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什么?家是你魂牵梦绕、不管走了多远都会回来的地方……
民国三十六年,昌平城有个替人接生的王婆婆,她的儿子阿炳半年前被抓了壮丁,拉到挺远的地方打仗去了,她孤身一人住在城外一间破房子里。这天半夜,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只听一个人紧张地说,他们邻居在生孩子,是难产,请王婆婆赶紧去接生。
王婆婆二话没说,带上工具就出了门,走了好一阵子,来到城西一个偏僻的地方,这里种满了槐树,离村子还有段路,只有孤零零一户人家。王婆婆进去一看,这位产妇胎位不正,已经挣扎快一天了,她家里没人陪护,是一位路过的村民听到了她的呻吟,这才帮她喊来了王婆婆。这时,产妇已经没多少力气了,王婆婆使出了所有法子,结果还是婴儿的脚先出来,身体的其他部分却卡在里面,最后,母子俩一齐活活憋死了。看到这个结果,为产妇喊来王婆婆的这位村民叹息一声,说:“真是位可怜的女人,她男人半年前被抓了壮丁,到战场打仗去了,剩下她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还要牵挂丈夫的安危,一来二去的,就早产了,哪想到竟然还是难产,连命也丢了。”王婆婆一听,也非常可怜这位产妇,而且产妇的丈夫跟阿炳是同时被抓的壮丁,在同一个地方打仗,想想自己这些日子思念阿炳的苦,泪水就止不住地下来了。她和这位村民一起把产妇埋了,这才心情沉重地回了家。
过了没几天,又是在一个半夜时分,王婆婆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一位男子在门外大声说,他妻子要生孩子了,请王婆婆赶紧去接生。
王婆婆急忙带上工具跟这位男子上了路。看得出这男子很着急,在前面走得飞快,身子飘飘的像是没落在地上,王婆婆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紧赶慢赶才没落后。等到了男子家,王婆婆大吃一惊:周围满是槐树,孤零零一户人家,这不就是前几天那位难产死去的产妇的家吗?她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沉住气跟那男子进了屋,只见男子的妻子躺在床上,正是前几天死去的那位产妇。王婆婆没有声张,上前没怎么忙乎,便为那女人接下了一个儿子,王婆婆剪断脐带,在婴儿背上拍了一下,婴儿就“哇哇”地哭了起来,男子连忙跑过来,欢天喜地地接过孩子。王婆婆又让男子在灶下烧了锅热水,为孩子和妇女洗了,接过男子递过来的一块银圆,只道了声谢,就急急忙忙地走出了这家的门。
王婆婆出来不久天就亮了,她深一脚浅一脚不停地往家里赶,一步也不敢停,身上的衣衫全给冷汗湿透了。那位产妇明明死了,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又来为她接了一回生,这不是撞见了鬼吗?
王婆婆吓得回家躺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刚能坐起来,她又不自在了,为啥?因为她想起了那位产妇和她的丈夫,她丈夫肯定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他是跟阿炳一起被抓的壮丁,又在一个战场上打仗,没准他认识儿子,就算不认识,至少他能说说战场上的情况呀!这么一想,王婆婆再也顾不得害怕,又来到城西那户人家。
那男子不在家,女人抱着孩子开了门,王婆婆看了眼女人怀里的孩子,这孩子满脸紫胀,一看就是因为难产窒息而死的。女人一见到王婆婆,就满怀感激地对王婆婆说:“婆婆,谢谢你为我保守了秘密,我也是没法子,我丈夫前几天才从战场回来,他要是知道我们母子死了,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我不能看着他刚逃出鬼门关,又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所以,我装着要分娩的样子,又让他去请你来为我接了一回生。求求你,继续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王婆婆说:“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迟早会知道的呀!”女人说:“反正现在不能让他知道,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请你相信我,他是我丈夫,我不会害他的。”王婆婆点点头,答应了这个可怜女人的请求。
王婆婆从女人家出来,走到半路上,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喊她,转过身一看,那女人的丈夫脚不沾地地赶来了,王婆婆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想,这男子真可怜,好不容易从战场活着回来,一直牵挂的妻子和孩子却都变成了鬼。
没想到,那男子见了王婆婆就幽幽地说:“婆婆,我知道你还会来找我的,求你先不要告诉我妻子真相,她还不知道,我半个月前就在战场上被炸死了。”王婆婆听了大吃一惊,说:“天哪,想不到你也……那你还回来干什么?”男子说:“我放心不下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要回家看到她们母子平安了,我做鬼才能做得心安。”王婆婆又问:“我是来向你打听战场上的事的,听你这一说,我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知道我家地址的?”男子说:“这都是阿炳告诉我的,我和他是战友,好得像兄弟一样。”王婆婆急忙问:“阿炳他还好吗?都大半年了他也不给我一个信儿,我都要急死了。”男子脸上苦苦地一笑,说:“你就放心吧,我那兄弟,他……他还活着……”
王婆婆听说阿炳还活着,心里头高兴坏了,连忙告别那男子就往家里赶,还没到家,她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家门口,朝她高声喊:“妈妈!”
是阿炳,阿炳回来了!王婆婆喜出望外,高兴地扑上前,抱住阿炳就“呜呜”地哭了起来。阿炳抚着王婆婆的背,轻轻地说:“妈妈,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以后就在家陪着你……”王婆婆高兴地点着头,靠在阿炳宽厚的胸膛上,任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忽然,王婆婆觉得阿炳的身子很轻很轻,再看看阿炳的脚,也像刚才那男子一样轻飘飘的,没沾着地。她忽地明白过来,一阵巨大的悲伤从心里涌出来,让她泪如泉涌,号啕大哭,这样难过了好一阵子,她忽然想到不能让阿炳晓得妈妈啥都明白,于是,她擦干脸上的泪,仰起头,满是高兴地对阿炳说:“儿子,回来就好,回家比什么都好!”
分类:东方夜谈 作者:张晓天 期刊:《故事会》2007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