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徐小媚。
年龄:32岁。
职业:电动三轮出租车司机。
报案人:徐小媚丈夫陈德。
报案时间:2015年7月17日7时15分。
报案内容:2015年7月15日20时许,徐小媚开车出门揽活儿后至今未归。
陈德急匆匆赶来报案的时候,我正在上班的路上。准确地说,我正在往一个饭店赶,去排队等待品尝滚开的油锅里,在一个铁钩子下面翻腾着的金灿灿的糖油饼。制作糖油饼的师傅据说是京城里的一个面案名厨,其祖上是专门伺候宫里人的白案,糕点制作得极其精致。
走近饭店,我不自觉地抽了一下鼻子——我喜欢抽鼻子,或者说那是一种条件反射,那动作就好比眨眼睛一样寻常。一股异样的味道钻进了我的大脑里,是油锅里散发出来的,微微的有股幽香,油炸食品之外的幽香。这里要交代一下,我对气味十分敏感,凡事都会在第一时间抽一下鼻子。局里的同事私下里都我叫猎狗,猎狗不同于猎犬,略带些贬义。他们都不相信我能闻出塑料袋的味道、门窗桌椅的味道以及水的味道,甚至是从每个人的尿液里面分辨出曾经吃过什么样的食物。这让我相当苦恼,好像我在天天吹牛、哗众取宠。
这时,我的手机骤然响了。我忙丢下那股奇异的幽香,蹬上自行车,火速奔向局里。
我对着瘦弱单薄的陈德抽了几下鼻子,赶紧请他坐。他从一个信封里往外掏徐小媚的照片时,双手一直打着哆嗦。我让他把信封递给我,信封又让我的鼻子连续抽动了几下。徐小媚长得很漂亮,好看的眼睛、鼻子、眉毛和更加好看的嘴,都很合理地被安排在那张皮肤白皙的脸上。
我对着照片凝望了一会儿,问陈德,这是你老婆?陈德低着头说嗯。她是电动三轮出租车司机?陈德还是低着头说嗯。你从事什么职业?陈德说是文艺工作,自由撰稿、摄影等。我又看了一会儿照片,继续问,你老婆7月15日晚上出门时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陈德摇头说,她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收拾了碗筷,给孩子查看了作业,然后拿上手包,戴上遮阳帽,拿起车钥匙,打了声招呼便走了。要说异常就是她出门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拥抱,就这点不同。
陈德从桌上抄起一把刀说,值不值它说了算
出门前她没接过什么电话吗?我问,或是短信、微信。陈德似乎是头低得有些累了,就直起身子来,挺了挺胸,扬了扬头说没,她一年到头儿也没几个电话,短信、微信也不多。每天她出门前,你们都要拥抱吗?陈德点头说嗯,我们每天都拥抱,好多年了。晚上出门她为什么还要戴遮阳帽?陈德说她爱干净,开车脏,省得弄一脑袋土,她还戴了口罩。她有没有什么仇人?陈德摇头。那你有没有发现过她背着你干过什么事儿?或者说你认为可疑的地方?陈德再次摇头。你们俩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矛盾?他正要回答时,110那边又送来了一份报警电话的记录。
时间:2015年7月17日7时32分。
报案人:市西关居民马某。
报案内容:市西关河堤大坝上停着一辆电动三轮出租车,两天没人过问。
队长刚把巴豆和钮扣派往河堤大坝,紧接着又有紧急电话打过来。把陈德交给内勤后,我和童鞋紧急出警。
童鞋是我的搭档,他是我们局里最年轻的刑警。一上车,我便对着他抽了一下鼻子。他一面发动车一面扭过头来看看我,然后把嘴唇努起来问我,有什么问题吗?我说有股味道。他问什么味道?我问你吃了糖油饼吗?他说你真神了,真是条猎狗。我说你损我。他说没有,我真佩服你的鼻子,居然什么都能闻出来。我说我闻到的不只是糖油饼的味道,还有一股很奇异的幽香。
车很快就开到了市东关。一个不知名的水塘边聚集着许多当地村民,老远就能听见这些人的声音,他们惊慌失措的,闪动着恐惧的眼神。
警车就像是一条船,所到之处,人便像水浪一样闪在两旁,人声戛然而止。不过,恐惧仍停留在他们的脸上。
风把水塘中丛生的水生植物掀开了一道缝隙,一具女尸漂浮在水面上!
经陈德确认水塘中那具尸体正是他失踪的妻子,市西关大坝上那辆三轮车被确认为徐小媚的出租车,“7·17”女尸案侦破组迅速成立。组长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老苏,副组长是刑警大队队长孔明亮。
会议室里一派紧张的气氛。这样的命案在我市实属罕见,又正值全市在争创文明城市的当口,主管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政委都亲自来听情况汇报。
首先是在市西关大坝上发现的那辆三轮车。
我把幻灯片放给大家看,介绍情况:这是一辆电动三轮车,为了载客曾做了车身改装,在车子后座上加了护板包厢和帆布顶棚。车子从外观上看完好无损,车厢内部也干净整洁,除了车轮上沾着一些泥土外,整个车身没发现任何和女尸案相关的线索。由于全市正在争创文明城市,像徐小媚这样无照运营的三轮出租车,只能偷偷地在夜晚外出揽活儿。
一阵沉默之后,苏局示意我继续。
我继续放幻灯片介绍:女尸当时面部朝上,全身赤裸,颈部有刀伤,被抛到水塘中央的水生植物当中,很隐蔽。队长孔明亮补充道,距离水塘十余米的地方有一片野草被踏过,倒伏了,而且湿漉漉的地面上还有一些痕迹和遗留物。
苏局边点头边问,什么痕迹?什么遗留物?
