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地下风云

他来了，带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走了，留下一个激荡人心的传奇……

1.高人出手

两年前，县城来了个张老头，他六十多岁年纪，无儿无女，一直在钢铁公司做临时工。这老头天生一副好脾气，干活又肯吃苦，从没跟人红过脸。没想到，这天中午他惹出了一档子事。

原来，中午下班铃一响，张老头和几位工友在食堂打了饭，搬着桌子在外边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因为大家下午都歇班，就开了瓶二锅头，没多大工夫，大半瓶二锅头下了肚。就在这时，突然冲过来一辆小面包，撞翻了一旁停着的一辆自行车，开车的胖司机又往前开了一段，这才把车子停了，满不在乎地从小面包里钻出来。

自行车的前轮被轧成了麻花，它的主人是一个满脸稚气的小伙子，长得高高瘦瘦的，大家都喊他“竹竿”。这竹竿老实得有点窝囊，气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吭一声。

坐在一旁的张老头今天脑子像是搭错了一根筋，突然扯高嗓子，大声说：“兔崽子，欺人太甚！”

一位工友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张老头，悄悄说：“快别说了，这胖子是梁三的人，甭想跟他讲理了。要是打架，就竹竿那体形，再添几个也打不过他。”

张老头扬着脖子打了一个嗝，又把话头抢过来，说：“打不过？用我手中这个家伙，几下就能把他打趴下。”

大伙一看张老头手里的家伙，全都乐了：那不过是一把折扇。这老头，今天真的喝高了！

张老头不理会大伙的嘲笑，又说：“怎么着？都不相信啊？给我二十分钟，我就能让竹竿用这把扇子把胖子打趴下！”

大伙笑得更响了，有人说：“行！您这就教竹竿去，甭管教多长时间，只要他能用这玩意儿把胖子打趴下，我们管您一年的饭！”

胖子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也不怒，笑呵呵地等着看张老头的洋相。

没想到张老头今天较了真，他扯着嗓子把竹竿叫过来，拉到旁边耳语一番，竹竿狠狠盯了眼胖子，说了声“你等着”，跟着张老头进了旁边的车间。

二十分钟不到，两人就回来了，竹竿拿着张老头那把折扇，走到胖子跟前，挺硬气地说：“你要是赔我辆车子，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胖子正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一听这话，伸手就给了竹竿一巴掌，竹竿一晃身子避过，一咬牙，突然将手里的折扇往前一戳，只听胖子猛地发出一声惨叫，黄豆般的汗珠从脸上滚落下来，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不会动弹了。

这一下大伙儿全傻了，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问张老头：“您老的功夫哪学的？”

张老头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瞪眼睛，嚷道：“功夫？谁会功夫？”站起身，用力分开众人，晃着膀子走了……

第二天，张老头上班来得比谁都早，见了昨天一起吃饭的几个人，上前笑呵呵地说：“酒话不用当真，一年的饭啥的，不算数的。”跟着又补上一句：“跟大伙儿言语一声，昨天的事别传到外边啊！”

工友们一听这话，都点点头。原来这地方民风强悍，一直有习武传统，因为会家子多，一般都不张扬。这张老头深藏不露，大伙虽说没想到，却也不觉得特别奇怪。

但麻烦还是来了。那件事刚过三天，就有风声传过来：梁三要过来！

这梁三好武成痴，仗着他爸是一家铁矿的矿主，构织了严密的关系网，是一个一脚能跺响全城的角色。三年前，他一番打点在体委挂了个职，把县城里好勇斗狠之徒全都召集起来，成立了武术协会，经常耍枪弄棒，逢年过节时，还喜欢搞什么武术大会，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谁要是在武术上抢了他的风头，他就会带着一帮子人找过去，用“以武会友”的名义大打出手。再加上这家伙身上的确有功夫，所以谁也不敢招惹他，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想要带个徒弟，都得关起门来悄悄练。

