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驻站》是晓重的新作。他是近年来崭露头角的实力派作家。他以描写铁路公安民警当下生活见长,曾创作《走火》、《危情列车》、《发现》等多部作品。他的每一部作品,都让我们读得惊心动魄,放不下手,不得不跟着作家的故事走,跟着主人公的命运走。《驻站》同样是一部非常抓人的力作,同时,也是对作者晓重来说在思想艺术上具有突破创新意义的优秀作品。
故事其实并不复杂。个性鲜明,在工作上被上级误解,自己觉得有些委屈的警长常胜被派到铁路公安局所管辖的最边远的小站狼窝铺驻站。这个地方穷山恶水,治安情况很不好,铁路物资经常被村民偷盗。以往派到这里的民警打不开工作局面,也不安心工作,都想往回调,也就成了派出所的一个长期解决不了的老大难问题。现在派一个带着情绪的警长去会怎样呢?然而,这个性格倔强的常胜带着一只会晕车的警犬,不仅把局面打开了,还想办法带动村民走向脱贫致富的道路。不仅治标,而且治本。经济发展了,社会就稳定了,治安状况就好了。这里不再是穷山恶水,而是成了山青水秀的好地方。
故事的确不曲折,基本上按线性发展,但细节却非常丰富,思想容量也很大。晓重是一个讲故事的行家里手。他以往的小说之所以吸引人,故事的曲折与巧妙是最大的优势。这也是公安题材小说最大的优势,作家把它发挥到了极致。例如《危情列车》,把二十多万字的情节都放到列车这个独特的环境中来完成。虽然列车也是社会的一个缩影,但紧张的情节节奏却多少冲淡了社会文化的含量。所以,这个故事的人物传奇色彩重,社会容量轻。然而《驻站》不同。可以说,作家给自己出了个难题:轻故事传奇,重实际生活;轻冲突的戏剧性,重真实生活中的生动细节。于是,主人公常胜就得和他所不熟悉的生活发生关系。小说在保留以往情节上的优势的基础上,把重心放在描写常胜与王冬雨、王喜柱、赵广田等人的关系上。这样,我们既读到一连串破案的故事,又读到普通人创造自己美好新生活的生动而真实的故事。很显然,小说的思想品质提高了,艺术表现力也拓展了。可以说,作者找到了自己思想艺术进步的方向。
从表现方法看,《驻站》最根本性的进步,就是着力进行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作为小说的中心,也成了艺术表现的重心。表面上看,《危情列车》与《驻站》都有一个严格的规定情境。前者的情境是封闭性的,而后者则是开放性的。要实现创作的理想,最根本的就是出人物,把人物塑造好。而当代小说,最难的就是塑造人物,推出让读者记得住的人物。这是写实性小说的最基本的诉求,也是写实性小说的最高要求。
警长常胜是作品着力要塑造的人物形象。这个人不追求提职,但业务能力超强,时常自我感觉良好,平时嘴狠心善,看似散漫却很有责任担当,思维敏捷又厚道仗义,不算计别人也不知别人算计他。领导们正是利用了他这些“弱点”,连哄带骗把他送到狼窝铺驻站。这样的个性落差,我们在很多作品中的人物表现中都可以看到,有点儿模式化,目的是降低英雄般的超人感,拉近人物与普通人的距离,增加亲近感、真实性和可信度。不过,当他和王冬雨、王喜柱等人发生关连,就是和真正的普通人生活搅在一起的时候,模式发生了变化,出现了消解,有了新意。
为了搞好工作,他不得不去和村主任王喜柱打交道,不得不把赵广田招来当保安,不得不求王冬雨有偿帮助,不得不求车站领导提供方便。这个过程,正是他认识社会,认识生活的过程。我们注意到,来到狼窝铺以后,常胜的视野更开阔了,在更广阔的背景中确认了自己的社会责任和道德担当。他的社会观、道德观、人生观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得到了升华,整个人的状态和刚来时的被动感完全不一样,有了新的激情,有了新的追求,新的目标,新的意义。他不仅是个尽职的警察,同时也是一个有奉献精神的社会工作者。他在整个狼窝铺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内心的冲突得到化解,找到了自我,确认了自己的价值。这个人物形象其实不是在具体破案中挺立起来的,而是在立体的生活中挺立起来的。
在晓重的小说中,不乏生动的警察形象,但在这么一个警察身上注入如此丰富的社会内容,赋予新的思想内涵,却很鲜见。常胜这个人物具备一种文学“新人”形象的品质。多年来,时代一直在呼唤作家要塑造文学“新人”形象,就是希望作家能从生活中获得思想资源、艺术灵感,进而去发现时代精神,并用符合文学规律的方式,也就是塑造文学新形象的方式表现传递出来。一大批有进取心的作家,都在作这种努力。晓重就是这样不断进步的作家。他找到了突破警察形象模式化的方法,给这个模式注入了社会文化的新鲜血液,激活了这个形象的潜质,闪耀出时代精神的光芒。常胜这个形象的意义和价值就在这里。
晓重之所以能够写好常胜这个人物,和他对铁路警察生活的熟悉是分不开的。我们知道,他自己曾经就是一名出色的铁路警察,为这个事业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年华,投入了自己的情感和生命。他对这样的生活,感情特别深,感悟特别深,把握更是比别人准确到位。可以说,他是守着一座富矿,不断从深洞里掏出文学的金子。也可以说,他是深挖一口文学的井,不断汲取生命的泉水。如果我们知道他的生活积累和文学的用心,也就知道,能写出常胜这个“新人”,是必然的结果。
值得一提的是《驻站》的另一个人物王冬雨。这是一个有点儿女汉子性格的山村女教师的形象,给人印象非常深,可以说写得很出彩。其实,塑造女性形象,一直不是晓重的强项。然而,当他把笔触伸向更广阔更多层的社会生活里去的时候,他不得不安排一个女性人物出场。结果,他也经受了写人物的重大考验:怎样把女性写好。一个作家,必须会写女性,必须写好女性,必须过这一关。看得出,作家在写王冬雨的时候,是很用心的。他非常谨慎地处理着常胜与她的关系。她爱上了常胜,但常胜却一直逃避。这个安排,符合塑造警察形象的道德规范,却是以损伤王冬雨形象的完整性作为代价的——因为她只有克制自己的情感来保全常胜的道德高度。可以看出,作家因过于小心而显得无计可施,特别是当他不得不同时处理贤妻良母型的周颖关系的时候。因此,王冬雨这个一开始很出彩的人物,到了小说后半部,却又失掉了光彩。
习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语重心长地希望中国作家以人民为中心,深入生活,写好“中国故事”。晓重的创作一直走着这样的道路。写好“中国故事”,最根本的就是写好中国人物,写好新时代的中国文学“新人”。从这个意义上说,《驻站》人物形象塑造的探索,特别值得我们高度评价。
分类:评论 作者:木弓 期刊:《啄木鸟》201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