我把痕迹和遗留物的片子放出来。孔队走到屏幕边上,用笔点着画面说,有两道车痕、两个鞋印,还有一团卫生纸、一只女式拖鞋。我当时想补充一句,应该还有一种味道,甜滋滋的,糖的味道,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可我犹豫了一下没敢说,没有人会相信我的嗅觉和那一缕缥缈着的东西。
就这些?苏局问。
孔队说,经初步尸检,徐小媚临死前曾遭受性侵。
苏局凝视着屏幕上的画面,问,嫌疑人有谋财害命的企图吗?
孔队说,据陈德说徐小媚每次出门揽活儿时,只随身携带一两百块的零钱预备找零。再说,她这样的三轮车载客,每趟活儿也就几块钱,所以,劫财的可能性不大。他说完就把目光转向了我,我适时地把钱夹的幻灯片放出来。他指着钱夹说,不过,我们没发现陈德说的那一两百块零钱,只见到了这几枚硬币。
苏局的眉毛蹙了起来,把手指按得叭叭响。手机呢?他忽然问。
孔队说,没找到,现在打,是关机状态。
我补充说,据陈德说他妻子出门时,特意把手机放在手包里了。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千头万绪,情杀,仇杀,谋财害命?苏局把十个手指轮番按了一遍后说,首先我们要知道徐小媚在7月15日20时外出后的情况。她是如何去的市东关的水塘?什么时间?她的三轮车又怎么会出现在距水塘十几公里的市西关大坝上?什么时间?车是先到大坝上还是先到水塘边?为什么要停在大坝上?什么目的?她整个夜晚的活动轨迹?有人打车吗?打车人是谁?
要想查出徐小媚的死亡原因,工作还必须得从基础做起。孔队请求了技术支持,从上级市局请来了痕迹分析专家,并带着刑侦技术人员给遗留物做技术鉴定;钮扣和巴豆去徐小媚家附近调取监控录像;我和童鞋去徐小媚家继续了解情况——了解她的邻居、家庭、丈夫陈德的情况及那天晚上她外出前后的所有细节。她有没有仇家?有没有经济纠纷?有没有情感纠葛?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给案件的侦破带来突破。
往徐小媚家走时,我脑子里一直晃悠着她的模样。说实话,从第一眼看到她的照片起,我就在心里涌起了几个疑问,相貌姣好的她,怎么会嫁给陈德?陈德怎么会让这么漂亮的妻子去做三轮出租车司机,并且还在夜晚外出揽活儿?更让人怀疑的是,他为什么在妻子失踪那么长时间后才来报案?
不过,童鞋在路上否定了我的第一个疑惑。他说有爱孙悟空的,就有爱猪八戒的。徐小媚嫁给谁,从外貌上看是否般配应该与本案无关。我说那第二和第三个疑惑呢?童鞋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按理说徐小媚夜晚开三轮出租车确实存在着危险性,当夜未归,陈德的确应该立即报案。
徐小媚的家在市区边缘的棚户区。这里是外地人员聚集的地方,治安环境历来让我们很是头疼,打架、偷盗、嫖娼等案件时有发生。
我们走访了徐小媚家附近的居民。据群众反映,她的确如陈德所说,是7月15日20时许开车离开的家,之后拐出胡同朝西去了市中心的方向。问她穿的什么衣服,目击者说是一身黑。我们问她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有没有经济和情感纠葛,大家都一再摇头,说徐小媚平时总是和和蔼蔼、规规矩矩的,从未听说过她与什么人结怨,也没听说过有经济和情感纠葛,因为大家都住在棚户区里,信息容易扩散,她要是真有什么仇家、出轨的事情,很容易被大家知道。再问徐小媚和陈德的感情怎样,大家都说他俩感情很好。徐小媚很心疼她老公,说他是文化人,整天呕心沥血地在家写东西,把身体弄坏了,肺有毛病,所以每天自己出去开车揽活儿,让老公在家照顾孩子。而陈德也总挂记着她,每次从早市买菜回来,都能见到他手里拎着徐小媚爱吃的菜。他们还经常看到陈德连吁带喘地追赶徐小媚的三轮车,为的是怕她晚上冷,让她带件厚衣服。邻居们还说,徐小媚失踪的这两天,陈德急坏了,一家一家地问看见徐小媚了没有,又求大家帮着他去四处寻找。
他们最近有没有闹过比较大的矛盾,或是吵过架什么的?我问。大家都摇头,说没听说过他们最近有什么大矛盾,也从没听他俩吵过架拌过嘴,倒是总能听见他们屋子里传出唱歌的声音。
尽管棚户区的环境可以用脏乱差来形容,尽管徐小媚居住的那间平房极其简陋,但是她的家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充满了温馨的味道。我和童鞋没在她家里看到能与案情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哪怕是微量物证。相反,干净整洁的房间,床头柜上摆着的花瓶,花瓶里插着的绢花,家里仅有的空间里摆放着的书柜,都让我们心里充满了温馨。墙壁上挂满了陈德亲手拍摄、制作的徐小媚的写真照片,也印证了陈德所说的,她爱我,我也爱她的话。
我再一次问陈德,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生比较大的矛盾?或者有过争吵?
