了,你跟大禹头一起吃过熬鱼吧?三只眼说,我看过他吃,就是一个背影。老鬼说,他爱穿什么衣服啊?三只眼想了想说,就是一个黑色汗衫,没什么特别的。老鬼想了想又问,他长得壮实吗?三只眼说,看后背看不出来,但感觉特别结实,听说他练过拳击。
老鬼站起来要走,三只眼说,我给你们沏了好茶,上等的大红袍。老鬼挥挥手,都是假的你就自己喝吧。老鬼带着桑田匆匆走了,连头都没回,他听到三只眼后边喊着,如果我听到有关我的传说,我们就掰了!老鬼没理会,出了典当行,桑田对老鬼疑惑地问,这个人说的你也信?老鬼肯定地说,放心,他不会骗我。桑田使劲儿地摇头,用鼻子哼了哼,你太相信自己了,他本身就是一个大骗子。老鬼停住脚,问桑田,你信我吗?桑田看着老鬼,觉得他眼神诡异,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四
转天从上午起,老鬼就开始带着桑田在几个鱼馆转悠,大金也带着另一组侦查,但都没有发现大禹头等人的身影。
晚上,开始下雪了,街道顿时冷清了许多。大金打电话给老鬼,是不是大禹头不来了?老鬼说,继续找。
晚上九点多,康所长找到老鬼和桑田,说,有没有可能是三只眼撒了一个谎,转移了你的视线。我刚才跟省城联系,他们说也在找大禹头,说他刚在武汉作了一起案子,为了一个女人捅死了一个伤了一个。老鬼说,三只眼不会骗我,他知道骗我的下场。桑田不服气地说,如果今晚大禹头不来,那案子就算泡汤,你是不是押宝押错了。老鬼拧着眉毛,我错不了,我是谁,老鬼。
大金也带着几个人跟过来,对老鬼不阴不阳地说,我们都饿了,你就挑一个鱼馆请我们吃饭吧。康所长火了,案子到限期了,你们还有心思吃饭,噎死你们。老鬼指了指湖角一家鱼馆,说,就在那儿吃吧,那儿的熬鱼和烤玉米饼子不错。
说着老鬼就朝那个鱼馆走去,鱼馆很僻静,没有什么霓虹灯在外边亮着。鱼馆前边有两条路,一条是朝着湖边,一条是朝鱼馆后面的小山丘。小山丘上都是小树林子,夜色里还有几只没有南去的孤鸟飞来飞去,发出嘎嘎的叫声。
晚上十点多,从鱼馆后边那条山道上,大禹头带着几个弟兄悄悄地溜了进来。进了鱼馆没有到大厅,而是拐过来朝一个单间走去。路过一个卫生间时,一个满身酒味的人晃荡过来,大禹头警惕地侧过身,几个弟兄也摸着腰里的东西。这个男人后边跟着一个漂亮女人,也是酒气熏天。那男人骂街,女人也不含糊。
大禹头看见那女人心就松了一下,特别是他看见那男人抓着女人的胸脯,他笑了,后边的几个弟兄也笑了,说,够黄的。刚过身,那男人把身子抵过去,抓住大禹头的右手,铐子已经漂亮地铐住了大禹头的腕子。大禹头没有反应过来,后边的几个弟兄也没闹清楚,另外几个人已经从卫生间里冲出来,把几个人都铐住了。前后也就是一分钟。
大禹头看着这个酒鬼笑了,禁不住问,警察也会演戏呀,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静心湖派出所的老鬼吧。后边的人一听是老鬼都傻了,喊着,大哥咱们拼了吧。话音未落,前后又过来几个人,手里都拿着长短枪。前边是省城刑侦支队的任队长,后边是市局防暴队的胡队长。
老鬼笑眯眯地对大禹头说,你真是见到鬼了。大禹头蹲在地上,抬头问老鬼,咱俩没有见过面啊,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谁呢?老鬼说,你进来就敞开了怀,外边下着雪,你真不怕冷。你里面穿的是黑色汗衫,你就是爱穿黑的,黑衣服黑皮鞋,你应该是我的兄弟。我也黑,所以对黑就特别敏感。大禹头笑了,明白是有人告密了,而且一定是静心湖的人。
大禹头不理会老鬼了,看着桑田咂着嘴,说,真没想到这个女人那么漂亮,所以刚才晃了我的眼。我也纳闷,老鬼这么侮辱你的胸脯,你就这么愿意承受着,真是骗了我。桑田涨红着脸。大禹头说,这女人还懂得害羞,太难得了。
大禹头被押着走出鱼馆,看到外边都是警车。他对老鬼说,我一个礼拜就能出来,出来就有你老鬼好受的,不信咱们走着看。老鬼呵呵冷笑着说,这话应该我对你小子说,你仔细看看面对你的是谁,不是我个人,那是国家的法律!大禹头针锋相对,说,狗屁,国家法律能顶几个钱!
