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族网 首页 排行 分类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故事族网 > 啄木鸟 > 啄木鸟2016年8期 > 〖特别推荐〗破晓之战(长篇小说连载)

〖特别推荐〗破晓之战(长篇小说连载)

分类:啄木鸟 更新时间:2022-09-27 22:35:36

上期内容提要:

公安局长李斌良上任伊始,面临的局面就仿佛煤城上空盘桓的雾霾。民警被害案线索全无、久侦不破,真真假假的上访让他应接不暇,副手目中无人、不听指挥,个别民警甚至公然拒绝执行局长的命令……与此同时,各种针对他的诱惑与陷阱一环接着一环,让李斌良疲于应付。煤矿的巨大利益让黑恶势力、不法商人、贪腐官员组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而以李斌良为代表的公安民警与这些犯罪分子的斗争也更加复杂、更加激烈、更加残酷……

第九章

离开监狱回返的路上,李斌良再次感觉到空气质量的恶劣,几乎让人无法喘息。他知道,这种感觉和自己当下的心情有关。

“李局,你就当没听过吧!”韩心臣的语气里透着无奈。

智文也叹息一声:“是啊,知道了有什么用,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一件两件,谁能把岳强发咋样?”

韩心臣说:“问题就在这儿。岳强发抢去的不止是钱,还有人们对社会的信任。他摧毁的是人们的信念哪……”

回到局里,刚进走廊,就听到吵闹声从郁明的办公室传出来:“李斌良不就是个市级公安局长吗?我怎么就见不得他?上次我的举报确实不实,可我现在揭发的都千真万确!李局长到底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天哪,居然是胡金生,他又来举报谁了?李斌良推开郁明办公室的门,胡金生一眼看到,赶紧迎过来:“李局长,你回来了,太好了,我要向你举报重大犯罪……我举报岳强发!”

李斌良一下子没听明白:“你举报谁?”

“岳强发呀!有这么几条:一是岳强发三十多次非法越境,把人强行拉到澳门去赌博。二是伪造证件,他去澳门的证件都是假的……”

这些事,梅连运说过。李斌良当时觉得查清难度很大,加之太忙,一直没顾得上过问,想不到胡金生这时又提出来了。关键是,他上次控告梅连运,梅连运怀疑幕后指使是岳强发,现在可好,他忽然又来举报岳强发,为什么?

李斌良问:“你举报的这些,有证据吗?”

“有啊,这三十多次,都是我帮他带人偷越的国境,时间地点人员我都清楚。”说着,胡金生从怀中拿出厚厚的一沓材料。

“据我所知,你跟岳强发关系可是相当不错,怎么……”

“是啊,要不我怎么能掌握这些证据呢?说起来,他当年起家有我一份功劳,他坑蒙拐骗的事我没少帮忙。就说他拉人上澳门输钱吧,那些人的家底都是我帮他摸来的,可是,他只给我那么点儿钱,太不够意思了。我俩为这事翻了一回脸,当时,我举报他偷越国境,他反过来也举报我偷越国境。可最后呢,他啥事没有,还带着警察到珠海把我抓回来,判刑十个月。你要不信,去问刑侦支队,是霍未然带人办的案,张华强、魏忠成也都知道这事。

“还有,岳强发开采黑煤窑,造成重大伤亡事故。古城县采家村石头沟有岳强发的一个黑煤矿,2003年3月18日发生井下炸药爆炸,六人当场遇难,数十人受伤。事故发生后,岳强发害怕暴露,不让矿工到最近的古城医院抢救,而是翻山越岭,把受伤矿工送往一百多里外的武岗县医院,遇难矿工也没登记,在火葬场直接火化,井口被连夜填平,井架被拆得一干二净。这些,材料里都有,死的人也都有名有姓有住址。”

“你说的这事,当时处理没有?”李斌良问。

“要说处理,也处理了,因为有伤亡矿工的家人举报,有关部门来调查了。可是,岳强发的亲信秦忠信顶了缸,法院将矿难定性为瓦斯爆炸,秦忠信判三缓三,等于没判。他的矿上,伤亡事故多的是,2004年4月22日,顶板事故导致一名矿工身亡;2005年1月25日,一名矿工被井下塌方的落石砸中脖颈,高位截瘫……你要真处理,我保证把人证物证给你找个八九不离十。还有,岳强发指使他人,到碧山市公安局闹事……”

咦?李斌良一愣,他说的是……

胡金生说:“李局长,现在我正式向您道歉。上次,都是我不对,不过呢,我是受岳强发的指使,现在,我要坦白交代,检举他的罪行。岳强发没直接找我,他干什么坏事自己一般不直接出面,是马铁找的我,让我找一些和梅连运有过节的到公安局闹,每个人闹一次给五百元。马铁一共给了我十万块钱,我组织了上百人,可没想到,我被你拘留了。当时要是知道会被拘留,十万我能答应吗?出去以后我找马铁要补偿,他不给。我再给岳强发打电话,岳强发不理我不说,几天前,我在饭店喝完酒,莫名其妙被几个小子打了一顿,还说让我老实点儿,不然就做了我。我猜肯定是岳强发、马铁找人下的手。他们这些人说到做到,我不能干等着他们来做我呀,想来想去,只能来找李局长你,只有你能保护我的安全……”

说真的,李斌良对胡金生没什么好感,这种人,见利忘义,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可是,岳强发才是自己真正的目标,怎么利用胡金生提供的这些情况呢?虽然胡金生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调查核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斌良思考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胡金生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李局长,你不信我的话?不信你去问梅连运,他可让岳强发害苦了,他知道的比我还多。”

胡金生离开后,李斌良又找来陈青,两人去了林泉县林煤公司。

梅连运的表现让李斌良失望,一副有话不想说的样子。李斌良忍不住问他,他的矿产被岳强发夺走,转手卖给华安集团,他知道吗?梅连运闷闷地说:“知道。可是,跟岳强发斗,赢面实在太小了……”

李斌良突然问:“梅总,你是不是和岳强发达成了什么协议?”

梅连运没有回答,没回答就是默认了。

“即便达成了协议,岳强发的为人,能相信吗?”

“他要是不兑现,我就豁出去了,把我掌握的事都抖搂出去,就算他能架得住,恐怕有人架不住,到时就会有说法了!”

听着梅连运的话,李斌良眼前又浮现出多日前他亲眼见到的那一幕情景:暗夜中,别墅前,三辆轿车,三个男子的诡秘身影……

从林煤公司出来,李斌良招呼陈青:“去省厅。”

陈青看出了李斌良的焦急,车开得飞快,终于赶在下晚班之前赶到省厅。穿着便衣的林荫迅速打开车门钻进来,和李斌良并肩坐到后排。是李斌良提出这样见面的,他不想让古泽安看到自己进入厅长办公室。

李斌良汇报了徐峻岭和胡金生对自己说的一切。林荫听完,好一会儿没有出声,这让李斌良有点儿担心。终于,林荫开口了:“斌良,我知道了。这些话,除了我,不要和任何人说。”

林荫只说了短短这么一句,再无下文。然后,就要陈青停车,下车前,他再次嘱咐李斌良和陈青一定要保密。

林厅长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也和碧山的那些人一样畏惧岳强发的势力,也要退避三舍?手机忽然响起,李斌良一时听而未闻,直到陈青提醒,才接通电话。

“爸……”

原来是苗苗,他的宝贝女儿。

看到老爸,苗苗蹦蹦跳跳地向他跑过来,双手吊住了他的脖颈打坠。李斌良的眼泪都差点儿流出来了。在经历了碧山那污浊的空气、污浊的环境、污浊的事件后,他切实体会到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亲情。他笑着说:“行了行了,你都多大了,太沉了,爸爸架不住了。”

“回来怎么不打个招呼?”沈静走上来,依旧是沉静的微笑,“走吧,不早了,饿了吧!”

三人进了路旁的一家小饭店。等待上菜的间隙,苗苗的手机不时响起微信提示音,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要看,沈静在一旁提示:“苗苗……”

苗苗意识到什么,又把手机放回去了。她告诉李斌良,沈静经常提醒她不要老是玩手机,尤其是聚会时玩手机,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再说了,”苗苗补充,“好不容易见上老爸一面,就更不能玩它了。”

李斌良由衷地感谢沈静。苗苗沉迷手机,他之前也劝阻过,可是收效甚微,想不到苗苗能听沈静的。沈静问起他的身体如何,工作怎样。李斌良回答说一切都好。这时,李斌良似乎感到,沈静有话要说,心里的那根弦忽然绷起来。然而,一顿饭吃完,沈静也没说什么。

饭后,李斌良和沈静肩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苗苗知趣地远远走在前面,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忽然间,李斌良想起上次回省城时他们三个晚饭后并肩徜徉的画面,仿佛今天就是那个傍晚的继续。其实,距上次回家并没有多久,只是自己觉得时间很长罢了。这次,会不会继续上次的交谈,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苗苗的生母,也就是李斌良的前妻去世后,苗苗精神受了刺激,曾经长期患有抑郁症。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苗苗的表现很正常,抑郁症好像彻底痊愈了。沈静告诉他,苗苗最近心情很好。说到这儿,沈静感叹:“都要感谢古厅长,要不是他,你不知要操多少心呢。”

李斌良心里的那根弦再次悄悄绷起。“我不在家时,你跟古厅长有接触吗?”

“啊,有一次碰到了,他挺热情的。”沈静的目光看着前面,语气平静自然。

可是,李斌良觉得她没说真话,她和古泽安或许并不是碰上的,或许也不止一次接触,而且,她有话要对自己说,只是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说出来。算了,别让她为难了……想到这儿,李斌良主动开口:“你有话想跟我说吧?咱们之间还用绕弯子吗?有话直说呗!”

沈静的脸庞微微红了一下,她犹豫片刻,低声说:“你……和古厅长没什么矛盾吧……我是说,你在碧山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果然。李斌良问:“古泽安到底跟你说过什么?”

“他没说具体的,只是说你做事有点儿愣,搞不好会被人暗算。还说苗苗安排到荆阳集团不容易,一定要珍惜,别让人家挑毛病……我本来不想跟你说,怕你烦心,可是,我有点儿担心。苗苗安排到荆阳集团真的不容易,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他还跟我说,一个男人在外边打拼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老婆孩子的幸福?如果不能给老婆孩子带来幸福,那打拼有什么意义?”

李斌良的心被这话微微刺痛了一下,刚才的幸福感不知哪儿去了。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向前走了一段路,沈静忽然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李斌良停下脚步。

暮霭已经很浓了,斑驳陆离的灯光,让李斌良很难看清她的表情。她侧着脸,垂着眼睛,似乎也不想让他看清自己的表情。“人望幸福树望春,我说过,我只希望自己未来的生活平平安安,平安就是幸福。”

“可是,平安和幸福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是这个理儿,可是,我只是个平常的女人,我只是想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过平安的日子,至于代价……”沈静没有再说下去。

回到家,苗苗大概觉得可以自由了,又拿出手机玩起来,李斌良把她的手机拿到自己手中:“爸爸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陪爸爸说说话儿?你今天怎么忽然想起给爸爸打电话的?”

“是沈姨提醒我打的,没想到,你正好回来了。爸,您就放心吧,我现在挺好的。我今后一定好好干工作,再不让你操心了!”

心底的热流忽然化为热乎乎的液体向眼睛涌来,李斌良急忙扭过头,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他本想劝女儿退出荆阳集团,可是看到她这副样子,实在没法儿说出口。今天沈静转达的那些话,肯定是有针对性的。别的好说,可女儿的事怎么办?

早晨刚起床,李斌良的手机响了,是林荫打来的。放下电话,他匆匆出了家门。

他来到调往碧山之前每天早晨都来打太极拳的小公园。时间还早,公园里人不多,非常幽静,这个情景让李斌良回想起之前平静规律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重新享有那样的日子呢?正感慨着,一个穿着运动服慢跑的中年男子来到自己跟前,正是厅长林荫。林荫经过他身边,继续向前跑去,李斌良也慢跑着跟上,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两个男人在锻炼身体。

“问题非常严重,我相信都是真的。”林荫边跑边说。

李斌良说:“我们不能对此坐视不管哪。”

“证据呢?你说的那些事情,咱们公安机关一家能核实下来吗?”

“当然不能,需要国土资源、煤炭管理等部门配合,还有纪检、检察院。”

“你能保证,在开始核实后,我们能够完全主导办案,而且做到保密,不惊动岳强发吗?”

“这……恐怕办不到。”

“一旦我们开始调查核实,岳强发会坐以待毙吗?他的那些保护伞、关系人,都会无动于衷吗?如果他们联手阻碍调查核实,甚至对我们进行反击,我们怎么办?”

“可是,我们明知岳强发犯有严重罪行,难道就任他为所欲为?”

林荫停下脚步:“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仓促上阵,后果只能是失败。”

“那该怎么办?”

“问这个问题的应该是我。”

李斌良确实想过应该怎么办,那就是从刑事案件入手,如果抓住岳强发严重刑事犯罪的证据,谁也不好再替他说话,那时,就可能打开突破口。可是,从哪个案子入手呢?岳强发多次偷越国境,可以追究刑事责任,但罪名太轻,不值得大动干戈,就算查清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过去发生的矿难?不好查,时日一旦拖下来,岳强发会有充分的准备和反制手段。还有就是眼前的案子,吴有民和吴众父子被害案,如果真能查清这两起命案都是岳强发主谋,那么,他就很难逃脱惩罚了。

李斌良说出了这个想法,林荫却有疑虑:“这是个突破口,但难度也不小。首先,那些替他干事的人不会轻易咬他,其次,即便查到部分证据,如果没有形成证据链,也很难把他牵连进来。”

那么,还有什么呢?

林荫说:“这就靠你琢磨了。如果需要省厅帮助,我一定全力支持你,无论是警力还是技术。但前提是,你必须先拿到比较充分的证据。”顿了顿他又说,“没必要跟他们搞得剑拔弩张的。厅党委拟把你的行政级别提为副厅,可是,报到省委被卡住了。有人给你总结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写了举报信。也不都是望风捕影,最起码,看守所死人的事的确发生了。省委政法委和纪检委都提出了意见,所以,最近这次省委研究干部,暂时把你放到一边了。你今后一定要注意斗争策略。我在清水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当时的白山市公安局长就批评我不讲策略,他说:‘我不希望你是个短命的公安局长。现在,我把这话送给你。”

李斌良顺着街道向家的方向跑去,跑到半路上,他拿出手机,拨了沈静的号码。电话接通,沈静“喂”了一声,让李斌良感觉到一种疏远。他装作没听出来,说自己就要回碧山了,问她想不想一起吃顿早餐,还是在老地方。

沈静先一步到了餐厅,占了一个小包房,赴任那天早晨的一幕又重现了。和那天不同的是,古泽安没有出现,始终只有他们三个人。吃饭的时候,李斌良特意对沈静表示了感谢,说多亏她照料苗苗,自己才可以放心在碧山那边开展工作,进而又说,自己是碧山市的公安局长,到什么时候,工作都不能丢,不过呢,也没必要去惹太多的麻烦,今后,实在管不了的,不会硬管了,毕竟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沈静的回应比较谨慎,问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李斌良叹息着说,按照自己的本心,是不想这么做的,但是,无论是考虑到她的要求,还是考虑苗苗的未来,自己也确实无法完全按照内心意愿行事,只能这样了。沈静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

看着她沉静的面庞、亲近的笑容和眼神,李斌良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淡淡的悲伤……

第十章

李斌良把韩心臣和郁明叫到办公室,传达了林厅长的指示,表明了自己的想法。韩心臣和郁明都表示赞同。

那么,应该从哪里着手呢?偷越国境案和矿难事件早就被李斌良否定了,吴氏父子的命案虽说能把岳强发牵进来,但三人又有点儿信心不足。岳强发一贯用别人顶罪,王壮就是他的替罪羊。虽然获得了王壮在监狱里的录音,可如果拿到法庭上去,王壮可以说自己吹牛,没有别的证据辅助,恐怕很难被法庭认定。而且可以肯定,对王壮的侦查只要一启动,各种阻力就会纷至沓来,最终结果就难说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突破口呢?经过一路上的思考,李斌良已经心中有数,那就是林希望被害案。这个案子李斌良一直关注着,可每次都在侦查的紧要关头被打断。

韩心臣表示赞同:“这个案子行,案情重大,警察被杀,我们侦破这个案件,没人能明目张胆提出反对意见。不过,林希望被害案和岳强发有直接关系吗?”

李斌良说:“还不能确认。但我们可以换个思维方式,林希望从警刚三年,如果不是掌握了什么人的秘密,怎么会被杀害呢?”

郁明说:“没准儿真能从这上边打开突破口,把岳强发牵进来。”

敲门声响起。三人一怔,都向门口看去。门外是谢蕊的声音:“李局长……”

李斌良打开门,从谢蕊的身后闪出一个人,油光光的青黑脸膛,紫红紫红的鼻头,正是武权:“斌良,忙什么呢?”

“武书记,快请进!”

武权打量着屋里的几个人:“啊,心臣、郁明,你俩也在,在研究什么事吧,我是不是影响你们了?”

李斌良故意叹口气:“啊,我们还能研究什么?都是挠头的事。这不,刚刚有人打电话举报,说吴有民的儿子当年被人开铲车碾死不是意外事件,而是故意杀人。我不能不重视,只好把他俩找来研究一下。”

李斌良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转移武权对自己侦破林希望案件的注意,同时也是灵机一动,想用王壮的案子触碰他一下。武权果然有些紧张:“举报人有证据吗?”

“他说,就看我们敢不敢动真格的,如果动真格的,他就提供证据。”

“他说没说有什么证据?是谁指使王壮干的?”

“他没说具体名字,但说是个大人物。”

“这个举报人是谁,你查过没有?”

“他用的是没注册的号码,查不到机主。”

送武权出办公室的时候,李斌良注意到,文书室的门关得很严。李斌良心里一动,上前推了一下门,在里边锁上了,就敲了两下:“谢蕊,武书记走了,不打个招呼啊!”

少顷,室内传出脚步声,门开了,谢蕊的面庞出现在门口:“武书记,您慢走!”

这一幕让李斌良感觉有些不对头。是谢蕊带着武权敲门的,那么,她肯定知道武权在自己的办公室,自己和武权走出来时,她肯定听到了,可是,为什么把门反锁呢?要不是自己敲门,她很可能就不会出来跟武权打招呼了。武权过去是公安局长,她是文书,肯定和他经常接触。今天她的表现,意味着什么?

李斌良思谋着回到办公室,几个人的谈话又转到林希望的案件上。韩心臣再次提到了宋国才家发生的入室抢劫案,他感觉林希望被害和这个案件有关。因为林父说过,林希望曾一度张罗给他治病,好像有了钱的样子,而林希望参与过的所有案件中,唯有这起案件涉及巨款。但这只是一种感觉,并不是证据。三人研究来研究去,觉得还是要继续询问所有参与侦办宋国才家案件的人员,请他们回忆林希望当时的表现,但不能大张旗鼓,而是要内紧外松。另一方面,要继续做谢蕊的工作,想办法从她那里获得有价值的信息。这个任务还是得由陈青出面。

下晚班后,陈青特意换了一身西服,在公安局大楼外拦住谢蕊,请她一起吃晚饭。谢蕊很是不安,她竭力推辞,说上次已经吃过了,还吃什么。陈青说,因为上次的饭没吃明白,她的话没说明白,所以这次还要继续吃。总之,陈青厚着脸皮纠缠不放,谢蕊只好答应下来,但是附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由她来结账。

这次二人去的饭店比上次高档很多,四个菜全是谢蕊点的,还点了瓶挺贵的白酒。倒上酒,她看着陈青,等他开口。其实陈青哪有什么可说的,还是上次那些话,对谢蕊表明心迹,希望谢蕊给他机会。尽管如此,陈青的真诚还是让谢蕊感动。

她的眼睛还睁着,似乎透出惊惧和绝望

“陈青,感谢你这份心,可是,我说过,绝对不行,我配不上你,你千万不要再缠着我,这对你不好,到时就晚了……”谢蕊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急忙住口。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追你还会有人害我?林希望是不是因为追求你被人杀害的?”

“不不,”谢蕊摇头否认,“林希望的事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瞎说什么呀!”

“我是瞎说吗?你到底在向我隐瞒什么?”

“陈青,你别逼我了……”停顿片刻,谢蕊的语气突然变了,“既然你说你喜欢我,那我提出一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能,只要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你就调离碧山,回省厅也行,去别的地方也行,走得越远越好,就是别在碧山待下去了。最好能说动李局长,让他也离开……”

“这……”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你把我也带走,咱们一起走。你要是能做到这点,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说的是真的?”陈青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狐疑地看着谢蕊。

谢蕊不答,但目光坚定。

“好,我答应你,可是……”

谢蕊的手机响了,她看了手机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继续盯着陈青,等他把话说完。

陈青说:“我答应你,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不过,你可要说话算话!”

“如果你不相信我,就别再缠我了。陈青,话咱们说清楚了,今晚就到这儿吧,我有点儿事,先走一步。”说罢,谢蕊匆匆走出包房。

当晚,陈青向李斌良汇报。讲述完毕,他惶然地问李斌良,自己做得怎么样,特别是答应谢蕊调离碧山的事,应该不应该。李斌良没有回答,他更感兴趣的是,谢蕊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看样子,她特别急于离开碧山。还有,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她匆匆离去,是不是和这个电话有关?

陈青若有所悟:“当时我也觉着有问题。李局,你说,这个电话能不能是……”

李斌良明白陈青的意思,他担心这个电话是男人打来的,而这个男人和谢蕊有密切关系,谢蕊不想让他知道。难道除了林希望,谢蕊还有别的男友?

李斌良说:“不要胡思乱想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掏出她的心里话。你答应她的要求是对的,但调离碧山不是件小事,确实需要时间。我建议,在答应她的基础上,要问明白她为什么急于调离碧山,只要她说实话,你立刻就办调转。我来帮你办,我办不成,可以找林厅长。”

次日上班,高伟仁走进李斌良的办公室,说公安部和省厅最近相继发文,要求狠抓纪律作风,他个人觉得,市公安局应该重视,抓好落实。李斌良要他布置纪检委和政治部,拿出个整顿方案来。之后又说,自己到任一段时间了,中层班子可以调整了,应该把那些能干事的,特别是政治上可靠的干部提拔到重要岗位上来,要高伟仁和政治部研究,先拿出一个名单。

高伟仁说:“你一直忙着侦破林希望的案子,能抽出时间吗?”

李斌良叹了口气:“别提这个了,看来,这案子不好突破呀,暂时放一放吧。我是一局之长,不能为了一个案子把全部精力搭进去,何况,这案子又不是我任上发生的,破不了案,武权最起码也得负一半责任吧!”

高伟仁现出惊奇的表情:“李局长,你这……是不是有点儿泄气啊?”

“我想不泄气,可也得有线索呀。当然了,我也不是放弃,慢慢来吧。”

“也是,案子不是说破就破的。那我就按你说的,先研究队伍建设的事。”

高伟仁刚走,魏忠成又来了。自调整分工分管治安后,李斌良和他的接触比过去少了。魏忠成就是来汇报治安口工作的。汇报期间,桌上的电话响了。是韩心臣打来的,问李斌良是否有时间,要过来和他说说案子的事。李斌良说:“老韩哪,这案子你就别操心了,撂撂吧,我不能把精力全耗到一个看不见亮的案子上去,得抓抓别的了。等发现新线索,咱们再研究也不迟……”

李斌良的这个态度,很快引起了连锁反应。下晚班前,古泽安事先没打招呼,突然来到碧山市公安局。他一边跟李斌良握手一边说,公安部要下拨一批装备,他作为主管常务的副厅长,为了掌握准确情况,下基层了解一下。接着又问李斌良缺什么,他可以给他解决一辆高级轿车。

李斌良急忙说:“我现在的车就不错了,希望古厅长能多替碧山市公安局考虑考虑,特别是基层市县,装备确实落后。”

古泽安答应得很痛快:“只要你李斌良当碧山市公安局长,我一定优先考虑。”说着他嘿嘿一笑,“我给你帮这么大的忙,你怎么感谢我呀?”见李斌良一副茫然的表情,他继续说,“我大老远的来了,难道你就不请个客吗?”