陈德不像在局里那样总低着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了。他先是冲我微笑一下,之后说,我们从没闹过矛盾,也从未吵过架。我们是再婚,都有过不幸的遭遇,所以彼此都十分珍惜。说着,他把头抬起来望向墙壁上挂着的徐小媚的一张张照片。小媚她心疼我身单力薄,不愿意让我这个文化人去开三轮出租车,说不能让斯文扫地,为了让我面子上好看,她就跟邻居们编瞎话,说我有肺病,不能干重活儿……陈德说不下去了,眼泪流了下来。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些照片,徐小媚的笑很甜美。童鞋问陈德,案发当天晚上你在做什么?陈德把眼泪擦了擦说,我在家带孩子。
狼!两天之后,案情有了具体指向。
痕迹分析专家根据两枚足迹作出了技术鉴定:男性足迹,身高约一米七五,体重约七十五公斤。卫生纸遗留物的DNA鉴定也有了结果:精斑,血型A型。一切都在和徐小媚所遭受的残害痕迹靠拢——性侵!
嫌疑人的动机尽管尚未完全确定,但是他的代号立即被定为“狼”!寻狼行动随即展开。我们要用最快的时间在全市几十万名男性中寻找到那匹狼。
陈德的嫌疑首先被排除了。他的血型不符,身高体重不够,更重要的是在他家胡同口调取的监控录像里,没有他当天晚上的外出记录。我们把嫌疑人的目标锁定在当晚打徐小媚车的男性上。
在开案情分析会时,苏局曾经做过这样的假设:狼假称打车,将徐小媚骗至市东关偏僻的水塘边,然后欲行不轨,遭到了徐小媚的强烈反抗。在搏斗中,徐小媚被狼打晕,之后被狼强奸,狼怕事情败露,用刀置徐小媚于死地,为了掩盖罪行,又抛尸水塘,遮盖在高高的水生植物当中。
假设似乎符合现场遗留下的痕迹——刀伤和性侵,卫生纸,倒伏的草,车辙。甚至连停在十几公里外的那辆三轮车,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狼做完了这一切,为了转移视线,将车开到了市西关的大坝上。市西关和市东关一样,都属于监控的盲区,这么做天衣无缝。但空气中的那股隐隐约约的甜味儿呢,那又说明什么呢?我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
按照案情假设,孔队安排我和童鞋去走访三轮车司机。我和童鞋一连两天找了几十名三轮车司机,却一无所获。司机们都说7月15日那天没见到徐小媚。我们问她没来这里拉活儿吗?司机们说不知道。我们问怎么会不知道?你们拉活儿不是都在一起吗?司机们说,徐小媚拉活儿时从不跟大家在一起。因为他们说话糙,并且有几个见了她还爱动手动脚,还说她每天出来得比谁都晚,要八点多才到,那时候他们大都在路上拉活儿呢,所以一般不会碰见她。我们问她为什么每天那么晚才出来?能拉几趟活儿啊?司机们说她在家要伺候孩子和爷们儿。再往深了问她爷们儿陈德,大家都嗤之以鼻,说别提那孙子,他也算人?自己在家里待着,让媳妇出来跑出租?这是娘们儿干的活儿吗?
还好,几昼夜的查看,巴豆和钮扣那边有了消息。徐小媚家胡同口的监控,记录了她驾车出门的情况。时间显示7月15日20时13分22秒,徐小媚身穿黑色短袖衬衣,黑色裙子,头顶遮阳帽,戴着口罩、手套驾车从监控下经过,朝市中心的方向驶去。继续追踪,20时20分31秒她又出现在文轩街的一处监控中。车上只有她一个人,后座的包厢里空空的。画面很清楚,我们甚至看清了她脚上的那双拖鞋,和遗留在水塘边上的那只一模一样。这期间没有人拦车,她也没有把车停下来跟任何人接触。这段时间,一切正常。文轩街是市中心的一条主要街道,无照运营的三轮出租车一般都会聚集在那里。徐小媚正开着车朝那里驶去。
我和童鞋也加入到查看视频的工作中来。每人一台电脑,马不停蹄,一帧一帧地查看。不过,闭上酸涩的眼睛短暂休息时,我还会从记忆中翻捡出案发地空气中的那股味道,淡淡的,一丝丝的,若隐若现的甜味儿。
又是几昼夜。清晨,食堂的师傅送来早饭时,童鞋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包子惊叫了起来。
狼!狼!狼!
所有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早餐,呼啦一下聚到他身边。
狼!童鞋指给我们看。他慌忙把嘴里咀嚼着的东西一口咽了,我听到咕咕的声音,食物在他的喉咙里十分艰难地移动着。他拼命地往下咽,眼睛里充盈起了泪水。
狼!他终于缓过一口气儿来,用手指着画面。我递给他一张纸巾。视频是文轩街东口一个摄像头拍摄的。时间是7月15日22时21分33秒,一辆三轮出租车从画面中快速驶过。驾驶员是徐小媚,黑上衣、黑裙子、遮阳帽、口罩、手套,三轮车的后座上载有乘客。乘客的头随着车身晃动左右摇摆着,看那样子像是睡着了。
童鞋找到的视频让我们充盈起来的兴奋很快就跌落了下去。徐小媚驾车从文轩街东口的监控下,只用了三秒钟便快速闪过,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之后所有监控中就再没了她的身影。
那段视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段影像。若不是黑衣黑裙、遮阳帽、口罩、手套这些明显的特征,很难看出来这个驾车的司机就是我们要找的徐小媚。我们知道,这是速度和昏暗的光源造成的。这样,在三秒钟的时间内,我们也无法看清她身后坐在车厢里那个乘客的模样。晃动是看不清的原因之一,主要还是他的头部正好被三轮车的遮阳篷挡着。我们只能看清他衣服的颜色,白T恤,黑裤子,白T恤上有个什么图案,深色的。
我们从这三秒钟的视频中,没看出徐小媚被挟持的迹象。再做一个假设,假若她把车开到市东关水塘附近,身后的乘客才凶相毕露,从腰间掏出刀来威逼她,企图不轨。这短短的三秒钟,没给我们提供出嫌疑人的更多特征,只有白T恤和黑裤子,这是极其大众的服装。
苏局和队长孔明亮对着那三秒钟的视频发了阵呆后,交换了下意见。他们决定继续看监控录像,寻找线索!