老鬼这时不紧不慢,抽冷子对大禹头说,你站住,你身上有东西吧。大禹头说,你有本事就自己拿啊。老鬼笑着就撕开大禹头的上衣,他的后腰露出皮包。桑田诧异地喊了出来,老鬼随手就抽了出来,看了看,随手给了大金。
大金还没有怎么看皮包就被康所长拿走,给了市局防暴队的胡队长,说,你赶紧跟海关联系,他们都等着电话呢。大金翻着白眼,我还没看呢,万一要是一个空包呢。
大禹头笑了,我说我偷了一个金元宝呢,要不然也不会惊动这么多人。
外边的风大起来,夹杂着雪花。
老鬼示意大禹头跟他走。随后手机就不断有人打过来问情况,都是同样一句话,大禹头真的被抓到了?
省城刑侦支队的任队长走过来带走了大禹头。
大禹头回头喊着,老鬼,我死了也会找你,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你记着,还有告密的那个人,我也会查出来。我对背叛我的人不会让他死,但得让他瞎两只眼,断两条腿!
老鬼也喊着,我申请执行你的时候,我开枪先打瞎你的两只眼,再断你的两条腿。让你再活一会儿,再戳烂你的心脏!
大禹头冷笑着被任队长强力推上了车。
康所长过来对老鬼说,你跟他废这么多话干什么,你是警察,有这么说话的吗,吃饱了撑的!
大金说,老鬼哪能吃亏呀,他不会让大禹头这么叫嚣。
在车上,桑田对老鬼小声叨叨着,你抓我胸脯干什么,这可是事先没有设计的。老鬼笑着,跟你说了,你就紧张了,只有这样大禹头才不会警惕,他认为酒鬼就是这德性。桑田撅着小嘴,你就是对我耍流氓,我可有男朋友了,我没法跟他交代。
老鬼剜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大金就不再说话。桑田问,你怎么知道大禹头要去那个鱼馆?老鬼沉默,大金看不惯老鬼的摆谱,说,你就别绷着了,告诉人家不就完了。老鬼笑了笑,我就是到后厨洗手,跟案上的人聊天。他们中间有人说老黑十点过来吃熬鱼,要挑肥的,我就知道了。
桑田哼了哼,我不信你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你早就有预谋!