李斌良有点儿为难:“古厅,你想吃什么?现在的形势你知道,去大饭店,传出去影响不好,可是,我们的小食堂档次太低了……”

正说着,桌上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您好,是公安局李局长吗?我是强煤集团,李局稍等,我们岳总跟您说话!”

李斌良一惊。莫不是岳强发?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岳强发的声音:“李局呀,你看你,来碧山这么长时间,怎么不来我这儿拜拜码头啊?”

李斌良尽量客气地说:“岳总,早该到您那里拜访,就是这段时间工作太多……”

“我们强煤集团就在你的地头上,到我们这里来看看,也应该是李局长的工作嘛。怎么样,来我们强煤集团坐坐,一起吃顿饭,能赏个脸吗?听说古厅长也来了,干脆咱们一起,你说怎么样?”

李斌良换上便衣,和古泽安一起下了楼。不过,难题也接踵而来。古泽安不打算带司机去,当然他也不会自己开车。李斌良呢,开自己的座驾去不合适,临时抓一辆没有警用牌照的轿车又不凑手,打出租车吧,又觉得轻慢了古泽安。正在为难,楼门口传来喇叭声,一辆玛莎拉蒂总裁出现在眼前,这不是自己上任时碰到的那辆车吗?

车门开了,首先下来的是马铁,他亲热地同李斌良和古泽安打招呼,更出人意料的是,后边的车门打开,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钻出来,正是岳强发。他居然亲自来了。

“李局,古厅,快上车吧!”

正在下班往外走的一些民警向这边看过来,李斌良意识到,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全局,传遍碧山。可是,他已经无法改变这种现实。

一路上,李斌良如坐针毡,但又不得不和岳强发虚与委蛇。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一个三十出头年纪,面庞白皙,一袭白色衣裤的女子迎上前来。这是李斌良在碧山见过的除谢蕊之外第二个面庞较白的女人,而且,他隐隐觉得这个女子的眉眼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岳强发介绍:“李局,这是我们强煤集团的宋总。”

“副总。我是岳总的助手。”女人笑道,“李局,请吧!”

尽管强煤集团赫赫有名,尽管已经来碧山相当一段时间,李斌良还没来过这里。在他的想象中,强煤集团的大楼应该非常豪华气派,可眼前也就是一幢中档写字楼,看上去已经建了一些年头。

岳强发说:“集团总部早挪到荆都了,这里只能算是一个老根据地吧。不过,人不能忘本,我在这儿还保留着办公室,有空就回来看看。”

一行人向楼内走去。这时,又有二女二男迎上前来,都是二十几岁,女的年轻漂亮,男的高大威武,都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古厅长好,李局长好!”

岳强发说:“这几个都是我高薪雇的,咱们碧山人挑不出这样的,太土气,带出去丢分儿。”

来到二楼一个办公室门口,门楣上是镶金的标牌,上有醒目的“董事长、总经理”字样。岳强发上前打开厚重的木门:“李局,请!”

说实话,李斌良从没见过这么阔气的办公室。张华强在帝豪的办公室算是奢侈的了,可跟岳强发的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办公室里最引人注目的,是老板台后一排实木制作的柜子,古色古香,结实厚重,柜子门上都镶着金黄色的金属拉手。古泽安笑道:“岳总啊,我们走的时候,把你柜子的拉手给我和斌良一人一个吧!”

岳强发摆摆手:“费那事干啥,喜欢的话,拿几根金条多简单!”

李斌良恍然,这柜子的拉手竟然都是纯金做的!

宋总按了一个开关,屋里的灯光渐次亮起来,整个屋子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李斌良眼前。李斌良的目光转到墙上,再次被震撼了。墙壁上悬挂着好多大幅照片,照片中的好多人李斌良都见过,有的甚至经常在电视上露面。他最先认出的是省政法委书记兼纪检委书记谭金玉,接着又认出另两位省主要领导,看上去,他们和岳强发非常亲密。古泽安在一边感慨:“强哥你行啊,我当这个副厅长年头也不短了,还没有一张这样的照片呢。”

怪不得人们都忌惮岳强发,怪不得岳强发能够为所欲为。李斌良自问:你看到这些,敢说无动于衷吗?

不敢。因为李斌良感觉到心底泛出的丝丝凉意。他向旁边瞥了一眼,看到一脸得意的岳强发。这不仅是炫耀,也是一种警告。

“岳总,李局,古厅长,机会难得,合个影吧!”说话的是女副总。

古泽安说:“对对,机会难得,强哥,斌良,来,咱们哥儿仨合个影,就在这屋子里边,以墙上的照片为背景,挺有意义的!”

“好哇,来,李局,咱哥儿几个来一张!”岳强发说着凑到李斌良身旁,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古泽安站在李斌良另一边,两人把李斌良拥簇在中间。

李斌良急忙说不合适,古厅长是自己的上级领导,应该在中间。古泽安说:“都是兄弟,就这么拍。”

李斌良明白,今天晚上他们是有备而来,自己只能豁出去了。

“时候不早了,李局一定饿了,咱们去吃饭吧!”女副总又恰到好处地提议。

看来,今晚早着呢。可是,去哪儿吃饭,李斌良可不能稀里糊涂地跟着。“岳总,你知道,现在上边抓得很紧,得注意影响。”

“你们放心,咱们去的地方,绝对保密,没有任何问题。”

李斌良在一干人的簇拥下上了车,这时他注意到,那位女副总并没有上车,而是在车外向自己挥手告别。看来,她不去赴宴了。李斌良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到底什么身份,担任岳强发的副手,对岳强发不卑不亢,一副不在其下的样子?但这一路上他是没机会考虑这种问题的。

二十分钟以后,车停了下来。这是城郊接合部的一条僻静街道,街道两边都是普通的居民住宅,来往的行人也不多,看不出有饭店的样子。

岳强发要马铁把车安顿好,他带着李斌良和古泽安顺着街道向前走。拐了一个弯,三人来到一个院落外。初看上去,这是个普通的院落,一圈砖砌的围墙,大门关得严严坚实,里边是一幢砖房。除了院墙略高一些,房子大一些,看不出什么异常。岳强发按了几下门铃,大门无声地打开了,立刻有人出来迎接他们。

“斌良,快进来!”原来是政法委书记武权。李斌良没有吃惊,这种场合如果没有他,反而奇怪了。

进屋后李斌良才发现里边别有洞天,完全是高档饭店的装潢。武权殷勤地把李斌良让向最里边的正座,李斌良再次推让,实在推不开,只好客随主便。酒菜很快就上来了,李斌良不会喝白酒,看到端上来的是红酒,他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马上注意到,酒瓶子很是特殊,商标也全是外文。

古泽安语气夸张:“哎呀,强哥,这路易十三,一瓶一万七,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你可从没用这酒招待过我呀。”

武权说:“斌良,这是岳总特意给你点的。这地方看着不咋样,可啥好东西都有。”

岳强发淡淡地说:“武书记,这牛可不敢吹,将就吧。李局,不成敬意。”

见过岳强发办公室的奢华,李斌良已经不再吃惊了。看来,今晚这酒自己是必须喝了。酒倒好了,岳强发端起酒杯:“今天这顿饭,因为李局长赏光,我特别高兴。不为别的,就为我又交了个新朋友……就为我们几个新老朋友坐到一起,干一杯吧!”

李斌良只得端起酒杯:“大家都知道我不会喝酒。这样吧,我尽量把这杯喝了,不过,再不能给我倒了。”

李斌良和岳强发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没觉出有多好喝。没办法,谁让自己不会喝酒呢。酒一下肚,话自然就多了。岳强发借题发挥:“我知道李局滴酒不沾,没想到今天这么给我面子。说实在的,我交的朋友,官儿大的有的是,可是,还真没几个能让我发自内心佩服的。他们个个装得人五人六的,酒一下肚,就变个人了。不过呢,我交的是朋友,不管他是人是鬼,是官是民。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啊。正因为有了这么多朋友,我才活得踏实,啥也不怕。谁要是想跟我过不去,就是我让着他,我这些朋友也不会让着他。李局长,你说是不是?”

看来,这是说给自己听呢。李斌良只当自己是块木头。

“瞧,现在有了你这个朋友,要是有人整我,你能让吗?”岳强发大概是感觉到刚才的话有点儿过,立刻收了回来,“李局你放心,我对朋友也绝对讲究,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什么难事,只管跟我说。听说李局有个宝贝闺女安排到荆阳集团了,荆阳虽说不错,可是赶不上华安。哪天闺女不想在荆阳干了,跟我说一声,干脆调到华安去。对了,听说李局还没夫人……”

古泽安插话:“岳总,李局长有对象了,我见过,人不错。斌良,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哪?”

“这……还没定。”

“那定的时候一定告诉我一声啊,我得送一份厚礼……新房有没有?荆安区有片新荆小区你知道吗?那里有我十几处房子,哪天有空,我拉你去一趟,你挑一套。先说好,是送给你的……”

李斌良急忙摇头:“岳总,说远了,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咱们说好了,只要你结婚,你的新房包在我身上。”

古泽安说:“强哥,你这个承诺我们会监督执行的,不过,那还是以后的事儿。有个现实问题,你能帮还是帮斌良一把。”

“什么问题?”

“李局的副厅呗。地市级公安局长是可以提到副厅的,你说,李局长水平咋样?够不够格?”

“当然够格。好,这事我包了。下次省委开常委会研究干部,保证有你。”这口气,赶上组织部长了。

李斌良当然希望自己能进步。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里边的代价是什么?

岳强发好像猜中了李斌良的心思:“斌良,你一定觉得我在吹牛,或者想,我不会白白给你办事。可是你想想,我还需要什么?钱,我就是放火烧也得烧上几天。权呢?我自己虽然没当官,可是,我的话比一些当官的还管用。你说,我能用着你什么?我就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我保证今后你在碧山……不,在荆原,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该来的终于来了,李斌良看着岳强发,岳强发也在看着李斌良。

“其实这个条件,就一句话的事。斌良,你把刚才的称呼改了,这就是条件。”

李斌良猛然醒悟:“强……强哥?”

岳强发端起酒杯:“哎,对了,强哥不要你别的,就要你这句话。来,斌良老弟,把杯子拿起来,干!”

手机铃声响了,是武权的。他匆匆看了一眼,向李斌良笑笑:“我接个电话!”说罢出了包间。片刻,武权又走进来,李斌良注意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变化,好像是有点儿不安。他举起酒杯,“对不起,家里有点儿事,斌良,干了这杯,我先走一步。”

李斌良急忙站起身:“局里事多,咱们一起走!”

古泽安和岳强发对视了一眼。古泽安说:“强哥,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岳强发点点头:“那好,咱们改个时间再聚。斌良,哪天我去拜访你!”

“随时恭候!”此时,只要能快点儿脱身,李斌良是什么都能答应。

玛莎拉蒂总裁缓缓驶过来,马铁从里边探出头:“李哥,上车吧!”

李斌良转向武权:“武书记,你不是回家吗?咱们一个车走呗?”

“不不,我和你不是一个方向,你上车吧!”

李斌良无奈,只得钻进玛莎拉蒂。汽车缓缓启动,他向车窗外看去,岳强发、武权和古泽安都在看着自己。夜色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李斌良却感觉到他们明显不如来时热情,甚至有点儿心不在焉。

“李哥,回局呗?”

是马铁在说话。一顿饭的工夫,人和人的关系就改变了,自己叫了岳强发强哥,马铁又叫起自己李哥。李斌良想起赴任那天碰到他时,他那副凶狠无赖的样子。这样的人,居然跟自己称兄道弟。可是,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李斌良不能破坏今晚形成的氛围。他没有跟马铁较真,只是含糊地应了声“是”。

回到碧山公安局,李斌良终于松了口气。他向楼内走去,边走边思考着今晚这顿饭的意义。显然,这是岳强发和古泽安、武权精心设计的饭局。他们为什么选择这种时候设这个饭局呢?是不是自己示弱的表现已经传到他们耳中?如果是这样,是谁告诉他们的?高伟仁?魏忠成?魏忠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们一方面是试探自己,另一方面也是借机拉拢自己。当然,也包含一点儿威胁之意,那些照片和岳强发的一些话,意思很明显。可是,他们的能量既然这么大,为什么还要拉拢自己呢?也许,尽管他们不愿承认,但他们对自己还是心存畏惧的。他们害怕罪证落到自己手里,他们需要把自己拉过去,成为他们的人,那时,他们就可以更加有恃无恐了。

想到这儿,李斌良又有了信心,脚步也有力了。还没进办公室,他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接通电话,李斌良脸色剧变,陈青出事了……

今天下班后,陈青在局办公楼外面等着谢蕊。谢蕊问他又干什么,他说,还是一起吃饭。谢蕊说,她不能再跟他去吃饭了,除非他答应她提出的条件。

陈青盯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我就是要告诉你,我答应你的条件。我马上想办法回省厅特警总队,如果回去有难度,就去荆原市局,再不行就去别的市。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去天涯海角也没关系。”

谢蕊被陈青的真诚打动了,跟着陈青去了一家小饭店。吃饭的工夫,陈青有意无意地提起了林希望,但谢蕊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

“陈青,不要再提这个好吗?”

“我知道你和林希望好过。没关系,你这么漂亮,追求你的人肯定很多。可是,你的话让我不放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或者林希望知道什么秘密?这是李局长的一块心病,如果我能协助李局长侦破林希望被害案,然后再离开碧山,那多好啊……”

“不,我就是为躲避这个才要离开碧山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蕊摇摇头:“我不能跟你说,你知道了,会……会有危险的。”

“我不怕。你说,到底是什么事?你别怕,有我在,有李局长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而且,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就算我们走到天涯海角,就一定能摆脱得了吗?”

谢蕊咬着嘴唇:“让我考虑一下,明天再跟你说,行吗?”

说完这些,谢蕊饭也不吃了,起身要回家。陈青要送她,她坚决不让,打了辆出租车就走了。陈青不放心,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后头。可是,驶到一个偏僻的路口时,却失去了目标。就在他下车四处寻觅时,一辆轿车突然出现,向他急速冲过来。陈青虽然反应敏捷,但猝不及防之下,还是受了点儿伤。

他对匆匆赶来的李斌良说:“这不是交通事故,是蓄意谋杀。就是冲着我来的,想撞死我!”

如果真像陈青描述的这样,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和谢蕊有关?

也许,一切到明天就可以揭晓了。

第十一章

早晨起床后,李斌良就盼着上班时间快点儿到,盼着谢蕊出现。可是,上班时间远远未到,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李局长吗……李局长,你行啊……我是谁?我是谁你还听不出来吗?现在,你心里只有强哥了吧……”

李斌良这才听出来,是胡金生。说了好一会儿李斌良才知道,自己昨晚和岳强发把酒言欢之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胡金生在电话中说,他万没想到,李斌良居然和岳强发勾结到一起,现在,他不告岳强发了,而是要告李斌良,一定要把他告倒。

不一会儿,韩心臣和郁明来了,他们也听说了昨晚的事。韩心臣不住摇头:“我心里有点儿不托底,这个办法行吗?影响造出去了,会让很多人失望啊……”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忽然被重重敲响。“李局长,李斌良局长在里边吗?”

声音有点儿耳熟,李斌良急忙上前开门,没想到,站在门口的是程远,前省公安厅长、省政协副主席。“哎呀,程老,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程远也没客气,进屋对着韩心臣和郁明说:“你俩出去,我有话跟李局长说。”等二人出了门,程远指着李斌良,“你不知道岳强发是什么人吗?怎么能上他的车,喝他的酒?”

李斌良无法解释,只好说:“程老,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上次谭书记来,把我训了一顿,还特别嘱咐我要跟岳强发搞好关系,我拖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落实,现在实在拖不下去了……请您老见谅!”

“我说你也不会和他同流合污。”程远的语气和缓了一些,“在你的位置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你心里可要有个底线。我过几天去荆都,找省委陈书记谈谈你的事,也谈谈谭金玉的事,如果不顶用,我就上北京。你忙着,我走了……你别送,你要送我跟你急。你放心,我腿脚灵着呢……”

程老说着向门外走去,李斌良不敢拗着他,只能跟到走廊里,看着他的背影离去。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什么叫一身正气,什么叫高风亮节,什么叫老干部的形象,这一切,都可以从这个远去的背影中读懂。

郁明和韩心臣出来了,郁明问:“程老是不是为昨晚的事跟你发火了?”

李斌良没有正面回答:“冲着程老,我也要跟他们斗到底。”

回到办公室,李斌良把昨晚陈青的行动告诉了二人。二人都兴奋起来,分析着谢蕊一定知道一些重要情况。郁明突然说了句:“你们说,能这么容易就取得突破吗?”

韩心臣说:“这还叫容易?咱们下了多大工夫啊,李局长通过陈青做了谢蕊多少工作呀。”

李斌良赞同韩心臣的分析。可是,上班时间到了,文书室的门却没开。

陈青急匆匆赶过来:“李局,不对头,谢蕊怎么还不来上班呢?我打她的电话,关机了。”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谢蕊的影子,手机还是关机。

陈青说:“李局,不能再等了!谢蕊会不会出事呀?”

李斌良发出命令,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谢蕊,可奇怪的是,没人知道谢蕊家住在哪里。郁明说,他以前无意中问过谢蕊住在哪里,谢蕊含含糊糊,他也就没再问。向办公室的其他民警了解,同样没人知道谢蕊的确切住址。再问谢蕊工作过的技术大队,有一个年轻的女技术员回忆说,谢蕊刚上班时,曾说过她在碧苑小区租了房,不过,已经三年多了,现在是不是还住在那里就说不好了。李斌良立刻命令碧苑小区的属地分局进行调查。陈青却说,昨天跟丢谢蕊的地方是绿茵小区,和碧苑小区根本不是一个方向,谢蕊还住在碧苑小区的可能很小。果然,分局很快反馈,谢蕊到碧山市公安局的最初半年里,确实在碧苑小区住过,后来就搬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绿茵小区那一片就成了调查重点。不久,绿茵小区属地分局反馈,经查,谢蕊住在绿茵小区18号楼318室。李斌良立刻带陈青、韩心臣等人前往,刚刚动身,心里一动,把技术大队长许墨也叫上了。

在责任区民警和小区保安的带领下,一行人匆匆进入绿茵小区。李斌良一边走一边观察,小区新建不久,环境不错,进入18号楼,楼道里干净整洁,地面还铺着高档地砖。他悄声问责任区民警,谢蕊的房子是自己的还是租住的。民警说,户主姓名登记的是谢蕊,应该是谢蕊本人的。一个问号在李斌良脑海中闪过,这样的住宅,怎么也得大几十万元吧,谢蕊刚参加工作三年多,哪来这么多钱?李斌良看向陈青,陈青也是一脸疑惑。

上到三楼,众人停在318门外。陈青刚要敲门,被李斌良拦住,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看到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然后示意许墨。许墨和技术员小心上前,在锁眼周围几个地方做出标记,用开锁工具把门打开。

许墨带两个技术员先进了屋,李斌良和其他人守在门口。因受角度限制,他看不到内部的情况,但李斌良注意到,门口处没有谢蕊惯常穿的鞋子。这时,室内有闪光灯闪亮,这又让李斌良担心起来,难道里边有什么异常不成?陈青的担心也一览无余地写在脸上……

过了一会儿,许墨出现在门口:“李局,您进来看看吗?”

李斌良小心地走进去,陈青紧紧跟在后边。许墨带着李斌良直奔卧室。初看上去,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再仔细看,床单有些扭歪地铺在硕大的双人床上,被子也是草草地叠放在床上。许墨指了指床头柜:“李局,你看这儿……”

一个床头柜的门被拉开一道缝,一旁的衣柜门下露出衣物的一角,李斌良小心地拉开柜门,里边没有放好的衣物顿时滚了出来,给人的感觉是,东西都是被人匆匆塞到里边的。屋子应该被人搜查过,然后又匆忙收拾了一番。让人稍感安慰的是,没有搏斗的痕迹。可是,不祥的感觉依然攫住了李斌良的心。

这套房子三室一厅,面积超过一百平方米,装潢高档,谢蕊哪儿来的钱,置办了这样一个家?一个技术员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物证袋,里边是一截香烟头。李斌良把物证袋拿到手中,发现烟头上有“中华”二字。陈青凑过来一看,脸色就变了:“这是在哪儿发现的?”

技术员说,是在卧室的床底下,靠床头一边。他估计,因为屋里没烟灰缸,抽烟的人可能是在茶杯托之类的东西上面掐灭了烟头,后来收拾的时候不慎掉在地上,又被踢到了床底下。

谢蕊是不吸烟的,那么,这个屋子一定进来过别人,而且极可能是男人。不可能是林希望,因为林希望不抽烟,即便抽,也抽不起中华。李斌良嘱咐许墨对烟头进行检验,看能不能提取到有价值的微量物证。许墨说,看上去这烟头已经搁了很久,不一定能提取到有用的东西。

责任区民警已经对谢蕊的邻居进行了初步询问。邻居说,他们和谢蕊很少来往,只知道有个漂亮的女警察邻居。昨天夜里,他们曾听到谢蕊归来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别的就不知道了。但有一个邻居反映,后半夜好像听到过谢蕊家的门响过一次,至于是出去还是进来,就不得而知了。

小区的监控录像显示,昨晚九时三十分许,穿着便衣的谢蕊匆匆走进小区,这个时间和陈青讲述的相符。十时四十分许,也就是她回家一个多小时之后,谢蕊又匆匆走出大门。可是,再往下查,却没有她回来的迹象。那么,邻居所说的后半夜谢蕊家门响又是怎么回事呢?

值班人员又调取了后半夜谢蕊家住宅楼外的监控录像。后半夜二时十分许,有两个男子进了楼道。楼道内没有安装监控探头,不清楚他们去了谁家。两个男子好像有意回避探头,低着头,别着脸,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民警反复查看小区大门口的监控录像,没找到两名男子进入小区的身影,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从大门进入小区的。再查看18号楼附近的监控录像,二人的身影来自小区的后墙,极可能是翻墙进入小区的。

种种迹象显示,谢蕊确实出事了。李斌良立刻部署全面侦查,除继续审查小区录像、走访邻居、勘查现场,还派人对谢蕊的手机通讯情况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谢蕊回到家中后,于十时、十时二十分、十时三十分许,分别接到三个电话,这三个电话都是同一个手机号码打来的。再对这个可疑的手机号码进行调查,这个号码属于外省的一个民工,昨天夜里,这个民工在他打工的工棚里睡觉。

也就是说,嫌疑人盗用了这个民工的身份证进行登记注册。但具体是怎么盗用的,一时难以确定,也不是短时间能查清的。进一步调查,这部手机只有和谢蕊的通话记录,过去一年来,每个月都要通上几次电话,而且大多是晚上。刑侦支队好不容易联系上谢蕊的哥哥,谢蕊哥哥说妹妹并未回家。一时间,谢蕊的行踪成谜。

最终,还是在距绿茵小区不远一个路口的监控录像中发现了谢蕊的踪迹。在谢蕊离家的时间段内,有一辆本田轿车先是驶往绿茵小区方向,过了十几分钟,又从绿茵小区方向驶来。可疑的是,这辆车用的是假牌照。通过视频追踪,发现其消失在一个别墅区的路口。谢蕊应该是进了这个别墅区。但因为别墅区刚刚交工,只在小区大门口安装有监控录像,所以不知道谢蕊去了哪个别墅。李斌良部署警力,对每一幢别墅进行排查。

技术人员对谢蕊住宅的勘查基本结束,除了半截烟头和一些不很清晰的脚印,再没发现什么,甚至没发现有价值的指纹。李斌良的心绷得紧紧的,陈青更是一脸焦急。谢蕊一定是出事了。

担心很快被证实,指挥中心通报:郊外清凌水库发现一具女尸。

香消玉殒。

李斌良走到打捞上来的尸体跟前,看到那张曾经美丽动人的苍白面庞时,脑海中下意识地冒出了这四个字。参加打捞的陈青带着浑身泥水,上岸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他的心情可以想见。

她的四肢没有被捆绑,但身上系着一个编织袋,编织袋里装着几块石头。凶手是想沉尸灭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尸体虽然被水浸泡过,但浸泡的时间不是很长,浮肿并不严重。她的眼睛还睁着,似乎透出惊惧和绝望,她的额头上……

李斌良悚然一惊。她的额头上有两个弹孔。李斌良马上想到了林希望死亡现场的特写照片,他的额头同样有两个弹孔。

出了这么大的事,武权自然被惊动了,匆匆赶到公安局。李斌良正在等候许墨那边的检验结果。目前已经确认,谢蕊的致命伤在头部。法医从其头部取出了两颗“六四”手枪弹头,和从林希望头部取出的弹头属于同一型号,至于是不是同一支手枪发射的,还要等待省厅鉴定中心的检验。

武权吃惊地说:“难道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李斌良叹息一声:“我本想先把林希望的案子放一放,哪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我现在是想放也放不下了……”

武权沉默片刻又问:“搜查谢蕊的办公室了吗?”