胖子是梁三手下，被竹竿戳了那一下，在家躺了两天才缓过劲来，就去找梁三诉苦，梁三马上就让胖子带着来找张老头。

梁三为了摆威风，来之前就放出了风声，工友们吃好饭，三三两两聚在食堂周围，等着看热闹。

张老头吃完饭把碗一放，就在那悠闲地剔着牙，好像根本不知道梁三要来找他。

十二点刚过，梁三就带着十多号人气势汹汹地来了，跟在他后面的胖子朝张老头一指，梁三一挥手，一帮人朝着张老头围过来。

梁三上前抱抱拳，大声说：“张师傅，我们武协工作做得不好，竟漏了你这么一位民间高手，多多包涵。”

张老头瞟了他一眼，没吱声。

梁三把脸一沉，继续阴阳怪气地说：“今儿我们县武协的人找到你，是想讨教一下，挖掘民间的真功夫。请不吝赐教。”说着，上前一把掀了张老头跟前的桌子。

张老头冷笑一声，说：“我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要我跟你们这些小伙子动手？”

梁三说：“我们诚心实意来挖掘民间功夫，怎么可以白来？”

张老头哼了一声，说：“这两天我教了‘竹竿一点功夫，你们既然来了，就跟他比划比划吧。”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这徒弟总共只学了三天功夫，你们武协不会随便欺负人吧？”

“你说怎么比？”

张老头说：“这么着吧，你们挑个人出来，跟我徒弟一人打对方三拳，谁倒地就输……不过，得让我徒弟先打。”

梁三打量一眼竹竿瘦瘦高高的体形，冷笑一声，朝身旁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摆摆头，这汉子就从队伍里走出来。

这汉子长得不高，人送外号孙小个，一手家传的太极拳在县城极少遇到对手，另外，孙小个还有个绝活，就是趁对手一拳打来，在将到未到的关口，猛地往上一冲，用胸口去撞对方的拳头，用内力卸了对方的劲道，同时将对手的手腕撞折。

比试开始，孙小个扎稳马步，紧盯着竹竿的手，就等竹竿出拳将到未到的一刹那撞上去，把竹竿的手腕撞折。

竹竿并没有狠狠一拳捣过去，而是直接把拳头放在孙小个的胸前，离对方胸口只有一寸。孙小个一愣：这么近的距离虽然没法撞折对方的手腕，但对方也使不出气力呀，哪想到，就在孙小个发愣的当口，竹竿身子猛地一颤，拳头突然直直地捣了过来，只见孙小个一声惨叫，一下倒飞出两米开外，猛地趴在地上，捂着胸口直哼哼！

梁三大惊失色，朝身旁的手下一挥手：“把这小兔崽子给我废了！”他的手下“呼啦”一下全朝竹竿冲过去，吓得竹竿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一阵锐利的警笛声传来，一辆警车开过来，猛地停下，跳下来好几个警察。

梁三连忙迎上去，朝打头的警察抱抱拳，说：“误会，误会。我们武协在这里搞活动，不想惊动了大家。”

打头的警察四下看看，指指地上的孙小个，问：“这是怎么回事？”

梁三说：“他刚才做动作时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

紧接着，梁三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接通后，把电话交给这位警察。警察接过电话，听了两句，又把电话交回梁三，说：“刚才我们接到举报，说是有人聚众斗殴……”手一挥，开着警车又走了。

当天夜里，梁三拎着一大包礼物，来到张老头家里，先是笑呵呵地给张老头赔礼道歉，接着就提出请张老头当他们武协的顾问。

张老头说：“我一个靠打工混口饭吃的老头，怎么能当你们的顾问？”

梁三笑呵呵地说：“这顾问一点也不难当，我们武协为了增加一点活动经费，就给一些企业培训保安，您只要培训几个保安出来，报酬十分优厚。”

张老头冷冷一笑，说：“保安？别是打手吧？你们武协的威风我可是领教了。对不起，给我金山银山也不会干的。”