大金说,你以为他有多神,他就是运气好。
五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老鬼叫着桑田去华侨宾馆,这是一家五星级宾馆。
外边的天气开始冷起来,风夹杂着口哨声吹过来,一路上,老鬼觉得满脖子都是冷风飕飕,像是一把把的小刀子在割肉。他把上衣领拽上来,挡住了两只耳朵,还觉得风从头顶上朝下灌。坐上车,车里的温度也上不来,老鬼就这么蜷缩着。
桑田穿的不多,一件小黑皮衣贴在她身上,把该体现出来的都体现出来了,腰纤细得像是白杨柳。特别是胸脯,鼓鼓的如起伏的东山。
桑田看着老鬼哆哆嗦嗦的样子,问,这么怕冷啊?老鬼说,我就是寒冬腊月生的,那年温度降到了零下18度,百年不遇呀。母亲抱怨我,说,你的命太冷,谁对你太好了,你还真适应不了啊。
桑田呵呵笑着,说,我那天看见你前妻了,你结婚这几年怎么训练的,人家一句话都不敢跟我说,当初人家嫁给你真是痛快不了。老鬼不悦地说,你见她干什么?桑田依旧笑着,我想了解你呀,你是个什么人,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老鬼觉得话到了桑田嘴里就变得怪兮兮的,于是躲开话题,看着窗外有一排柳树,依旧顽强地绿着。他没有跟桑田说,昨天晚上,他家的玻璃被砸了,所有窗户没有一块是完整的。他家住在九楼,究竟是怎么砸的还是一个谜。
两个人到了华侨宾馆的前厅。里边布置得很豪华,高顶子,花瓣般的吊灯,显得很气派雅致。自助餐厅设在前厅的左侧,已经有不少人在吃饭。
桑田努动着喉咙说,我还没吃早饭呢,你吃了吗?老鬼说,喝了一杯牛奶。桑田说,我请前辈吃早茶,这宾馆的自助早餐确实很好,样式很丰富。桑田带路,找了一个靠窗的面对面座椅。
两个人刚坐下,马上就有服务生过来问,你们是哪个房间呢,请出示一下房卡。桑田说,我们不住这儿,就是来吃饭。服务生客气地说,那要收费,一个人一百。桑田差点儿跳起来,我三个月前来还五十呢,怎么转眼就翻一番呀。服务生说,对不起,您来的时候还是四星级,上个月我们变成五星级了。桑田说,五星级就涨钱呀。服务生不说话,规规矩矩站着不动。桑田问,你们涨价请示物价局了吗?
服务生走了,桑田撅着嘴说,太不像话了,说涨就涨,还有王法吗。说完,桑田就跑去挑食,很快就端过来一盘子,都是好吃的。她递给老鬼,说,给你挑的。完后又自己端过来一盘子,里边只有面包和火腿,然后就是各种新鲜蔬菜。老鬼没有动,桑田却是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这时,领班的经理走过来,对桑田说,我们宾馆属于市旅游局管理,提高物价已经请示过了。桑田摇头,旅游局管不了物价。领班经理笑着说,那就是旅游局跟物价部门联系的问题,您得付款两百元。桑田说,我是消费者协会的知道吗,今天就是接到投诉才来现场调查的。领班经理很镇静,说,我们作为酒店总会接到各种投诉,别的我能做主回应,但价格不是我能定的。他说着话时,走过来两个保安,已经站在了桌子左右,引来很多人观看。
老鬼不由自主地掏出两百块,但被桑田按住,说,那你把能做主的人请来,我们见一面,然后这两百自然就付款了。
半个小时候后,桑田已经吃完了,悠闲自在地品着卡布基诺。老鬼没有动,只是呆坐在那儿看着窗外走来走去的人流。
这时,一个穿着西服的人走过来坐在了桑田旁边,对桑田说,我是酒店总经理,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处理。桑田晃了一下证件,总经理看了看,说,我们宾馆有什么犯法的事情吗?或者需要我们配合办什么案子吗?桑田晃悠着咖啡杯,说,有人举报你们这儿有卖淫团伙。总经理笑了,说,外边都这么说我们,关键是要有证据。现在我们五星级宾馆也不景气,外地来的客人也不多。想关门吧,市政府又不让,说我们是门面,就得这么苦撑着。你们又说我们有卖淫团伙,我们还怎么干啊。
老鬼不说话,就这么任凭桑田跟总经理交涉着。说着说着桑田就到了下风,因为总经理不断地让桑田拿出证据,桑田已经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总经理说,好吧,今天就算我免费请两位。该举报就举报,我们也欢迎,反正举报不是我们一家,不是所有五星级都在你们的视线里吗。
说完,总经理站起来要走,老鬼在后面慢悠悠说道,你先别走,你给我看看这个。说着,老鬼从口袋了掏出一叠相片,递给了总经理。总经理看着,喃喃着,怎么会呢,这怎么会呢。老鬼说,我不说你怂恿,因为还没对你开展调查。但这几张照片起码能说明白,你们宾馆确实有卖淫的,而且晚上就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跟客人喝酒,然后带着客人去了房间。你也看到了,照片上很清晰,进的哪个房间,客人是谁你自己知道。
总经理忙点头,说,确实不知道,这是我的失职。老鬼指着领班经理,他得跟我们走,协助我们调查。因为我的照片上有证据说明他知情,并且帮助客人跟卖淫人联络。
领班经理脸色煞白,说,我可清白,不能凭几张照片就定我罪吧。老鬼笑着说,当然,还有别的,包括卖淫人的证词。
领班经理的腿在抖动,摩擦着裤腿也悉悉索索作响。
老鬼要走,总经理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带我的领班,有手续吗。
老鬼问,你要什么手续?