“还没顾得上。”

武权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么重要的工作,怎么不抓紧?”

李斌良觉得武权说得有理,马上安排。不一会儿,许墨就带着两个技术员过来了,由郁明打开门锁。粗略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武权指示将搜查过的东西全部封存,文书室要贴上封条,不能随便出入,换个时间再仔细搜查。

下晚班之前,李斌良主持召开了有刑侦支队和辖区分局、派出所相关人员参加的碰头会,把一天来的侦查情况进行汇总。武权主动提出参加这个会议,李斌良有些为难。武权是公安机关的领导,他要参加,很难拒绝。可是,如果他参加,会场就会形成两个核心,大家听谁的?所以,李斌良试探着提出,武权不必亲自参会,会后自己向他汇报就行了。但武权坚持要参加,李斌良也没办法,只得表示欢迎。继而,武权还点名让魏忠成也参加会议,说他过去毕竟分管刑侦,有经验。

会议开始,首先由许墨汇报现场勘查和尸体解剖的情况。他指出,水库肯定不是谢蕊被害的第一现场,至于谢蕊的家,同样不是第一现场,在勘查中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李斌良事先嘱咐过对一些关键的细节要保密,他省略了发现烟头的情况。另外,省厅刚刚通知,从谢蕊头部提取的弹头已经鉴定完毕,和杀害林希望的子弹出自同一支“六四”手枪。尽管对这样的结果,参与破案的人员已有所预料,但听到正式结论,仍然吃了一惊,这也就意味着,杀害谢蕊和林希望的是同一个凶手。

谢蕊失踪地区所属分局汇报,他们对谢蕊失踪的那片别墅区进行了调查,已经搜集了所有房主的资料,目前还没有发现嫌疑目标。谢蕊居住地辖区派出所汇报说,对谢蕊的邻居及整幢楼的住户都进行了走访,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因为挂的是假牌照,交警支队对那辆可疑轿车的查找也没有进展。

看来,调查工作基本情况就这样了,会议议题转到对作案动机的分析上。刑侦支队大案队长智文明确指出,根据他们前期的侦查,目前还没查到谢蕊因财、因仇或因情被害的线索,初步判断,谢蕊和林希望一样,一定是知道什么秘密被人灭口的。李斌良补充说,谢蕊和林希望曾经是恋人关系,其死前曾经向人透露过,她知道林希望被害的原因。话一出口,众人不禁交头接耳。

这时武权开了口:“我看哪,这么乱糟糟讨论下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让老刑侦们说说吧。魏局,你现在虽然不管刑侦了,可还是副局长,这么大的案子摆在面前,你不能一言不发,说说你的高见吧。”

大家听到武权这话,都住口了,眼睛看向李斌良。武权的话抬举了魏忠成,却贬低了大家,特别是局长李斌良,因为他现在直管刑侦。李斌良却不能说什么,也不能阻止武权的提议。

魏忠成笑笑说:“武书记,承蒙你抬举,我可没什么高见。不过你那句话说得对,这么大的案子摆在面前,被害的是咱们自己人,谁也不能看热闹。我就不客气地说几句吧,说得不对,还请李局和各位批评。”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我觉得,大家说了很多,但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谢蕊被害前的活动。谢蕊被害前,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谁,这是非常关键的环节,必须首先查清楚。”

应该说,这话非常有道理,同类案件,一般都会从这个环节上开始侦破。李斌良知道谢蕊昨天晚上和陈青在一起,所以才没把这个环节作为突破口,现在魏忠成提起,他只好回答:“这个我已经调查过,昨天晚上最后一个见到谢蕊的是陈青。”

武权奇怪地问:“陈青?是和你从省厅来的那个小伙子吗?他和谢蕊在一起干什么?”

李斌良说:“是那个陈青,他在和谢蕊谈恋爱。”

话一出口,与会的多数人都现出吃惊的表情。武权更是咄咄逼人:“这么说,陈青应该是调查重点了?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相处的,谈到了什么程度,昨天晚上是否发生过矛盾,陈青有没有作案嫌疑?”

李斌良知道这个问题没法回避,于是大略讲了陈青昨晚和谢蕊在一起的经过。魏忠成问:“李局,陈青昨天晚上离开你之后的情况,你知道吗?”

这个李斌良确实不知道。不过,也不难查明。恰好,巡特警支队的一个副支队长在场,他证明说,昨晚看到陈青回宿舍睡觉。但武权依然坚持对陈青进行详细调查,要把他昨晚每一分钟的活动都查清楚。对此,李斌良无法反驳,因为武权的话确实合理,与会人员也都表示赞同。

李斌良心里非常憋气,案子查来查去,居然查到陈青身上去了,这明显是方向错了,可是,自己却很难理直气壮地说服大家。这时,韩心臣发言了:“李局长,武书记,我觉得,还有一个重要问题需要马上调查,这个问题也非常关键。”

武权盯着他:“什么关键问题?”

“枪。杀害谢蕊的手枪,已经确认和杀害林希望的手枪是同一支,当务之急,要尽快查枪源,以枪找人。”

“可是,”武权问,“从哪儿去查枪源?”

韩心臣解释说,上次打击帝豪盛世时,曾经在张华强的办公室里搜出两支“六四”手枪,后经鉴定,虽然不是杀害林希望的手枪,但是,枪的类型相同。张华强说那是巡特警收缴的黑枪,没有上缴,那么,会不会还有其他没有上缴的黑枪?

武权瞪起眼睛:“你的意思是审查张华强?开玩笑吧?大案当前,怎么对内部使上劲儿了?”

李斌良不慌不忙地接过话:“武书记,陈青也是内部人。我觉得,无论是谁,哪怕是你我,只要有疑点,都应该从严审查。”

散会后,霍未然立刻把陈青叫到讯问室审查。李斌良想象得出,陈青一定气得要死,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作为交换条件,李斌良、韩心臣负责和张华强谈话。但他们没有马上去找张华强,而是把巡特警支队一个叫徐来的大队长找过来问话。

张华强曾经说过,那两支黑枪是徐来的大队上缴的。李斌良问过徐来,他上缴过几支这样的黑枪,徐来有些迟疑,说好像是三支,但都被张华强拿走了。可是张华强坚决不承认,说徐来记错了,徐来就改了口,说是两支。这个疑问,在李斌良心里存了好久了。现在,他和韩心臣再次找到徐来,严肃地追问此事,当时他到底收了几支黑枪,被张华强拿走几支。

徐来拿出个日记本:“李局,韩局,我平时有个记事的习惯,特别是工作上的事,防的是有一天记不住,说不清楚,你们看这儿。”他指着其中的一页让李斌良和韩心臣看,有年月日,也有具体事件经过,上边清楚地写着收缴了三支自制“六四”手枪,被张华强收走。

“当时我让他打个收条,可是他一瞪眼,我就不敢再说了。”正说着,徐来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把手机拿到李斌良面前,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华强的名字。徐来接通手机,打开免提,李斌良和韩心臣清楚地听到了张华强的声音。

“徐来,你干什么呢?”

“值班呢,不过,李局长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要我去他办公室一趟。张局,你有事吗?”

“没啥事……哦,李局长找你什么事?”

“不知道。”

“那就注意点儿,这种时候,别乱说话,给自己找麻烦。”

“张局,你什么意思啊?”

“就这意思,你寻思寻思吧。”

徐来前脚刚走,张华强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李局吗?我是张华强。你在办公室吗?我有事找你。”

看来,武权已经找过他。他要变被动为主动,找上门来了。没多大工夫,张华强就出现在李斌良的办公室里,今天他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身高档西服,但狂劲儿好像不减反增:“李局,怎么着,听说,有人怀疑我?”

“这不是怀疑,而是常规调查,换你指挥破案,有这样的线索,你也得调查吧?”

“那好,你们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

“上次我们在帝豪盛世搜出两支仿‘六四手枪,还有一支在哪儿?”

“什么还有一支?一共就两支,还哪来的另一支?”

李斌良一下子严肃起来:“徐来证明,他当时交给你的是三支黑枪。”

张华强急了:“徐来胡说八道!”

“我们刚才对徐来的办公室进行了搜查,找到了他的工作日记,上边有记录,你看看吧。”李斌良把徐来的日记本拿给他看。

张华强脸上的肌肉颤抖了几下:“李局,这算什么?这能当证据吗?这不过是徐来自己的记录罢了,谁知他当时是什么心态?或许是他自己藏起来一支,故意写在这儿,准备有朝一日嫁祸给我呢。反正我就收了两支手枪,没有第三支。”

对于张华强这种态度,李斌良是有思想准备的,也没想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拿下来。跟他谈,只不过是敲打敲打他,表示出一种姿态罢了,也是对武权审查陈青的一个反击。李斌良平静地对张华强说:“你急什么,我们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瞧你这态度,就好像案子是你干的似的。你也知道,林希望和谢蕊都死于这种手枪,我们能不进行调查吗?你先回去吧,在调查中如果发现什么,恐怕还得找你。”

“随时恭候。”张华强头也不回出去了。

突然,陈青的吵嚷声远远传来:“什么东西,案子在这儿摆着,你们不去破,却他妈的审上我了,你们想干什么……”说话声越来越近,接着,陈青从门外冲进来,“李局,他们凭什么审我?难道我会杀害谢蕊吗?”

话音未落,魏忠成和霍未然也匆匆跟进来:“李局,你看,这……”

李斌良喝止陈青,让他离开,然后问魏忠成和霍未然,从陈青口中问出什么来没有。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女人的哭声:“咋会这样啊?咋会这样啊?我的闺女呀,是谁害了她呀……”

李斌良一愣,难不成是谢蕊的母亲?转眼间,一个三十出头的男青年搀扶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走进来,郁明也匆匆跟进来,对李斌良小声说:“谢蕊的母亲和哥哥!”

魏忠成和霍未然本想拿陈青的态度说事儿,但眼下这个局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

好一会儿,谢蕊的母亲才止住哭声。谢蕊的哥哥告诉李斌良,他父亲听到噩耗就倒下了,只能由他和母亲同来。李斌良安慰了一下这对母子,简要介绍了发现谢蕊失踪和尸体的经过,然后问他们,关于谢蕊被害,他们能不能提供一些情况。

韩心臣说:“你们好好想想,这可关系到你们亲人的命案能不能破。我们分析,谢蕊被害,极可能和钱财有关,谢蕊在这方面有没有异常的表现?”

这对母子仿佛被触动了,互相看了看,但谁也没开口。

“你是谢蕊的哥哥吧,你不是去年娶的媳妇吗?还盖了新房。听说,你家的经济一向很困难,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呀?”

谢蕊的哥哥有些惶然:“是……是谢蕊出的,她这两年没少帮家里,我结婚、盖房,都是她出的钱,还有我爸看病,花了不少钱,也是她出的。”

“那你们没问过,她的钱是哪儿来的?”

母子又对视一眼,这回母亲开口了:“谢蕊说,她处了个对象,家里有钱。”

“这个对象是谁?”

“谢蕊没把对象往家领过,也没告诉我们具体情况。”

李斌良又仔细问了问,看来,这对母子真的说不出什么。他让郁明先安排母子俩在旅馆住下。母子俩刚走,许墨匆匆赶来:“李局,韩局,尸检刚刚发现,谢蕊怀孕了。我们已经提取了胚胎的样本送往省厅进行DNA检验,只要发现嫌疑人,一经比对,就可以确认或排除嫌疑。”

可这样做的前提是,要先发现嫌疑人才行。

李斌良的手机响了,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是公安局李局长吗?我是林希望的妈……”

这种时候,林希望的母亲怎么会打来电话,又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她又回忆起一个情况。有一次,林希望回家后,睡觉的时候说了梦话。因为是梦话,颠三倒四的,当时老两口也没当回事。这些日子没事,满脑子琢磨孩子的事,就想了起来。林希望说的好像是什么三百万,然后又说,一共八千多万呢……

李斌良把电话内容跟韩心臣说了一下,韩心臣眼睛一闪:“有了,你等等我。”

说罢,韩心臣匆匆离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后,韩心臣和智文走进李斌良的办公室,韩心臣手上拿着一本卷宗。他把卷宗打开,翻到粘贴的物证照片部分:“李局,你看,这是当时林希望拍的照片。”

这是宋国才家抢劫案的案卷。韩心臣让李斌良看的照片上,一共有十个纸箱,还有一个皮箱。韩心臣说,这些箱包里装的就是劫匪从宋国才父亲家的地下室里抢走的财物。根据案卷上的记载,皮箱中装的是金银首饰之类,十个纸箱装的是现金。抓获劫匪后,缴获的赃款是美元一百万元,人民币三百多万元,两项相加近一千万元人民币。如果是新钞的话,以第五套百元钞为准,长155毫米、宽77毫米、厚度是0.09毫米,照片上的纸箱能装一百五十万元到二百万元。收缴的赃款中还有一百万美元,其体积应该比一百万元人民币还要小一点儿,加上那三百多万元人民币,顶多三四个纸箱就足够了,可是,照片上却有十个纸箱。

那么,多出的纸箱是干什么用的?有两个可能,或者是所有的纸箱都没有装满,或者是纸箱里的现金不止一千万元。除去一百万美元,剩下的哪怕都是人民币,也在两千万元以上。

韩心臣说:“案卷中,无论是案犯的供认、收缴笔录还是现场勘查记录,都写着一千余万元。瞧,宋国才提供的钱数也是这些。”

是的,从记录上看,没有任何矛盾,可是现在一分析,却发现了重大疑点。

“还有,”智文说,“难道宋国才把所有现金都藏在父亲家,别的地方就没钱了吗?或者他有收藏现金的嗜好?缴获了这么多现金,却没有一个存折或银行卡。”

这的确不合逻辑。李斌良问:“在搜查笔录上签字的都有谁?”

韩心臣说:“我看过了,三个人,副局长魏忠成、刑侦支队长霍未然、技术员林希望。”

李斌良望向许墨。许墨说:“这事我也说不清楚。当时,是霍未然直接打电话找的林希望,让他参与勘查。除了林希望,没找我们技术大队的任何人……好像就是从这起案件以后,林希望性格有了变化,更加沉默了。”

虽然还不知道案情的细节,但是,种种迹象显示,林希望的死和眼前这些照片有关。有可能,他在拍照时发现钱数不符,看出端倪,也可能得到了好处,而这个好处就是他梦中说的三百万元。那么,收缴赃款的真实数字是多少呢?极可能是他梦中说出的另一个数字——八千多万元。如果真的是八千万元,宋国才恐怕就很难解释了。正是因为林希望知道了真相,才被灭了口。

宋国才当然不会亲自动手杀人。此案牵扯的不是一个两个人,一旦败露,这些人恐怕都要栽进去,因而,很有可能他们合谋实施了杀害林希望的计划。

那么,林希望的三百万元藏在哪里呢?这一切,林希望是否对谢蕊说过?或许,林希望的钱就藏在谢蕊那里?

翌日晨,李斌良就带着智文出发了,目标是荆北监狱。他们要去见一个犯人——抢劫宋国才家的劫匪冯军强。

荆北监狱李斌良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甚至产生了常客的感觉。耿晓兵见到李斌良,以为他又是来见徐峻岭或者王壮,听李斌良说出冯军强的名字,耿晓兵有些意外,继而告诉他,冯军强恰好押在他管理的监区,有人刚刚探过监。李斌良忙问是谁,耿晓兵说是冯军强的一个亲戚,接着调出了录像。那是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李斌良感觉有几分面熟,智文却一眼认出:“这不是马刚吗?”

李斌良想起来了,的确是马刚。自己刚到碧山时碰到过他,当时,他和马铁在一起,还和陈青发生了冲突。在查处强占楚安房产事件时,警方对其发出了通缉令,却哪里也找不见他。想不到,他居然出现在荆北监狱。

李斌良问监狱对会见犯人有什么规定。耿晓兵说,如果是直系亲属,譬如父母、配偶和儿女,只要有身份证明,一般都可以会见。其他关系人则要有一定的理由并报请领导批准。马刚会见冯军强,就是一个领导打了招呼。不过,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食品,他没携带什么违禁的东西,两人见面也只是隔着铁窗说了几句话。马刚说是几个亲戚委托他来的,他们在外边会尽力帮助他,想办法给他减刑,要他自己注意点儿,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这些话,从表面看没有什么异常,也符合会见者的身份和目的。但李斌良却感觉马刚话里有话,他是在暗示和威胁冯军强,警告他不要乱说,冯军强则心领神会。李斌良决定立刻提审冯军强。

冯军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身强力壮,五大三粗。被带进提审室,看到李斌良和智文,他的脸上现出一丝紧张不安的表情。

智文说:“冯军强,知道我们为什么这种时候找你来吗?你的事情漏了!”

冯军强装糊涂:“你说的什么呀,我啥事漏了?”

智文冷笑一声:“知道马刚是谁吧?他不是刚刚见过你吗?他已经落到我们手里了,现在就看你是不是老实了。马刚都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就是说替亲戚朋友来看我,要我好好改造,他们在外边活动,帮我减刑。”

“你外边的朋友是谁,谁能帮你减刑?”

“是……我表哥和一个堂弟,他们有点儿关系,答应帮我活动。”

看来,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不容易拿下来。李斌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干脆直奔主题:“冯军强,咱们说说你的案子吧!”

“我的案子……已经判过了,死缓,还怎么着?”

智文拍了一下桌子:“还是不老实?那好,我问你,你们一共抢了多少钱,装了多少箱子?”

“一千多万,装了十个箱子。”

“你说的这些钱,包括存折和银行卡吗?”

“没有,只有现金和一些珠宝首饰。”

“冯军强,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顽抗到底,死路一条。你现在可是死缓,这种态度,如果查清你在撒谎,你想想会是什么下场?”

“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话,不信你们去问办案的警察呀,他们能证明我没说谎。”

看来,他是不会轻易交代的。这也正常,如果他们抢劫的金额真的是八千万元,非但无法减刑,恐怕还会加刑,他现在已经是死缓,再加刑那就真的死路一条了。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攻破他的心理防线的。

李斌良决定今天到此为止。尽管冯军强什么也没交代,但这些迹象已经足以证明,之前的分析判断是正确的。

回去的路上,李斌良问智文怎么看这事。智文说,傻子都看得出来,马刚是马铁的弟弟,他来见冯军强,当然和岳强发有关。让智文感到奇怪的是,原先只觉着案子可能和宋国才有关,现在岳强发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正想继续和智文探讨,李斌良的手机响了,居然是梅连运打来的。

梅连运部分地回答了李斌良和智文的疑问。

李斌良回到公安局的时候,梅连运已经在郁文那里等候多时。他随着李斌良走进局长办公室,坐到李斌良办公桌对面:“我要揭发控告岳强发,还有宋国才。我上当了,这帮家伙太不是东西了……”

原来,岳强发把他的煤矿夺过去之后,迅速办好过户手续,转手就以并购的名义卖给华安集团,一共卖了六十三个亿。梅连运知道,自己的煤矿在煤价最高的时候也就值二十多个亿,现在煤价下降幅度这么大,恐怕连十个亿也卖不上。岳强发这一卖,就溢价四十多亿,也就是说,华安集团多掏了四十多个亿买下了他被岳强发抢走的煤矿。梅连运不服,一直没放弃申诉,还到处控告,造成了一定影响。宋国才压力很大,上次他来碧山,为了稳住梅连运,就找他和岳强发谈判。岳强发被迫答应,交易全部完成后,岳强发将卖矿钱款的百分之三十拨给梅连运,以此为条件,换取梅连运不再申诉。如今,交易早完成了,华安集团也把全部钱款打给了岳强发,岳强发却一分不给梅连运。梅连运找宋国才交涉,宋国才答应找别的国企高价收购其剩余的煤矿作为补偿,可是,现在上级对并购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交易迟迟没有达成。即便达成了,自己的煤矿恐怕也不会溢价,搞不好,甚至还会削价强制售出。梅连运后悔了,他要继续控告岳强发,连宋国才一起告。

李斌良对梅连运说,这种事,他应该向检察机关或者纪检部门反映。梅连运说他信不过别人,只觉着李斌良敢管这事。现在向他反映,也不是非要他管,只是要他知情,自己马上要上访告状,一旦上级派人来调查,希望李斌良给予支持。

梅连运反映的问题虽然与谢蕊和林希望被害案无关,却一定程度上揭开了罩在案件上的迷雾,佐证了李斌良的分析和猜测。这两起警察被害案的背后,是煤矿并购中的腐败黑幕。宋国才家之所以有那么多的现金——不是一千多万元而是八千多万元,这些钱基本来自于并购过程中获取的利益。

梅连运走后,李斌良把韩心臣和郁明找到办公室。三人分析,能够将宋国才被抢现金的真实数目掩盖下来,绝非一人两人能办到的,目前看,直接参与办案的魏忠成和霍未然必然是核心成员,他们肯定是受时任局长武权的指派,张华强在其中可能也扮演了某种角色。案子的背景这么深,三人都感到心里没底。郁明不停地摇头:“李局,你可要想好,这不是咱们能办得了的案子。”

郁明说的有理,可是,总不能把林希望和谢蕊的案子放下,让两个警察死得不明不白吧?怎么样才能既突破两起案件,又不引来太大的压力?三人讨论了一下,觉得眼前几个在位的嫌疑人都不能动,要动也只能从外围人员入手。目前看,相对容易一些的是马刚和马铁。马刚为什么去监狱会见冯军强?如果抓到他,拿下口供,就打开了缺口。而马铁呢,胡金生举报过,他找人闹事是马铁指使的,这是一个可以动他的口实,如果能借此扩大突破口,有可能迫使其供出林希望和谢蕊被害案内幕。另外,谢蕊被害案刚刚发生,有些线索还要继续追查,譬如,谢蕊消失的那个别墅区,接走谢蕊的那辆神秘轿车,等等。一旦这些方面取得突破,警方就掌握了主动。

方案确定下来,如何实施呢?查车、查别墅区都没有问题,关键是如何对付马铁和马刚。马刚还被通缉着,只有继续查他的踪迹,可是马铁……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直接传唤。这意味着要采取强制手段。马铁经常跟在岳强发身边,如果他抗拒传唤,双方发生冲突,谁也不知会出现什么后果。但这是目前唯一可以马上付诸实施的手段,至少也要敲山震虎。

韩心臣自告奋勇,带着大案队去找马铁。等待韩心臣的消息期间,高伟仁敲门进来了:“李局,你好像瘦了不少,看都把你累成什么样了?我怕打扰你办案,这些日子也没来关心你一下,怎么样,案子有什么进展没有?”