陈德每天都会询问一下案情的进展,有时是电话询问,有时是到局里来一趟。苏局把我的电话给了他,并且规定由我来接待他。
找到徐小媚那三秒钟视频的第二天,陈德来到了局里。在局里,陈德的目光始终不敢和我的视线相遇,在说警官您好时,他也是低着头,两只手在胸前纠缠着。他眨了几下眼睛,问我案情的进展。
看着他原本就瘦弱的身子似乎是更加瘦弱了,我心里便生出了一丝怜意。我说线索不多,只找到了一段视频。他的眼睛立即亮了一下,问什么视频,找着凶手了?我摇头,跟他说了真实情况,视频极不清晰。他听后眼神恢复了正常,也摇摇头。
和他握手告别时,我的鼻子不由地又抽动了几下。我的大脑里立即有了反应,它记忆了一种气味儿——烟味儿,还有一种幽香,淡淡的,和我之前在那家饭店门前记忆的味道刚好吻合。我忽然问他,你吃糖油饼了?
陈德皱着眉头问,什么糖油饼?
我说是文轩街上那家饭店,北京来的大厨,会做宫里糕点的师傅做的糖油饼。
他摇头说没吃过,也没听说过。
我顿了一下,说,徐小媚经常吃糖吗?
糖?什么糖?陈德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说奶糖。
他把眉头皱起来说,不吃,她从不吃糖。
为什么?我问他。
他说她血糖高。
狼!狼!狼!
还是童鞋发出的呼喊,喊声立即又让所有人兴奋起来。童鞋喊的狼,是一个身穿白T恤、黑裤子行走着的男人。从画面上看,他三十多岁,身高一米七五米左右,身体强壮,迈着强健的步伐,有力地甩动着两只胳膊。
狼!看到没?童鞋指着画面让大家看。这时,画面显示的时间为7月15日22时10分28秒。再看这儿,童鞋把画面快进了一下,视频中的男人正好面对着镜头走来。快看他的右手,童鞋把光标移到男人的右侧,这时,只见男人腰间有样东西亮晶晶地闪了一下,男人立即就察觉了,随即伸手把T恤往下抻了一把,把那个闪亮的东西遮盖住了。
刀?我们同时作出了猜测。
应该是刀,童鞋又把视频重放了几遍。
我们确认了,那就是刀。从时间上判断,男人从这里走向文轩街的某个位置找到徐小媚,乘坐上她的三轮车,再返回来,从监控下经过,差不多应该是十几分钟的样子,即22时21分33秒左右。
苏局说了句太好了。之后让其他几个人继续看监控录像,看看那个男人有没有从其他的监控中经过,是不是从其他的路口走出了文轩街,若有,他便不可能是狼。他命令我去文轩街亲自走一趟,看看从监控探头下走到文轩街当中,租辆三轮车回到监控探头下面要用多长时间。孔队嘱咐我,让三轮车开得快一点儿,越快越好。
我从文轩街上赶回来时,大家已经把监控录像观看完毕。那男人没从任何路口走出文轩街。
就是他。童鞋说,你们看,他的白T恤,胸前深色的图案。
我没顾上看图案,立即跟苏局和孔队作汇报。我说,我从那个监控探头下走到文轩街中央,租了辆三轮车快速开回来,用了八分四十二秒。
那个男人被我们正式命名为狼。他的白T恤被放大了,胸前的图案恰好也是匹狼,两只耳朵竖立着,眼睛瞪得溜儿圆。我们开始全力寻找这匹狼。
由于特征明显,苏局和孔队制定了“按图索骥”的寻找策略。我们分成了两组,我和童鞋搭档,带人去文轩街以及以文轩街为中心的方圆两公里之内的各街道社区,寻找衣着狼图案的男人。巴豆和钮扣搭档,带人去全市的市场上,寻找哪家店铺曾经卖过狼图案的白色T恤。
我和童鞋准备出发时,孔队特意跟我俩强调,按照画面中狼的步幅和频率,这家伙行进一公里需要十至十二分钟;按照逻辑分析,7月15日22时10分,在那么晚的时间,他一个人步行去文轩街,应该不会是从几公里外的地方赶来,他的住所离文轩街不会太远。苏局补充说,这一点,从监控视频上也可以得到充分的印证,狼的步伐很强健,两臂甩动得十分有力,不像是走了很远路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态。并且,从画面中看他信步前行的步态,也不像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要打车赶着去处理,更像是走到街道上随意转转,正好碰上了女性司机徐小媚,忽生歹意。要特别留意有前科的人,这家伙随身带着刀,不是什么好鸟!另外,还要特别留意7月15日后突然消失的人!
我和童鞋齐声说是!接受任务后,我们两个组迅速出动。四天后,我们终于找到了狼!