梁三还是笑呵呵地说：“老爷子，你既然是练家子，当知道山不转水转，给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我一个穷打工的，只晓得不管做啥事，先得问自己的良心！”

梁三干笑一声：“老头子，你好倔啊！”摇摇头，拎着礼物走了。

2.不测之祸

谁也没想到，过了没几天，竹竿跟孙小个比武的事闹大了，公安局以“聚众斗殴”为由立案调查，把张老头、竹竿和孙小个刑事拘留。

张老头和竹竿平白无故吃这场官司，到处叫屈，可是张老头教竹竿功夫，先是伤了胖子司机，接着又伤了孙小个，这是很多人亲眼看到的事，他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再说梁三一伙人没事都在到处找事，哪个敢惹？何况张老头和竹竿都是外乡人。这样一来，没有一个人敢出头，为张老头他们说一句公道话。

张老头和竹竿进了拘留所，而挑起事端的梁三只是去派出所接受一次“思想教育”，就没事了，照旧打着武协的名头，到处惹是生非。

转眼间，张老头进拘留所就有半个来月，这天，监室突然一下进来六个犯人，全是膀大腰圆的大汉，其中一个络腮胡子进来就嚷：“都听好了，大爷我们都是打着进来的，从今以后，这里由我们哥几个说了算！”说着，他朝张老头指了指，说：“老头，你给我跪过来！”

张老头冷哼一声，说：“小家伙，你爹有没有给你下跪过？”

络腮胡子脸色一变，阴沉沉地对张老头说：“不服气是吧？咱们走着瞧！”

当天深夜，那六个家伙突然一齐动手，死死抓住正在睡觉的张老头，把他整个人抬了起来，络腮胡子狞笑着说：“老家伙，我看你骨头挺硬的，就让你尝尝‘地震的滋味吧！”说着，六个人抓着张老头的手脚，把张老头的身子一下下往地上夯！

张老头虽然身怀绝技，可被这帮人突然抓住了手脚，根本没法施展，想叫，又被捂住了嘴，不一会就被夯得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老头简直像活在地狱里，每隔一两天就会被那六个家伙用这种办法折磨一顿，不到一个月工夫，张老头已经被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连走路都要咳嗽，几个家伙见张老头再也经不起折腾，这才罢了手。

这天中午，张老头哆哆嗦嗦吃了饭，正在炕上躺着，狱警拿着包东西进来，说是张老头的一位朋友送来的，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大包叉烧肉，一大盒牛奶，还有盒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张老头一下愣住了，对狱警说：“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是谁给我送的这些东西？”

狱警看了看手里的资料，说：“送东西的叫孙应龙，是一个高个儿老头，他说是你的朋友。”

张老头一听这名字更糊涂了，可糊涂归糊涂，他还是一口气把这包东西吃了个精光，然后把那盒药膏拿起来看了看，说：“正好用来治伤。”撩开衣服，就往身上涂抹一遍。

打这以后，那个叫孙应龙的人隔两天就送一包东西过来，张老头的营养得到补充，又涂抹了那盒药膏，身体渐渐地好起来。

一个来月后，这天，张老头的老伴带着手续来带张老头出去。张老头吃惊地问老伴：“你哪来的本事？竟然能让我提前出去？”

老伴说：“手续是一个叫孙应龙的人办的。”

张老头跟着老伴回了家，进屋找了张凳子坐下，一双老眼茫然地望着家徒四壁的家，心里涌上一阵苍凉，突然，敲门声“咚咚”地响起来，老伴上去打开门，一看，来人竟然是孙小个。

孙小个手里拎着包东西，一进门就朝张老头鞠了一个躬，说：“老爷子，您受苦了。”

张老头鼻孔里“哼”了一声。

孙小个把那包东西放在桌子上，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了，说：“老爷子，都怪我和梁三太喜欢武术。我爹就老说我，爱武成痴。”

张老头打个手势，止住孙小个的话，说：“你这么急吼吼地找上门，不是为了说这个吧？”