李斌良叹息一声,感慨大案当前,自己却无精兵良将可用,韩心臣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再起用魏忠成吧,又觉得他过去的工作不甚得力。高伟仁终于透露了几句实话——魏忠成一点儿都不忠诚,但是他和张华强不一样,张华强坏在表面,魏忠成则深藏不露,他和武权的关系可能比张华强更铁,当然他也比张华强更奸。

李斌良心里一动,眼前浮现出魏忠成那张灰黄的面孔。确实,自己上任以来,他从未公开和自己顶过牛,即便有不同意见,也是绕弯子说,自己不同意,他就不再坚持,甚至,有时还站在自己一边。看来,这都是伪装的啊。自己上任时,要他汇报刑事案件侦破情况,他汇报了很多,却偏偏回避林希望案件。现在看,他竭力掩盖真相还来不及,怎么能依靠他破案呢?

高伟仁仿佛看出了李斌良的心思,又对他说,自己跟魏忠成和张华强不是一路人。这话让李斌良受了几分感动,在高伟仁继续打听案情时,就把自己的分析和怀疑告诉了他。高伟仁极为震惊,担忧地问李斌良打算怎么开展侦破。

韩心臣的来电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原来,韩心臣带人赶到强煤集团找马铁,马铁却不在,宋副总说,他跟着岳强发去了北京,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李斌良只好让韩心臣撤回。高伟仁听说韩心臣去传唤马铁了,再三劝李斌良三思而后行,然后匆匆离开局长办公室。李斌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这个人,说张华强不行,说魏忠成不行,但他真的靠得住吗?一听到涉及岳强发,就吓成这副样子……

韩心臣回来了,表情有些郁闷,愤愤地说:“咱们是舍近求远哪,如果不是岳强发、宋国才他们,换了任何人,咱们都可以直接传唤,哪用费这么多事?”

话是这么说,可要想破案,只能立足于碧山这种特殊的现实。两个老刑侦继续商议,终于想出了办法。用韩心臣的话说,是“请君入瓮”,也就是故意放出风去,说荆北监狱的冯军强有所松动,这样,对手必然坐不住,马刚可能再去监狱见冯军强,到那时,就可以将其一举抓获。当然,眼前的线索也不能放过,要对那个别墅区进一步深入调查,还有那辆挂着假牌照的轿车,也要盯住不放。

韩心臣正要去布置任务,传来了小心的敲门声。想不到,进来的是武权,这和他以往的风格有些不符。武权说,他这次来是为了了解一下谢蕊被害案的侦破情况。李斌良和韩心臣交换一下目光。李斌良说:“武书记,我正要向您汇报,现在可以确认,谢蕊被害和林希望的死都和宋总家的抢劫案有关。”

李斌良注意到,尽管武权竭力保持平静,但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这……有什么依据?”

李斌良说了林希望的一些可疑表现,分析其可能在生前获得过一笔不义之财。“我和韩局都觉得,宋总家涉案的钱数是不是有些出入?武书记,您当时是局长,还记不记得案发时的情况?”

武权支支吾吾:“我当时没直接指挥侦破,具体细节还真说不清楚。不过,这可是大事,宋总是副部级干部,可不能把没根据的怀疑到处乱说,你们负不起责任。”

“武书记,我没有乱说,只是向您汇报,征求您的意见。”

“我没意见,只是希望你们在调查过程中一定要慎重。哦,说说你们下步的打算吧。”

“省厅的枪支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谢蕊和林希望被同一支手枪杀害,这是重要线索,必须查下去。对宋总家抢劫案的疑问,目前还没有证据,不能大张旗鼓调查,只能从外围入手。我们已经得知,在逃的马刚去荆北监狱会见过冯军强,这很可疑。”

“冯军强?”

“就是抢劫宋总家的两名劫匪之一。我已经接触过冯军强,他虽然没说实话,但我感觉已经有些松动,我坚信,再加把劲儿就能撬开他的嘴巴……”

武权走了,走得心事重重。

第十二章

谭金玉又来了。

李斌良有点儿烦。你什么时候来不行,非在破案的关键时候来?这样一来,自己必须撂下一切工作,把精力转到警卫工作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摆到首位。李斌良立刻召开电视电话会议,要求市局机关有关部门的领导和各分局主要领导参加,部署抽人和分工事宜。和上次差不多,一共抽了三百多人参加警卫,当然,大案队的人一个没有抽,参加破案的分局刑警及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也没有抽。他们由韩心臣指挥,抓紧对案件进行调查。

同样是上次的机场,同样是市长聂锐为首的市委常委一班人迎接,同样恭敬的表情,李斌良和高伟仁同样率领着一批警察在场警卫。可是,李斌良的心情却和上次截然不同。上次,他是带有几分期盼的,现在,他却是被迫履行职责,心里非但没有尊重爱戴敬仰之情,相反还有几分提防和厌烦。因为他知道了自己警卫的人物到底是什么货色,也因为他们在这种时候来碧山,迫使自己不得不放下紧迫的案件侦查工作。这次陪着来的仍然有宋国才、岳强发和古泽安。这种时候,他们跟着谭金玉来碧山,会不会和自己侦办的案件有关?

飞机的轰鸣声打断了李斌良的思绪,像上次一样,李斌良、高伟仁和一批负责警卫的特警,快步进入预定位置。舷梯很快搭好,机舱门开了,舱门口露出了李斌良最不愿见到的面孔……聂锐和武权迎上前去,高伟仁凑到李斌良耳畔,询问是否也上前迎接,李斌良却说:“我们是警卫。”

不过,李斌良的目光却紧紧跟随着从舷梯上下来的这些人。他注意到,随行人员中,并没有马铁的身影。他不是和岳强发形影不离吗?为什么这次没有出现?

车队向市区驶去,径直驶到市委大楼。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把全市的处级以上干部甚至离退休干部都集中起来听指示,只是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再就是李斌良和高伟仁等人。在聂锐的开场欢迎辞后,谭金玉开了口,他说,自己此次来碧山和上次不同,上次是搞调研,这次是查案子。同时,还要响应重走长征路的号召,参观一下碧山的红色旅游景点,受受教育。

一行人没有耽搁,车队很快又离开市委大楼,直奔一百多公里外的红崖岗红色旅游区。七十多年前,谭金玉的爷爷曾经在这里带起一支抗日队伍,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当年荆原省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在解放战争中,这支武装力量为解放荆原做出了重要贡献,谭金玉的爷爷也就成了荆原的主要领导。谭金玉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跟他的爷爷不无关系。

李斌良是来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听说有这个景点儿的,也曾想过来看看,可是太忙了,就没太着急光顾。整个景点最壮观的,是红崖岗最高处的群雕,由八路军指战员和游击队及革命群众组成,雕像应该说具备了相当水平,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美中不足的是,煤灰和粉尘却不管你什么景点,还是飞到这里,不客气地落到群雕上,看上去灰扑扑的,十分别扭。

众人登上岗顶,来到群雕前,谭金玉带头上前深深鞠躬,宋国才、岳强发立刻仿效,其他人见状,个个恭恭敬敬三鞠躬。之后,谭金玉感慨地讲述爷爷当年的历史,说没有爷爷那些老一辈战士当年的奋斗,便没有今天,所以,他绝不能忘记这一切,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

对老一辈的功绩,李斌良是由衷敬佩的,但是,看到谭金玉和岳强发如此亲近,却让他的心蒙上了阴影。他真想问谭金玉,你爷爷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吗?你爷爷知道今天碧山被祸害成什么样子了吗?你爷爷当年忘我奋斗,难道是为了让岳强发这路人在碧山胡作非为,巧取豪夺吗?

“对了,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李斌良的思绪被谭金玉的话拉回现实,“天下者,我们的天下,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一定要永远铭记老一代的教导,确保红色江山永不变色。最近我可是听说了碧山的一些事情,有些人正事不干,专门找茬儿。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希望这样的人能清醒一点儿,知道自己有多沉。”

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有人偷偷瞄向李斌良。李斌良明白了,这是冲自己来的,可是他无法发作,只能装糊涂。

“所以,我要奉劝这样的人,”谭金玉继续说,“手中的权力是哪儿来的?手中的权力该为谁服务?如果还是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李局长,你说是不是这样?”

简直是直接对着自己来了。李斌良深吸一口气:“是。谭书记提醒得非常对,权力是人民给的,只能用来为人民服务。作为人民警察,我一定站在人民群众的立场上,和危害人民利益的行为进行坚决的斗争。”

回答得非常切题,而且又具有强大的反诘力量。大概是出乎意料,谭金玉一时说不出话来,别人也都张口结舌地看着李斌良,一副震惊的表情。

李斌良意犹为尽:“谭书记,您看看,碧山的生态环境已经到了何等地步,连红色景点的雕像都落了这么厚的煤灰,这可是对革命先辈的大不敬啊。我希望您能把这些情况向省委汇报,不能为了发展经济,就不顾环境,不顾广大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

回答完毕,现场一片静默。还是岳强发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李局长的话给我提了醒,回去以后,我要组织我们集团的干部员工来参观受教育。同时,我们一定要打造好这块红色教育基地,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谭书记和宋总都在这儿,我表个态,明年,我们强煤集团投资一亿元,打造这块红色旅游基地!”

“还有我们,”宋国才接过话,“为了回报家乡,我们集团也要在这块热土上投资一亿元,为建设红色旅游基地做贡献!”

“哎呀,这一下子就是两个亿呀,聂市长,你说,这是不是好事?”武权说着看向聂锐。

聂锐急忙附和:“好好,确实太好了,不过,二位说话可要算数啊,明年可得资金到位。”

谭金玉表扬了岳强发和宋国才,还代表碧山人民对他们表示感谢,又指示聂锐,一定用好这笔钱,把红崖岗建设好,要经常组织干部来受教育。他感叹自己来红崖岗晚了,这次来,心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震撼。自己任省政法委书记和纪检委书记后,曾经认为这是个压力很大的岗位,也有过犹豫和迷惑,可是,和先辈们为打江山付出的代价比,又算得了什么?上任后不久一举拿下林泉县煤炭局长徐峻岭,就是受了革命先辈精神的鼓舞。谭金玉说得很动情,要不是对他有所了解,李斌良都差点儿被他感动了。他知道,谭金玉这只是做铺垫,正题还在后边。

果然,谭金玉话锋一转:“最近,省纪检委又收到一些举报信,写信的和被举报的都是碧山人。”说到这儿,谭金玉停顿片刻,目光扫着面前的碧山官员们。大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回避着谭金玉的目光。李斌良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我非常不愿意相信这些举报信说的是真的,被举报的这位同志我比较了解,是个好同志。可是,举报信又言之凿凿,我只好带队伍来了,进行一次彻底的调查。问题属实,严肃处理,问题不存在,就追查举报者的责任。举报的这些事乍一听,好像不大,可是,仔细品味一下,又觉得不小。譬如,你们市政府查处过一起霸占他人房产的事,到现在,一部分被强行迁离的商户还在控告,认为补偿不合理。碧山看守所死人的事,社会反响很大,对当事人也没有做出处理。有的领导同志搞一言堂,非常霸道,以个人代替组织,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还有的粗暴执法,引起群众强烈不满,更有一些机关介入本不该介入的经济纠纷,对上访告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说到这里,我首先要对一个人提出批评,那就是碧山市政法委书记武权同志。你是碧山市政法工作的主要负责人,政法委书记你是怎么当的?是否负起了责任?我是没时间长期泡在碧山的,我走之后,你必须切实负起责任,配合调查组开展工作,给我一个明确的回复。武权,你听着了吗?”

“听着了。谭书记,您放心吧,我一定认真落实您的指示。”

看着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表演,李斌良心中生出强烈的反感。越来越明显了,他们就是对着自己来的,而且偏偏在破案的关键时候。如果自己陷到这种事情上去,哪还有精力抓案子?

谭金玉的讲话终于结束,轮到市委市政府表态了。武权已经代表政法委表过态了,主持全市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市长聂锐也不得不表示,对省政法委、纪检委联合调查组将给予全力支持,同时也希望调查组能实事求是,客观公正。

继续参观的过程中,负责警卫的李斌良置身于人圈外围。古泽安悄悄凑到他身旁,叹息着说:“斌良啊,我跟你说过,你怎么就不听呢?看,惹出这么大的事。那可是能决定你的命运哪,赶紧想想办法吧!”

“我能想出什么办法?”

“必须找跟谭书记说话管用的人……”

古泽安正在为难,一个身影凑过来。李斌良掉过头,原来是宋国才,他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李斌良:“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听着,谭书记的话好像是针对李局长的。李局,你别太担心,我抽空跟谭书记谈谈,让他多理解你。你是个称职的公安局长,怎么能这么对待你呢,真要是听信了谗言,不就把你毁了吗?”

岳强发也过来了:“别担心,有强哥在,什么都替你摆平了。不但要把你局长的位子保住,将来还要晋副厅呢。”

这是有打有拉呀!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不用说,自己动了他们的奶酪,成了他们的重大威胁,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谢蕊和林希望的死和他们有关。想到这些,李斌良说了句:“谢谢了,我心里有数。”

就这样,他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伏在她身边睡着了

谭金玉就像风一样地来了,又像风一样地走了,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是,李斌良却知道,他留下的影响太大了。他这次来,就是给岳强发撑腰的,就是打压自己的。

李斌良好久好久静不下心来,更无法把心思完全投入到破案上。聪明的高伟仁当然对一切心知肚明,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李局,得赶紧想办法呀,我看,他们就是冲你来的。我听出来了,别看谭书记说得挺严肃的,实际上留下了回旋余地。他说的那些问题,可以查实,也可以查否,关键看你的态度。你得抓紧想办法保护自己。岳强发跟谭书记的关系你也看到了,他说句话,比什么都好使……”

高伟仁话没说完,李斌良的手机响了,正是岳强发打来的:“斌良老弟,不知你现在是不是真把我当强哥,强哥可是一直把你当兄弟。你到底怎么打算的?需不需要哥替你说话?”

还没到公开亮刀枪的时候,能麻痹他们还是麻痹一下,让他们产生点儿幻想,也减轻点儿自己的压力,因而李斌良回答:“哎呀,我正不知咋办好呢。岳总,您就看着办吧!”

放下电话,高伟仁急得直跺脚,怪李斌良不抓住机会。片刻,李斌良的手机再次响起,是武权打来的,看来,他们还是不死心。“斌良啊,你都听着了,谭书记的指示我不能不落实,可是,我也得听听你的意思啊!”

“我的意思?”

“你怎么装糊涂啊?谭书记的讲话不是很明显了吗?关键就看你的态度了。”

这下,李斌良无法回避了:“武书记,你能不能告诉我,谭书记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是不是我查的什么案子触碰到谁了,如果是因为这个,能不能跟我说明白,我好心里有数。”

武权沉默片刻:“行了,我知道你的态度了!”

李斌良知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妥协已经不可能了,对方也要开始行动了。果然,当天,省市政法委、纪检委联合调查组进驻碧山市公安局,一个个找人谈话、查看卷宗,一些参与侦破谢蕊被害案的民警也不得不停下工作接受询问,人心浮动,侦查破案受到严重影响。李斌良对此也无能为力。

两天后,工作组什么话也没留下,更没和李斌良见面,突然就撤离了。紧接着传出李斌良将要调离的传言,说什么工作组已经查实了李斌良的问题,虽然构不成腐败,可是,工作上严重失职,造成不良影响,不适合继续担任公安局长职务……

韩心臣泄气地告诉李斌良,自己已经叫不动号了,刑侦支队长霍未然公然违抗命令,大案队长智文左右为难。李斌良听了很是愤怒,正要去刑侦支队,门突然开了,三个人出现在门口,最前面的是武权,身后是张华强和高伟仁。双方互相看着,都停住脚步。武权看向高伟仁,要他说话。高伟仁却说:“武书记,这话我没法说,还是您自己说吧!”

武权没开口,张华强已经瞪起眼睛:“瞧你这样儿!”然后转向李斌良,“李斌良,奉省政法委谭书记指示,武书记来公安局暂时主持工作,请你配合。”

李斌良冷冷地问:“公安局长是我,你来主持什么工作?”

武权说:“联合调查组认为你不适合再担任碧山市公安局长,建议免去你的职务。为了避免工作受到影响,谭书记指示我暂时主持公安局工作。”

“你们还有没有组织原则?我担任碧山市公安局长,是由省公安厅建议,省委同意的,是有正式任职令的。对不起,没接到免职令,我必须继续行使公安局长的职权,任何阻碍我行使职权的行为,都是非组织行为。”

张华强叫嚣:“姓李的,这时候了你还狂?告诉你,免职令很快就会下来,不然谭书记也不会这么指示。”

“狂的是你们!省委的决定,你们凭什么提前知道?难道谭书记在省委决定之前就告诉你们了?谭书记能把自己凌驾于省委之上吗?你们把我的免职令拿出来,我马上给你们腾地方。拿不出来,对不起,请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李局,”高伟仁赶紧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别激动,别激动!”

李斌良说:“高政委,这是原则问题,我绝不会让步。你是公安局党委副书记,他们没有经过组织程序就要接管我的职权,你能同意吗?”

高伟仁面色尴尬:“这……武书记,你看,我就说这不合适嘛……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掺和了!”说罢,高伟仁转身离去。

“好,李斌良,你等着,顶多三天,你就会接到免职令!华强,咱们走!”武权带着张华强悻悻走了。

韩心臣焦急地说:“李局,不能坐以待毙呀!”

李斌良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了省公安厅长林荫的电话。林荫很镇静:“有这种事?斌良,你做得对,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职责。你给我记住,碧山市的公安工作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

林厅长的话给了李斌良很大鼓舞。可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况到底应该怎么办?难道只能消极等待?林荫说:“你不等待,有什么好办法吗?”

挂断电话,得知了林厅长的态度,韩心臣稍感安慰,但还是不放心。“李局,咱们得做最坏打算,武权说的可是三天哪,或许,你在碧山公安局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对,现在应该分秒必争了。眼前最要紧的就是谢蕊被害的案子,如果这案子得到突破,揪住了他们的尾巴,那么形势就有可能逆转。李斌良说:“走,韩局,咱们去刑侦支队,我看谁敢不服从命令!”

然而,二人还没出门,又有人在外面喊:“李局长在吗?我是程远,我来看你了!”

程老?李斌良急忙打开门,看到一张虽然苍老但充满正气的脸膛。“程老,快请进……”

“行了,你别忙了,我说几句话就走。我听到了一点儿风声,说要撤换你这个公安局长,真的假的?”

韩心臣急忙说:“程老,恐怕是真的。刚才武书记来了,不经过组织程序就要停李局的职,由他来主持碧山市公安局的工作,被李局给顶回去了!”

“顶得好,什么东西?想干什么?”程老怒了,“斌良,我就是来给你鼓劲儿的,别信那些邪,也别担心,我马上就去省里,再不济我就上中央。斌良,你要相信,邪不压正!”

三天的时间的确太短了。好在,韩心臣那边终于有了一点儿线索。

谢蕊失踪的别墅区已经查过一遍了,别墅区有九十九幢别墅,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外地人所购买,里边没有住人,因而核实很费时间。智文刚刚汇报,在别墅的户主名单里,有一个叫谢辉的人,住址和谢蕊父母家相同。韩心臣怀疑这个谢辉是谢蕊的兄弟,可是,谢蕊的哥哥叫谢光,不是谢辉。

“谢蕊有没有堂兄弟?”李斌良问。

韩心臣说:“还没来得及调查。”

“那还等什么呀,赶快走!”

韩心臣叫来智文,三人一起到旅馆找谢蕊的母亲和哥哥。

询问是分头进行的,李斌良和智文询问谢光,韩心臣询问谢蕊的母亲,很快就取得了突破。谢光过去的名字就叫谢辉,现在的名字是后改的。因为当地派出所一度卡着不给改,他只好把身份证交给谢蕊,要她通过公安内部关系把名字改过来。后来名字改了,新的身份证也给了他,过去的身份证哪儿去了他也没问。

不用说,过去的身份证被谢蕊用来买房了。可是,谢光和母亲却不知道这事。问题来了,一幢别墅上下两层,一层一百四五十平方米,两层将近三百平方米,根据碧山的房价,怎么也要三百万元以上吧。谢蕊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肯定是有人替她出的钱,而出钱的人,极可能就是使她怀孕的人。

李斌良立刻通知许墨带技术员前往别墅区,对谢光的别墅进行搜查。

68号别墅红顶黄墙,一圈用天蓝色栅栏围起的小院,典雅美观。栅栏里面草地平整,花木繁茂,就连无所不在的煤灰粉尘在这里也好像稀薄了很多。

别墅里面更是富丽堂皇,感觉上,仅这个装修,没个百八十万不下来。顺着高档木质楼梯走上二楼,没发现搏斗的痕迹,更没有血迹,看来,这里也不是第一现场。但是,谢蕊被害前肯定来过这里。

那么,怎么查下去呢?李斌良等人离开别墅小区,来到距其几百米的路口停下。路口上方,交通监控探头正对着他。李斌良心里一动。根据时间推测,谢蕊被害是在深夜或者凌晨,那个时间段,路上的车辆很少,嫌疑车辆在监控中应该很容易发现。谢蕊肯定是离开别墅区后被害的,即便查到她的路线,发现了交通工具,也只能驶向城外的水库,出城后就没了监控录像,也就没什么大的意义……那么,有意义的是什么呢?

是来路,是昨天夜里发案时间段内,来过这个别墅区的车辆。查清它们的来路,就可能发现凶手的踪迹……

韩心臣说:“我马上带人去交通指挥中心。”

李斌良的心急促地跳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个思路是正确的,极可能获得突破。从发案到现在,他第一次产生兴奋和期盼的感觉。

手机忽然急促地响起,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沈静”,他的兴奋立刻被不安替代。出了什么事?没有特殊情况,沈静是不会这时候打电话的……

“斌良,能不能回来一趟?”果然,沈静的语气中透出明显的焦急和不安。

李斌良更紧张了:“出了什么事?”

“苗苗有点儿不对头。她回家以后不吃饭,也不说话……”

李斌良听到自己的心“咚”地响了一声。不吃饭,不说话,这不是抑郁症的征兆吗?天哪,我的心肝宝贝,你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出事啊?

把手头的事安排了一下,李斌良连饭都没顾上吃,就驱车前往省城。为了安全起见,这次他没让陈青开车。陈青最近的情绪不稳定,谢蕊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路上,李斌良给沈静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正在返回的路上,问苗苗何以变成这样。沈静说了更让人担心的情况——晚饭后,苗苗和几个同龄女孩儿出去玩耍,回家路上突然被人劫持着上了一辆轿车,后来被放了,回家后就变成现在的样子。李斌良听得心惊肉跳,问报警没有。沈静说报警了,警方正在调查,不过对方是有备而来,不一定能查到什么……

两个多小时后,李斌良回到家,连鞋都没顾上换,直奔女儿的房间。就要推开屋门的时候,他害怕惊了女儿,控制了一下情绪,才小心推开门:“苗苗,爸爸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泪差点儿涌出来。

没有回应。苗苗呆呆地靠在床头,眼睛发直,对李斌良视而不见。李斌良努力挤出笑容:“苗苗,怎么了?”

他走上前,轻轻把女儿拢在怀里。让他欣慰的是,苗苗的身子抖了一下,却没有躲闪,没有挣扎。这说明她的意识还正常,最起码能辨识自己,做出正常的反应。“苗苗,别怕,有爸爸在呢,爸爸是警察,是公安局长,一定把他们都抓起来!”

“他们说了,别看你是公安局长,他们不怕你!”