其实,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两件事:一是在案发现场我曾经闻到过的那股若隐若现的甜味儿。我总想得到一个答案,或说是想从这股气味儿中得到和案子相关的线索和启示。
“7·17”女尸案侦破组成立后,我和童鞋申请又去了趟案发现场。我在距离那里几十米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张糖纸,奶糖糖纸,红霞牌的。其实,我的鼻子再灵,也不会闻到几十米外的气味儿,更何况是从一张小小的糖纸上散发出来的。我分析是发现尸体的当天,我和童鞋赶过来的时候,那张糖纸或许就在案发现场,但它被忽略了,之后让风给吹跑了,落在了几十米远的地方。
不过,我还是没能从那张糖纸上得到任何启示,特别是从陈德那里获知徐小媚由于患有糖尿病不能吃糖之后,我甚至开始放弃从那糖的味道中寻找破案线索的念头。水塘毕竟是公共场所,我们市里被普遍销售的红霞牌奶糖的糖纸,也可能是某一位钓鱼人信手丢弃的。
第二件事是我一直想找到徐小媚的手机。现代人的手机好比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仓库,电话、短信、QQ、微信、微博、博客、邮件,资金往来等诸多信息都藏匿其中。如果这部手机被找到了,或许此案会明朗起来。
可惜在案发现场几十米的范围内,我们运用地毯式的方法拉网寻找,也没能找到。在没有掌握徐小媚的QQ、微信、邮箱等信息的情况下,苏局和孔队只能作出查找她通话记录的决定。
接到任务后我拿着证明信到了电信营业厅,可是通话清单打印出来后,令全组的人都大为失望。从2015年1月份以来,徐小媚的手机很少有通话记录。她的电话几乎没有打出过,仅有的几个接入电话,不是陈德的,就是孩子的。
确切地说,我们两个组都分别找到了狼。我们将这两个嫌疑人命名为一号狼和二号狼。
先说一号狼。一号狼是我和童鞋在文轩街发现的。发现他的时候,这家伙正骑着摩托车在文轩街上闲逛,白色狼图案的T恤,黑色裤子立即吸引了我们。我们通过一上午的跟踪,发现这家伙形迹十分可疑,他一直骑着摩托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踅摸,车速时快时慢,还不时停下车来朝两边的店铺窥看。他身体右侧的T恤里面,也似乎有一个硬硬的东西的轮廓。
把一号狼带到局里经讯问,他确实有过前科,2009年曾因盗窃抢劫被判三年徒刑,刑满释放后一直无业,整日在街上闲逛。他腰间那个硬邦邦的东西正如我和童鞋的猜测,是把匕首。问他知不知道这是凶器?知不知道相关管理规定?他说知道。问他知道为什么还要携带?他说好玩。继续问他7月15日22时至24时在做什么?乘没乘坐过一辆三轮车?他说没有,自己当时正和几个朋友在文轩街的一家大排档喝酒。
一号狼的供述很快就在大排档老板那里得到了证实。他说这家伙那天的确在他的大排档里喝酒,和一大帮人一直喝到下半夜。问老板怎么会那么清楚地记得他?老板叹了口气说,这家伙是文轩街上的一个混混儿,经常在他这儿吃霸王餐。只要这家伙一来大排档,我们的员工就会浑身哆嗦,胆战心惊,会说狼来了!
再说二号狼。二号狼是巴豆和钮扣在全市的店铺中,寻找白色狼图案T恤时找到的。
巴豆和钮扣先是在全市的服装店、地摊儿上逐一摸排,但是家家店铺都否认销售过那款T恤。他们都对着那匹狼的图案摇头,说只有年轻人才愿意穿这种图案的T恤,这个款式,在大城市应该好卖,可是咱们是边远小市,再加上年轻人多数都去了大城市,所以,这样的衣服不敢进,进了也卖不动。有摊主提醒巴豆和钮扣到网上看看,说不定哪家网店有销售。
他俩果然在一家网店上找到了这款T恤,并且还找到了我市的购货人,二号狼。
二号狼否认7月15日晚上22时至24时有过外出,更没乘坐过三轮车。问他可有人证?他摇头说自己独居,在睡觉,没有人证明。最后我们给他抽血做了化验,他的血型为O型,并非案发现场遗留物卫生纸上精斑的A型。
案情陷入了僵局。侦破组几次开会讨论,都没能在集思广益中找出侦破方向。狼似乎是躲进了浩瀚的森林,让人寻不见一丝痕迹。
陈德还是不断地来电话或是来局里了解案情的进展。同时,来自市领导和群众方面的压力也很大。市文明城市评选在即,市领导要求我们尽快破案。由于市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人命案,群众陷入到了极度的恐慌中,天一黑,女人和孩子都不敢出门。
舆论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儿来。巴豆和钮扣建议把案子移交给上级市局,理由是我们的条件和人员都很有限。不过,大家都知道,案子只要移交给上级市局,就将会被悬起来,一两年能不能破,会不会被尘封都是未知数。
苏局迟迟未作决定,他又把徐小媚的手机通话清单和诸多监控录像磁盘拿出来。我知道,他这是想再做最后一搏。
为了给案件打开突破口,我和童鞋再次走进文轩街,去走访那些三轮车司机。一条重要的信息就是我俩在这次走访中得来的。
一个下巴上长着稀稀拉拉胡须、满口黄板牙的司机对我们说,徐小媚就是个假正经。我们问怎么讲?司机说她不和他们在一起拉活儿,是因为他们爱说荤段子,还有的司机老想占她便宜,摸她、挤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正经呢!我们盯着他,示意他继续,并点上一支烟给他递过去。司机接过烟,抽了一口说,其实她那点儿骚事儿谁不知道?她有情人,还不止一个!而且她在车里就干!
