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有六个手指,另一个女人也有六个手指,这两个素昧平生的女人都因同一个男人而历经命运的苦难……
1.租借妻子
林芳是个善良纯朴的女人,可近几天,她发觉有个男人跟踪她,她走到哪里,那个男人就跟到哪里,吓得她惶惶不安。这天,林芳去菜市场买菜,又发觉那男人跟踪而来,林芳连菜也没敢买,刚想转身走出菜场,不料猛一抬头,只见那个男人已站在自己的面前,两眼看着自己。林芳吓得拔腿就跑,那男人竟紧跟不放,走到一个僻静处,他紧走几步,挡住了林芳的去路。
林芳紧张得声音颤抖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大妹子,你别怕……”那个男人说,“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有事情要请你帮忙!”林芳说:“我能帮你什么忙?”那男人冲口而出:“我想租你做我一个月的妻子。”林芳生气地说:“神经病!”随即拔腿要走。
那男人发觉自己的话说得太唐突了,忙一边连连道歉,一边递上自己的身份证说,他叫许果,眼下碰到一件为难事,求她帮忙。林芳见他态度恳切,不像有什么恶意,就跟他到路旁的一家冷饮店,听他细说情由。
许果说他和妻子刘爱美一直在爱城做服装批发生意,夫妻和睦,恩恩爱爱,不料五年前,刘爱美遭遇车祸死了,因为思念亡妻,他一直没有再娶。他的岳父是妻子唯一的亲人,他一直向岳父隐瞒了妻子死亡的消息。现在岳父得了重病,医生诊断他可能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岳父希望在最后这段时光里能在女儿身边度过。明天岳父就要远道而来了,如果岳父知道女儿已经死了,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因此才请林芳帮忙。
许果说,在老人面前他们是夫妻,其实,只要林芳陪老人说说话,给老人做做饭,至于晚上,她可以对老人谎称去上夜班,然后回自己的家。许果说:“如果你肯帮忙,我付给你一万元酬金。”林芳问:“这管用吗?老人难道是瞎子?”许果说:“不是瞎子,但他双眼生了瘤,跟瞎子差不多。”林芳说:“既然这样,你又何苦跟踪我、找我呢?随便找个女人不就可以了吗?”
许果长叹一声,眼睛盯着林芳的左手说:“自从岳父说他要来看我们,我就到处找你这样的人,你和我妻子不仅身高相貌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你和我妻子有一样的左手,我妻子的左手是六指,我自从发现你有那样一只左手,就开始跟踪你了。”林芳听了笑起来,伸出左手,她的左手也是六指。
许果见林芳已经默许帮忙,就带她到家里熟悉环境,详细介绍妻子的情况,又说了他岳父的情况:他岳父叫刘义山,是个因为抢劫杀人被判死缓的人,在他入狱三个月后,女儿刘爱美出生。刘爱美在五岁的时候,随同母亲去劳改农场看过她父亲,后来母亲死了,刘爱美很怨恨父亲,就再没去看望过他。这么多年,刘义山除了知道女儿左手长有六指外,其他一无所知。刘义山因为改造得好,由死缓到无期,再改成有期……现在终于获得自由。
林芳得知自己是要给这样的人充当女儿,她犹豫了。许果一见忙要林芳不要担心,他说刘义山已经是个将死的老人,根本不可能再伤害谁,如今老人最盼望的是他几十年从没享受过的家庭温暖。许果动情地说:“虽然一切都是他自作孽,但是作为小辈,我们可不能让生活对他这么残酷啊!”林芳被打动了,答应了许果的要求。
第二天,林芳随许果来到车站接刘义山。刘义山跟随人流从车站走出来,他戴着墨镜,头发花白,步履蹒跚,比林芳想象的要苍老许多。林芳见刘义山那墨镜光一闪一闪映着她,不由感到害怕慌张。许果快步上前,搀扶着刘义山,亲切地连声叫着“爸爸”。刘义山却不吭不应,神情木然。三个人去餐馆吃饭时,借着点菜的机会,许果悄悄对林芳说,要她不要紧张,尽快进入角色。可能是多年劳改养成的习惯,刘义山姿势端正地坐在那里,像个规矩的小学生。林芳见了,突然感觉面前这个老人很可怜。