苗苗突然冒出了一句,让李斌良又惊又喜。喜的是苗苗的神志正常,说话清晰,表意准确,应该没什么大碍,惊的是她说出的话。

“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们还说……爸,今后,你别再管碧山的闲事了,调回来吧,咱们还像过去一样过日子好吗?爸,求你了,只要你调回来,我一定听你的话……”

苗苗抽泣着讲述说,她被拉到车上,蒙住了眼睛,有两个男人对她说,他们知道她是李斌良的女儿,还把她的住所、工作单位和平时的行动规律说给她听。她要想平安生活,就劝她父亲少管闲事,快点儿从碧山滚蛋,不然,他就再也看不见她这个宝贝闺女了。说完,他们就把她推下了车,等她扯掉蒙眼布时,轿车已经没了踪影。

恐惧和愤怒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升起。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女儿,女儿讲述的那一幕,让李斌良的心在战栗……

“斌良,你在碧山那边又做什么了?”耳边传来沈静担忧的声音。

李斌良不得不告诉她,自己正在侦办一个案件,碧山有一个女民警被害了。沈静立刻明白了,苗苗被劫持的诱因来自碧山。“斌良,苗苗说得对,你赶快回来吧,别当这个局长了,太危险了……”

李斌良不知如何回答。沈静也沉默下来,她看着李斌良,目光中透出悲哀、无奈甚至绝望。

“我能在这种时候离开碧山吗?如果不尽快把这些坏人抓起来,还得有多少好人受害呀!”

“你让我说什么好啊!我虽然没去过碧山,可早就听说过碧山是什么样子了。恐怕也不止碧山一个地方,好人受冤,坏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些歪风邪气,你能解决得了吗?社会就这样,你改变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李斌良忍不住反驳:“什么叫社会就这样?社会不该这样,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有公平正义,犯罪行为必须受到打击……”

“斌良,你往五十奔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大孩子啊?你到社会上打听打听,现在,有谁信这些大道理?”

李斌良让沈静说得心好像被针扎了一样。是啊,现在有多少人相信公平、正义、法律?更多人相信的是权力、金钱、手段。认可这种不正常的现实为正常,这才是最最可怕的呀!沈静的话在一定程度上有道理,目前,碧山也好,荆原也好,问题确实很严重,可是,如果没人站出来斗争,这种现象只会更加严重,灾难也迟早会降临到她的头上。自己作为一个警察,一个公安局长,必须和他们斗!但他不打算对沈静说这些,他知道,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说服她。

沉默片刻,沈静换了语气:“苗苗怎么办,你不管她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是啊,这个现实问题如何解决?李斌良无法回答。

看来,沈静也不想听他的回答,等待片刻后,说天晚了,自己该回家了。李斌良急忙说要送她回去,她说自己没事,要他照看好苗苗。苗苗忽然说:“不,爸,你去送沈姨,一定要送她,一定要送……”

李斌良知道,苗苗是吓坏了,害怕沈静再出事,同时,也为她说出这些话而高兴,这再次证明,苗苗的心理还算是正常的,只是过度惊吓,还不至于旧病复发。

沈静也不再阻拦,和苗苗打了声招呼,默默向外走去。李斌良陪着她下楼,走出楼道,走出小区,一路试探着和她搭讪,她都不怎么搭腔。

夜里,苗苗不时惊悸着醒来,梦里还不时地重复着一句话:“爸爸,你回来吧,回来吧……”

第二天,李斌良给厅长林荫打了电话,林荫答应从厅机关抽两名女民警来照顾苗苗,李斌良可以放心回碧山。李斌良继而又说了自己面临的处境,不知还能坚持多久。这个情况林荫已经知道,他说,他已经向省委主要领导反映过,但沉吟片刻又说:“斌良,你知道吗?恐怕我也面临着和你同样的处境。”

原来,也有人在暗地里整林荫,想把他从公安厅长的职位上调离。林荫说,李斌良在碧山的行动,也会影响到他的命运,所以,李斌良一定要回去,尽快突破案件,彻底扭转这种被动局面。

半小时后,两名着装女民警来到了李斌良的家。李斌良必须离开了。可是,当他走到女儿身边的时候,却难以开口。苗苗看出了他的心思,没说话,眼泪却流了出来。李斌良迟疑了片刻,还是挤出笑容:“苗苗,别着急,爸爸只是回碧山一下,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苗苗哽咽着:“爸爸,我怕……”

李斌良听了肝肠寸断,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须硬起心肠,必须离开,必须去碧山,必须回到自己战斗的岗位上去。于是,他坚定地抽出手,告诉苗苗,他要去抓那些害她的坏蛋。苗苗知道无法挽留,捂着脸哭出了声。李斌良硬起心肠,转向两个女民警。两个女民警让李斌良放心,她们一定会全力照顾苗苗。李斌良回过头说了一句:“苗苗,爸爸走了,很快就回来……”

苗苗没有回应。

回去的路上,李斌良接到韩心臣的电话:“我在荆北监狱,你直接过来吧,出事了……”

关押在荆北监狱的冯军强突然中毒,生命垂危。韩心臣已经调查清楚,在一个多小时之前,马刚来监狱探望过冯军强,给他带来一些吃的。回到监舍后不久,冯军强就开始呕吐,继而陷入昏迷。

李斌良和韩心臣在县人民医院碰头,这时候,运送冯军强的急救车也赶到了。医务人员把他放到担架上,李斌良看到他脸色铁青,口吐白沫,忍不住大声喊道:“冯军强,冯军强,你醒醒,能不能说话,我是李斌良……”

没想到,冯军强居然勉强睁开了眼。

“冯军强,你保护他们,他们却要害死你。这种时候,你还不跟我们说实话吗?快告诉我,你们在那次抢劫中,一共抢了多少钱?”

韩心臣也在旁边催问:“是一千多万元,还是八千多万元?”

冯军强脸上现出惨笑:“不是一千多万元,也不是八千多万元……现金是八千多万元,还有一亿多元的存折和银行卡……对不起,过去,我……没说……实话……”

冯军强的眼神随着话音渐渐定住了。

“冯军强,冯军强……医生,请一定要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

担架被推进了急救室。李斌良和韩心臣只好停下脚步。看样子,冯军强凶多吉少。

韩心臣说,已经和当地公安局取得了联系,正在搜捕马刚。另外,经过对交通监控录像的仔细审查,发现了一辆嫌疑车,就是那辆把谢蕊从绿茵小区接走的车。对它的来路进行追查,发现其从一片平房区驶出来,这片平房区内没有监控探头,所以,短时间内难以准确定位。

李斌良要韩心臣留在医院里,一旦冯军强抢救过来,立刻进行询问并录音录像,他自己则带着司机迅速返回碧山。一路上,李斌良心潮激荡。冯军强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来得及录音录像,可是,他的话自己听得清清楚楚,宋国才家被抢劫的钱物不是一千多万元,而是现金八千多万元,还有一亿多元的存折和银行卡。

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谢蕊和林希望被害,都和此案有关。这么想着,李斌良的信心更足了,同时也意识到,对方已经感觉到危险,所以狗急跳墙了。好,你们跳吧,只要你们跳,就会露出马脚……

碧山的轮廓就在前面了,李斌良要司机加速驶回公安局,可这时手机忽然响起,对方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您是碧山市公安局李局长吗?我们是外地来碧山的记者,住在宏达宾馆。现在有几个人在我们的房间外,自称是警察,要进来搜查我们。是您下的命令吗?”

这……当然没有。李斌良急忙问,自称是警察的人出示证件没有。对方说:“其中一个警察拿出了警官证,他是巡特警支队的曲直。”

李斌良大声说:“你就说,不许他们乱动,我很快就到!”接着,李斌良通知陈青迅速带人赶到宏达宾馆了解情况。

放下电话,李斌良的心跳又加快了。记者来碧山干什么?莫非……

第十三章

宏达宾馆的一间客房外,两伙警察在对峙。一伙为首的是曲直,另一伙为首的是陈青。曲直要带人闯进房间,陈青带来的人守在门口不让。

李斌良进入走廊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李斌良走上前,直视曲直:“你在干什么?”

曲直支吾了一下:“我是奉命执行任务。”

“是我调他来的!”张华强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他又穿上了警服,领口显露出来的白衬衣格外醒目。“我们是执行武书记的命令。”

李斌良又转向曲直:“你还是不是碧山市公安局的警察?”

曲直有些惶然:“当然是……可是,张局的副局长并没有免,何况,还有武书记的指示,他说……”

“他说什么?”李斌良声色俱厉。

曲直求援地看向张华强。张华强洋洋得意:“我说,你的局长干不长了。李斌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猖狂,你可以不给自己留后路,可兄弟要留。这几位都是我的兄弟,别看我不在局里了,可我还是他们的二哥。你们听清了吧,这种时候,你们知道听谁的吧?”

没人回应,在场的所有民警都把目光看向李斌良。李斌良的目光环视着他们:“好,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到底听谁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刚从省公安厅回来,公安厅长林荫同志命令我,必须切实负起公安局长的责任。如果有谁不听我的指挥,违抗命令,我可以立刻扒他的警服。你们听清了吗?”

陈青也说:“跟我来的几个弟兄,你们听谁的?”

“听李局的,当然听李局的……”七嘴八舌,但都是一个意思。

李斌良转身走到客房门口敲门:“您好,我是碧山市公安局长李斌良,请开门。”

门慢慢打开一半,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但表情镇定自若,完全是一副大记者的气质。李斌良出示警官证:“我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但是,只能你一个人。”

女记者闪开身子,李斌良进了房间,张华强跟着要进来,李斌良急忙回身挡住:“记者说过了,只能我一个人进去。”

“她说了就好使啊?她是谁呀?”张华强使劲儿往里挤。

当着记者的面,李斌良不好强行阻拦。可是女记者却拦住张华强:“请问你是谁?”

张华强不语,也出示了警官证。女记者接过,一边看一边念:“张华强,碧山市公安局副局长……啊,听说过,果然名不虚传。看来,挡不住你,你也进来吧!”

张华强大剌剌进了屋,还得意地瞥了李斌良一眼。

女记者关上门,转向李斌良和张华强:“一正一副两个局长来找我们,能不能告诉我们是为什么?”

李斌良说:“可以看一看您的记者证吗?”

女记者从包内拿出记者证,李斌良接过一看,心猛地一跳。记者证上清晰地写着:严真,《明日》杂志社主任记者……

对这个杂志,李斌良有所耳闻,它是央媒中的著名刊物,经常发表有深度的尖锐文章。前些日子,曾经有一个男子给自己打过电话,声称是《明日》杂志的记者,可是后来就没有了动静……莫非,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碧山的事?不过,有一点让李斌良有些奇怪,记者证好像是新制作的,这个严真这么大年纪了,却拿着新记者证,这……

李斌良把记者证还给严真:“严记者,谢谢你。请问,你不是一个人吧?”

“我们是两个人。”她冲卫生间努努嘴,示意另一个在卫生间里。

“请问,你们来碧山干什么?”

“当然是采访。”

张华强插话:“采访什么?”

严真瞥了张华强一眼:“这我没义务告诉你。”

“那我就要把你们的照相机、摄像机和笔记本电脑都扣下来审查!”

严真脸色一变:“谁给你这种权力?没有任何法律手续,搜查正常履行职责的记者,你作为公安局副局长居然下这种命令,太过分了吧!”

“我是政法委的,我……”

“奇怪,你一会儿是公安局副局长,一会儿是政法委的,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懂不懂法?知不知道什么叫依法治国?我们依法履行记者的职责,请问违法了哪一条法律?你们凭什么搜查我们?”

“审查以后,就知道你们违反了哪一条。”

“难道你要先定罪,再搜集证据吗?政法委是领导机关,难道不知道要带头遵守法律吗?难道不知道政法委没有执法权吗?如果你们不出示任何法律手续就搜查我们,我们保留向上级控告的权力。”

“爱上哪儿告哪儿告去,来碧山就得守碧山的规矩!”张华强打开门,“曲直,带人进来,搜!”

曲直带着两个巡特警迟疑着走进来,李斌良冷冷地对曲直说:“出去!”

曲直停下脚步,又看向张华强。

张华强急了:“老看我干什么,搜!”

李斌良冲门外喊:“陈青!”

陈青带着几个巡特警冲进来,横在曲直面前:“曲直,别逼我动手,出去吧!”

张华强气急败坏:“李斌良,我是执行武书记的指示,武书记是执行谭书记的指示。你敢抗拒谭书记的命令?”

没等李斌良说话,严真在旁边开口了:“怎么,搜查我们是谭金玉的指示?”

“是,你有意见找他提去吧!李斌良,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吧,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李斌良转向严真:“严记者,你都听到了,没办法,我只能执行领导指示,请你们跟我去公安局吧,把你们的东西都带着。”

“李斌良,你也执法犯法,太让人失望了!省政法委书记就可以命令地方公安局违法行政吗?你到底是不是李斌良,是不是我听说过的李斌良?”

李斌良纳闷儿,听这意思,她好像对自己的过去挺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时,卫生间的门响了,又一个女记者从里边走出来:“李斌良,你怎么不说话?你是李斌良吗?你还是过去那个李斌良吗?”

李斌良好像一下子被子弹击中了,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是她,苗雨……

是她,真的是她,是苗雨。自己怎么能忘记这张面庞,忘记这个人?多少年了,六年,七年……她已经走出了自己的生活,他曾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没想到,她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了……

苗雨继续问:“回答我的话,你还是李斌良吗?”

“是……”

“真的是吗?我看不像。我认识一个叫李斌良的警察,他极具正义感,可以为守护法律献出一切,哪是你这种畏首畏尾的样子!”

张华强察觉了其中的奥妙,怀疑地盯着李斌良:“你认识她?”

李斌良听而未闻。

张华强以为抓到了李斌良的把柄:“这种情况,你应该回避,由我来……”他瞪了曲直一眼,“看什么,赶快动手,把东西都给我扣起来!”

苗雨厉声问:“李斌良,你就任他们这么干?”

李斌良迅速清醒过来:“住手!曲直,你们三个出去。陈青,你们几个把摄像机、照相机和手提电脑收好,但是不能乱动,听清没有?”

苗雨的声音充满失望:“李斌良,看来,你是彻底变了……”

李斌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声调说:“我希望你们跟我去公安局,如果不想去,就把你们的手机号告诉我,我会随时和你们联系。”

严真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李斌良。李斌良说了声谢谢,再转向苗雨:“你的呢?”

“还是过去那个号。”

她居然还保留着当年的号码……李斌良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昨天夜里自己基本没睡,是不是精神太紧张产生了幻觉?他悄悄用手指抠了一下手心,挺痛的,看样子不是梦,是真的……

往事瞬间又浮现在眼前,那些年里,在白山、在清水、在奉春和她的纠葛……几年来,自己一直在努力忘掉她,可是,即使白天忘掉了,不知哪个夜晚,她又会出现在梦境里。谁能想到,她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回到办公室,李斌良要陈青和几个巡特警把扣押的东西留下,自己一件一件审查。他先看了微型摄像机,首先看到的是梅连运对着镜头诉说岳强发如何抢夺他的煤矿,如何在并购中侵吞大量国有资产,继而是其他几个煤矿老板,内容和梅连运大同小异。接着,是几个碧山百姓诉说碧山空气污染如何严重,都是采煤运煤造成的,他们付出了青山绿水的代价,可是没有得到一分钱好处,依然生活在贫困之中。还有两名患了肺癌的群众流着眼泪说,这些都是煤老板所赐,可他们没地方说理去……这些话,李斌良并不陌生,类似的事他已经接触过很多了,只是在镜头中集中反映出来,仍然让人感到震撼。

意外的是,镜头中居然出现了宋国才的面孔,显然是在接受采访。他振振有辞地说,他们集团对碧山一带的煤矿进行并购,是执行国家的政策。并购中,他们高度负责,先进行矿产资源调查,再找评估机构进行评估,然后再与煤老板们谈判,经董事会研究决定收购……

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李斌良,快开门!”

李斌良迅速把东西收起,锁进柜子,然后才上前开门。武权沉着脸走进来,他身后跟着张华强。二人四下看看,武权问李斌良:“东西在哪儿?”

“什么东西?”

“装什么糊涂?记者的东西,摄像机、电脑,快给我!”

“武书记,我把东西拿来之前,是给两个记者打了条的,你拿走了,她们冲我要,我拿什么还给她们?你这不是给我挖坑吗?再说了,我们查扣记者的东西,本来就涉嫌违法,你们政法委把东西拿走就更过分了。”

“你……”武权刚要发作,怀中的手机响起,他急忙拿出来接听。

紧接着,李斌良的手机也响了,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号码,苗雨……

苗雨说:“李斌良,你上网看看吧!”

“看什么?”

“看你自己和你手下的表现!”苗雨说完就挂了电话。

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是网安支队长打来的:“李局,咱们碧山市公安局上网了,都是负面的东西,说你带人把两个女记者的东西给强行扣押了,网上反映非常强烈……”

李斌良急忙打开电脑,在网页搜索栏里输入自己的名字,果然发现了不少和自己有关的新闻,有的还附有视频,什么“碧山市公安局长李斌良亲自带警察违法扣押记者采访器材”,什么“咄咄怪事,公安局副局长以政法委名义欲扣押记者”,什么“请看,碧山警察执的什么法”……真是有文有图有影像。李斌良意识到,这些视频是苗雨躲在卫生间里用手机拍摄的。尽管文字上有指责自己的味道,但是能感觉到,实际指向却是张华强和背后的市政法委,把自己也捎进去,实际上是保护了自己……

武权接的电话大概说的也是这件事,放下电话,他也奔向电脑,看了一会儿,转而指责李斌良:“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要为此负责,负全责!”说罢,和张华强气冲冲走了。

李炳良的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市长聂锐。“斌良,网上是怎么回事啊?”

李斌良急忙把刚才发生的事介绍了一下,可是,他还没说完就被聂锐打断了:“我说的不是这个。记者来碧山干什么?”

李斌良把自己在摄像机中看到的情况说了说:“看来,她们是有目的来的,重点就是反映煤矿并购的事。听说,这个《明日》杂志在上层很有影响力。”

聂锐叹息一声:“刚才唐书记打回电话,很不高兴,对你和我都很不满,认为我们给碧山惹了事。你知道吗,现在市委大楼都在传,说记者是你招来的,还说你和其中的一个女记者有什么关系。”

李斌良刚要解释,再次被聂锐打断:“我相信你。可是,舆论杀人哪,你要注意了。”

李斌良明白,张华强目睹了自己和苗雨见面的一幕,肯定是武权借机造谣。聂锐说得对,这个舆论对自己非常不利。身为碧山市公安局长,发现什么问题,不通过组织解决,反而找来记者自曝其丑,这是上级领导无法容忍的……

果然,这件事传得很快,林荫也打电话来询问。李斌良做了详细汇报,林荫说,这个舆论对他确实不利,不但他解释不清楚,而且就算是苗雨本人解释也没用,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之后,林荫又询问谢蕊被害案的进展,提醒李斌良时间紧迫,在这种关头,对手一定会千方百计将他至于死地。李斌良是处级干部,以地方管理为主,如果碧山市委做出调整决定,省公安厅只能抗议,但没有有效的办法制约。

李斌良马上打电话给韩心臣,韩心臣告诉他的却是坏消息,冯军强没有抢救过来,死在医院里了。“李局,你别太着急,”韩心臣说,“冯军强虽然不能开口了,但我们还有一条线索可查。宋国才父亲家有一个小保姆,冯军强和同伙就是尾随买菜回来的保姆进入宋家作案的,没准儿,我们可以从这个小保姆身上能够挖出些什么。”

那个小保姆在宋家出事后不久就离开了,宋国才的父亲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更没留她的联系方式。好在责任区民警还保存着当时的调查记录,小保姆叫蓝小娟,是本省棠树县明山镇大屯村人。李斌良和韩心臣分头行动,韩心臣在碧山指挥相关人员继续侦查案件,李斌良前往棠树县明山镇大屯村寻找蓝小娟。

因为行动需要保密,李斌良只带了陈青一个人。下午三时许,李斌良和陈青来到了棠树县明山镇派出所,见到了负责大屯村的民警老黄。老黄很熟悉村里的情况,他告诉李斌良,蓝小娟已经结婚成家,嫁到了四道河村。不过,这个四道河村也归他管。

老黄带路,几个人直奔四道河村,可蓝小娟家门上却上着锁。跟邻居打听,邻居说:“蓝小娟不是被你们警察带走了吗?”

仔细询问才知道,带走蓝小娟的是两个警察,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白衬衣,另一个警察叫他二哥。李斌良立刻想到了张华强,居然又被他们抢先了一步!李斌良和陈青赶紧往回赶,同时命令韩心臣尽快找到张华强的下落。

回到碧山,天色已晚。韩心臣打来电话,已经发现张华强的车出现在学府街,但是,自己无法拦截,要他尽快前往。就这样,十分钟后,李斌良的车和张华强的车碰了面,当街将其拦住。张华强气势汹汹走上来:“李斌良,你想干什么?”

李斌良不理张华强,大步走到他的车前,向里边看了看,空无一人。李斌良问:“蓝小娟在哪儿?”

张华强脸色微变:“蓝小娟是谁?你凭什么问我……”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接通电话,他向一旁走去,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李斌良上前一把夺下张华强的手机,查看通话记录。张华强没想到李斌良来这么一手,愣了片刻,冲上来要夺回手机,却被陈青挡在前面。这点儿时间已经足够了。李斌良看清,这个电话是曲直打来的。他把手机还给张华强:“曲直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管得着。我们已经查清,是你和曲直去棠树县明山镇四道河子村带走了蓝小娟,你把她藏到哪儿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不知道什么蓝小娟……”

说着他就要上车,陈青高大的身影再一次拦住他。李斌良急忙拨通林荫的电话,请示该怎么办。林荫说,没有手续,没有确凿证据,扣押一个公安局副局长恐怕并不合适,况且,即使把张华强扣起来也于事无补,他不会说实话,再闹起来,反而耽搁了时间,当务之急是寻找蓝小娟。

李斌良给陈青使个眼色,陈青闪到一边。张华强骂骂咧咧地上了车。

其实,韩心臣在街对面已经看到了这一幕。等张华强开车走了,他匆匆上前,和李斌良一起分析蓝小娟会被藏到哪里。但是,张华强也好,岳强发也好,在碧山有数不清的落脚点,怎么查呢?正在着急,李斌良的手机响了,又是那个熟悉的号码。苗雨告诉他,有个重要情况向他反映,她已经前往公安局了。

赶到公安局,李斌良一眼看到苗雨的身影,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男子。苗雨介绍:“李局长,这位是孙建设,过去是个建筑公司老板,他有重要情况向你反映。”她看看楼上,“我们进办公室说吧。”

天很晚了,民警们早下班了,大楼里静悄悄的。李斌良问和苗雨一起的女记者严真在哪儿,苗雨说她回杂志社了。听说只剩下她一个人,李斌良有些担心她的安全,苗雨却说自己有防范措施,要林斌良专心破案,不要惦记她。

苗雨是在调查采访中结识孙建设的,再三动员,孙建设才答应把他知道的情况说出来。孙建设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告张华强。”

事情得从2007年说起,那年4月,张华强让孙建设垫资三百多万元为他修建狗场,等建成了,该结账了,张华强却说质量不合格,拒绝付款。不但这笔钱不付,还要孙建设继续垫资,在狗场建造一栋三层楼。

“我能惹得起张华强吗?没办法,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只好又垫资两百多万元给他建了楼。好不容易建好了,张华强不但一分钱不付,反而强迫我向他借高利贷四百万元,月息四十万元。年底算账时,张华强不但不支付我的垫资款,我还倒欠他四百多万元……”

李斌良说:“我有点儿不明白,他要借高利贷给你,你就借?”

“李局长,你还是不了解张华强啊,他是咋发家的你没听说过吗?多少人让他坑得倾家荡产哪!他是警察,还当着副局长,又是黑社会,养着很多小弟,他整我不就是小菜一碟吗?本来,我不准备对您说这些,可他的小弟总是找我讨债,今儿个打我几个耳光,明天踢我几脚……我的公司早黄了,现在吃饭都成了问题。这时,苗记者找上了我,说你能管我的事。”

李斌良知道苗雨说得对,在碧山,也就自己能管这事,也就自己敢管这事。韩心臣突然说话了:“李局,我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李斌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地方?”