总经理好像有了点儿精气神,说,起码出示逮捕证吧。
老鬼笑了,说,我又不是逮捕他,我就是带走询问他。公民有协助调查的义务,这个你应该懂吧。
走出华侨宾馆,领班经理上了老鬼的车。老鬼让桑田开车,他跟领班经理坐在后排位置上。领班经理沮丧地说,我真没干什么,你们准是误会了。老鬼说,到了我们那儿再说,你有的是时间。
车开进了所里,大金过来带走领班经理。
下车时,桑田烦躁地问老鬼,你是不是事先都做好了才来呀,我什么都蒙在鼓里。老鬼说,哪有去了才调查的,调查仔细了才去,这是我们做刑警的基本功,你还要好好温习温习。桑田悻悻地问,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这就是晾我对吗!老鬼说,我就是想让你实践实践,以后就能对付了。桑田愤怒地说,你总是这样,我可以跟局里说不跟你。老鬼说,你可以找大金啊,你跟他要比跟我默契呀。
桑田推了一把老鬼,你别以为你是老鬼什么都知道,还有好多你不知道的。老鬼说,当然,你到我们所里来不仅是实习的,还有别的任务。桑田一激灵,什么任务?老鬼扮了一个鬼脸,对迎面走过来的大金说,这个案子就是你的了,我还有别的。大金不满地说,这个案子都铁证如山了你给我,你的案子你接,我干吗接你的案子。
康所长走过来对大金说,这是我定的,有个棘手案子让老鬼办。大金梗着脖子,我也能办棘手案子。康所长说,老鬼这个案子是市局交办的,你办得了吗!大金青紫着脸,桑田扑哧一笑,大金甩手愤然走了。
六
在市银行旁边有一个饭馆名叫报春,这个饭馆几乎成了市银行的食堂。有时候下边分行的人到市行办事,觉得市行的食堂不够场面,就到这个报春饭馆。饭馆院子里面也修得榭亭玲珑,翠竹葱葱,小桥流水。院子门口有霓虹灯闪烁着,洞口上面亮着报春饭馆,这里的上海本帮菜,厨师顶级,最好的就是大闸蟹,都是空运过来的,很鲜活。
老鬼到这家饭馆也就是一两次,却跟这个饭馆的女老板熟络。女老板是前妻的表姐,老鬼还没离婚的时候,来了大闸蟹就把老鬼喊来尝过一次鲜。后来,老鬼离婚了,女老板就不再招呼他。
再来过一次,是老鬼带着桑田来的,也是偶然。桑田说到市行说事,因为办案子的时间紧迫,就只能在这里就餐了。老鬼也听说过桑田的男朋友的父亲在市行当头儿,就进来在这家饭馆等着。桑田办完事进来,两个人还没吃几口,女老板就过来了,对桑田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来还对老鬼和她表妹离婚耿耿于怀。
一条蒸鱼等了半个小时,最后桑田赌气站起来就走了,老鬼忙打好包带走。一出来饭店门,桑田对老鬼说,你对你前妻下了什么狠手,人家表姐对你这么不依不饶的。是你的错,还是你前妻的错?老鬼说,离婚还有谁的错吗。桑田悻悻地说,人家以为我是你什么人,你看那眼睛撇得都离开脸蛋子了。以后你出来不要带着我好不好,我不想让别人多想。老鬼说,好啊,我办案子你就别跟着,我还是让大金当搭档,省得我好多麻烦。
这天下午,老鬼带着桑田又一次走进饭馆的大门,女老板惶惶地跑来告诉老鬼,说,仓库的三十箱从阳澄湖进的大闸蟹没了,还有水池子里的二十条鳜鱼没了。