林芳给刘义山夹菜的时候,刘义山突然抓住林芳的手,林芳一哆嗦,想把手抽回来,许果赶紧在桌子下面磕了林芳一下,林芳僵直的手才软了下来,刘义山轻轻抚摩着林芳那六指左手,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林芳事先准备了很多应对刘义山的话,可是刘义山却一直沉默寡言。夜晚,林芳准备好了饭菜,伺候老人吃了,等他睡了,才悄悄离开了许果的家。林芳一回到家,见丈夫陈亮呆在家里发愣,他见林芳掏出一沓钱,顿时两眼圆瞪,问林芳是怎么回事。
对于丈夫陈亮,林芳的感情非常复杂。林芳的父亲是个老赌鬼,因为欠下赌债被人追杀,是陈亮从中调解,并且做了担保,才保住了林芳她父亲的性命,后来林芳的父亲患重病直至病逝,都是陈亮支付的医药费,帮忙安葬料理了后事。林芳觉得陈亮对她家有恩,为报恩便答应嫁给了他,可林芳没料到,陈亮也是个嗜赌如命的赌鬼。为了躲债,他带着林芳东躲西藏不停地搬家,每搬到一个地方,陈亮都会痛心疾首地发誓,一定要把赌戒了重新做人,可是很快这些誓言就会随着他赌桌上的吆喝声而被抛到九霄云外。林芳一直想要个孩子,当她好不容易怀上时,在一个寒冷的深夜,在外几天未归的陈亮突然回来,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边说他欠了人家很多钱,现在人家来追杀他们了。果然,两人刚逃到外面,就见一帮持刀执棒的人来了。两个人吓得落荒而逃,结果,虽然逃出了虎口,可林芳在逃跑的路上摔伤了身子,流产了,送到医院经抢救,几天后,医生告诉林芳,她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此时,林芳见丈夫追问这钱的来路,她没敢说是她给别人做“妻子”的佣金,只说是自己以前的储蓄。谁知陈亮一听,顿时紧张起来,问:“你的储蓄单子上面用的是什么名字?”林芳说:“梁娟。”
原来,林芳的真名叫梁娟。五年前,他们逃来爱城时,陈亮给她一张身份证,要她改名换姓成了“林芳”。来到爱城,陈亮比以前收敛了许多,不仅他自己深居简出,而且要林芳也没事就呆在家里,不要抛头露面,更不能暴露自己是梁娟,还一再要她去整容,去截除六指……林芳越想越觉得奇怪,明明是陈亮惹下祸事,干吗要让她来承担?陈亮为什么不去整容换姓、改头换面呢?林芳隐约感觉到其中另有文章。
2.无奈毁约
第二天中午,林芳来到许果家,给刘义山烧了几个他家乡的小菜。这是林芳早晨特地买了一本菜谱、从上面找了几个刘义山家乡的菜品照着做的。许果说他有点急事要办,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出门了。
林芳和刘义山坐下吃饭。林芳给刘义山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碗里,说:“爸爸,吃菜,看看我做得怎么样?”刘义山愣了愣,抬头看着林芳,林芳不知道他那墨镜后面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心里不免有点忐忑不安。
“这些菜你跟谁学的?”刘义山问道。从昨天见面到今天,在一天多时间里,这还是刘义山第一次跟林芳说话,林芳如实告知,是跟菜谱学的。
“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刘义山问。
林芳照着许果教的,说:“妈妈死后,我就被人家收养,然后到爱城读书,在这里安家……”刘义山声音哽咽地说:“你……你,还怨恨爸爸吗?”林芳说:“过这么多年了,就算有,你也毕竟是我的爸爸啊!”刘义山不说话了,只是慢慢地扒着饭菜。
晚上,林芳回到家,见陈亮神情慌张,坐立不安,林芳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哪知陈亮突然怒吼道:“你今天一天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林芳淡淡地说:“我能去哪?随便走走呗!”陈亮喝道:“叫你不要抛头露面你干吗不听!”