“张华强藏匿蓝小娟的地方啊。”

李斌良恍然:“你是说那个狗场?”转而问孙建设,“说说那个狗场到底怎么回事?”

孙建设说:“这个狗场名义上是养狗的地方,张华强确实也在那儿养了好多狗,还都是名狗。但实际上,那里也和帝豪盛世一样,开赌场、吸毒,啥花样都有,还能给张华强洗钱。张华强手下有几个管事的,譬如戴宝山、刘建松、何二愣,他们仨直接听从张华强的命令,负责狗场的管理。他们手下还有范兵、张超、楚钢、杨宾,号称四大金刚,都是打手头目,就是他们带人找我讨债的……”

李斌良打断他的话:“时间紧迫,咱们就不说别的了,研究一下怎么搜查张华强的狗场吧!”

韩心臣沉吟片刻:“李局,咱们用什么搜查呀?”

当然要调集警力。可是,李斌良即将被免职的消息甚嚣尘上,碧山市公安局人心焕散,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大规模调动警力吗?就就算还能调得动,但发自内心支持李斌良的能有几个?关键时刻,两军对峙,他们能站在李斌良一边吗?而且,一旦大规模调动警力,风声很快就会传开,那样,行动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思索片刻,李斌良拨通了林荫的电话。

他们一共有两辆车,七个人,包括李斌良、韩心臣、陈青、智文、许墨、苗雨及孙建设。暮色中,在孙建设的带领下,两辆车悄然驶到狗场外围,远远停下,又步行了一段路。前面是一座朦胧的山岗,山岗下方,坐落着一个大院,大院内有好几幢建筑,灯火通明。

孙建设悄声说:“那个大院就是狗场。看着那个冲南的大门了吧,那是前门,北边是后门,比较小,平时不用,但是车辆也能出入……”

看来,带孙建设来是对了。李斌良立即做了分工,他带着韩心臣、陈青及孙建设盯着前门,智文、许墨带着苗雨盯后门。

狗场内灯光闪烁,却很安静。还不到晚上十点,按照孙建设所说,这时候不应该这么安静啊?不正常,很不正常。难道,他们察觉了什么?

李斌良有些担心,和林荫联系了一下,林荫说,省厅特警已经出动,大约两个小时就能到达碧山,要李斌良密切监视狗场的动静,确保行动成功。可是,所谓的监视,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对里边的情况李斌良一无所知。

正踌躇间,一辆车驶来,停到了狗场大门外。一个男子从车中下来,按了一下门铃,说了几句什么,大门自动打开。

陈青认出了这个男子:“是曲直。这小子这种时候来,肯定有事。”

曲直轻车熟路,走进正楼一个硕大的办公室,张华强正等着他。“曲直,这么晚了,啥事非要见面说?”

“二哥,我有一种感觉,不太对劲儿啊!”曲直一脸担忧。“你感觉不出来吗?李斌良先前不是跟你朝过面吗,还拦了你的车。可从那以后,他咋忽然没了动静,是不是采取了什么特殊手段对付咱们?”

“现在局里听他指挥的没几个,他还能有啥特殊手段?”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这种时候,二哥也该跟我说实话了,你为啥带我去找那个叫蓝小娟的女人哪,把她弄哪儿去了?二哥,我是和你绑到一起了,可是,你得跟我交个底,别让我糊里糊涂地跟你干。万一出什么事,我也得有个思想准备呀。”

“我不是说过吗,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我就是不放心……你不是说李斌良很快就会滚蛋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张华强拿出手机拨号:“是我,武书记,你老是说李斌良快了快了,怎么到现在还是一点儿动静没有?”

曲直听到了武权的声音:“你以为我不急吗?免他的职,需要碧山市委决定,可以征求省公安厅意见,也可以不征求。可是,姓唐的非要谭书记在上边先表个态,最好以省委的名义说句话,这样他就好交代了。”

张华强骂道:“这个老狐狸……刚才曲直跟我说,他感觉好像不对劲儿,他一说,我也觉着有点儿不对头,李斌良会不会和省厅姓林的勾搭起来,采取什么行动?”

武权沉吟片刻:“嗯,我给古泽安打个电话问问。”

片刻后,武权回话,古泽安说,特警总队有一部分人出去了,说是搞一次夜间处突实战演练。张华强更是不安,让曲直出去观察一下,看外边有没有异动。曲直在外面转了一圈,告诉张华强,没发现什么动静。

张华强还是不踏实,又给武权打电话,商量有什么办法刺探一下李斌良的动静。

李斌良接到了高伟仁的电话。高伟仁说,他听到传言,李斌良的职务马上就会被免,不知真假,所以打电话问问。李斌良略一思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于是他敷衍说:“他们能不能把我搞掉还两说着。不过,高政委,你可是说过无条件支持我的……”

“我当然支持,”高伟仁赶紧说,“可是,你也得让我托底呀,你现在在哪儿,在办公室吗?”

“我在外边,和两个朋友在一起,他们不是要把我免职吗?我也得想办法应付啊。好了,你等结果就行了,不用太操心!”

李斌良放下手机,心中生出几分感慨。这个高伟仁平时说得冠冕堂皇,关键时刻,还真的靠不住。

就在这时,狗场的大门开了,张华强和曲直走出来,四下观察片刻,又转身向院内走去,大门却没有关。

“不好,他们要逃跑,快!”李斌良、韩心臣和陈青拔出手枪向大门奔去。

张华强的轿车缓缓从大门内驶出来,却发现面前站着三个人。他停下车探出头:“你们要干什么?”

李斌良说:“下车,我们要搜查!”

“李斌良,这时候了,你还猖狂?”

李斌良不再跟他废话,上前打开车门,里边没有别人。“把后备厢打开!”

张华强冷笑:“好,我给你们打开,看你们搜什么,搜不出来咱们再算账!”

后备厢也打开了,里边没有蓝小娟的影子。

“看够了吧?妈的,今儿不说清楚,我跟你们没完……曲直,你干什么呢,快来人!”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从院内冲出来,手中拿着刀棍等凶器,把李斌良三人围在中间。敌众我寡,又不能开枪,怎么办?陈青、韩心臣的目光看向李斌良。

警笛声突然远远传来,越来越近,继而,两辆运兵车迅速驶过来,全副武装的特警跳下车。喇叭里响起林荫的声音:“我是省公安厅长林荫,我命令你们放下凶器,举手投降,否则严惩不贷!”

张华强望着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

第十四章

张华强的办公室和他在帝豪盛世的办公室差不多,搜查的特警对李斌良说,屋子里没发现什么。就在李斌良准备退出去时,孙建设突然说:“不对,这个屋子在建造时比现在要大得多。”

李斌良心里一动,让特警们再仔细搜查,终于找到了一道暗门,进去一看,好家伙,简直是个武器库,里面有几十把刺刀和砍刀,另有仿“六四”钢珠枪七支、猎枪两支、弩三支。林荫立刻要特警把张华强带过来,要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张华强彻底蒙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孙建设继续发挥作用,他很快又在另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夹层,打开后,里边有个小金库,除了整捆整捆的现金,还有金条、玉器以及九块名表。有个懂行的特警说,单这九块手表的价值就在三百万元以上。

苗雨不知啥时出现在特警中间,不停地用手机拍照。李斌良忍不住问林荫,苗雨来碧山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荫却笑而不语。李斌良没有再追问,他明白,这也是林厅长的布局。

搜查又有重大发现,孙建设在一楼找到一处暗门,这个暗门通往地下室。当手电照进去的时候,居然发现里边藏着好多男男女女,继而又搜出了避孕套和毒品、吸毒工具及赌具。这里果然和帝豪盛世一样,是个藏污纳垢之所。

然而,虽然收获巨大,却没发现蓝小娟的踪迹。这让李斌良很是不安。当李斌良随着林荫走出狗场大门时,发现远远近近有好多群众在围观,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震惊、兴奋、期盼,但是,他们只是看着,却没人说话。大概,他们还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或者,还不相信张华强真的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林荫走到围观的群众前面大声说:“各位父老乡亲,我是荆原省公安厅厅长林荫。昨天夜里,我们根据群众举报,对这个狗场进行了突击搜查,获得大量犯罪证据,希望广大群众积极向我们提供这个场所的犯罪线索。”他又指了指李斌良,“这位就是碧山市公安局长李斌良,他一定会负起责任,打击犯罪,保护群众!”

听到最后一句,李斌良心里有些苦涩。自己能不能继续当这个局长还说不定,怎么去保护人民群众啊。但他知道,林厅长是在给自己撑腰。

当一行人出现在碧山市公安局大楼前的时候,已经到了上班时间。看到林厅长率领大队省厅特警及运兵车出现,市局的民警们或者走出大楼,或者从窗子探出头来观望,李斌良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笑容。

路上,林荫已经和李斌良说过,为了强化震慑效果,他要把人带到市公安局展示一下,目的和刚才给群众讲话相同,就是给李斌良撑腰,打击黑恶势力的气焰。所以,下车后,林荫又当着在场市局民警们的面,大声指示李斌良,一定要加大工作力度,抓队伍,促破案,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遇到困难,省厅会派警力支援。说完这些,林荫才率队押解着在狗场抓获的人员离去,只把张华强一个人留给了李斌良。

李斌良让智文带几个刑警,押着张华强去看守所讯问,以避免干扰。智文目睹了刚才的场面,很受鼓舞,立刻带几个可靠的刑警行动。这时,有几个中层干部走出来,向李斌良请示,有什么工作可以派给他们。李斌良意识到,林厅长刚才的姿态发挥了作用。这时,一阵急促的车喇叭声传来,一辆高档轿车停在公安局大院里。从车里气势汹汹下来的,正是市政法委书记武权。

现场一下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李斌良。李斌良迎向武权,二人对视,一时无语。

被铐在车中的张华强赶紧求救:“武书记,你要救我,一定要把我弄出去……”

武权不理张华强,依然盯着李斌良:“这是怎么回事?省厅怎么会突然来碧山?是谁招来的?”

“武书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省厅的行动错了吗?”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招来的了?你知道这件事对碧山的影响吗?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跟市委说?”

李斌良实在压不住火了:“那我就直说,因为我不相信你。你能查处张华强吗?没有你的保护,他敢这么猖狂吗?根据在狗场搜出的罪证,张华强这回肯定跑不了啦!”

武权还想说什么,苗雨忽然从旁边走上来,手里拿着微型录音机:“您好,你是市政法委书记武权吧?我是《明日》杂志的记者苗雨。据了解,您是前任公安局长,请问,张华强的表现你过去知不知道?你在这事上该负什么责任?”

“无可奉告!”武权迅速钻进车中,掉头驶出公安局。

苗雨不甘心地停下脚步,转向李斌良:“碧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这种态度?”

李斌良不语。他意识到,自己和武权、张华强、岳强发一伙再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他们一定会想出更毒辣的法子对付自己,苗雨却没意识到这些……

果然,苗雨对他说:“怎么愁眉苦脸的,这是个很大的胜利,应该高兴啊!”

李斌良苦笑:“恰恰相反,这可能是我的滑铁卢。”

苗雨的眼睛闪了几下,没有再问。和当年相比,她显然成熟了许多,对当前的社会生态有了更深的了解。停顿片刻,她忽然问:“你还是过去的李斌良吗?”

李斌良看着她:“你看呢?”

“我看不太像了。”

“那不奇怪,因为我是升级版的李斌良。”

张华强大模大样坐在讯问椅上,一脸轻蔑的表情。

对张华强的顽抗,李斌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张华强应该知道,这次是省厅介入,林厅长亲自指挥,而且,经过对狗场的搜查,已经掌握了大量证据。他现在这副样子,很大程度上是装出来的,他的心里并没有底。尽管如此,他的顽抗也是必然的。一旦他认罪,下半辈子恐怕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他必须扛一扛。

李斌良开口了:“张华强,你现在心里想什么,我完全清楚。”

张华强盯着李斌良,目光戒备。

李斌良继续说:“你在想,武权和岳强发会救你,你还会像上次似的,有惊无险,最后平安无事地出去。是不是?”

张华强眨着眼睛,没说话。

“可你好好想一想,搜查发现的罪证,你怎么解释?枪、刀,还有你的那些手下,还有那些钱财物,你能把这些都弄没了吗?”

张华强不屑地说:“这有什么?不就是非法拥有枪支和管制刀具呗。钱财物怎么了?那又不是犯罪证据,能把我怎么样?”

“那好,咱们换个角度。”李斌良说,“如果你还在公安局当副局长,带人破获这样的案件,搜查出这些东西,你会说这不算什么吗?还有,这可是省厅查办的案件,而且是林厅长亲自指挥的,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瞒你,在行动之前,林厅长和我已经做了大量前期工作。你说你的钱财物不是犯罪证据?恰恰相反,在我和林厅长看来,那都是铁的证据。你敢说你的钱都是合法来的吗?你知道有多少受害者举报你、控告你吗?你身为公务员,又是警察,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可你却敲诈勒索、巧取豪夺,大肆从事黄赌毒活动,更不用说你利用黑恶手段夺取他人矿产资源了。你表面上是个警察,暗地里从事有组织犯罪活动,你就别做美梦了,这次,你肯定是出不去了。”

张华强脸上轻蔑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嘴动了动想反驳,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可能还在想,你那些利益相关的同伙会在外边帮你。我可以向你保证,现在他们也是自身难保。林厅长亲自指挥查办的案件,掌握了那么多罪证,他们能全都弄没了吗?他们就算能帮上你,顶多也就是判得轻一点儿,但你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这种时候,只有一个人能帮你……”

张华强没有出声,但是眼中流露出询问的目光。

“你自己。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你犯了很多罪行,但是,有一条罪你还没有犯——杀人罪。你没有杀过人,最起码,你没有直接参与杀害林希望和谢蕊……”

张华强的表情似乎松懈了一些,可是,李斌良接着说:“你虽然没直接参与,可是间接参与了!”

张华强终于忍不住了:“你胡说,我怎么参与了?你有证据吗?”

“你怎么又糊涂了,我把证据拿出来,你还有机会吗?如果你错过机会,那间接参与杀人,可就变成直接参与杀人了。”

“这……我不明白。”

“你装不明白。难道不是你从棠树县带走的蓝小娟吗?”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蓝小娟。”

“看来,你真是要放弃这个机会呀。我去过蓝小娟的家,已经查明,是你带走了蓝小娟。”

“你说是我就是我了?谁能证明?”

李斌良叹息一声:“你没有机会了。”说罢他冲门外招呼,“进来!”

一个人走进来,走到张华强的斜对面站住。

张华强大惊:“你……曲直?”

曲直说:“二哥,张局,不是你让我穿好警服,跟你走一趟吗?我当时不知去哪里,你还不让我问。后来,我们到了棠树县四道河子村,正好蓝小娟在家,就以办案为名,把她强行从家中带出。回去的路上,我问你为什么带蓝小娟,你对我说,我知道得越少越好。到了碧山城郊,你让我下了车,你自己开车拉着蓝小娟走了。”

张华强怒不可遏:“曲直,你这个混蛋!根本没有这种事,你瞎编什么?”

曲直从怀中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手机里传出曲直和张华强的对话。“我可是把你跟我说的每句话都录下来了,你还要抵赖吗?”

张华强的额头渗出汗珠:“曲直,你这个叛徒!”

“笑话,我从来就没有和你一伙,何来的叛徒?”

“难道,你……”张华强惊愕地瞪大眼睛。

“你猜对了。既然这样,就都告诉你吧。上次,帝豪盛世被举报查处,也是我安排的。”说罢,曲直走出提审室。

“曲直,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回来……”张华强又转向李斌良,“姓李的,他是你的卧底?这个混蛋……”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还是赶快自救吧。”李斌良冷冷地说。

韩心臣把话接过去:“张华强,你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啊。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提供线索,使蓝小娟在被害前被解救,那么,你的罪行就会大大减轻;如果你知情不举,导致蓝小娟被害,那你就是杀人凶手之一。”

张华强默默地盯着面前的李斌良和韩心臣,突然露出笑容:“好吧,我交代,你们去找岳强发要人吧!”

“你把蓝小娟交给了岳强发?”

“那倒没有,我交给了马铁和马刚,那不就等于交给了岳强发吗?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能把岳强发也抓起来。”

“那你就等着吧,我一定让你们在里边会面。不过,你还得说具体点儿,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交给的马铁和马刚,他们是如何把蓝小娟带走的,带去了哪里。”

“时间……就是曲直下车后,我给岳强发打了电话,岳强发就派马铁和马刚来了。他们把她塞到车里,用胶带封住嘴巴,把她拉走了,至于拉哪儿去了,怎么处理了,我就不知道了。对了,他们开的是一辆丰田越野,车牌号是……”

李斌良的心渐渐收紧。看这样子,蓝小娟是凶多吉少啊!

大家都意识到,必须尽快找到马铁马刚兄弟,救出蓝小娟。但是,去哪里找他们?

几人首先想到的是强煤集团。在没有别的线索的情况下,只能前往搜查。为争取时间,李斌良一边往强煤集团赶,一边打电话给曲直,要他也带部分巡特警前往。这个巨大的变化,陈青一时难以接受,忍不住询问李斌良:“曲直难道真是卧底?”

李斌良这才告诉他,曲直是好样的,秉性正直,看不惯碧山的现状,却又无可奈何。自己调到碧山任公安局长后,曲直受到鼓舞,决心帮助自己,就特意演了几场戏,一步步获得了张华强的信任。因为事关重大,李斌良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此事。陈青回忆起来,李斌良几次接到神秘的举报电话,原来都是曲直在为他提供消息。

曲直已经率巡特警们将强煤集团包围控制,李斌良则直奔办公楼。办公楼门口只有两个保安,大概是对张华强的打击起到了威慑作用,他们看到警察,想阻拦又不敢,一个保安一边向二楼跑去,一边对着对讲机叫着“宋总”。李斌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是在呼叫宋国才。然而,从二楼匆匆迎下来的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正是上次李斌良来这里时见过的女副总。李斌良再次感觉到她的眉眼有几分熟悉,猛然间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女副总问:“李局长,出什么事了,您这是……”

“岳强发在吗?”

“不在,岳总去北京了。”

李斌良不再询问,拿出手机直接拨打岳强发的电话,关机。

“李局,你到底为什么找岳总啊?还兴师动众的?”女副总问。

“马铁在哪儿?”

“他和岳总在一起。”

李斌良拉下脸:“你撒谎,我有充分证据证明,马铁昨天下午还在碧山。”

女副总现出尴尬的表情,转脸问旁边的保安是否看见过马铁,保安没有思想准备,只好承认,马铁昨晚开车出去了,之后再没回来。李斌良问马铁开的什么车,保安说是辆三菱越野,而且提供了车牌号,和张华强提供的完全吻合。

这时,一些搜查的巡特警纷纷来报,没发现马铁。李斌良正准备撤离,女副总却拦住李斌良:“李局长,您别走啊,我们强煤集团怎么能说搜就搜呢,您为什么找马铁,他犯了什么罪?”

李斌良盯着女副总:“可以告诉你,他的罪行很严重,任何包庇他的人,都要被追究法律责任。请您通知岳总,立刻把马铁交给警方。”

女副总不再说话,脸上是紧张不安的表情。

李斌良转身离开,忽然又停住脚步,转向女副总:“你哥哥还好吗?”

女副总一愣。

“替我转达一下,非常感谢他对我女儿的帮助。”

有了准确的信息,间隔时间又不很长,在市区寻找一辆车不是很难。很快,交通指挥中心的监控录像中出现了这辆三菱越野的影子。昨晚七时三十分许,这辆车从城南回到城中,紧接着又向东驶出了城。这意味着,马氏兄弟极可能是在处置蓝小娟。

李斌良立刻带队沿路追查,并命令许墨带技术大队的人马随后跟上。出城后监控的覆盖面小了很多,但一些重要交通路口仍然能够找到,最终发现,马氏兄弟的车驶出市区五十多公里后,拐向一条僻静的乡镇公路,再拐进一条村屯土路。在一处废弃的沙坑内,警方发现了蓝小娟的尸体。

许墨和技术员迅速赶到,验尸后确认,蓝小娟是被勒死的。还是晚了一步,这条线索又断了……

就在这时,李斌良的手机突然响起,指挥中心值班人员汇报,有个叫洪宝的男子要见他,此人来自棠树县明山镇四道河村,自称蓝小娟的丈夫。

“你告诉他,我马上回去。就让他待在你们指挥中心,一步也不要离开。”

洪宝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农村青年,他焦灼地告诉李斌良,昨天下午他下地干活儿了,晚上回家发现院门和房门都锁着,家里没有一点儿生气,一打听邻居才知道,是碧山市的警察把妻子带走了。他昨天晚上就给碧山市公安局和几个分局,还有下边的派出所打电话,都没打听到妻子的消息。今天一大早他租车来碧山,打听了一溜也没打听出个头绪来,就给市公安局指挥中心打了电话……

据洪宝说,蓝小娟和他是中学同学,两个人在班级里就产生了感情。毕业后,因为学习成绩一般,家境也不好,他们都放弃了高考。二人虽然相爱,却不能结合,因为洪家拿不出彩礼。无奈,两个人都外出打工,蓝小娟来了碧山,给宋国才的父亲当了保姆,三年后,他们各自都赚了一笔钱,于是回家成婚。

李斌良说:“洪宝,我得让你明白,现在你说的每句话都非常重要,所以一定要说真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们的结合是不是太容易了?两人各自外出打工,都赚回一笔钱,然后就结婚了。钱是这么容易挣的吗?我问你,你外出三年,挣了多少钱?”

“不到两万……一万八千多元。”

“蓝小娟赚了多少钱?”

“她……她赚的比我多点儿,大概有三万多元。”

“加一起还不到五万元。如今这年月,五万元算啥呀?瞧你家的新房、院套,还有屋里的家具电器,这可不是五万元能下来的。还有,你们结婚时的花费呢?彩礼呢?你们哪儿来这么多钱?”

“借的,我们……还借了一些。”

“不可能。我去你家看过,你家的家底,没有二十万别想下来。你上哪儿去借这么多钱?怎么不说话?告诉我,钱是不是蓝小娟的?”

洪宝垂下眼睛:“是……我们结婚,主要是小娟出的钱。”

“她的钱又是哪儿来的?”

洪宝不说话了。

李斌良深吸一口气:“洪宝,我不得不告诉你,蓝小娟……已经不在了。”

“啊?”洪宝猛地站起,“你说什么?你们把她怎么了?天哪,她已经怀孕了……”洪宝呜咽起来。

“蓝小娟被人害了,但是,害他的不是警察……”

“可是,我家邻居们都说,是你们碧山警察带走的她!”

“他们是假冒的警察。洪宝,难道你不想为亲人报仇吗?”

“当然想!是谁害了她?”

“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也正在查。现在的关键是,你一定要说实话,我们才能尽快找到杀害她的凶手,替你报仇!”

“好,我说……”

蓝小娟给宋国才的父亲当保姆时,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宋国才和父亲都很满意,渐渐就不把她当外人了。蓝小娟注意到,经常有人来宋家送东西,大包小包的,不知是什么,不过,都被送进地下室里。地下室平日很少打开,钥匙在宋国才的父亲手中。这个情况被两个保安注意到了,就是劫匪冯军强和他的同伙。有一天她外出买菜归来,开门的时候,被两个家伙挟持进了屋子,将她和宋国才的父亲捆绑,逼迫宋父拿出钥匙,打开地下室的门……

李斌良打断洪宝的话:“蓝小娟跟你说过没有,宋家的地下室有多少钱?”

“说过,但她不知道有多少钱。两个小子逼着她从地下室往外搬,搬的时候,有一个纸箱没拿好,摔开了,露出的都是成沓的一百元。”

“一共有多少纸箱?”

