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命运的建筑师,可有人建造的是宫殿,有人堆砌的是坟墓……
1.不祥之兆
世上有很多种金矿,也有很多种采金的方法,西北的断云河一带出产沙金,这儿的淘金人采用的是一种十分简便的方法:选好矿点,砌上金槽,引来河水,炸矿取沙,沙中淘金,就这么简单。
柴老板就在断云河边开了这么一个金矿,眼下手里有三十多号人马。跟断云河边大多数矿点一样,柴老板采的是明矿,也就是露天开采。这天,柴老板突然从矿上带了十个人,沿河而上,爬上一处石崖,来到一方平台,指着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宣布了他的决定:“你们十个人,从今以后就在这洞子里干!”
话音刚落,就有人“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这个人姓赵,快五十岁的人了,伛偻着腰,他在工地上年龄最大,大伙儿就叫他老赵。老赵仰起头,看着眼前的情景直发呆:面前泥土和沙石堆成的峭壁遮掩了大半个天空,好像随时都会崩塌,再看那洞口,悬着一些大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坠落下来,不由得满脸惊恐地说:“我看这儿太危险了,还是别干吧?”
柴老板脸上陡然阴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的明矿虽然也有油水,但他觉得挣钱不过瘾。前些时候他听人说,断云河边有一处前人采金留下的洞穴,含金量极高,而且有人采出过拳头大的金疙瘩,于是带着人在山上转了好几天,找到这个洞子,又钻进洞里,弄了一些沙子去淘,果然发现含金量比自己的明矿高多了。他感觉这就是别人说的那个金洞,当即决定调来一帮人开采这个洞子,为此他还准备好了洞中采矿所需的矿灯及充电设备,没想到这个瘦猴儿似的老汉,居然敢跟自己唱反调!
柴老板一“哼”,就有人说话了,这人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因他在工地上管事,大伙儿都叫他“二当家”。二当家鼓起牛眼睛,指着老赵的鼻子吼道:“你他娘的要造反?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知道端谁的饭碗、受谁的管?”
二当家扫了几个民工一眼,见大伙耷拉着脑袋,又说:“想干不想干,都放个话,小兔子,你他娘的先说!”
小兔子是南方人,长得白白嫩嫩的,刚十六岁,还没发育好,显得瘦小单薄,因为好动,时常蹦蹦跳跳,大伙儿就给他送了“小兔子”这么个绰号。小家伙儿嘴甜,整天这个“叔叔”那个“哥哥”地叫,因此,在工地上人缘不错,对柴老板、二当家这些人,他也不怎么害怕,见二当家问他话,就笑着说:“二哥,干这‘地下工作,老板是不是要多给点儿钱呀?”
柴老板笑笑:“我当着大伙儿表态,谁在这儿干,每月净拿一千五!”
小兔子一听,一下兴奋起来:“哇!比干明矿高多了,我当然要干嘛!”他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家中只有病恹恹的老娘和他这一根独苗,那里很穷,他要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买一辆二手农用车,然后赚钱、成家、养老娘、过日子。
“你小子还有点站着撒尿的样子!”二当家说,“老子也在这儿陪着你们干,不愿干的趁早滚!”
其他几个人都表示要干,其中有两人是二当家的亲信,只有老赵把脸藏在裤裆里,不吱声。柴老板说:“老赵,你最稳重,是工地上最好的炮手,在这洞里爆破,技术要求高,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也为大伙考虑考虑吧。”老赵听他这么一说,又想到自己要挣钱供儿子上大学,终于点头答应了。
柴老板安排好金洞这边的事后就回了明矿,随后,二当家带着这帮人砌好金槽,搬来工具、炸药、粮食等,在这里安顿下来。先前的淘金人在这儿挖了不少住人的窑洞,他们就分散住在几个窑洞里。二当家和他的亲信晚上要看守金槽,就住金槽旁边的窑洞;老赵和小兔子最要好,单独住一个窑洞。
一干人在二当家的指挥下,每天钻进金洞里,贴着岩石取沙石。这个洞口有一人多高,一米多宽,里面还有数不清的岔洞,迷宫一般。老赵每天负责爆破、做饭、给矿灯充电,干点杂活儿,其他人清理出沙石料,用架子车推到平台边上往金槽灌。柴老板每隔两三天过来一次,看看采金的情况,或者支开其他民工,留下二当家等亲信取金槽,然后带上金子离开。
干了十来天,小兔子胆也大了,有一次,别人歇息的时候,他钻进一个岔洞,过了一阵出来,对大伙儿说:“你们猜,我拾到一个啥东西?”几支矿灯照过去,只见小兔子双手背在后面,脸上笑吟吟的,老赵问:“拾到金疙瘩了?”小兔子说:“就是!”说着亮出手中的东西,老赵看了当即吓得闭上眼睛—那是一具惨白的骷髅头!