孙小个“嘿嘿”一笑，说：“我一来给您赔礼、问个安，二来，我们武协的确看重人才。”

张老头“呼”一下站起来，打断孙小个的话，厉声说：“是梁三让你来的吧？你去告诉梁三，我这套把式虽然算不了啥，但也不是你们花点钱就能买走的！”

孙小个干笑两声，说：“老爷子，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几十年的苦功，好不容易被我们武协重视，正好体现价值。你总不会让功夫一直闲着，把它带进棺材吧？”

张老头气得嘴唇发抖，一把将孙小个带来的东西扔到屋外，拿手指着孙小个，吼道：“滚，你给我滚！”

孙小个从凳子上站起来，慢慢朝屋外走，边走边摇头：“倔！这老头真倔！”

老伴一直在旁边看着，一声不吭，等孙小个出了门，上前一把将门关上，将气得发抖的张老头拉到凳子上坐下，一下下抚着张老头的背，心疼地说：“老头子，我们还是回省城吧，这样下去，何时是尽头啊，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张老头摇摇头，握住老伴的手，缓缓地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说啥也不能停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老头就往厂子赶，一到钢铁公司门口，门卫就告诉他说，公司已经把他和竹竿开除了，张老头一听，不禁呆在厂门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远处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个人，说：“大爷，不好了！”

张老头一看，是一位邻居，忙问：“出什么事了？”

这位邻居说：“你老伴刚才在菜场门口，被一个骑三轮的撞了！”

张老头一听，脸色“刷”一下就白了：老伴本来就心脏不好，哪里经得起这一撞！他结结巴巴地问：“她现在怎么样了？在哪儿？快带我过去！”

原来今天一早，张老头的老伴到菜场买菜，哪知买好菜刚出来，横刺里猛地冲过来一辆三轮车，把张老头的老伴撞倒在地。三轮车夫拿眼一瞅躺在地上的人，加力蹬几下轮子，一溜烟地逃了。几个过路人看不过去，一齐上前，把张老头的老伴送到了医院。

张老头赶到医院时，他老伴因惊吓过度，并发了心脏病，正在急救室里抢救。医生见张老头来了，连忙催他去交费。

张老头摸了摸口袋，无奈地朝医生摇了摇头。医生脸一沉，说：“你一大把年纪了，规矩不用我再说吧？”

张老头急得汗都出来了，正在这时，有人拍了拍张老头的肩，张老头转身一看，是一个七十上下的老头，身材高高瘦瘦的，穿一身灰色西服，身后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都是一色的黑西服，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就像警匪片里的黑社会。

张老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是—”

这人往旁边打了个手势，说：“在下孙应龙，请老兄弟借一步说话。”

孙应龙终于现身了，张老头心里一激灵，跟着孙应龙走到一旁，握住孙应龙的手，正要说一声“谢”，孙应龙却一把按住张老头的手，叹了一口气，说：“老兄弟一身好功夫，竟然会落到这步田地，可叹哪！”

张老头嗫嚅着说：“我和老伴无儿无女，在这里举目无亲……”这样说着，眼睛竟红了。孙应龙朝旁边一位大汉一示意，那大汉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孙应龙握握张老头的手，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兄弟别急……”

这时，刚才离开的那位大汉回来，附在孙应龙耳边说了一句话，孙应龙手一挥，豪爽地说：“没事了，走，我们喝一杯去！”

张老头满是疑惑地看着孙应龙，孙应龙这才明白过来，大度地说：“要不，你先到病房看看？”

张老头放心不下老伴，真的到了病房。医生见他来了，态度跟刚才判若两人，和气地说：“刚才有人替你付了费用，老太太基本上没危险了，你就放心吧。”

张老头一转身，孙应龙已站在他旁边，正满脸含笑地朝他看着，说：“我说没事吧？老兄弟你且把心放下来，咱哥俩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地聊。”

3.培训“保安”