“好像是十个。另外还有两个皮箱,一个很沉,一个轻一些,还有好多字画。小娟说,字画也挺值钱的,可是值多少钱就不知道了……出事以后,宋家跟她说,不用她了。她离开的时候,宋家给了她二十万元,嘱咐她不要对别人乱说……”

现在,很多事情都清楚了。

案情起源于宋国才家巨额钱财被抢劫。事实上,案件发生后,特别是冯军强落网,赃物被追缴回来后,宋家被抢的真实钱数已经暴露出来了,但由于某种原因,武权和魏忠成、霍未然将案情的真相隐瞒下来,将缴回的赃款数额做了改变,把八千多万元现金和上亿元的存折改为一千多万元现金。当然,他们这样做不是无偿的,肯定都从中分得了一杯羹。

不过,这么大的事,仅凭几个头头儿很难完成。法律有规定,必须有现场勘查笔录,有技术员的签字。那么,找谁呢?一个人进入他们的视野,这就是从警时间不长、他们感觉能够掌控的林希望。

于是,林希望参加了现场勘查,可是,在勘查中他发现了问题。很可能,林希望在发现真相之后很是震惊,不想签字,但是,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之下——主要应该是利诱,他们拿出了三百多万元人民币封住他的嘴,诱使他在勘查笔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可以想见,林希望的思想斗争非常激烈,无论是良知及法律观念,都使他感觉到深重的压力。同时,父亲的病情、给父亲治病的愿望也制约了他,使他接受了这笔钱。但他并没有花这笔钱,而是陷入极大的痛苦中。他的这种表现,被宋国才、武权、魏忠成、霍未然所知,也可能是他把自己知道的真相说给了谢蕊,而谢蕊把他的话泄露给了那些人。那些人害怕暴露,因而起了杀机,将林希望杀害。

谢蕊知道了林希望的事情后,也陷入惶恐不安之中。此前,她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被拉进了武权等人的阵营,成了他们中的一员,这是谢蕊有那么多钱改善自家生活的原因。但她毕竟和他们不同,并不想把一生都交给他们,后来在陈青的爱情攻势下,一度被打动,想彻底摆脱他们。没想到,他们一直在紧紧地盯着她,知道了她的动向,最终将她也杀害了……

基本案情应该就是这样,现在缺乏的是直接证据。直接证据就是那些巨额现金、存折、金银珠宝、字画,还有所有参与人员的供词。得到这些证据,恐怕不那么容易。

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还得从现行案件入手,从眼前的杀人案入手,获得他们参与犯罪的证据,这样,才能揭开黑幕,将他们绳之以法。

韩心臣汇报,技术大队在蓝小娟手中发现了几根毛发。这让李斌良感到振奋。毛发肯定来自凶手,属于直接证据,只要抓到嫌疑人比对就可以认定。不止如此,韩心臣还有更好的消息,经现场勘查,在蓝小娟尸体附近发现了车轮胎的印迹,这同样也是直接证据。技术大队顺着轮胎印记追查,最终在一条河里发现了那辆三菱越野,已经打捞上来。

问题是,马刚和马铁还没有落网。他们是岳强发的人,而岳强发能量巨大,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抓到他们。韩心臣想出了一个办法,公开发布通缉令,通缉马铁和马刚,同时,李斌良发布电视讲话,营造声势,对犯罪分子进行震慑。

李斌良来到电视台,坐到演播室里,面对着摄像头:“这是两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疑凶,望广大人民群众积极提供线索,使他们早日落网。在这里,我正告这两名逃犯和他们的同伙,投案自首是你们唯一的生路,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公安机关已经下定决心,不论此案牵扯到谁,不管犯罪嫌疑人有什么样的后台,我们都会一查到底……”

不过,李斌良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个讲话实际上是宣战书,是向岳强发、武权一伙的公开宣战。已经到了决战关头,今后,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是到了和他们决胜负的时候了。

这一夜,李斌良似睡未睡,似醒非醒。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李斌良,现在是你的关键时刻,一定要快些突破,快些……

然而欲速则不达,次日一上午过去,尽管播放了通缉令和李斌良的讲话,但是并未接到什么有价值的举报线索。李斌良心急如焚,和韩心臣研究还有什么别的途径能够尽快取得突破性进展。

韩心臣说,他曾想过一个简便的途径,但是有很大难度。李斌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想到过这个途径,那是就谢蕊的怀孕。导致她怀孕的人肯定和她的死有直接关系,甚至就是真凶。如果知道是谁,那就简单极了,抽一点儿血,再和谢蕊腹中的胎儿进行比对,DNA结果一出来,就可以抓人了。可是,前提是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目前有一点可以确认,占有谢蕊的人,不是平民百姓,此人不但有钱,还要有权。根据这一点,二人一致认为,这个人就是对方阵营中的几个主要人物之一。

宋国才?他虽然是中年人,可依然称得上是高富帅,钱自然不用说,地位又是副部级,有可能……且慢,宋国才并不在碧山居住,工作单位也不在碧山,平时很少回来。即便回来,一个副部级干部,前呼后拥,很难有条件接触谢蕊。而且,谢蕊怀孕一个多月了,在这个时间段内,他好像没有回来过。

岳强发?也不太可能。自李斌良上任以来,从未发现他接触过谢蕊。和宋国才一样,他也不常来碧山,要来,也是兴师动众。与谢蕊保持情人关系又不被人发觉,可能性也不大。

按照同样的条件推理,古泽安的可能性也就不存在了。而张华强呢,已经对他进行过DNA鉴定,他肯定与谢蕊的孩子无关。

按说,这个人应该住在本市,能和谢蕊经常接触……李斌良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一张油光光的面孔,一个红红的酒糟鼻子……油然间,他想起谢蕊被害的那个晚上,自己和岳强发一伙在一起吃饭,武权也在场。席间,他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离开了包房,回来后,神色有些不安。酒宴结束时,他和岳强发、古泽安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头。是不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谢蕊的行动,或者已经发出了杀害谢蕊的指令?

李斌良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韩心臣,韩心臣一拍桌子:“是他,一定是他!当初就是他把谢蕊调到办公室任文书的,这样,就有了随时接触的条件。”

但这些只是怀疑和推测,凭此去抓武权是不可能的,除了惹来一身麻烦,不会有别的结果。而且,万一不是他,局面无法收拾。

韩心臣说:“要用谋略,不能来硬的。我看这样,一方面,咱们再查一下别的线索,以确定我们的判断。我想到指挥中心查一查录像资料,不查现在的,查一个多月前的。因为谢蕊是那个时候怀的孕。那段时间里,他们一定在一起过。如果能找到他们相会的地点,围绕那里进行调查,或许能有所发现。”

这个办法可行,但是也不能太过指望,最起码,速度就不行,太慢了。

“另一方面,就是想法获取武权的DNA,一是皮肤,二是血样,三是分泌物。只要能得到任何一种样本,通过DNA检验比对,都可以确认。”

第十五章

坏消息来得太快了。

郁明打来电话:“李局,不好,情况有变。外边的电视大屏幕刚才还在播通缉令和你的讲话,现在怎么都停了?绝对不是停电。广告什么的照样播着,就把通缉令和你的讲话停了。”

李斌良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打电话给电视台,接电话的人却吞吞吐吐地说不知道,让他找台长说话。台长同样支支吾吾,说什么是领导的指示。李斌良追问是哪个领导,台长无奈,只好明说:“李局长,我也是刚刚听说的,你已经不是公安局长了。你问问吧,是不是哪儿搞错了,如果搞错了,我们马上继续播……”

李斌良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组织已经做出了变更自己职务的决定,消息被无意或者有意泄露出来,此时,自己再做什么也改变不了局面了。他拨了聂锐的手机,聂锐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他想,也许聂锐不想接自己的电话,避免难堪。他准备拨林荫的电话,想不到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现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岳强发”。

这个时候不能逃避,李斌良稳住心神,接通电话:“喂?”

“喂什么呀,这时候还跟我装啊?”对面传来岳强发得意的声音,“你不是在通缉马铁吗?他现在就在我身边,来抓吧!李斌良,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我哪点儿对不起你?在国企安排一个人多难你知道吗?可是,你闺女轻而易举进去了,难道你不明白是为什么吗?人得讲点儿良心吧,可是你呢?”

“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能告诉我吗?”

“我们……你……”岳强发突然语塞了。

“你们无非是想堵住我的嘴,捆住我的手。岳强发,你听着,世道不会永远像你们希望的那样,人心也不会任你们永远颠倒。想让我跟你们同流合污,那你是痴心妄想!”

“这时候了你还狂?好,我看你还能狂到哪儿去。知道了吧,你现在已经不是公安局长了!清醒点儿吧,碧山就这样,你改变不了,到啥时候它都这样。我们好心拉你,劝你,你不但不领情,还跟我们对着干,这就是你的下场!碧山混不下去,你一定想回省公安厅是不是?这可就由不得你了,我怎么能舍得你走呢?我要把你留在碧山,今后,我还要继续跟你玩呢!”

“那你最好快点儿,不管你把我弄到哪儿,我都会跟你斗到底,我相信,你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岳强发突然挂断了电话。李斌良嘘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气势没被他压住。

手机再次响起,这回是韩心臣:“李局,肯定是真的了。刚才高伟仁给我打了电话,要我马上回局,到党委会议室开会,说是宣布你的事。破案正在关键时候,怎么办哪……”

李斌良无法回答。他思考了一下,拨通了高伟仁的电话:“高政委,听说你正通知党委成员开会,怎么不通知我呀?”

高伟仁吞吞吐吐:“李局……你肯定知道了,就别难为我了……武书记和秦部长已经到了,我还得打电话通知别人。”

高伟仁把电话撂了。李斌良想了想,又拨打林荫的手机,打通了,可是铃声响了好半天,林荫就是不接。李斌良顿时感到浑身无力,但他很快从这种心情中挣脱出来,战斗还没有结束,他必须集中精力。李斌良打电话叫来陈青,低声布置了几句。

陈青前脚刚走,门外又响起脚步声,一个人,两个人……门被敲了一下,马上就被推开。门口出现两个人影,一个是武权,另一个是市委组织部的秦部长,他们互相推让了一下才走进来,武权走在前面。

李斌良的目光迎向二人。武权看向秦部长,秦部长用目光示意武权开口。武权清了清嗓子:“李斌良,市委常委会刚刚结束,决定免去你市公安局长的职务,调市司法局任党组书记,我和秦部长代表市委通知你。”

因为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李斌良表情淡然,也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秦部长说:“那就这样了,我们还要开会……你不用太急,收拾一下,三日内到司法局报到就行。”

秦部长说完,和武权对视一眼,二人转身向外走去。李斌良没有出声,也没有动,继续坐在椅子里好一会儿,突然,他起身向外走去。

李斌良猛地推开党委会议室的门,会场上的人都是一愣,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他。李斌良的目光也看向所有人。

武权正坐在自己平时坐的位置上,叼着香烟,一副目空一切的架势。他的两边分别是组织部秦部长和高伟仁,然后是魏忠成和另外两个副局长,还有纪检委书记、政治部主任及韩心臣。

会议桌周围坐满了人,没有他的位置。韩心臣站起身:“李局,你坐这儿,我再拽把椅子。”

李斌良昂然上前,坐到韩心臣的位置上。武权和秦部长的表情略显尴尬。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互相推辞了一阵,秦部长显然不想蹚公安局的浑水。最后,还是武权开了口:“李斌良,刚才跟你宣布过,市委已经免去你的公安局长职务,调市司法局工作。”

“我想知道,调动我的理由是什么?”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说说。免你的职,主要是根据省政法委和纪检委联合调查组的意见。他们调查后认为,你任公安局长期间,一是拉帮结派;二是独断专行,以个人代替组织,听不进不同意见;三是工作发生重大失误,导致看守所发生死人事件;四是你为了给个人造势,居然把媒体记者引到碧山,严重破坏了碧山形象,破坏了碧山的政治稳定。因此,市委决定调整你的职务。但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不把你一棍子打死,而是调任司法局党组书记,行政级别依然是正处级。”

“看来,得谢谢组织了。那么,谁接替我的职务?”

“人选还没有最后确定,公安党委的工作暂时由高伟仁负责,业务工作由魏忠成负责。”

李斌良的目光先转向魏忠成,魏忠成却把脸侧向一边,看不清他的表情。再看向高伟仁,高伟仁的脸明显红了。

秦部长咳嗽一声:“李斌良同志,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向组织提出来,但是,组织的决定必须执行。”

“秦部长,据我所知,按照组织规定,市级公安局长的任免,应该取得省公安厅的同意,省公安厅是什么意见?”

“这你不用管。”武权接过话茬儿,“李斌良,你就别抱幻想了,谁也帮不了你,省厅就是不同意,市委也有权做出决定。”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省公安厅不同意这个决定?”

武权不再掩饰:“你是说林荫吗?他现在恐怕没空考虑你的问题。”

什么意思?难道林厅长也陷入困境了?“那好,我想找唐书记谈一谈。”

“不可能。唐书记在省里,不知哪天回来。不过,市委常委会是遵照他的指示召开的,他完全同意市委的决定。李斌良,你可以出去了。”

李斌良笑了笑,站起来,做出欲往外走的姿态,又突然转回身来:“对了武书记,碧山市公安局有个规定,会场禁止吸烟!”

“这……我……”

武权尴尬地看着李斌良,又看看手上的香烟,一时不知如何才好。所有与会人员都看向武权。终于,武权不情愿地把香烟掐灭。

李斌良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起立,送送李局长!”突然,高伟仁起身立正,庄重地向李斌良敬了个礼。

他的举动震惊了所有的人,包括李斌良。长期以来,李斌良一直认为他左右摇摆,没有立场,甚至有点儿瞧不起他。可是,今天,在自己被免职的时候,高伟仁终于挺直了腰杆儿。

片刻,韩心臣跟着站起身,向李斌良敬礼。接着,两位副局长、纪检书记和政治部主任也陆续站起身。会场上依然还坐着的,只有一脸错愕的武权、秦书记和魏忠成。

李斌良庄重地还礼,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

回到办公室,李斌良把门开了一道缝,一边慢慢地收拾东西,一边倾听着会议室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传来开门声,脚步声,会散了。又过了一会儿,轻捷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两个人走进来,是陈青和许墨。

陈青说:“李局,任务完成了!”

许墨把手中的物证袋举到李斌良眼前。透明的物证袋内,是一截中华香烟的烟头。

恰在这时,李斌良的手机响起,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林厅”二字。

“斌良,我一直在省委,不便接你电话。”

李斌良此时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林荫。刚才听武权的口气,林荫也身陷危机之中。他开口就焦急地询问林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不到,却听到林荫轻轻的笑声:“有惊无险,毕竟是十八大以后了,他们再不能把天全都遮住了。你马上回来。”

“回来……是回省厅吗?林厅长,我已经被免职了。”

“可是,我仍然认为你是警察,还是荆原省的警察!”

错了,你们错了!

李斌良的心随着车轮飞转。是的,你们错了,你们只是撤换了我的职务,没有限制我的自由。你们应该杀了我,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放弃战斗。你们以为我不再当公安局长,不再是警察,你们的威胁就解除了?你们错了!

刚才林荫在电话里告诉李斌良,自己有急事去北京,他到荆都不必找他了,直接去荆江宾馆找中央巡视组就可以。林荫已经把李斌良的情况跟他们反映了。林荫还暗示,这次中央巡视组来荆原是有针对性的,让李斌良一定要有信心。

驶进市区,李斌良本想直接驶往荆江宾馆,却发现已近下班时分,这显然不是自己倾诉的好时段。正在犹豫,手机又响起来,是苗雨:“你到哪儿了……进城了?时间太晚了,明天上午再去找巡视组吧……”

看来,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李斌良打消了立马去找巡视组的想法。在省城,还有一个人牵动着他的心,那就是他的宝贝女儿。来到自家小区的大门外,却看到苗雨迈着轻捷有力的步伐走向自己。二人对视片刻,苗雨笑了:“咱俩就在这儿发愣吗?”

“那你……”

“我也好长时间没见苗苗了。而且我觉得,此时此刻,我应该和你在一起。”

来到家门口,李斌良忽然觉得有些为难。他不知如何对女儿说起自己的现状,怎么会忽然不是公安局长了,甚至不是警察了,更不知如何向她介绍身边的苗雨。他想了想,还是先敲敲门,再拿出钥匙打开门锁。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年轻女警察的身影和她警惕的眼神,看清是李斌良,她放松下来,现出有些尴尬的笑容:“李……您回来了!苗苗,你爸爸回来了!”

李斌良让苗雨稍等一下,自己走进苗苗的卧室,另一个稍稍年长一些、穿着便衣的女警察正守在苗苗身旁。看到李斌良,她慌忙站起:“您……回来了!”然后离开卧室。

屋子里只剩下李斌良和女儿。女儿没说话,只是仔细打量他,好像他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苗苗,怎么了?”

“爸,你没事吧?”

“没事,你为什么问这个?”

苗苗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爸,你还瞒着我?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公安局长了,连警察都不是了。”

李斌良一惊,女儿怎么会知道这些?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两个女警察交谈时,她偷偷听到的。消息传得真快。既然两个女警察都知道了,想来,省厅机关肯定也都知道了。

李斌良害怕女儿担忧,急忙解释,自己还会回到公安队伍,还会当公安局长,自己被解职并不是因为犯了错误。苗苗打断了他的话:“爸,你别说了,我只是怕你着急上火,只要你好,我就好。”

李斌良心里热乎乎的,原来,女儿是惦念自己,心疼自己。看来,她真的长大了,懂事了。最让李斌良宽慰的是,她的精神似乎没什么问题,抑揄症没有发作,或许,她已经痊愈了……

“可是,”苗苗继续说,“我给沈姨打电话,劝她安慰安慰你,她却说……爸,沈姨和你是不是……”

李斌良的心往下沉了沉:“苗苗,不怪你沈姨,怪爸爸,爸爸不能带给她需要的生活,甚至,也连累了你。”

“爸,你别这么说,你是个好爸爸。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后悔……当年我不懂事,把苗姨气走了,如果她在,一定不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离开你……爸,对不起!”

酸甜苦辣,百感交集,一时之间,李斌良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身后响起轻轻的开门声,苗苗抬头向门口望去,眼睛突然睁大了:“苗姨……”

是苗雨,她一定是听到了苗苗的话。苗雨的眼里也有了泪花,她走到苗苗身旁:“苗苗,别这么说,姨一点儿也不怪你,真的。”说着,苗雨伸出手臂,轻轻地把苗苗搂在怀里……

荆江宾馆出现在前面,李斌良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宾馆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李斌良刚走到门口,立刻有两个目光警惕的男子迎上来:“同志,请问您……”

“我是碧山市公安局长李斌良,有重要情况向中央巡视组反映。”

“李局长,请!”

没想到如此顺利,李斌良轻轻嘘了口气。他们好像知道自己要来,应该是个好兆头。来到指定的房间门口,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搀扶下走出来,边走边愤愤地说:“这回,看他们还猖狂到什么时候……”

李斌良突然站住:“程老?”

程远也看到了李斌良:“斌良,你是来反映情况的吧?我刚跟严组长谈完,她会给你撑腰的,别怕,该谈什么谈什么。”

李斌良轻轻敲了敲门。里边传出一个女声:“请进!”

怎么声音有几分耳熟?推开门,李斌良看到屋子里的办公桌后坐的并不是陌生人,正是《明日》杂志社那个年龄稍长的女记者严真。李斌良愣住了。

“李局长,你没走错,快进来吧!”严真笑着说。

李斌良的心咚咚跳了起来:“你是中央巡视组的?”

刚才扶程老出去的那个年轻人回来了,他介绍说:“这是我们严组长。”

“可是,上次在碧山,你和苗雨……”

“啊,那是我们商量好的,快坐吧!”

天哪,原来是这样!李斌良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一时之间,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是在梦中一般。

“斌良,坐吧。我知道,你非常不容易。咱们不耽搁时间了,把你知道的,要说的,都说出来吧!”

年轻干部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准备记录。

“好,严组长,您先听听这个!”李斌良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放到严真面前的桌子上。岳强发的声音传出来。上次他打电话向李斌良挑衅,得意忘形,却被李斌良录了音。

严真听着二人的对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录音播完,李斌良说:“严组长,你说,这正常吗?我的职务任免竟然是由他主导的,换句话说,他直接影响了省委、市委对干部的使用。这算是什么政治生态?”

“说得好,这是什么政治生态?继续谈。”

“好,我从两起命案谈起。我是公安局长,主要职责是打击犯罪。这两起命案的被害人,都是我们公安民警,可是,我却无法破案。不是我不想破案,而是有人捆住了我的手,把枪口对准了我的头,只要我敢破这两个案子,他们就对我开火,现在,我就是中弹了。他们想尽办法免去我公安局长的职务,就是怕我扯出这两起案件背后隐藏的黑幕……”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李斌良才深深地呼出口气。担任碧山公安局长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一吐为快的感觉。

严真的声音不高,却非常动情:“斌良同志,作为纪检干部有一条重要的要求,就是要保持客观和冷静,可是,听了你的话,我实在难以做到这一点。根据我对碧山的调查,再加上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过去我们常说,腐败分子是极少数,这话只是部分正确。按总体比例看,他们可能是少数,但在极少数地方,他们却是多数,不止是多数,有时,还往往呈现集团式腐败、塌方式腐败。你能在这样的地方保持住自己的品格和原则,和他们斗争,真的不容易呀!”

“严组长,碧山的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除了经济政治上的危害,还有环境的破坏。你一定看到了,在碧山、甚至整个荆原省,还能找得到山青水秀的地方吗?你再看看普通群众的生活,他们付出了生态的代价,可是,得到的是什么?依然是贫穷落后,钱都被少数人装入了腰包。这些问题不解决,怎么得了啊?更可怕的是这种社会环境对人心的危害,由于岳强发、武权这样的人肆无忌惮,让很多碧山人,甚至我们公安民警,都对碧山的前途失去了信心。”

“我在碧山调查过,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不过我们也要相信,人间正道是沧桑,人的本性还是向往公平正义的,我们的社会还是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按说我现在不能对你表态,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碧山的问题,一定能够得到解决。就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消息!”

“可是严书记,现在情况紧急,案件正在关键时候,不能中断……”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尽管并没有完全解除疑虑,可是,从宾馆出来的时候,李斌良却觉得两腿轻松了许多。

“爸爸——”随着苗苗的呼声,他看到了三张笑脸,这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脸庞啊。

“李局,怎么样?”陈青性急,马上询问刚才的情况。李斌良简要说了说,陈青激动起来,“原来这个严记者是中纪委的?她要是这种态度,那就没问题了……什么时候恢复你的职务啊?咱们得抓紧回去呀!”

李斌良倒是比较冷静:“也不要想得那么容易,还是看最后的结果吧!”

应付完陈青,李斌良赶紧打电话向林荫汇报。铃声刚响两声,林荫那边就接起来:“怎么样,谈完了?”

听说严真是这样的态度,林荫也很振奋。李斌良又说起自己复职不能拖得太久,林荫说,碧山的做法是违反组织原则的,如果中央巡视组真的态度明确,纠正起来不是难事,让他放心等待。

可是,李斌良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手机再次响起,这回,是韩心臣打来的:“李局,怎么样?我听说中央巡视组进驻荆原了,你应该找他们谈谈哪……谈过了?效果怎么样……碧山这边也知道了,都惶惶不安着呢,当然是他们惶惶不安,现在,他们大概自顾不暇,琢磨怎么应付中央巡视组呢,所以也没采取什么大动作,最重要的是你尽快回来……你放心,我一定盯着他们。这段时间我也没闲着,正在调看别墅区的录像,只是不能大张旗鼓,效率低了些……DNA比对结果还没出来,最快也得明天……你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眼前似乎无事可做,只有耐心等待了。回到家中,李斌良看到厨房里苗雨和女儿忙活着做饭的身影,感受着这久违的温馨。

吃过午饭,又是漫长的等待,李斌良如坐针毡。一下午,他和韩心臣通了三次话,最后一次韩心臣告诉他,他已经获取了一段有价值的录像,就在一个多月之前,也就是谢蕊怀孕的那段时间里,武权的身影出现在别墅区附近的监控录像中。

放下电话,是更焦急的期盼,他不时拿出手机,看着时间一秒一分走过,然而,到了下班时间,仍然没有任何消息。看来,今天是没戏了,可是,碧山的情况是瞬息万变哪。他忍不住拨打了林荫的电话,林荫的话使他稍感安慰,林荫说,据他所知,省委常委经常夜间开会,特别是涉及研究干部的议题时。

看样子,还有希望,但是,还得继续受折磨。李斌良只能继续等待。

晚九时许,手机忽然响起,他拿起来一看,是林希望父亲的号码。又出什么事了?莫非……手机里传出林希望母亲的声音:“李局长,这可怎么好啊……”

原来,她老伴听说李斌良被免职的消息,深受打击,陷入昏迷,性命垂危。她哭泣着问李斌良怎么办,儿子的案子他还管不管,还能不能有人管?李斌良大声说:“大嫂,你听着,我还会回碧山的,还会当公安局长的,你告诉大哥,让他一定挺住,我很快就会破案!”