有个民工,有些文化,他接过骷髅头,仔细看了看,叹了一口气:“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小兔子没听明白,问道:“你说的啥意思,好像念什么诗似的?”
那民工说:“是两句古诗,唉,前一辈的人留在这儿了,后一辈的又来了,不知道谁还会留在这里,变成这个样子。”
老赵越听越不是滋味,骂道:“你们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一个干蠢事,一个说不吉利的话,这矿上非出事不可!”
老赵一语成谶,矿上果然出事了!
2.厄运当头
他们这个工地,平台到下面的金槽,有近二十米高。这天,小兔子推着一车沙石料出了金洞,因为是下坡路,他跑得快了,该停车时却没能停住,那架子车借着惯性,一路冲了下去。小兔子悚然一惊,拚命抓住车把,想把车子拽住,但他没有这么大的力气拽回车子,反而被车子拖下了斜坡,小兔子只好撒手,那架子车冲下斜坡,越过金槽,扎进河里,小兔子也在斜坡上一路翻滚,摔进了金槽,幸亏老赵正在洞子外面,看到这情景后把小兔子救了起来。
二当家得知小兔子丢了架子车,对他一顿臭骂,说是要罚小兔子一千块钱。小兔子说,这车是用半边旧铁皮油桶和架子车轱辘做成的,根本不值几个钱。二当家说,这车轱辘和铁皮桶运进山里容易吗?丢了车还影响干活,那损失还不止一千元呢!小兔子听了这话,气得只能张嘴,不能说话。
这时已是秋季,摔伤了的小兔子躺在阴凉、晦暗的窑洞里,心头猫抓似的难受。他本来想着再干一段时间,买二手农用车的钱差不多了,就结了账回老家,没想到遇上这么一件倒霉事,不但伤了,反而要倒贴一千块钱!想起摔下金槽的情景,他又十分后怕,当时要是摔进河里,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老娘了!想到老娘,他更是不安,这里与世隔绝,上山几个月来无法得到老娘的一点消息,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生了重病、正盼着儿子回家?想起这些,小兔子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哭哭啼啼。
工地上有人备着治疗跌打损伤的白药,老赵找来白药给小兔子治伤,小兔子几天后就基本恢复了,他打定主意:结账回家。
这天,小兔子见柴老板过来了,就要求结账。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柴老板哪里肯放他?小兔子苦苦相求,说了一大堆好话,见柴老板怎么也不松口,犟脾气就上来了:“我又没有卖给你,结账走人还不行吗?”柴老板沉下脸来:“前面几个月我赔着老本打底子,为的是大家都挣一点,现在干到中途,今天你要走,明天他要走,你们把钱拿了一走了事,我怎么办?”这时二当家也在旁边,对小兔子喝道:“光想老板贴钱养你们,有这样的好事吗?还是那句话,不听话就滚,一个子也别想!”
小兔子原来以为自己和柴老板、二当家相处得都不错,他们不会为难自己,没想到自己在他们眼里啥也不是!有句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小兔子此刻就急了,脱口就说:“算我瞎了眼,误上了贼船!我一分钱也不要了,下了山再说,我不相信没有王法了!”
“你想造反!”二当家也被激怒了,操起一把铁锹就要砍小兔子,老赵他们连忙劝阻,柴老板也瞪了二当家一眼,二当家这才住手。
柴老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兔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唇都在颤动。小兔子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前些年,这里允许个人办证采金,但办证的少,采金的多,到处劈山开炮,把断云河两岸糟蹋得不成样子,于是政府严禁采金,出动公安和武警多次清山,才将淘金热压了下去,柴老板还因此进过县城的看守所,好在当时他没干几天,就被从轻发落了。后来,这里淘金的人几乎绝迹了,柴老板打听到好久没人过问这里的事情了,今年春上才壮着胆子,偷偷拉起一帮人马,在这儿重做他的黄金梦。从这些天的情形来看,这个洞子确实能圆他的梦,但如果放小兔子下山,这小子真把这事捅出去,这梦不就破了吗?