孙应龙找了家酒店的小包间，和张老头坐下来，两人你来我往喝了几杯，孙应龙这才跟张老头说了自己的情况：原来孙应龙退休前是县齿轮厂的工程师，自幼喜好拳脚，前不久听说张老头的事后，顿时起了敬佩之心，同时也为张老头蒙冤入狱抱不平，隔两天给张老头送点吃的，算是尽一点心意。

孙应龙说着，又给张老头满上一杯酒，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兄弟往后有何打算？”

张老头叹了口气，苦着个脸说：“还能有啥打算？我得赶紧找个事做，不管好孬，哪怕是半夜打更也成。”

孙应龙把脸往前一凑，说：“凭老兄弟这么好的功夫，还怕没饭吃？”

张老头手一挥，说：“不是因这几手三脚猫，我怎么会强出头，又怎么会惹上这一身麻烦？功夫的事，再也别提。”

孙应龙轻轻拍拍张老头的手，说：“老兄弟一朝被蛇咬，真是十年怕井绳。这世上的事都有两个面儿，就看你认的是哪一面。老兄弟在江湖上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理吧？”

张老头摇摇头，说：“道理好想，事情难办。咱这地方只有梁三开着家武馆，那家伙不是个正经人，我不想跟他搅一块儿。除了这，我这点功夫还能有啥用？”

“当然有用！我这里有个事情，正好适合老兄弟，我保证你既能赚大钱，又没人敢找你麻烦，你看咋样？”

张老头一下来了精神，连忙问：“啥事？”

孙应龙先是干笑了两声，然后才说：“其实也不是啥难事，有个公司需要一些高水平的保安，让我帮着培养几个，虽说我也会两下子，可跟老兄弟一比就不入流了，所以得请像老兄弟这样真正的行家，而且，我觉得老兄弟这身功夫要是没个传人，实在是可惜。你要是肯过来帮着我训练这些保安，我一个月给你四千块。”

张老头好一阵踌躇，说：“那梁三也想请我训练保安—”

“唉，我倒要劝老兄弟一句了，一来，你不过是培训几个保安，又不是要你去抢银行，再说了，你老伴这病是老病根儿，口袋里要是没几个钱，只怕难……”

张老头点点头，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说：“行，我干！”

当天晚上，张老头就跟着孙应龙来到一个地方。孙应龙把四个保安叫到张老头面前，张老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股子冷气。怎么了？这四个人一个个身高体壮，眼睛瞪过来，冰冷得像两把刀子，好像随时准备捅人。这哪里是在训练保安，分明是训练职业打手！

张老头乜斜着眼对孙应龙说：“孙先生让我训练的不是保安吧？我就挑明了说吧，你可别嫌我说话难听：自打你往号子里给我送吃的，我就觉着这里边的事没那么简单，现在你也该跟我交个底了吧？”

孙应龙大度地一笑，说：“老兄弟果然有眼力，什么都瞒不住你！其实你不用太多心，这事要说起来，其实也不复杂。”

接下来，孙应龙给张老头说了一档子事—

原来这个县的铁矿资源丰富，县里除了一家国营大矿，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家私营矿厂，这些私营矿都想争取那些有实力的大客户，拿大订单，可大客户总共就那么几家，于是，有些私营矿开始动起歪脑筋，几年下来，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这些私营矿每年组织一次比武，按输赢分配大客户。所谓比武，就是如果有几家矿都想争取某个大客户，这几家矿就得比上一场，谁赢了，这个大客户一年的生意就归谁。参加比武的是这些矿老板请来的人，一边出三个，打一场混战，在规则上没有任何限制，就算把人打死了也不准报案。

这种“比武”实行了几年，问题就出来了：功夫厉害的人在这年头很难找，就算找着了，多半不会为了钱拿命玩，于是，这些老板就专门找一些好勇斗狠敢玩命的家伙，再请功夫厉害的老师傅训练他们，让他们迅速成为一流打手，这些人出起手来十分狠辣，毫不留情，这几年出了好几条人命，因为捂着不报案，社会上极少有人知道。