老鬼很别扭,他想不通就这么一个破案子为什么市局要点名让他办,这个饭馆属于另外一个派出所,那个派出所的刑警老王也很厉害。他看了看桑田,桑田连眼皮都没有抬。老鬼问说,你报警谁接的啊?女老板说,我点名找你不行吗?老鬼无奈地笑了,说,我不是你属管的派出所,再说你报警也不能直接点人啊,这又不是饭馆点菜。女老板不高兴地说,有你在,你又是刑警里的大毛,用得着这么啰唆吗。
老鬼说,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的搭档桑田。女老板看了看,说,知道是你的女朋友。桑田嘟囔着,我可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啊。
老鬼给康所长打电话,也不避讳女老板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这个婆婆妈妈的案子也让我办吗,是不是拿我找乐了?康所长那边恼火了,说,非得大案要案才由你办吗?你老鬼是什么重要人物啊。市局就是想让你办办老百姓所遇到的琐碎案子,这也是派出所经常遇到的。你办成了,市局就拿这个做一个案例,让各个派出所的刑警学学是怎么办的。你现在翘屁股,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你就是一个鬼,你成为不了菩萨!说完咣当挂断电话。
老鬼噎住了,觉得周身火烧火燎,然后不断地朝女老板要水喝。桑田问涨红着脸的老鬼,康所长说你什么了,你就五脊六兽的。
老鬼对女老板点点头笑了笑,说,咱就说案子吧。女老板小心翼翼地问,你能破了吗?老鬼问,你说呢?女老板说,那就进到里边看看现场吧。
老鬼和桑田进了饭馆的后库房,见两个警察正在那儿丈量什么。老鬼认出是管辖派出所的刑侦民警大王和小董。
女老板对老鬼说,我琢磨了半天,是不是有人跟我过意不去,怎么就知道我这儿刚进了一批大闸蟹呢。大王和小董见了老鬼客气地点点头,也没过来怎么搭理老鬼,继续在那儿照相。老鬼说,我过来看看,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大王后边递过话来,我们是例行公事,市局让我们听你的。老鬼客气地说,咱们都是同行,互相商量。
说着,老鬼快步走到后库房的尽头观察着,他抬头看见后窗户,不大,但完全能钻进人。他看着后窗户的高度思索着什么。桑田凑过来说,大王不高兴了,你得尊重人家。老鬼说,我们都是一个班出来的,谁不比谁低哪,换我也不痛快。你说你们市局就拿我说山,其实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多难受啊。桑田说,你就是鬼。
这时,大王走过来对老鬼说,我刚才看了看,偷盗的人是从后窗户进来的,后窗户很小,说明进来的人身材也小,肯定是两三个人干的,会是熟门熟地。女老板说,我们这儿没有个头小的,都五大三粗的。老鬼插话问,有没有可能家贼引来的呢?大王皱着眉头说,不能断定,但绝对是老手,你们看,三十箱子大闸蟹出去不难,水池里的二十条鳜鱼出去就难了,地面上没有多少水痕,就说明他带着袋子。二十条鳜鱼抓着这么利落,没有多大动静,也是不容易。老鬼说,有没有可能是这些人出手给别的饭馆,或者是哪个饭馆出的坏招呢?
三个人都惊诧地看着老鬼,老鬼问,怎么了?大王说,你那么快就分析出线索,你一说道给我开了窗户。女老板连连点头,说,老鬼,你了得啊!