“你究竟干了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活得像个地洞里的老鼠呢?”林芳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样的生活我们还要持续多久嘛!”陈亮颓然坐下,捧着脑袋,长叹道:“那个家伙又出现了!”林芳问:“你说什么?哪个家伙?”陈亮说:“就是曾经敲诈过我的那个家伙。”
陈亮来到爱城,以为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他要妻子去整容,去截除她的六指,他要妻子完全抛弃从前的影子,成为一个全新的林芳,却不料妻子一推再推,不愿意变成另外一个人。现在,那个该死的敲诈者阴魂不散,不知从哪个地沟里又冒了出来。
陈亮说到这里,站起身,拎起一只塑料桶,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子汽油味。
林芳惊恐地望着陈亮,陈亮说:“我叫你不要到外面去抛头露面,你不听,你管不住自己的两只脚。如果你被人家逮住,我就完了!”陈亮咬咬牙,恨恨地说,“你死了,这家伙就没了把柄,一切就都结束了。”林芳终于明白了一切,她恐惧地闭上双眼,就在陈亮要倒汽油时,“咚咚咚”传来一阵敲门声。
陈亮问:“谁?”
外面的人说:“我是雇林芳的东家,听说她不干了,我是来要回工钱的。”
陈亮说:“她不在。”
“我看见她进来的,她不干,就得把工钱退给我!”外面的人叫嚷起来。
“好!来得好,正好给你做伴!”陈亮凑在林芳耳朵边低声说了这句话,然后站起来拿起一根棒子,一下把林芳打昏过去……
当林芳从昏厥中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能动了,脚也能动了,她捂着脑袋坐起来,看见许果正站在自己面前。
林芳惊奇地问:“我怎么在你家里?他呢?”
“死了。”许果说,这两天他察觉到林芳神情有些不对劲,估计出了什么事。林芳道别回家时,他就一直跟在她后面,到了她家的窗台下,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当听到她丈夫陈亮决定要下手害她时,许果敲了房门,来救林芳。许果说他知道陈亮不是善类,在敲门时他在墙角处抓了一把石灰。当陈亮打开门,刚要挥棍击打许果时,许果抢先撒出石灰,迷住了陈亮的眼睛,就在他给林芳解身上的绳索时,陈亮倒了汽油、点着了火。许果说他不想救陈亮这个恶棍,就背着林芳逃出屋,然后打车回了家。
林芳问:“现在怎么办?”许果说他不想跟警察打交道,他告诉林芳,说他的妻子刘爱美不是死于车祸,她是突然失踪。许果说,刘爱美较任性,常常耍小性子,当时他因为一点小事和刘爱美发生争吵,刘爱美嘴巴一撅就离家出走了。因为以前刘爱美经常搞这些小动作,许果也没在意,可是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杳无音信,肯定是遇害了。林芳一听,马上把陈亮说的害死那女人的事和许果妻子失踪的事情一联系,不由自言自语道:“难道……难道陈亮害死的那个女人就是刘爱美?”许果一听,突然抱着脑袋,眼泪夺眶而出。
林芳叹道:“恶有恶报,他也算是偿命了吧!”许果抹掉眼泪说:“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那可怜的老岳父,他现在……现在……”林芳说:“你放心吧,我现在也无处可去了,我就好好配合你,把这场戏演下去!”许果说:“如果你不嫌弃,你可以……可以跟我……咱们不演戏,真正地生活在一起,你可能无法理解,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就对你有感觉……”
林芳痛苦地耷拉下脑袋,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曾经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那个男人,突然会面露狰狞要杀死她!如今对于所谓的爱情,林芳觉得那是一把让她感到恐惧的刀子,听了就感到害怕。林芳抹了沫眼泪说:“我心里很乱,让我静静。”这时,就在隔壁传来刘义山那苍老的咳嗽声。许果附在林芳耳朵边说,他的岳父可能会告诉她一些事,她听到后,要及时告知他。
林芳问:“什么事?”许果说:“很重要的事情,这是他一辈子的心病,也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4.又遇恶魔
第二天一早晨,林芳就开始做饭,做家务,刘义山走过来问道:“今天夜班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林芳笑笑,说她从今天起,就开始休假了,不是休息一天,而是长期休假。
吃过早饭,刘义山要林芳歇一歇,父女俩拉拉话。林芳不知道刘义山要跟她说什么,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这时许果正坐在一边看电视。刘义山见林芳坐得离他有点远,就拍拍椅子,示意她坐得近些。林芳就挨着刘义山坐下,刘义山抓起林芳的左手,抚摩着上面的六指,问她怎么不去截了,一个女孩子,留着六指,就不怕人家看了笑话?