想到这里,柴老板对小兔子笑笑:“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不挽留了,过几天吧,等我卖了金子,就给你结账!”
小兔子一听高兴了,甜甜地说:“柴叔叔,你真是大好人!”
柴老板说:“看来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在这儿等工钱,还不如再帮我干几天,你自己也多挣点钱回去。”小兔子想想也是,又回到洞子里干活儿。
二当家私下里问柴老板:“你真的要放走他?”
柴老板冷笑了一声,说:“吃屎的还能治住屙屎的?”
3.暗箭难防
这天,二当家安排民工们去明矿那边搬运粮食和炸药,他说这活儿累人,小兔子伤刚好,就不要去了。民工们都走了,小兔子想,二当家这人还是挺有人情味的,就满怀感激地对二当家说,他也不能闲着,还是到洞里干点活儿吧。
二当家带着小兔子进了洞子,对小兔子说:“咱们今天不干活儿了,就选选矿线吧。”小兔子更高兴了,这选矿的事情,一般的民工是不能参与的,可见二当家对自己的信任,他兴冲冲地跟着二当家在岔洞里转。
进了一处岔洞,里面很低矮,二当家对小兔子说:“看这地势,是一个金窝窝,你个子小,先钻进去,把底子上的石头扒开,看看有没有金子。”小兔子钻了进去,翻了半天石头,便喊道:“二当家,再往前就是洞底了,连一片麸皮金也没看到哇!”话说了,却没听见二当家回话。小兔子回过头来,顺着矿灯看去,只见二当家蹲在岔洞口,正往一个小洞里装炸药,小兔子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炸药一响,自己岂不是要被埋在这个岔洞里?小兔子大吃一惊,扑向二当家,拉着他的手,瞪大眼睛问道:“二哥,你要干什么?”
二当家一把推开小兔子:“小兄弟,下辈子再见吧。”
小兔子十分惊恐:“二哥,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呀!”
二当家阴沉着脸,气恼地说:“你装什么蒜!你自己说了啥还不知道?你不是要背后捅老板的刀子吗?”
死亡的恐怖就像一桶冰水,浇得小兔子从头皮凉到脚心,他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对着二当家哭喊道:“二哥,我那是气话,你们可别当真呀,饶了我吧……”
“晚了。”二当家冷冷地说,“这事不怪别人,只怪你太不会做人了。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人分三六九等,修炼不到一定火候,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
小兔子一下子跪在地上:“是我错了!我不懂事,我给你和老板赔罪!我不要工钱,也不会在外边胡说!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才十六岁呀,我死了我娘也活不成了啊……”
“你不要说了!”二当家觉得自己有些动摇了,赶紧阻止小兔子,“跟我说啥也没有用,我也是端人家的饭碗、帮人家消灾的。”
小兔子情急之中,突然有了主意,他对二当家说:“二哥,要不你悄悄放我走吧?谁也不会知道的!只要你放我出去,你让我干啥都行,我一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二当家一下来气了:“你要我出卖老板?告诉你,我不是不忠不义的人!”二当家说着,又接着装炸药。
小兔子知道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眼前的险境激起了他求生的本能,他抄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二当家的脑袋,随后夺路而逃,二当家一闪身,那石头只擦着他的胳膊,并无大碍,就在小兔子要从他身边挤过时,二当家已将小兔子抓住了。
小兔子拼尽全力,又踢又撞,奋力挣脱,二当家用力一摔,将小兔子扔在地上;小兔子又往洞里面钻,二当家怕他再用石头砸人,追过去抓住他,卡着后脖颈摁在地上。小兔子继续哀求,鼻子嘴巴都挤在石头上,说出话来含混不清,只有双手和双脚在扭动。二当家说:“我本来想装好炸药再动手的,看来你等不及了。”说着,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砸在小兔子头上,小兔子“嗯”了一声,停止了挣扎……
几分钟后,二当家点燃了导火线,爆炸过后,当他再次过来查看时,那个洞子已经被炸塌的沙石封死了。
老赵傍晚回来,没见到小兔子,就去问二当家,二当家一脸惊诧地反问:“他说在回老家之前,要去看看明矿那边的朋友,我就让他去了,咋的?你们没见到他?”老赵说:“看来我们走岔路了。”
晚上,老赵仍不见小兔子回来,想到山路危险,担心小兔子出事,心里忐忑不安,睡不着觉,就出了窑洞。他隐约听见金槽那边有点动静,就悄悄走到近处,看见月光下面,二当家他们几个人正在取槽子。老赵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晚上干,又不敢到跟前去,就悄悄回了窑洞。
第二天一早,二当家大喊大叫,说金槽被人偷了,清点工地上的人,唯独少了小兔子,派人到明矿那边打听,那人回来说,小兔子压根儿就没有过去,二当家一跺脚:“他娘的,小兔子这个王八蛋,偷了金槽,跑了!”