徐小媚的情人很快被我们找到了。他的手机号码曾经在徐小媚的电话清单里出现过一次。虽然上面显示通话时间仅仅十四秒,但是早在第一次查看电话清单时,我便记住了。
他立即被我们定义为狼,三号狼。三号狼被带到局里,整个侦破组都兴奋了起来。
男性足迹,身高约一米七五,体重约七十五公斤,精斑,血型A型。所有条件,在三号狼身上一一对仗:身高、体重、鞋码、血型。
侦破组里一片欢腾,案情有了转机。苏局和孔队甚至拍着我和童鞋的肩膀说,要是能顺利破案,一定给你俩请功!
不过,在讯问三号狼的过程中并不是一帆风顺。这家伙一直抵赖,说他根本就不认识徐小媚,他自己有奔驰车,怎么会去乘坐三轮车,这简直可笑。问他电话怎么会打到徐小媚的手机上?他则用打错了作了合理的解释。
讯问就这么僵持了一段时间。三号狼提出要跟他的律师通话,他说他有这个权利,他是有身份的人,凡事律师会出面解决。
他越说他是成功人士,有身份,有奔驰车,就越让我们坚信他就是狼。因为他绝对有作案动机。他和徐小媚之间的奸情,很有可能会被徐小媚利用,以把事情、相关照片发布到网上相要挟,达到勒索的目的。而三号狼也有可能铤而走险,杀人灭口,保全自己。
在我和三号狼刚一照面的时候,我首先做的动作就是连抽了几下鼻子,这是我的习惯,是条件反射。然而,这次抽鼻子之后,一股味道就和我脑子里记忆的那股甜味儿发生了重叠。我立即警觉起来,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衣服口袋。我想那里面一定装着糖,奶糖,红霞牌奶糖。
当讯问进入到僵持阶段的时候,我把紧绷着的脸放轻松下来。我问三号狼要不要喝水?他说不喝。我再问他抽不抽烟?他说不抽,并十分警惕地盯着我。我便像随口而说似的问,那就吃块糖?说完,随手扔给他一块红霞牌奶糖。
他接住了,开始愣神。我顺势从手边的夹子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我在案发现场几十米外找到的那张糖纸。当我把那张糖纸递给他看,说这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时候,他立即惊愕了,还没等我说要不要验一下指纹,他便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市食品监督管理局要进行一次执法,请我们局里派警力配合。一般局里有这样的任务,都是交给我们刑警队去完成,可是看看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对熬红了的眼睛,局长只好把任务交给了内勤。下午,从内勤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一家饭店被取缔了,从饭店的糖油饼里检测出了违禁添加物。我没工夫问违禁添加物到底是什么,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幸亏那天没排上队吃那个东西。
三号狼从椅子上瘫软下去后就开始浑身哆嗦,绿豆般大的汗珠随之浸满了脑门儿,脸也蜡黄了起来。正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就见他用哆嗦的手,把我扔给他的那块糖连糖纸一起塞进了嘴里,一面拼命地咀嚼,一面伸手摸向自己的裤子口袋,从里面又掏出一块糖来,剥开,很贪婪地送进嘴里。
两块糖下肚,三号狼的神情稳定了些,不再哆嗦了,脸上有了血色,身子也恢复了原先的坐相。他向我要了杯水,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完了,然后劫后余生似的长长地出了口气。他说,好了,好了……没事了,低血糖,过去了,我交代……我问他,交代?他说,血糖一低,在生与死之间一抗争,我什么都想明白了,交代。
我问他,你跟徐小媚到底认不认识?
他说,认识,我们保持情人关系两三年了。
我问他,你们一般都怎么联系?
他说,通过微信联系,我们俩认识也是通过微信,是我把她摇出来的。
案发当天,你乘坐过她的三轮车吗?
乘坐了,我们俩在三轮车上做了那事儿。
几点?
大概是21时30分之前。
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去开间房,要在车上?
她不愿意开房,开房要留身份证,再说车上更刺激。
为什么不在你的奔驰车上?
我不能让人看到我的车牌号,这样很容易被人肉!
你们做完了那事儿,也就是案发当天的22时21分至24时,你干什么去了?在哪儿?
在市医院,护理我妈。
你怎么把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我和我大哥说好了,22时之前接他的班,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那团卫生纸是你遗留在徐小媚的三轮车上的?
那是徐小媚事后用过随手扔在车厢里的,为这事我说过她几次,这样容易暴露,容易让她男人看见,可是她一直不改,用完了就往车厢里一扔。
那张糖纸是怎么回事?
您都看见了,我有低血糖,那天做完那事儿后我有些头晕,感觉血糖有些低,就赶紧剥了块糖吃,糖纸也扔在了车上。
三号狼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我们调取了市医院的监控录像,证明他的确是在7月15日22时21分33秒之前来到了市医院,直至第二天早上才离开。
在讯问他的过程中,我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你和徐小媚之间有金钱关系吗?他很坦率地说有,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金钱关系。她太可怜了,所以我每次都会给她一些钱,是我主动给她的。
送走了三号狼,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愣了一会儿。此时水房里传来嗷嗷嗷的声音,我马上跑过去看。童鞋正在扯着脖子呕吐,我忙给他拍后背,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吃了毒品,罂粟!我说你还是不难受,还有心思跟我逗贫,便丢下他,让他继续在水房里呕吐,自己去孔队办公室交三号狼的讯问记录。
孔队的脸色有些暗淡,我的心里更暗淡。我说又断了!他说还是有进展的,最起码我们排除了徐小媚临死前被性侵。
童鞋终于停止了呕吐。他走到办公室,大家不但没有表示同情,反而都一个劲儿地嘲笑。巴豆说,要不要把我吃了泻一泻?这样上吐下泻,毒品就彻底排出来了。
巴豆的话自然又引起了大家的哄笑。我这才想起童鞋说吃了毒品的事情,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巴豆说糖油饼的事你不知道?全市的特大新闻!我说我只听了一耳朵,说是里面添加了什么东西。巴豆说是罂粟壳!