林芳说:“妈嘱咐过,叫我留着,说以后见了面,你才认得我。”
刘义山点点头,叹口气说:“那是冬天吧,你娘带你来看我,我要看看你的六指,开始你不让,把手藏在袖口里,当时你娘让你把手伸出来让我看,还让你今后千万要把六指留着,说我见了才认得你,我当时说啊,女孩子家的,截了吧,免得人家见了笑话,你还记得你当时跟我怎么说的吗?”林芳摇摇头。
“当时你就哭了,哭着冲我吼,说你坐牢都不怕人家笑,我生个六指还怕人家笑吗?”刘义山又叹息道,“你当时才五岁啊……”林芳也落下了眼泪。刘义山问林芳知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入狱的,林芳说她听说过,好像是抢劫杀人。
刘义山说:“起初说好只是抢劫,不杀人,可是后来他们开始杀人了,一杀人,就乱套了。”接着老人断断续续讲了那段往事。刘义山说他们一共七个人,去抢一个金矿,抢了好多金子,七个人背不动。因为枪声招来了警察,追捕中,他们与警察发生了枪战,结果七个人被打死了六个,就刘义山一个人活了下来。说到这儿,老人哭了,他跟林芳说,他感到身体有些不舒服,要去睡一下,等他起来再接着给她讲。刘义山还拖长声调大声说,他有一件埋藏了许多年的事情,要跟女儿说说,因为再不说,他就要埋入泥土里去了,这世上就没人知道了。
许果之前是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听刘义山说话,一边看新闻。过了一段时间后,许果走到刘义山房门前看看,刘义山还打着呼噜,许果想,看样子老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起来,就对林芳说,他要出门探听一下昨天晚上失火的事。临走时,许果悄悄对林芳说:“你千万别出去,别再惹下祸端来。等我岳父起来了,听他告诉你些什么,等我回来告诉我。”
许果出门不久,林芳打开了电视,电视里说,在一处出租房里,昨夜发生了大火,但没有提及人员伤亡的情况。
林芳心想,难道陈亮没被烧死?就在林芳猜测的时候,刘义山起来了,林芳关了电视,倒了杯水端了过去。
刘义山让林芳坐到身边说:“孩子,我问你个事情,你得老实回答我。”林芳说:“爸爸,你说吧,有什么事?”刘义山摇摇头,叹道:“你不能叫我爸爸,你不是我的女儿。”林芳吓了一跳,嗫嚅着说:“爸爸,你开什么玩笑。”
就在这时,许果走了进来。刘义山抚摩了一下林芳的左手,起身缓步回到自己房里去了。许果走到林芳身边,悄声问:“他告诉你什么了?”林芳说:“他没告诉我什么啊!”许果哪里肯信,他一把将林芳拉进里屋,继续追问:“你必须老实告诉我,刚才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林芳说:“他真没跟我说什么。”许果发怒了,他强压怒火说:“不可能,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快告诉我!”
“我跟你说了,他什么也没跟我说过!”林芳也生气了,“你不相信,我走就是了!”
林芳说着抬脚就要开门出去,许果上前一步,抓住林芳衣领,把她摔在地上,随即扑上去,骑在林芳身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嘴巴凑在她耳朵边,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快跟我说实话,那些金子都藏在哪里了?”
“什么……金子?”林芳被掐住喉咙,说不出话来。许果咬牙切齿骂道:“你想独吞金子?你个臭婊子!”
就在这时,刘义山在外面大声吆喝起来:“人呢?女儿,你到哪里去了?”许果凶狠地小声警告林芳:“听着,小心点儿给我应对,否则莫怪我心狠手辣!”说罢,许果松了手。林芳被折腾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听到咳嗽声,刘义山在外面大声叫道:“女儿,女儿……”林芳一边应着,一边理了理头发衣领,走出里屋,将刘义山搀扶到椅子上坐下。
刘义山坐下后,对林芳和许果说:“坐吧,坐吧,你们两个都坐,现在我就跟你们说那件事。”刘义山等许果他们坐下之后,开始说了起来。刘义山说他们去抢金矿,是他的把兄出的主意。刘义山说他的这位把兄,足智多谋,工于心计,就因为他的足智多谋,他们才轻易地从金矿抢出了黄金,可是,在逃亡中,他的这位把兄被警察打死了,死在他的怀里。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周 丹 期刊:《故事会》2007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