4.怪事连连
柴老板闻讯赶来,当众对二当家训斥一通,声称要扣除二当家一个月的工资,二当家担心老赵和其他民工起疑,也装模作样地对民工们说:“你们谁知道那个小王八蛋的地址?我跟他没完!”
老赵不相信小兔子会悄悄走掉,想到昨晚二当家他们偷偷取金槽的事,知道这内中必有隐情,他感觉到小兔子出了大事,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多说什么。
大家继续干活。下午,二当家看柴火不多了,就吩咐老赵去树林子里拾柴火。到了晚上,工人们收工吃饭,到伙房一看,却是冷锅冷灶的,烧饭是老赵的事,今儿个他要让大伙儿饿肚子?二当家有点犯嘀咕:这老家伙是出啥事了?还是对小兔子的事情起了猜疑,悄悄跑了?会不会有什么后患?想到这里,他坐不住了,连夜到明矿那边,向柴老板作了汇报,要求自己带人立即下山追老赵。
柴老板淡淡一笑,说:“他这人,放不出什么响屁,你放心回去吧。明天到树林里找找,要是见他摔在哪儿动弹不了,就挖个坑悄悄埋掉算了。”
二当家听柴老板这么一说,像是吃了定心丸,心里马上踏实了。
第二天清早,老赵拄着一根木棍,突然回来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心有余悸地说:昨天出去拾柴火,在树林里一转,就迷了路,怎么也转不出来,还跌了几跤,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那一片林子里转……
有个民工嘀咕说:老赵遇到“鬼打墙”了!
二当家听到“鬼打墙”三个字,心里就有点儿不自在。
上午,老赵继续上班。这次装了五炮炸药,工人们照例到洞外避炮,听了半天,只响了两炮,到里面查看,果然有三炮没有炸,二当家怒气冲冲地质问老赵:“你是怎么搞的?”
老赵一脸恐慌,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不是……真的……中邪了?”
之后几天,二当家亲自爆破,也经常出现哑炮。工人们私下里纷纷议论,都说工地上出了怪事。二当家心里有些发虚,莫非小兔子阴魂不散,在搞什么鬼?会不会到了某一天,当自己装炸药,或者排哑炮时,炸药突然爆炸……
二当家越想越胆怯,便继续让老赵爆破。这天,二当家带人出来避炮,等了很长时间,没见老赵出来,也没听见炮响。二当家安排一个民工进去看看,那民工不敢去,让别的民工去,这些民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肯进去。二当家又等了一阵,还是没见什么动静,想想实在不能这样耗下去,就把心一横,自己进了洞。
二当家提心吊胆走进去,到了离工作面不远的地方,只见老赵坐在那里,一只手里拿着香烟,一只手拨打火机。二当家这才放了心,看来老赵要用点燃的香烟来点导火索了,他就站在那儿,准备等老赵点燃导火索后再往外跑。站了一会儿,老赵却没有点烟,只是把打火机在空中晃动,嘴里还大声说:“甭客气嘛,你是老哥,你先点!”二当家定睛一看,老赵旁边空无一人,这是在和谁说话?心里不由得“格登”一下。这时,老赵把打火机放在地上,又拾起一块石头,捧在眼前端详一阵,惊喜地说:“老哥你真是好人,送我这么大的金子,我听你的,明天就走!”二当家看得毛骨悚然,大叫一声:“老赵,你在干啥!”