孙应龙也是个会家子，有一身家传功夫，他受一个矿老板重金聘请，专门训练打手，几年下来，在圈子里名声挺响。

张老头明白了，问：“你把我找来，是遇到厉害对头了吧？”

孙应龙沉声说道：“没错，有个矿老板也请了个会家子，训练出来的人比我的厉害，我的东家已经连续两年输给他们。如果今年再输，我没法跟老板交待了。这次请你来帮忙，要是能赢下来，除了每月四千块工资，我们老板还答应再给你五万块钱奖金。”

张老头叹了口气，说：“按理说我不该干这种事，念在你给我照顾的份上，再者说我也的确需要用钱，就给你卖一回力气吧。你让这几个人先练两下给我看看。”

孙应龙笑呵呵地说：“老兄弟先别急，我先给你看俩人。”

孙应龙说罢，向里屋喝了一声，里边马上走出两个人来，张老头一看，竟然是梁三和孙小个！

张老头一见他们，扭头就要走，孙应龙连忙拉住他，说：“老兄弟且慢，孩子们不懂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老兄弟。我让他们赔礼来了。”

孙应龙一说完，梁三和孙小个就“扑通”往地上一跪，齐声说道：“张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在这给您赔罪了！”梁三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往张老头脚边一放，张老头一动不动。两人见张老头没反应，又各自掏出把刀子，在大腿上扎了一刀，血水一下就冒出来！梁三咬着牙，说：“张爷，您要是还不原谅我们，这刀就让它一直扎着！”

张老头这才说：“原来你们让我吃两个多月牢饭，就是为了今天。啥也别说了，你们赶紧去把我的徒弟竹竿保出来。”

梁三说：“当初出那么优厚的条件，您都不肯来。我们为了请到您，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请您多担待！”

张老头弯下腰就要帮梁三和孙小个把刀子拔出来，哪晓得孙应龙比他更快，出手如电，一下就把刀子拔出收了起来。两个人咬着牙，按着刀口，一瘸一拐走出房子。

孙应龙说：“小个是我儿子，打小跟我习武，本以为练得不错，没想到在老兄弟的徒弟面前连一招都没挡住。那梁三也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他还有个特殊身份，是我老板的儿子，他爹可是咱县里数一数二的企业家。老兄弟做好了这档子事，再对两个年轻人的功夫指点一下，我敢保证，老板绝不亏待你！”

孙应龙让手下带着张老头到房间里休息，然后从口袋掏出刚才梁三和孙小个用的两把道具刀子，到卫生间把上面的红颜料在水龙头下冲了，轻轻一按，把刀子收起来，放进保险柜，接着掏出手机，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4.大打出手

梁三的确有本事，没用两天就把竹竿保释出来，竹竿出来后来见了张老头一面，说啥也不肯再跟张老头学功夫，横竖劝都不松口，说是要到广东打工。

张老头送走竹竿，开始训练那几个打手，那几个人是孙应龙千挑万选出来的，经过张老头的指点训练，格斗水平果然迅速提升，但他们进步再快，也比不上梁三和孙小个，这两个家伙在武术上的确有悟性，再加上从小打下的根基，一两个月下来，功夫进步得自己都吃惊。

离比武还有两个月了。这天上午，张老头刚走进训练场，就看见孙应龙在大发脾气，再一看，两个打手躺在地上呻吟，孙小个嘴上带着血，梁三也是一脸狼狈，忙问是怎么回事。孙应龙说：“刚才来了个挑场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几招就把这两个人的腿打折了，我儿子上去也吃了亏，梁三又上去接应，这才勉强打了个平手，但最后还让他跑了。”

张老头问：“会不会是对手派来探虚实的？”

孙应龙说：“很有可能。我前两天得着一个消息，我们的对头不知从哪请来一个高人，岁数不大，但功夫很邪乎，身形跟刚才那家伙挺像。”