老鬼笑了,拽了一下桑田转身走出后厨房。桑田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就这么分析呢?老鬼笑着说,偷盗的人就是想卖,但偷完了以后去水产市场去卖很扎眼,也没有意思。那么,在饭馆里卖就是很现实,可以坐收渔利。
黄昏,夕阳像个西红柿,红润光亮得让人想啃一口。
老鬼准备下班,康所长过来质问,让你去办案子,去了没屁大的工夫就回来了。老鬼抽着烟,眯缝着眼睛,说,其实这案子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完了。康所长不耐烦地说,我就看不惯你这不在乎的样子,就算是被你捅开了,你也装着神秘些,要不然也让旁人觉得自己是废物。
女老板电话打过来说,案子已经有眉目了,我请你和你那女朋友一起坐坐,我再喊着一直跟着忙乎的王警官两人。老鬼断然回绝,我不去,我这边还忙着呢,你直接跟王警官联系就行了。女老板说,我让我表妹也过来了,怎么着也看你前妻的面子吧。老鬼问,你把她叫来干什么?人家结婚生子了,丈夫怎么想。女老板笑了,说,我管他怎么想的呢,你前妻是我妹妹,她也想见见你。老鬼想了想说,要请,就不在你的饭馆。女老板说,好啊,那就去静心湖的一家鱼馆吃饭。老鬼问,王警官去吗?女老板大大咧咧地说,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你带着一张嘴去就成,还有,带着你那女朋友。老鬼不太相信女老板的话,说,你可别打着我旗号请人家,我们行里有纪律,吃了你的饭就算破了规矩,弄不好打人家饭碗子。女老板不高兴地说,咱们是一家人吃饭,跟你们纪律有什么关系,你怕什么?是不是不愿意让你女朋友跟我妹妹见面啊?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跟我妹妹交代一下吧。老鬼说,她不是我女朋友知道吗,就是我的搭档。女老板说,得了吧,我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和你怎么回事。老鬼说,怎么回事?女老板说,你知道她明白。老鬼扑哧笑了,就算她是我女朋友,我也不能带着女朋友跟我前妻见面啊,这算哪道呢。女老板说,我妹妹见不见你没事,她倒是想见见你女朋友怎么漂亮。老鬼说,你准是跟她胡吹吧,你总惹祸。
老鬼根本没有打算带着桑田去,他的内心深处那块软肉在震动,很想再见见前妻。前妻那番你是鬼,我不想给鬼生儿子就是一个借口,老鬼想知道前妻因为什么不想给自己生儿子,准确地说知道她因为什么离开他。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他对前妻的疼真是没的说了。
老鬼换上了一套新装,刮了刮胡子,他不想邋邋遢遢见前妻。刚出派出所的门,见到桑田也要出去,竟然也是穿得很漂亮。
桑田问,你去哪儿呀?老鬼说,我去见我前妻。桑田说,我说穿戴这么整齐呢,敢情一倒饬人还挺精神。老鬼问,你这么花枝招展的去哪儿呀?桑田说,约会啊。老鬼忙问,你男朋友从日本回来了?桑田说,我男朋友就不能换吗?老鬼说,大金呀,他可带着几个人去处理群殴了。桑田笑了,我男朋友你还认识谁呀?
这时,老鬼接到女老板电话,女老板说,我在静心湖那个鱼馆等你,我妹妹可来了,王警官也在路上说话就到。老鬼说,马上。
他走着突然发现桑田也跟了过来,老鬼回头问,你跟我去呀?桑田说,你请我就去呀。老鬼惊讶地说,我没有请你啊,你是不是去那个鱼馆啊?桑田说,是啊,那个鱼馆就是你和我逮着大禹头那个鱼馆。老鬼拍着脑袋叫着,对啊,当时天黑,没注意那名字,就是这个鱼馆。
桑田说,王警官请我去吃饭,告诉我这个案子怎么破的。老鬼喊着,大王怎么不喊我呢?桑田说,我就是想知道这个案子的谜底,主动找的王警官。
七
桑田开车,老鬼坐在后边。车在湖畔走着,老鬼打开车窗吮到了一股春天的气息。
鱼馆到了,女老板特意找了一个雅间,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涟漪的湖面,有湖鸟在飞翔。冬天不算冷,湖面的水没有结冰。
桑田找地方停车还没有进来,老鬼看到前妻在里边,发现她的长发剪了,穿的衣服也比以前考究多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叫老鬼透不过气,说,你天天洗不洗澡?老鬼的心一哆嗦,费半天劲才舒展开。前妻叹口气,你还能记得以前是我刷碗,还是你刷碗?每天早晨起来是我叠被,还是你叠被?上班前你和我接不接吻?你得了胃病,什么时候有的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得上的?做爱的时候你在上我在上?