老赵回过头来,看了二当家一眼,喜气洋洋地说:“我发财了,你看,这是老哥给我的金子,好大一块!”
二当家又气又怕,哆嗦着说:“你……看看究竟是啥?”
“我的金子呢?怎么变成石头了!”老赵低头一看,十分惊诧,又四周看看,说“老哥,你咋不见了?哪儿去了?”说着又疑惑地看看二当家,忽然一声惊叫,站起来就往洞外跑。
老赵出来后说,有一个衣着怪异的人,跟他说了很久的话,声称这个洞子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在这里干了一百多年了,让老赵告诉大家,不要跟他们争,并送给老赵一块金子……
工地上的人听了,一个个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晚上,二当家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合上眼。忽然,一阵阴风刮进窑洞,隐隐约约地带着啼哭声,让人心里发麻。二当家想坐起来,身上却软绵绵的,一点劲儿也使不上;想喊醒窑洞里的其他几个人,嗓子又不听使唤,怎么也喊不出来,心里恐慌极了。那股阴风在眼前吹来吹去,最后化作一个人形,正是小兔子!只见小兔子满脸污血,笑嘻嘻地说:“二哥,你还认识我吧?”二当家战战兢兢地说:“兄弟,不要找我呀,是老板让我害死你的,千万别怪我!”小兔子突然脸色大变,瞪着血红的眼睛:“你说什么?我死了吗?我才十六岁,为什么要我死?”二当家吓坏了,不敢再说话。小兔子突然止住哭声,龇牙咧嘴地怪叫:“我要报仇!”说话间,已举起一具骷髅头,照着二当家的头顶砸了下来!
二当家大惊,清醒过来,原来做了一场噩梦。洞外,清冷的月光洒落进来,断云河的流水声,如同无数人在一起嚎哭。二当家心里好像揣了一团乱麻,他有些后悔到这个地方来了。
清晨,二当家第一个走出窑洞。他看见自己昨晚晾在石头上的衣服落在窑洞口了,以为是夜风吹下来的,就伸手去捡,却发现衣服里裹着什么东西,打开看时,正是一具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对着他!
二当家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大颗大颗往外冒,半天说不出话来。
二当家的老家在北方一个农村,家里那几亩薄地,不够他父亲一人侍弄,也养不住一家几口。他十几岁起就在外面漂来漂去谋生,娶妻生子后也安顿不下来,在外面出了不少苦力,也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前年,他进了山脚下这个县城的看守所,在里面认识了因为私开金矿被抓的柴老板。柴老板出来后,见山上管得松了,决定重操旧业,二当家便给他物色民工,做了矿上的二把手。
二当家干掉小兔子时,心里并不怎么害怕,相反,还有点快感,觉得自己能主宰别人生死,还真是个人物了。干掉小兔子后,二当家的快感慢慢消失,多了一些不安。工地上接连出现怪事后,他发现自己害怕了,觉得自己似乎面临着一场灾难。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的媳妇和刚会走路的儿子,又想起那个民工说的两句话:“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觉得自己现在懂得了这句话,反反复复想了两天,二当家打定主意:不干了!
5.魂断异乡
傍晚,二当家去找柴老板说回家的事,正走到半路,柴老板却从对面过来了。柴老板脸上阴沉沉的,看看四周无人,就非常恼怒地对二当家说:“我放的金子不见了!”
柴老板平时取了金子,就悄悄地分别藏在外面,一个月左右带了金子下山一次,从来没有失过手,但今天上午,他发现最近一次藏金子的地方有点异样,过去查看时,那些金子已经不翼而飞!金子虽然不多,但想到有人敢对自己下手,柴老板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明矿那边的人他一个个揣摩了,认为都不可能干,他打算到金洞这边住两天,看能不能查出个眉目来。
于是,二当家又随着柴老板折回来。路上,柴老板问二当家到明矿那边有什么事,二当家就把回家的打算说了。
柴老板听了十分意外:“这里哪能没有你?”