张老头一听也发了愁，说：“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高手来？如果真是这样，前面训练的那几个都不是对手，也许小个和梁三还有希望对付他。”

孙应龙一听，连忙把张老头拉到一边，说：“让他俩去参加比武？不行！不行！我只是让他俩跟你学功夫，可没打算让他们去跟人比武，这活儿太危险，万一失手—”

张老头说：“实话跟你说吧，我的功夫里最厉害的是游身八卦掌，本来没打算拿出来，因为这功夫悟性一般的人短时间根本学不了，可真要学会了，那就来去如风，一般人连碰都碰不着，用来比武准能赢。现在时间紧，只有小个和梁三的基础和悟性才能在两个月里把这功夫学会。我的话说到这里，到底该怎么办，你做决定吧。”

孙小个和梁三见孙应龙拉着张老头商量要紧事，早就跟在旁边听着了。张老头一说完，孙小个就说：“爸，你放心，刚才那小子比我强不了多少，要是张爷再把游身八卦掌教给我和三哥，那小子肯定不是对手。”

梁三也跟着在旁边附和。

孙应龙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请示老板。”

过了半天工夫，孙应龙从老板处回来，对张老头说：“老板同意了，他说今年抢的是过亿的买卖，我们再也输不起，可话得说在头里：你得教真功夫，并且这两个孩子绝对不能有一点闪失！不然的话，老板怪罪下来，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张老头没吱声儿，只是沉重地点点头。

孙小个和梁三果然有悟性，真的只用两个月就把张老头的游身八卦掌学到了手。

比武的日子说到就到，场子定在一家私营钢厂的仓库，半夜里进行。到了晚上十点来钟，梁三父亲亲自开车过来接人，张老头跟着孙应龙一块上了车。

等人一到齐，那座仓库的大门就关上了。张老头满场打量一番，到场的一共十拨人马，除自己这边的人最多，另一拨人也是很有声势，看来是梁三父亲的对头。因为梁三父亲势力大，除了那个连赢他两年的对头，其他人谁也不敢跟他抢客户。

梁三父亲死死盯着对头那拨人，里面果然有一个瘦高个儿，那体形瘦得像根竹竿，跟跑到广东打工的竹竿非常相像。

孙小个悄悄跟张老头说：“就是那家伙来挑的场子。”

到了十二点，比武正式开始，一个面相威严的老头走到场地中间，缓慢地环视全场，喧闹的仓库马上安静下来，老头这才开口说：“大家来这里不是头一回，桥归桥，路归路，规矩不用再说了，一切按老法子来。死伤有命，各安天命，比完了就当没发生一样，大家千万别伤了和气。”

老头见没人做声，就接着说：“如果都没意见，那就开始了。第一场，比武的是河东矿和上岭矿，彩头是天宏钢铁公司一年的铁矿石，赢者得彩头，其他矿不许插手！”

老头说完就退出场子，两拨打手走到场子中间，随着一声锣响，两拨人飞快地冲上前去，拳脚凶狠地朝对手砸过去，这些人穿着短裤和皮鞋，根本没有正规比赛里拳套、头盔之类的护具，只听拳脚落在对方的身上，像擂鼓一样“嘭嘭”作响，呐喊和惨叫声连串响起，不绝于耳，很快，上岭矿的三个打手全被打倒在地，不能动弹，这一场比赛宣告结束。

倒在地上的人马上被抬了出去，简单清理一下场地后，比赛接着进行。由于没有护具，没有规则限制，这些打手很容易被击中要害，迅速失去战斗力，所以接下来的几场打斗也很快结束了。

终于轮到孙应龙这一方上场了，梁老板神情紧张地走上来，向梁三与孙小个叮嘱了几句。孙应龙瞟了张老头一眼，只见张老头气定神闲，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声锣响，双方立刻朝对方冲去。只见孙小个和梁三故意避开那个瘦高个，分别向另外两个打手冲去，显然，他们准备先放倒对方两个人，再来合力对付瘦高个。想不到瘦高个也避开孙小个和梁三，直接冲向另一个打手。只见两三招一过，场上马上躺倒三个人，只剩下瘦高个、孙小个和梁三。