俗话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没想到,市食品监督管理局端掉了一个违规添加罂粟壳的饭店,无意中帮了我,让我打开了思路,让我们再次陷入僵局的案子出现了转机。
一切都来源于我脑子里记忆着的那股奇异的幽香。我这才知道,那竟是罂粟的味道。这股味道,让我联想起一个人——徐小媚的丈夫陈德。他没吃过糖油饼,身上却散发着那股奇异的幽香,说明什么?
他吸毒!为了吸毒,为了毒资,他跟徐小媚要钱,没得到满足的他,恼羞成怒大打出手,失手用刀杀死了徐小媚。为了掩盖罪证,他抛尸水塘,再将三轮车开到同样属于监控盲区的西关大坝上,完全在逻辑当中!
可让人不解的是,即便他知道徐小媚和三号狼在7月15日晚上21时30分左右会有一次幽会,知道她那时口袋里有了钱,可是,他为什么不等她回到家再跟她要钱,偏偏要赶到水塘边去要钱呢?
唯一的解释是他毒瘾上来了,他急需钱去购买毒品。然而,让所有推理都黯然失色的是,我们在之前调取的他家胡同口的监控录像中,并没有发现他在7月15日晚上任何时间走出过家门。
我准备实地观察一下他家胡同口的那架监控。原因是有一个很奇异的现象,在它拍摄的录像当中,总会有两个时间段,在固定的时间内泛起一片白光,白光之下,没有任何图像。
奇异的现象最终被我观察到了,是火车造成的。火车经过我市的时候,总有固定的时间。每天的那两个时间,从上海开往北京方向的火车,正好从市区边上经过,车灯强烈的光照射过来,在监控摄像头上形成光晕,于是白光就出现了。
火车的灯光给了我另一个灵感。
我和童鞋在三号狼的带领下,迅速赶往了他和徐小媚曾经幽会的地方。一片拆迁留下来的废墟中,三号狼给我们指出了当时停放三轮车的位置。
我以那个停放地为圆心扔出去一块碎砖头,用手指着十几米外的落点,以这个距离为半径,在废墟上比画了一个圆,童鞋会意,我俩便一左一右,在这个圆的范围内搜索起来。
在一处残存的墙角,我忽然抽动了几下鼻子,一股血腥味钻进了我的大脑!这和我印记着的徐小媚身上血液的味道相同。随后,童鞋在血迹不远处的砖缝里发现了一部手机!
陈德就是狼!这让所有人都十分惊讶!
梳理案情时,我首先提出了一个问题:还记不记得在无名水塘边,也就是案发现场,咱们没有发现血迹?
巴豆说当然记得,我跟钮扣从大坝上赶到水塘边,看过案发现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对,我说,你曾提出了案发地怎么不见血迹的疑问,而钮扣则推测说死者应该是先被拖下水,然后遭遇杀害的,是吧?
钮扣说是的,我当时是根据水塘边那片倒伏了的野草推断的。那应该是拖拽、打斗留下来的痕迹。
其实,当时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打开幻灯机,把那片废墟的场景投射在幕布上说,我们都忽略了水塘边其实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文轩街西南处的这片废墟,才是女尸案件的源发地!
童鞋说,我们在那里找到了血迹、指纹、脚印、头发还有徐小媚的手机。我把童鞋说的那些遗留物的图片一一投放到幕布上。
苏局和孔队看后,示意我说说具体情况。
我说之所以我把目光盯在陈德身上,是因为一股气味儿,一股奇异的幽香。
气味儿?幽香?显然大家对我的嗅觉还是存有偏见,难以认同。因为他们从未感知过空气中飘荡着的那些信息元素。那些信息元素,就好比蝙蝠在飞行中,为了探测周边的障碍物发出的超声波。
对,气味儿和幽香。我说,这股味道或许常人闻不到,但却能钻进我的大脑,并在里面储存起来。后来食监局在那家饭店检测出糖油饼里添加了罂粟壳,得知了这条新闻,我立即就想到了陈德。
苏局似乎对我的嗅觉有了些兴趣,他用手摸着鼻子说,请你说说理由,为什么你会忽然想到他?
我说,那股奇异的幽香是毒品的味道,这味道我先前并不知道,只觉得它很奇特,待食监局检测出了糖油饼……
孔队朝我摆了摆手,说,苏局让你说你为什么会忽然想到他,别扯那些没用的。
我顿了一下,说,那股奇异的幽香,我在陈德身上闻到过,当时我认为他是吃了糖油饼,就特意问过他一句,可是他却对糖油饼闻所未闻。
苏局开始点头,孔队和钮扣也不断地点头。
可巴豆却一直皱着眉头。他问我,女尸案调查伊始,咱们首先就把陈德列为了嫌疑对象,对他进行过讯问,他说他在家看孩子,并且咱们也看了他家胡同口的监控录像,没见他当晚有过外出,他又是如何去的文轩街西南处的那片废墟呢?