二当家叹了口气,感慨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柴老板没有说话。
二当家说:“现在出了偷金子的事,我暂时就不能走了,等这件事情有个头绪再说吧。”
两人到了二当家的窑洞,天已经黑透了,二当家安排其他人到另一个窑洞睡觉,自己和柴老板单独住这个窑洞。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柴老板到窑洞外方便,不一会儿回来,对二当家说:“这边果然有人搞鬼!走,看看去!”
二当家一惊,急忙抓起一只矿灯,跟着柴老板出了窑洞。两人到洞外一看,果然见不远处有一个黑影,顺着山坡爬上了金洞的平台。柴老板示意二当家不要开灯,两人悄悄跟着上了平台。这时候,又见那个黑影在金洞边张望了一下,迅速钻进洞去,在里面打开矿灯,然后一拐弯就没了踪影。从灯光映出那人背影的一瞬间里,二当家认出他正是老赵!
二当家说:“是不是这个老家伙偷了金子,到里面藏去了?我得去看看!”说着,他就要跟进洞去,柴老板一把拉住二当家,说:“万一惊动了他,他把金子随手一塞,我们哪里找去?”二当家说:“他藏好金子出来,又不承认咋办?”柴老板“哼”了一声,从兜里取出一把手枪:“还能由着他?”说着,柴老板带着二当家就进了金洞,摸了一段路,前面有几个岔洞,柴老板说老赵出来必须经过这儿,就在这儿等。这会儿,二当家想起了当初干掉小兔子的情景,明白了柴老板的另一层意图:如果要干掉老赵,在这儿动手不会惊动其他民工。
又等了一阵子,前面一个岔洞里出现了亮光,老赵提着矿灯过来了。柴老板侧身藏在另一个洞口边,示意二当家后退几步。老赵走过柴老板身边时,二当家突然打开矿灯,雪白的灯光“刷”地一下照在老赵脸上,老赵陡然一惊,木偶一般僵在那里,脸上满是恐慌。
二当家一看老赵那副似乎是做贼心虚的模样,便断然喝问:“深更半夜,你偷偷摸摸的,干啥去了!”
老赵胆战心惊地说:“我没……没事……转转……”
二当家甩手给了老赵一个耳光:“你他娘的还敢撒谎!没事瞎转啥?老实一点,把你偷的金子交出来!”
老赵汗如雨下:“我没……没有偷,不知道……金子在哪儿……”
二当家拎起老赵,浑身上下搜索,没有发现金子,又照老赵脸上挥去一拳,吼道:“藏在哪里了,快说!”
老赵的鼻血流了出来,惊恐万状地说:“我……没有……”一边说一边往后退。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你还想溜掉吗?”老赵回头看时,柴老板正用枪口对着他的脸,他顿时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两条路,你自己选,要么交出金子,要么交出你的老命!”柴老板咬牙切齿地说,见老赵不吭声,又将枪头向老赵脑袋戳去:“快点说!”
“我给你们取金子。”老赵捂着脑袋缓缓站起来,向洞子里面走去。
柴老板和二当家跟在老赵后面,在洞里转进转出,渐渐的,柴老板看出了异样,这老家伙是在漫无目标地瞎走,根本不像是带他们取金子,便对着老赵大吼一声:“站住!”老赵却闪身拐进另一个岔洞,弓起腰向前猛跑,柴老板不再多想,扬起手中的枪,“砰、砰、砰”连发三枪,老赵一声惨叫,栽倒在洞中。
柴老板和二当家过去看时,老赵脸上浮起一点笑意,用最后的力气说:“金子是我偷的,我不会交给你们。我活着不敢惹你们,死了再找你们……算账!”
二当家心里一颤,手中的矿灯掉在地上。
柴老板回过头来,问二当家:“你害怕了?”
二当家说:“我原来想……想吓唬吓唬他,他就把金子交出来……”
柴老板冷冷地说:“有个规矩,偷金子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二当家听了,不再吭声。
说着,柴老板朝四处看了看,见旁边有个很小的岔洞,就和二当家将老赵的尸体塞进去,然后,用石头将洞口掩起来。刚掩了一半,二当家感觉有些异样,转过身来,却看见柴老板站在旁边,将乌黑的枪口指向他,二当家这一惊非同小可:“你……”话音未落,枪声响了,二当家腹部中弹,颓然倒下,他忍着剧痛,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柴老板:“大哥……这是……为啥?”