林希望的母亲要求他再大声说一遍,她要让丈夫听到。李斌良再次保证,自己一定破案,让林希望的父亲坚持住。片刻,他听到轻微的呻吟声。林希望的母亲告诉李斌良,丈夫醒过来了……

受到这个刺激,李斌良更加焦灼不安。他无法入睡,不时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弄得隔壁屋子里的苗雨和苗苗也睡不着觉,索性出来陪他。眼看零点了,看来,今天是真的没有希望了。在苗雨的劝说下,李斌良正准备上床休息,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是李局长吗?我是秦孟祥,碧山市委组织部长……市委刚刚接到省委通知,省委认为,碧山市委撤换你的决定是违反组织原则的,也是无效的,责成市委恢复你的公安局长职务,并要求在第一时间通知本人。所以,我才给你打这个电话,打扰你休息了。”

“不不,秦部长,我还没睡,太好了,谢谢你……”

“李斌良同志,你受委屈了。市委已经决定,明天由我带队,派专车前往荆原迎接你回碧山复职……”

“没必要这么折腾,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秦部长,太谢谢你了!”

李斌良刚刚放下手机,林荫的电话来了:“碧山市委给你打电话没有?”

“打过了,谢谢你,林厅长!”

“还是谢中央巡视组吧。是中央巡视组向省委提出了建议,省委常委连夜开会研究,争论得非常激烈,所以才拖到这时候。好了,不说了,你明天事情更多,抓紧休息吧。”

放下电话,李斌良抬起头,看到了苗雨和苗苗关切的目光。

这一晚,李斌良睡得很踏实,没有做梦,直到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拨弄他的头发:“爸,起床吧!”

李斌良蓦然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女儿苗苗的脸庞。油然想起今天要回碧山,急忙穿衣服。苗苗说不要急,才五点,来得及。可是,他还是觉得起晚了。

匆匆吃了口早饭,他给陈青打电话,要他快点儿来接自己。陈青说他已经上路了。李斌良决定下楼等待,苗雨和苗苗陪在他身边。

东方微明,他在苗雨和苗苗一左一右的拥簇下,向小区大门走去,再次感觉到一种幸福。走着走着,苗苗忽然凑近他的耳朵:“爸,对不起。”

李斌良不解地看着苗苗。苗苗看了看苗雨的方向,轻声说:“要不是我,你早就可以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了……”苗苗突然住口,她抬起手,轻轻地从李斌良的头上拔下了一根头发,“爸,瞧,你有白头发了。”

李斌良笑笑:“白就白吧,爸爸早晚要老的。”

“可是,我不愿意你有白头发。爸,我长大了,今后再不让你操心了。”

女儿的话,让李斌良再次感到一阵温暖。

走出小区大门,三人一边等着陈青的车,一边轻声交谈。苗雨忽然住了口,向李斌良身后看去。李斌良扭过头,看到一辆轿车向自己这边驶来,随着距离接近,减慢了速度,但是,这不是陈青的车。

一种极度的不安从李斌良心底生起,继而变成恐惧……不好!轿车已经驶到跟前,车窗打开,窗内伸出一支手枪,枪口指向自己。他甚至看到了持枪男子似曾相识的面孔,是马刚……

李斌良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凝结了。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自己的亲人受到伤害。他用胸膛迎向枪口,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去遮挡苗苗和苗雨。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人拨开他的手臂,冲到他的前面,双臂像翅膀一样展开,挡在他和马刚的枪口之间……

枪响了。

射向李斌良的子弹被苗雨的胸膛挡住,一枪,两枪……

“苗雨——”

不远处传来急促凄厉的车喇叭声,李斌良扶住苗雨的身子,扭头看去,只见陈青驾驶的汽车飞一样驶来,向马刚的车重重撞去。马刚的车被猛地撞开,侧翻过去,又打了个滚儿,不动了。

马刚和一个男子从翻倒的车里挣扎着爬出,向远处逃去,陈青拔出手枪开火。两个身影摇晃着、踉跄着,最后倒在地上。

李斌良看着怀中的苗雨,声嘶力竭:“苗雨,苗雨……”

苗雨还清醒着,但是,鲜血洇湿了她的前胸。她看着李斌良,艰难地说:“你没事……太好了……”

“苗雨,苗雨……你要挺住,千万挺住,你不能离开我,绝对不能……”

李斌良听到,自己的声音犹如旷野中失去伴侣的独狼。

第十六章

手术室外,李斌良木然坐在墙边的长椅上。此时,他眼前浮现的是他在自家厨房门口看到的那一幕,是两个女性忙着做饭的身影。那是多么美妙的景象啊,自己曾经以为,幸福终于来到了,哪儿想到……

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医生走向李斌良,把一个透明的塑料袋交给他,里边是两颗“六四”手枪的弹头。医生说,苗雨的生命体征微弱,即便最后保住了生命,也有很大的可能成为植物人。

悲哀中又伴着几分安慰,毕竟她还在,还在自己的身边,那就有希望。他和苗苗进入病房,守在苗雨的病床旁。李斌良轻轻握住苗雨冰冷的手,苗雨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她真的会永远这样睡下去吗?不,求你了,不要这样……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李斌良回过头,厅长林荫和政治部主任走进来。林荫先看了看苗雨,安慰了李斌良几句,然后说:“斌良,你还想回碧山吗,如果不想,我就……”

李斌良被他的话提醒,对呀,自己不是一直盼着回去吗?可是……李斌良转过脸,看着苗雨,心乱如麻。这种时候,他怎么能离她而去?

苗苗突然开口了:“爸,你去吧,我替你照顾苗姨。”

“苗苗,你……”

“没事,爸,你放心吧,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看来,女儿真的没事,非但没事,表现得还非常坚强。既然这样的刺激她都能挺住,那么,她的病真的彻底痊愈了。

李斌良转向林荫,坚定地点了点头:“我马上回碧山。”

五辆标志鲜明、装备齐全的警车行驶在去往碧山的公路上。这是林荫的安排,十名特警,十名刑警,各占了两辆车,前边是开路的,后边是警卫的,李斌良坐在中间的车上。

一切,和初次赴任的情景完全不同,李斌良也认同这样的安排,因为,他要以此震慑对手,张扬正气。

进城的路口,许多警车和穿制服的民警守候在路旁,为首的是高伟仁和韩心臣,还有智文、许墨等碧山警察。李斌良下车,高伟仁立刻迎上来,紧紧握住李斌良的手,却一句话都没说。李斌良挨个儿与大家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碧山市公安局到了。楼外拥挤着好多人,有穿警服的,也有穿便衣的,还拉着横幅:“热烈祝贺李斌良局长复职”。李斌良一下车,热烈的掌声响起。聂锐、秦部长和几个市委班子成员迎上来。

“斌良,你受委屈了!”

李斌良感受到聂锐握手的热度和力度。

“斌良,非常对不起,我对你支持不够,才导致出现这种局面。”

“聂市长,不怪你,在那种情况下,你也没有办法……”

秦部长走上来:“李局长,省委已经决定,唐明奎调回省委待分配,聂锐同志代理碧山市委书记兼市长。”

走进碧山市公安局大楼,走进大会议室,走上前边的主席台,李斌良和秦部长一左一右坐在聂锐两边。向台下望去,各分局的主要领导、市局机关民警全部在场,所有眼睛都盯着李斌良。

秦部长咳嗽一声,拿出一张红头文件:“荆原省委关于李斌良同志任职的决定……经省委十二次会议研究决定,李斌良同志任碧山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副厅级。”

会场上响起长时间的热烈掌声。聂锐代表市委对李斌良复职表示祝贺,同时,也对他给予了高度评价,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公安局长,优秀的人民警察,碧山这支队伍交给他,市委市政府放心。聂锐要求碧山市公安局全体公安民警,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听从他的指挥。讲到这里,聂锐提高声调:“我希望大家增强政治敏感性,认清当前的形势。中央巡视组已经进驻荆原,形势变了,碧山也要变了。我相信,李斌良一定不会辜负党和人民的重托,率领碧山公安队伍,打击犯罪,伸张正义,还碧山一个天晴日朗!”

聂锐讲话时,李斌良环顾台下与会的公安民警,看到了惶惑、不安、畏惧的眼神,但更多的是喜悦、期盼的眼神。这些眼神让他意识到,如今,自己已经完全能够调动指挥这支队伍了。

聂锐讲话结束,李斌良站起来,向大家敬了一个举手礼:“同志们,对我的为人,大家已经有所了解,我不想说太多,只想告诉大家:天下,是人民的天下,不是腐败分子和犯罪分子的天下;碧山,是碧山人民的碧山,不是岳强发的碧山!”

当他说出岳强发的名字时,台下一片震惊的目光。大家没有想到,李斌良居然公开点出了岳强发的名字。尽管李斌良复职了,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以为,岳强发这次还会平安无事……静默片刻,会场上忽然响起一个人的掌声,显得那么孤单、弱小,继而掌声多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继而是满场热烈的、长时间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人站起来,很多人站了起来,全场人都站了起来,那是藏蓝色警服的海洋。

李斌良继续说:“同志们,碧山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碧山的天会蓝的,水会清的,但是,这些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要靠碧山人,包括在场的每个人的努力。现在,我宣布,我复职后的第一仗,就是侦破林希望和谢蕊被害案,希望大家积极投身到破案中来,同时,我也要正告个别人,主动交代,投案自首,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全场鸦雀无声。李斌良向旁边斜了一眼,魏忠成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以想见,此时,他一定如坐针毡。本想结束的李斌良决定再讲几句:“我可以告诉大家,现在,我已经掌握了非常充分的证据,林希望和谢蕊被害的真相已经十分清楚,基本案情就是,他们两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涉入了一起涉案金额巨大的入室抢劫案,至于是哪个案子,大家都能猜得出来。那么,过去为什么一直没破呢?不是破不了,是不想破;他们不破,还不许别人破,这样的人是谁,大家一定能想到!”

散会了,高伟仁陪着李斌良回到办公室。李斌良问:“武权怎么没来参加会议?”

高伟仁似笑非笑:“听说他不舒服,请了假。估计是心虚了吧。”

“高政委,你给政法委打个电话,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高伟仁不解:“你找他……”

“我复职了,得向他报到啊!”

李斌良在武权的办公室门外停下脚步,看着关得严严的门,忽然想起自己初来碧山时向他报到的情景。现在,他又会怎样迎接自己?

敲了敲门,里边没有动静。再次敲门,里面传出武权虚弱的声音:“谁呀?”

“我,李斌良。”

“啊……请……请进……”

门没有锁,李斌良示意陈青等人在外边等待,自己推门走进去。武权好像是真的生了病,脸色灰败,神情颓唐。看到李斌良,他强打精神,挤出笑容:“斌良,坐……”

李斌良走到武权的面前,却没有坐。这让武权更加惶恐不安。李斌良扭过头:“陈青,你们进来吧!”

陈青带着两名特警走进来,两个特警一左一右站在武权两边。武权惊慌失措:“你们想干什么?”

李斌良说:“武权,你涉嫌杀害谢蕊,现依法对你执行刑事拘留。”

“什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

陈青打断他的话:“姓武的,你干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经DNA检验,谢蕊怀的孩子是你的,你敢否认吗?”

一个特警拿出手铐,陈青抢过来:“给我!”说罢,利落地将手铐扣在武权的双腕上,由于扣得紧,武权忍不住叫出声来。

陈青三人押着武权向办公室外走去,这时李斌良发现,武权的腿似乎已经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如果不是特警架着,他早就瘫在地上了。

熊货!李斌良暗暗骂了一句。

抓获武权后,李斌良又率大队人马将强煤集团包围,同时还派出部分警力,前往岳强发家搜捕马铁、控制岳强发、搜查犯罪证据。李斌良知道,岳强发和马铁不可能在碧山坐以待毙,行动不会获得太大的收获。可是,他依然要这样做,他要以此告诉碧山人民,岳强发完了,鼓舞人们站出来揭发检举他的罪行。

来到强煤集团,恰好碰到女副总从楼内出来,匆匆走向一辆轿车。她看到了李斌良和警察,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拉开车门准备上车,被李斌良拦住:“宋总,对不起,你不能走。我们在搜查岳强发和马铁,请您配合。”

看来,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乖乖地低下头。保安们更不敢猖狂,老老实实靠边站。

搜查结束,没有发现岳强发和马铁,李斌良率队撤离。他将女副总带上了自己的车,注意到她怀中紧紧地抱着一个皮包,心中一动:“宋总,可以检查一下你的包吗?当然,如果你不同意,到了公安局给你开正式搜查手续。”

女副总知道无法拒绝,慢慢放开了手。包打开了,里边赫然是几十个存折、房产证,稍稍清点了一下,存折上的金额达一亿多元,既有人民币,也有外币。房产证并非碧山的,而是上海、香港等地的高档房产。这时,女副总完全失去了过去的风度和镇定,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警车队伍驶到距市公安局不远处时,一辆急救车凄厉地鸣叫着迎面驶来,同时,李斌良接到韩心臣的电话,魏忠成突然头痛发作,摔倒在地,好像是脑出血,急救车正将其送往医院。

回到局里,刚走进走廊,身后又传来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李局长,我要坦白交代,我要检举他们……”

是霍未然。他随着李斌良进入办公室,把门一关就跪到地上:“李局长,我不该受他们威胁利诱,收下那笔钱……”

李斌良从霍未然口中得知,宋国才家抢劫案发生后,霍未然在魏忠成指挥下破案,率刑侦支队将冯军强抓获。清点赃物时,他发现了八千多万现金和两亿多元人民币的存折、银行卡。魏忠成要他保密,之后,魏忠成把情况报告了武权。武权指示,以一千一百多万元结案。宋国才为了表示感谢,一次性赠予他两千万元人民币作为酬谢。

霍未然估计,自己得了两千万元,魏忠成最少得了四千万元,武权就更多了。当然,武权之所以这么做,不仅是因为钱,关键是上边有人发话。发话的人应该有古泽安,古泽安背后应该是谭金玉。但是,具体怎么个情况,霍未然也说不清楚。

李斌良立刻提审武权。武权嘴里说要坦白交代,可是,问到这个问题时却支吾起来,一会儿说是古泽安让他这么办的,一会儿又说是谭金玉。

那么,张华强在这个案子中扮演什么角色呢?对这个问题,武权依旧支支吾吾。这时林荫打电话告诉李斌良,已经押到省看守所的张华强交代,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此案,但发现了蛛丝蚂迹,掌握了部分真相。为了堵他的嘴,宋国才在煤矿并购中多给了他两个亿。后来,真相面临暴露时,一伙人决定除掉林希望。武权提出,所有得到好处的人谁也不能躲清净,所以,由张华强提供了枪支,凶手就是用这支仿“六四”式手枪杀害了林希望,杀害了谢蕊,后来又打伤了苗雨。

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林希望呢?武权最终还是吐露了真相。一切就像李斌良分析的那样,林希望作为技术员,参与了现场勘查和赃物清缴。武权、魏忠成和霍未然对他威逼利诱,宋国才拿出三百万元人民币的存折塞给了他。在金钱的诱惑和精神的重压下,他不得不在假的现场勘查和搜查笔录上签了字,却因此背负了沉重的精神包袱,最终忍耐不住,向人吐露了真相……于是,林希望被杀害了。

至于林希望究竟是向谁吐露了真相,李斌良本以为是谢蕊,谢蕊又告诉了武权,才导致林希望被害。然而,武权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是……谭书记……不,是谭金玉。林希望给省纪检委写了举报信,直接寄给了谭金玉。谭金玉接到信后,告诉了我们,让我们一定处理好,我们这才……”

原来如此。李斌良的眼眶有些潮湿。林希望是好样的,是个好警察。可惜……林希望,我的好兄弟呀,可惜,你认错了人,可惜,我来晚了……

武权交代,是他指使谢蕊打电话,在元旦假期的夜里把林希望骗出来的。武权让谢蕊告诉林希望,对她死了这条心。当然,这只是借口,谢蕊却信以为真。林希望被害后,她明白了那个电话的后果,极为痛苦。最终,她被陈青打动,想和他们彻底决裂,却和林希望一样被他们杀害。武权说,自己把杀人的事托付给了岳强发,至于具体是谁动的手,怎么干的,他也没打听,估计就是马铁马刚之流。李斌良被免职后,他们本来没想杀他。没想到中央巡视组来了,得知李斌良去了省城,担心李斌良向巡视组说出真相,于是岳强发指使马刚和刚刚刑满出狱的王壮刺杀李斌良……

李斌良把讯问及相关情况向林荫做了汇报,剩下的行动他就无法参与了。但是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宋国才是在北京参加会议期间被中纪委带走的,据称,办案人员在他的住所发现了大量现金、珠宝及银行卡。古泽安则表现得十分荒唐,他居然跳了楼,可是没有摔死,只是摔断了脊椎,送入医院的途中,他哭得一塌糊涂。

让李斌良遗憾的是,岳强发不是他亲手抓获的。事发后岳强发一直在北京疯狂地活动,想逃脱制裁,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后,就策划逃跑。不过,还是晚了一步。李斌良在林荫发给他的视频中,看到了岳强发在北京机场被抓获的场面,他被荷枪实弹的警察从机场押解出来,手上扣着手铐。他的铁杆保镖马铁不久也落入了法网。

至于谭金玉的情况,李斌良则是从中央电视台的新闻中得知的。报道非常简单,只说荆原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纪检委书记谭金玉,因严重违纪违法,被立案侦查。之后,这个人就从荆原消失了。林荫告诉李斌良,办案人员在谭金玉的办公室搜到了林希望寄给他的举报信,还有那个三百万元的存折。

李斌良恍然大悟,怪不得哪里也找不到存折,原来他寄给了谭金玉。

林荫从办案人员那里看到了林希望的信,拍照发给了李斌良。信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谭书记,我是带着美好的理想报考警院、当上人民警察的。我本希望能在自己的岗位上,打击犯罪,保护无辜,同时,也能改善家庭生活,让我辛劳的父母过得舒服一点儿。可是我万没想到面对着这样的现实。一方面,我改变家庭生活的愿望很难实现,靠我父母的辛劳,靠我努力工作,这微薄的收入,只能勉强让我们活下去,根本无法过上富裕体面的生活,甚至,我一直相信的爱情,也因此毁于一旦。可是,另一方面,几千万、几个亿的金钱被少数人攫取,宋国才是国家公职人员,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我们林泉县全县的年财政收入还不到一亿元,可是,宋国才一家就有几亿元。我还听说,碧山市的煤老板岳强发有几十亿甚至上百亿元,这是林泉县多少年的财政收入啊。怎么会这样?我想,这也是我们家贫穷的现状无法改变的原因吧。谭书记,我听说,您是个廉洁公正的好领导,我希望您能打击腐败犯罪,给人们带来希望……

李斌良匆匆赶到碧山市人民医院,走进住院处。郁明迎出来:“李局,你来得正好,医生说,他现在是回光返照,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郁明说的是林希望的父亲。李斌良返回碧山准备动手时,就指示郁明将林希望的父亲从家中接到医院,竭尽全力延长他的生命,让他听到案件告破、凶手被捕的消息。现在,李斌良就是来兑现诺言的。

病房里,一个枯瘦的男子在病床上半仰半座,脸冲着门,看到李斌良,轻轻叫出声来:“李……局长……”

是他,是林希望的父亲。他太瘦了,几乎就剩下皮和骨架,李斌良费了很大劲儿才认出他。让人诧异的是,他枯瘦的脸上居然有一抹红晕,这……难道就是回光返照吗?

李斌良走上前,轻轻握住他枯瘦的手:“林大哥,我向您报告好消息来了。”

林父吃力地说:“我……知道,案子……破了,凶手抓起……来了。李局长,你……是个好局长,你……说到做到,谢谢你!”

林希望的母亲抹着眼泪:“自住进医院后,不时听人说警察在抓人,抓了好几个坏警察,还把岳强发抓了。他一直昏迷着,我以为他没有听到,没想到,他都听到了……”

“不,我……看到了,”林父气喘吁吁,“我亲眼……看到李局长……带着警察,把他们……抓起来了,枪毙了……”

郁明凑近李斌良:“他产生幻觉了,可能,幻觉和现实混到一起了。”

应该是这样。那么,自己来得还有意义吗?不管有没有意义,必须告诉他。

“林大哥,你说得没错,是他们合谋害了希望,我把他们都抓起来了。林希望是好样的,你儿子是好样的,是个好警察……林大哥,你高兴吧!”

“高……兴,太……高兴了……希望,你……来了,李局长……的话,你……听到了吗?儿子,爸……在这儿,等等……爸……”

林父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头歪向一旁,脸上的红晕迅速消退了,可是,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

晚上十时许,风尘仆仆的李斌良来到省人民医院。这里有他的亲人,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他是那么急于看到她们,看到她,可是,来到病房门口,他却放慢了脚步。他忽然害怕走进去,不敢走进去,不敢看到昏迷中的她。他曾经幻想着,几天过去,她会醒过来。可是,她没有。回来之前,他已经打电话问过。但他依然抱着幻想。他停在门口,是害怕幻想被打破。

忽然,病房里有轻轻的说话声传出来。他听清了,是苗苗。苗苗说:“苗姨,我爸爸就要回来了,他说过,要和咱俩一起生活……”

李斌良一阵激动,难道她醒来了,在和女儿说话?

苗苗的声音在继续:“苗姨,你赶快醒过来吧。如果你醒过来,爸爸该多么高兴啊。你这个样子,爸爸太难过了……”

幻想破灭了。可是,李斌良的心被女儿的话打动了。他推开门轻轻走进去,搂了一下苗苗的肩膀,深情注视着病床上自己心爱的人。苗雨的脸上依然戴着吸氧面罩,依然闭着眼睛,看她的面庞,好像比自己离开的时候消瘦了一些,但是,又感觉苍白中透出一丝红晕,这……能不能是好迹象?但愿吧!

李斌良再打量女儿,她也瘦了。这几天,她肯定是夜以继日地守候在苗雨的身旁,一定累坏了。他说:“苗苗,你回家睡吧,今天晚上我陪着你苗姨。”

苗苗理解父亲的心情,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离开了病房。李斌良坐到苗雨身旁,握住她的手,轻声对她说:“苗雨,我回来了,我在碧山的任务完成了,回来陪你了。你知道吗,一路上我都在想你,想起我们相识、相知、相爱的一幕幕。你还记得吗,我们是在山阳相识的,在侦查山阳县委书记郑楠的妻子和女儿被害案的时候……可是,你却忽然不辞而别。后来,我们在奉春再次相遇,可你再次离我而去。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你了,万没想到,你又出现在我面前。苗雨,你知道吗,我已经下决心,完成碧山的任务后,我就调回省厅,和你厮守,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家。苗雨,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告诉我,说你听到了,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说着说着,李斌良的泪水汩汩而下。可是,无论他怎么说,苗雨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他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伏在她身边睡着了。

窗外,天已微曦……

(全文完)

分类:特别推荐 作者:朱维坚 期刊:《啄木鸟》2016年8期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