我说,其实这也是我曾经的困惑,他没有出门的监控影像,却又是如何到废墟的呢?但是,后来我在反复观看录像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奇怪而又有规律的现象,在每天晚上21时31分至31分27秒和24时01分至01分25秒之间,都会各有一列上海至北京的火车从市区边上经过,每当火车经过,就会有一束很强烈的光线照射在那架监控的摄像头上,于是,我们在看录像时,就会发现在那两个时间段,是两段闪白,没有图像。
我扫视了一眼会议室,所有人脸上都没有表情。
还是巴豆提出了异议。他说,我知道你下面要说明的是,陈德就是利用这两段视频空白出入的家门。可是强光照射在监控摄像头上能造成闪白,这是一个很专业的问题,一般人应该很难知道。
我很高兴巴豆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的质量很高。我说,你别看陈德其貌不扬,那家伙可是搞摄影的,知道晕光的道理。
巴豆开始点头了。钮扣也说,其实我们当司机的,都体会过强光从正面射过来的闪白。
孔队说对,苏局示意我继续。
这部手机是徐小媚的,我拿起徐小媚的手机说,从这里面,我知道了许多之前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放下手机,我把一张照片投放到幕布上继续说,这个人咱们应该都认识。
巴豆说三号狼。
对,三号狼,徐小媚的情人。我继续把几张男人的照片投放到幕布上说,这几位大家或许就不认识了,这都是她的情人。
会议室里开始有议论声了。徐小媚有这么多情人,让大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说,我知道大家一定对徐小媚有这么多情人感到惊讶,甚至鄙视、憎恶,可是这也正是她的可怜之处。可以说,她有这么多情人,是陈德威逼的结果。他自从吸毒以来,就不断地跟她要钱,不给就打。徐小媚之所以有这么多情人,一是她需要精神上的慰藉,二是她需要钱。
那不等于是卖淫吗?巴豆说。
我说这不能等同于卖淫。在讯问三号狼时,我问过他和徐小媚之间有没有金钱交易,三号狼说有,但钱是他可怜她主动给她的,并且有时候给她钱还不是因为两个人做了那事儿。
钮扣咬了几下牙,说,她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我又放了一张一个女孩儿的照片。我说,这是徐小媚和前夫的女儿,今年十二岁,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陈德和徐小媚再婚以来,这个孩子便开始受陈德的虐待。陈德逼徐小媚出去挣钱时,就是用这个孩子做要挟,说弄不来钱,就掐死她!要是想离婚,也掐死她!
童鞋补充说,陈德其实早已知道徐小媚有情人。
巴豆说,这傻子都能知道。能供养他吸毒,靠三轮车载客,一次几块钱,扯淡!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徐小媚女儿的照片,在幕布上,用稚嫩的眼睛看着我们。
巴豆用双手捂了一会儿脸,之后把双手移开,问我,陈德利用第一次监控闪白从家里出去,到那片废墟杀死了徐小媚,然后抛尸水塘,再转移三轮车到大坝,再然后利用第二次闪白回到家中,这似乎是一个合理的推测,可是中间环节呢?既然徐小媚在7月15日21时至22时已经被杀死了,她又是如何驾驶着三轮车,载着客人,从文轩街东口的摄像头下面经过的呢?
我说,那个驾驶三轮车的人,其实不是徐小媚!
陈德被收审之后,在血迹、脚印、头发等诸多证据面前,很快就交代了犯罪全过程。
7月15日傍晚,陈德接到了一个电话,上线说冰涨钱了,因此在徐小媚准备出门时,他就让她跟开奔驰车的多要些钱,最少三千块。徐小媚说她不值那么多钱!陈德从桌上抄起一把刀说,值不值它说了算。今天他必须给你这么多,不给,我就让他身败名裂,家庭破裂!让你女儿少条胳膊!
夜幕严严实实地把天空遮蔽起来。陈德看看时间,隐隐约约地听见火车的鸣叫之后,怀里揣着刀,迎着火车的灯光闪出了家门。按照他的设计,要在废墟中,在三轮车上逮住奔驰车主,然后把刀亮给他。
在讯问中我曾问过他,你是怎么知道徐小媚和那个男人幽会的具体地点的?他说她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少条胳膊。我问你真下得了手?他说你不知道毒品的力量!
可是他晚了一步。来到废墟时,奔驰车主因为要赶着去市医院看护老妈已经离开了。
他跟徐小媚要钱,她只给了他一百块,他就抢她的钱夹。她躲闪,说女儿要交特长班的钱了。他一把将钱夹抢到手里,撕开!掏钱!徐小媚拼力抢夺,两个人开始撕扯、扭打。他骂她臭婊子!仇恨和憋闷在心里的屈辱,一下子从长期扭曲的心里,火山似的喷发了。
最后徐小媚死在了陈德的刀下。
恐慌少时平静,他迅速把自己身上的血迹擦干净,见徐小媚黑色衣服上看不出血迹,便跟她换了衣服。他把她的遮阳帽扣在自己头上再压低,然后戴上口罩、手套,再把徐小媚放到车后座上,放下遮阳篷,驾驶着三轮车,朝着无名水塘驶去……
案情真相大白后,我听巴豆、钮扣、童鞋跟孔队说,真没想到,咱们在监控录像中看到的徐小媚T恤上的图案,竟是血渍!苏局此时正好走进我们办公室,他把鼻子抽了几下,问,咦?什么味道?
分类:侦探与推理 作者:金少凡 期刊:《啄木鸟》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