“对不起了,兄弟,告诉你吧,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些问题。”柴老板仍然冷冰冰地说,“你提醒过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是对的,这世上也没有永久的兄弟。小兔子和老赵的事情,只有你我知道,我们俩都活着出去,今后谁心里都不会踏实。”
二当家心里五味俱全,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对柴老板说:“你咋这样想呢,我会让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的。”
“只有这样才是最保险的办法。”柴老板说,“还有一个问题,快入冬了,工地上又老出怪事,这帮人都会嚷嚷着结账回家的,算下来得不少钱。我干的本来就不是正道儿,为啥要按规矩付这些钱呢?”
二当家明白,柴老板想赖工钱了。这些民工是从车站等处零零星星找来的,分别来自好几个省份,唯一知道柴老板一点底细的,只有他二当家。可是,知道他二当家底细的,还有他带来的几个老乡,也许他的老乡还把他的情况告诉过别人。总之,别人找不到柴老板,就会找他二当家,而如果二当家彻底消失了,谁也无法找到柴老板!想到这里,二当家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看来我早就注定要走这条绝路了,咋就没想到呢?”
“明白就好,上路吧。”柴老板说道,又举起手枪,对准了二当家的脑袋……就在这时,洞子里突然出现了亮光,柴老板大惊,以为是民工们发现了意外,进洞寻找他们来了,他慌乱中朝二当家头上开了两枪,转身往外走去……
6.又见白骨
柴老板这两枪打偏了,二当家的脑袋没有中弹,他腹部血流不止,疼痛难忍,无法行走,他见柴老板走了,就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支在地上,往洞外爬去。这时,有人提着矿灯走了过来,到跟前时,二当家认出了来人,不由得“啊”地一声惊叫……
来人是谁?小兔子!
小兔子也认出了二当家,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愣在那里。
二当家心惊肉跳地说:“你……”
小兔子回过神来,害怕二当家再次杀他,就想撒腿跑开,又见二当家歪在地上,身上有很多血迹,痛苦不堪,胆子就大了一些,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二当家忽然悲愤失色,哭了起来:“小兔子,老板也向我下手了,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命呀,就一块儿做鬼吧!”
小兔子“呸”了一声:“谁跟你一块儿做鬼,我还要好好活着呢。”
小兔子没有死,二当家当时只是把他砸昏了,小兔子在往洞子里面逃命时,离开爆破点有一段距离,炸下来的石头在洞里飞不远,也没有伤着他,而且,他所处的位置也没塌方,他侥幸活了下来。他醒来后,发现洞底那儿有流水的声音传来,于是就拚命去扒沙子,扒开后才发现这个洞子并非死胡同。他在里面爬呀,爬呀,不知爬了多少个岔洞,终于看到了光线,爬出了洞。他出去的那个洞口,原来在工地的另一面,很隐蔽,工地上的人都不知道。他不敢回工地,藏在那边山上不知所措,有一回,他偶然看见了前去拾柴火的老赵,两人意外相逢,当天晚上,老赵悄悄潜回工地,为小兔子带了衣服、馍馍,还有以跌跤为借口弄来的白药……
二当家听小兔子说起这些,忍不住问道:“老赵偷金子,也是为了你?”
小兔子连忙说:“不是老赵,是我干的!我知道拿不上工钱,就跟踪柴老板,看见他藏金子的地方,自己动手弄了点,你们千万别冤枉老赵!”
二当家心里一阵刺痛,这时他已经很虚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应该把真相告诉小兔子,就指了指后面那个没有掩住的洞口:“老赵他……姓柴的冤枉他了!”
小兔子冲了过去,发疯一般扒开洞口,他看见了老赵的尸体,抱着老赵放声大哭。二当家从小兔子的哭诉中听明白了:小兔子这段时间就住在那边洞子里,因为洞里晚上比较暖和。老赵的“鬼打墙”和跟“鬼”说话,其实是他编的、装的;哑炮是老赵故意把部分雷管引信弄湿造成的;窑洞门口的骷髅头是老赵放的,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大伙儿害怕,不要再干下去了,都平安回家。小兔子偷了金子,要分给老赵,说是两人一块儿回家,老赵说不能用偷来的东西供儿子读书,要等发了工资再走。刚才,老赵给小兔子送馍馍、衣物和充好电的矿灯电池,劝小兔子趁着黑夜离开这里。小兔子本来要走,又听见这边有声音,担心老赵遇到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小兔子大声哭叫,不停地用手猛捶自己的脑袋:“赵叔叔,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死呀!你是世界上心肠最好的人哪!”