女老板瞪着眼,对表妹说,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你神经了?老鬼看见前妻的眼冷冰冰,没有热度。
前妻继续说着,我很后悔离开你,但我就是恐惧你。你哪次办案子回来都是不说话,然后就找我做爱。我就跟牲口一样,我不能说什么。因为你跟我做完爱就是睡觉,你睡不着就在屋子里来回溜达,还不让我开灯,我觉得你就是一个鬼。
这时候,桑田悄然进来坐在后边。老鬼前妻还要说被女老板拦住,但前妻的嘴还在叨叨,你喜欢孩子,但你根本对我怀不怀孩子不闻不问,脑子里都是你案子。其实,那次我怀孕了,我告诉你时,你在为一个案子破不了发愁,你就拿剪刀剪指甲,剪得脚趾头都是血。你情不自禁的时候会拿刀子捅手纸,最后把手纸捅得稀巴烂。我害怕,我能生吗?我生完了以后你再把孩子捅伤了……
老鬼说,你越说越邪乎,我会吗?前妻说,你会,你打过我知道吗?我站在你身后本想给你一个惊喜,你回头就扭住我脖子,我差点儿被掐死。老鬼皱着眉头说,我说了不让你站在我身后,我说了你不听。前妻低头哭着,我是没有办法才离开你,我丈夫对我也不错,但我还是忘不掉你。
老鬼摆摆手,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幸福我也高兴。前妻说,我很想见你,又怕见你。我们结束了,可我总觉得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害的。听说你的衣服都攒在一起洗,两个月也洗不了一次,都是臭的。还有你自己做饭,就是煮挂面,连鸡蛋都不懂得打在里面。你原来吃胃药,都是我提醒你,你现在一天的药吃半个多月。
老鬼打断她,你不要说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丈夫会不高兴。前妻说,其实你怕你女朋友不高兴吧?我丈夫没事,我说什么他就是什么,真的。老鬼看见前妻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他不怕前妻闹,就怕前妻哭。女老板说,女人心思就手掌心这么小,说破了就承受不住了。
前妻这时才看见了桑田,站起来说,比我想的还年轻漂亮,我照顾不了他就靠你了。老鬼说,你瞎说什么呀,人家是我带的实习生,有男朋友。
桑田笑了,没事,不是女朋友也可以照顾他。
女老板等了一会儿,就给派出所王警官打电话,问,怎么还没来,请你们吃饭怎么这么难,真的是那么廉政吗?老鬼没听见对方说什么,就见女老板把手机撂下,脸色耷拉。老鬼慢腾腾地说,没破案怎么去吃啊,人家要吃就是破完了,不吃就是还没破,这道理你都不明白。女老板挨了一顿抢白,说,他们不来,我也请你们。
正说着,大王和小董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大王笑呵呵地说,这么高级的饭馆真没来过,里面好像迷宫,曲曲弯弯的。
大家又坐下,服务生推开后窗户,猛然间撞出来很浓郁的水味。湖岸茂密的芦苇,在冬季就是一片黄色。老鬼喊了句,好美的景呀。女老板喊着赶快上酒!大王劝阻说,要少点儿,我俩不喝酒。吃完,我们还有别的事。
大王由衷地说,感谢老鬼的指点,案子破了。这句话让老鬼和女老板大吃一惊,女老板说,也太快了。大王对女老板说,是你们饭馆里的厨子,那个大胖子。女老板愕然地说,是刘颠勺,他颠勺很好看的。
小董说,他大名叫刘正山。正是他这个家贼,引来了隔着你们三条街饭馆的两个人。女老板站起来,是不是独益处饭馆?大王点头说,正是,独益处饭馆不景气,要咸鱼翻身,老板就想到了你们。你们的大闸蟹绝对来自阳澄湖,鳜鱼也是新鲜的。这就诱惑了刘正山,然后闹的这出戏。
