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燕儿,我给你说,秦刚他……”大嗓门的苏大妈一看见米燕出现在巷子口,几步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大妈,您老就别和我说那个坏胚子,我躲他还来不及呢!”
大妈左右瞧瞧,虽然大清早也没几个人,但还是将满口大葱味的嘴巴凑到米燕的耳边,压着嗓子,说:“燕儿,你还是去看看他吧,眼看着就要去了,身边也没有一个人,怪可怜的!”
“那……行,我一会儿去看看,您忙您的去吧!”
“燕儿,一定要去啊!怕是过不了今天了……”
目送着苏大妈的身影进了院门,米燕抬脚走向西北角,刚走了几步,又踌躇起来,到底去还是不去?去,他说的那些疯话还在耳边,令她想起就面红耳赤。不去,到底有些挂念,也不晓得大妈说的话有几分是真,这样骗她去他那黑漆漆的小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前几天在马路牙子边看见他,还好好的,不过是又瘦了些,哪里是要去了的样子呢。她思前想后,一时间站在一片雪地中呆住了。
自从当了片儿警,管了这七邻八里琐碎拉杂的事,她便看尽了市井炎凉,加上不能生孩子被丈夫抛弃多年,从里到外都变得麻木冰冷加坚硬,哪还有半点儿女性柔软。可偏就遇上了他。
第一次看见他,是初来这个片儿区。她走街串巷和居民们拉近乎,谁见了这身警服不是笑吟吟的,唯独他,隔得远远的,上赶着和他打招呼也是爱搭不理。瞅着眉眼很是清俊,就是瘦,瘦得不正常,一双眼睛深深凹了进去,没有聚焦也没有一丝温度,像两潭死水。有长舌的婆姨悄悄告诉她,这个人叫秦刚,很有些才气,早些年办过厂很是红火了一段光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毒瘾,父母被气死不说,妻子也带着孩子远嫁他乡,现在就剩了他一人。
没想到去所里报到没几天,所长就把秦刚当作帮扶任务交给了她。
第一次走进他的小屋,触目只有几样陈旧残破的家具、堆积未洗的衣物,难闻的气味差点儿没把她熏出来。她掩着口鼻,收拾了好一阵儿才找到可以落脚的地,秦刚蜷缩在一角,冷眼看着她忙活,直到走也没有和她说半句话。
第二次,他毒瘾犯了。她把他关起来,紧紧抱住他狂躁的身体,任凭他怎么挣扎也不松手。
第三次,她帮他找了一份工作,清理社区垃圾。他推着垃圾车,她巡查,常碰见,同行一段,说上几句话。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感觉到他异样的情感时,她傻了,再不堪,她也不可能和一个瘾君子在一起。她帮他,只是因为她是个片儿警。
她开始躲,向所里请求换帮扶对象,避开和他的相遇,避免和他有任何的接触,偶尔碰到,看到他眼里瞬间燃起又瞬间熄灭的火花,她很漠然。
有几次他玩了小花样,托人告诉她,要死了,想见她最后一面,她去了,发现是骗局,便愤然离开,走得很干脆,半点儿留恋也无。不过是个工作需要帮助过的对象而已,她常常想。
雪下得更大了,正是春节期间,大伙儿都窝在家里烤火,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去瞧瞧吧,大过节的,自己不也单着?不知不觉间,米燕还是来到了秦刚家门口。
推门进去,屋里很暗,靠窗一张木板床,床边小几上搁着一些药盒和一杯没有热气的水。秦刚躺在那里,身上仅搭着一床薄被,脸色雪白,比外面那片雪还白。
她走进发出的响动惊醒了他,他偏了头,看向她,突然绽开一个笑容,她的泪就在那笑容里淌下来。他努力抬起手好似要擦擦那泪,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垂了下来,他吃力地嚅动着嘴唇想要说话。她快步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他那么轻,轻得就像窗外的雪花马上就要融化似的。她俯下身去听,在她耳边,他的呼吸温热,他低低呢喃,那一刻,她没有听错,他在叫:
“妈……妈妈…妈……妈!”
心里如有雷声轰隆而过,原来,一直都是她想偏了,想岔了方向!
分类:优秀作品选登 作者:唐静 期刊:《啄木鸟》2016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