小兔子哭了一阵,想起二当家,怒从心头起,捡起一块石头,走过来,举在头上,恶狠狠地对二当家说:“我本来不想恨你了,可是你们杀了赵叔叔,我要砸死你!”
二当家哭着说:“你砸吧,让我死得……痛快点……”
小兔子听了这话,手中的石头落在地上,哭道:“我没有你们这些人狠毒!”两人你望我,我看你,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兔子见二当家腹部正淌着血,就掏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取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喂进二当家嘴里,这药丸叫做“保险子”,用于急救,每瓶只有一粒。小兔子又哭诉道:“这还是赵叔叔给我的,我没舍得吃,没想到会给你用吧?”
“我……”二当家惭愧极了,不知说什么好。
小兔子见二当家声音微弱,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就说:“你伤得太重,我们快出去,再给你找一颗‘保险子!”二当家说:“我……不行了,你……走吧。”小兔子说:“我不能丢下你!”他说着背起二当家就往外走。二当家实在太沉,小兔子又很虚弱,走了没几步,就走不动了,小兔子发现这样太浪费时间,就放下二当家说:“你等着,我去找人来!”
小兔子走后,二当家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听到洞里有什么声响,他猛然想到:一定是柴老板在岔洞里迷了路,还没转出去!他当即来了精神,摸出一只打火机,打着了火,一看周围的环境,认出就在这几天采矿的工作面附近,他一阵暗喜,向前爬去……
里面的人正是柴老板,他真的迷了路,但也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当时他转到一个岔洞里,有两具尸骨抱在一起,挡在他面前。他很恼火,用力踢开尸骨,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当啷”一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碰在石头上,一看,却是一把生锈的尖刀,柴老板想,一定是这两人为什么事情在这里同归于尽了,但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这时他发现,在尸骨下面的地上,有一大堆黄澄澄的东西,定睛一看,天哪,全是金子!
柴老板激动不已,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然而,地上散落的,的确就是金子,有麸皮金、颗粒金,而且还有核桃大的金疙瘩!金子上面有不少尘土,还有一些腐烂后的什么东西,幸亏自己刚才这一脚,让金子露出了本来面目。柴老板大喜过望,脱下一件衣服,将那些金子捧起来,提在手上,有好几公斤重。他看看这两具尸骨,心里估摸着一定是因为这两人的火拼,才给他留下了这么一大笔财富……
柴老板提着金子继续寻找出去的洞口,并握紧手枪,十分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生命特别珍贵。不久,柴老板知道自己找对了路,因为他看出附近就是这几天工人们干活的地方,他狂喜不已,做了很久的黄金梦,以这种最快捷的方式,圆了!
正当柴老板在心里为自己欢呼时,突然旁边的岔洞里扑出一个人来,将他死死抱住,这个人就是二当家!柴老板连忙扣动手枪扳机,然而,他的胳膊已经不能自由活动,那些子弹“啪啪啪”都打在地上。柴老板知道二当家有伤,试图用力挣扎开来,二当家却拚尽全力,将柴老板压在地上。柴老板喘着粗气说:“你放开我,我给你……金子,我们还做……兄弟……”二当家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跟你做……兄弟!”说着,二当家腾出一只手,打着了打火机,他衣服里面,还有一包炸药和几个装了导火索的雷管,而这些,正是二当家刚才从附近的工作面上偷偷取来的……
小兔子带着几个民工走到洞里时,只见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二当家和柴老板正倒在地上,搂在一起扭动,两人身体中间还“滋滋滋”吐着几根火舌,还没等小兔子他们明白过来,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们转身就跑,感觉到洞里的沙石一段段、一块块紧随着塌过来……
第二天,小兔子和民工们下了山,他们要回家了……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蜀 江 期刊:《故事会》2007年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