女老板说,我对独益处那个老板不错啊,他厨子跑了,我让刘颠勺去帮忙,没要他的工钱。女老板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喃喃着,怎么好心没好报呢。大王问,你这些东西价值多少钱呢?女老板认真想了想说,起码五万多吧。大王对女老板说,你还不谢人家老鬼,是人家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啊。
女老板给老鬼鞠躬,老鬼慌得搀扶起女老板,我们是亲戚,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小董纳闷地问老鬼,没听说过您有这么个亲戚呀。
酒桌上有些尴尬,老鬼前妻打破僵局,说,我是老鬼的前妻,女老板是我表姐。大王和小董不断地看着老鬼前妻,又看了看桑田,大王对老鬼打着哈哈,说,你好福气,那么年轻就娶过两个媳妇。老鬼虽然伶牙俐齿,但也没好回应什么。
小董对女老板调侃地说,我们给你抓回来这么多大闸蟹,怎么着也尝尝鲜吧。女老板叫着服务生,说,上一盘子阳澄湖大闸蟹,不新鲜我不给钱。
窗外,有嘎嘎的鸟鸣。老鬼看见一只水鸟飞起来,华丽地掠过湖面,很多只水鸟也随之飞起来。
吃完饭,一伙人正离开房间,老鬼暮然看见桑田在昏暗处站着。老鬼说,什么意思,还把玩笑当真了,我不找你求婚,你把心放肚子里。桑田说,我明天就回市局了,其实今晚是跟你告别的。
老鬼怔住了,那么快呀。桑田说,我知道你前几天去医院检查了,你的胃病很厉害,是不是便血了?老鬼笑了,你怎么知道的?桑田说,你接着看,然后按时吃药,不要抽烟喝酒了。老鬼说,我是鬼,死不了。桑田生气地说,鬼也有转世的时候。老鬼盯着桑田说,鬼也是有性格的,我就是鬼也阴魂不散。因为永远觉得自己没有错,所以一错再错地纠缠人,傻的可以,这样失去了转世的机会。桑田凑近了,眼眶通红地对老鬼说,你再胡说,你就真的不可救药了!
八
春天到了,老鬼接到调令到市局刑警支队任副队长。
康所长告诉他,人家桑田过来就是侦查你来了,知道桑田是市局人事部门的吗?说了你很多好话,你这人说你不好的比说你好的要多,市局就是考察你才这样做的。老鬼问,你之前知道吗?康所长惋惜地说,我知道。你走了我就折了你一员大将。说着,康所长居然眼圈红了,然后使劲儿攥着老鬼的手不松开。
大金过来拥抱住老鬼说,所里庙小,盛不下你这个大和尚。老鬼问,你和桑田什么时候办事啊?大金喜悦地说,原先说五一,现在桑田说要往后推推。大金突然警惕地看着老鬼,你别不是对她也动了心思了?老鬼摇摇头,我自己都顾不上自己,还顾得上别人。
一个月后,大禹头在省城越狱,据说逃到了附近的深山里边。老鬼带着几个人配合省城刑侦支队的任队长追捕。
在深山里边遇到大水。老鬼在山涧边上追到了大禹头,大禹头说,就是为了你我才出来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两个人打斗时,为了保护大禹头不掉进近在咫尺的水涧里,老鬼滑了下去就再也没上来。
市局派了很多人在山涧里边拉网式地寻找。一整天过去了,依旧音讯全无,没有踪迹。
桑田疯了一般在水涧下边呼喊,大家怎么劝怎么拉也拉不住。
她跟市局的局长反复说,老鬼不会死的,他一定在哪儿摔伤了正躺着呢,我喊着喊着他就会自己跑出来。
谁也不好跟她说,超过一整天找不到,生存的机会几乎没有了。
桑田声嘶力竭喊着老鬼的名字,眼里都是泪水
当天晚上,深山里边没有月色,一片漆黑。桑田举着手电筒在水涧下游四处走着,大金不放心地在她后面紧跟着。
桑田声嘶力竭喊着老鬼的名字,眼里都是泪水。她看到黑暗处陡地泛起了一片亮色,听到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但很快就又消失了。
桑田继续朝那儿走着,然后大声喊着,你这个老鬼,你他妈的出来呀!
分类:好看小说 作者:李治邦 期刊:《啄木鸟》2016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