孙小个和梁三对视一眼，默契地从两边合围瘦高个。孙小个此时信心十足，在两个月前他就和这个人差不了多少，现在学了张老头最拿手的游身八卦掌，再加上功夫比自己还高的梁三，已经稳操胜算！然而，让他们吃惊的事发生了，这个瘦高个突然比两个月前厉害了许多，孙小个和梁三几次合围，居然没能沾着对方的身子！

梁三喝道：“小心，他上次故意隐藏实力，引我们上钩！”

梁三话音未落，本来在孙小个跟前的瘦高个突然运步如风，闪电般冲到梁三跟前，重重一掌劈了过去，梁三猝不及防，被这一掌生生劈中，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倒在地上，转眼间，瘦高个又到了孙小个跟前，当胸一拳捣过来，孙小个眼看招架不住，猛然记起那一手家传绝活，就挺起胸朝对方的拳头迎上去，准备在瘦高个的拳头劲道将发未发之时，将他的手腕一举撞折，没想到，就在孙小个的胸口要迎上对方拳头的一刹那，他突然发现瘦高个看似刚猛无比的这一拳其实只是个虚招，自己往前这一撞，反倒让对手的拳头稳稳地贴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拳头已迅猛地击过来，只听“咔”的一声响，孙小个像只断线的风筝，被打出场外，身子只挣扎了一下，很快又趴下，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是竹竿—”

梁老板和孙应龙看见自己的儿子双双倒在眼前，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梁三和孙小个躺在地上，像是被人割了全身肌肉，再也动弹不得，一身的功夫眼看就废了。

孙应龙恶狠狠地一握拳头，在人群里寻找张老头和竹竿，却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5.水落石出

竹竿、张老头，还有张老头的老伴从这个县城消失了，没过多久，一段名为“地下比武黑幕”的视频开始在互联网出现，比武打斗的场面极其血腥，所揭示的黑幕更是令人震惊，在互联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与此同时，这段视频也被送到政府相关部门，引起政府的高度重视，马上成立了专案组，很快，视频里的违法人员被一一逮捕归案。梁老板、孙应龙也在其中，他们乖乖地呆在拘留所，等候着法庭审判……

这天中午，孙应龙打扫完监室，正在发呆，有人给他送来一大包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大包叉烧肉，还有一封信。他顾不得眼前的叉烧肉，急忙把信打开，只见上面写道：

孙先生，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了。三年前，我在省报当记者的儿子在暗访你们比武黑幕时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信，公安部门多方调查无果，我只好跟老伴一起搬到这里，利用我的家传功夫，继续调查比武黑幕。顺便告诉你一声，别以为我上次被拘留是你们一手策划的，其实这也是我自己愿意的，为的是让你们以为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对我更放心，能让我介入得更深，知道得更多。还有，竹竿一直是我的徒弟，早就得了我的真传。这孩子深明大义，放弃工作，和我一起深入龙潭虎穴，还作了易容手术。但他比武时对你儿子和梁三还是手下留情，没下重手，只是废了他们的功夫，给他们留了条重新做人的出路。虽然我们以武犯禁，有违政府法令，但我们已向公安部门自首，公安部门念我们举报有功，已免予对我和竹竿的处罚……想想我正值英年的儿子至今没有消息，只怕早已不在人世，连谋害他的凶手都找不到，我心里还是很痛、很痛……

孙应龙看完信，跑到门口，使劲拍着门，吼道：“我要举报！”

过了几天，在梁老板矿山一个废弃的矿井里，警察找到了那位三年前在当地失踪的省报记者的遗体，杀害那位记者的凶手梁三也被缉拿归案。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马 骁 期刊：《故事会》2007年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