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雾绕的山峦上,太阳就像个小瓷碗儿,正努力地迸发着淡红色的光。几个人凭借漂浮在灌木丛中的乳白色晨雾,猫腰前行来到了二道河。二道河的河面上被一层厚厚的灰色雾霭覆盖着。这片河滩是最容易被对方发现的一片开阔地。通常,这样的晨雾只有半小时的时间,之后就会迅速地散去。他们三个人必须借助着这片晨雾的掩护快速过河。他们心里都明白,如果耽误了时间,他们就会像三个傻瓜似的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内。
趟水过河的时候,布库说,党啊,亲爱的党啊,这河水可真暖和呀,像泡温泉哪。姜局,真想让这山水河再宽一点儿,咱们好在水里多走一会儿。
负责在前面领路的老李说,孩子,其实河水也刺骨,只是没有刚才咱们过灌木丛中的晨露凉。你是鄂伦春人,鄂伦春人不是有这样的一句话吗?“群狗如狼,晨露似冰”啊。
在后面负责断后的老姜抬头看了看天说,妈的,马上就要下雨啦。
四月份是大兴安岭最妖艳的季节,下面一层,是一片粉红色的达子香,中间一层,是白桦林和樟子松,上头,就是远处峰峦叠嶂的山峦,它们还戴着雪帽子呢。
俯瞰下去,这三个穿着迷彩服的“小人儿”,每个人挎着一个半自动,各背着一个警用双肩背,腰上都配有手枪、手铐、警棍和警绳。从他们哈腰前行的动作上,能感觉到这一套负重并不轻。不过他们毕竟是山里人,生于斯,长于斯,所以,他们穿过灌木林和过河的动作都非常敏捷,俨然一支特种兵小分队。
老姜是大兴安岭韩家园子公安局的头,虽说是一位有二十多年警龄的老警察,但比起同行的老李他还差点儿。老李虽然没他官大,但在韩家园子公安局已经干了三十年,是名副其实的前辈,属大叔级警察。比起这两位前辈,年轻的布库就嫩多了,他刚从警官学院毕业,获硕士学位,鄂伦春族。鄂伦春人的长相多是黄头发,黄白的皮肤,短额头,在清朝被称之为“黄色侍卫”。但是,延续到布库这一代,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已经过了好几代人了。再加上布库是在加格达奇长大的,是很牛的城里人了,表情是城里人的表情,眼神儿是城里人的眼神儿,口音也是城里人的口音,连反应状态也是城里年轻人的范儿。是所谓新一代时尚款的鄂伦春人。
布库问,姜局,你咋知道要下雨呢?预先玩一把艰难历程是吧?
老李接过布库的话茬儿说,孩子,没听说过吗?天上勾勾云,地下雨淋淋嘛。
老姜说,布库,警校没教你这个吧?
布库说,姜局,真没教。再说,我们也不是气象学校。
老姜說,警校这帮老师,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儿理论。什么犯罪心理学呀,法医学呀,都是这些扯淡的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儿像网购店?老李。
老李说,姜局,别这么说,布库还是个孩子。
老姜说,咋地,伤自尊啦?要是警校的那帮老师行,就让他们来破案呗,咱们国家有那么多大案要案没破呢,教啥书哇,倾巢出动啊。是吧?
老李说,这不是培养一代又一代新型警察嘛。警校的老师功不可没。
布库嘟嘟囔囔地说,啥警校,是警官学院好不好。
最早的时候,老李还是韩家园子盲流屯的片儿警,那时候他也就是布库这个年龄,嫩得能出水儿,小鲜肉。不过却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人,高个子,瘦瘦的,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若要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睛里隐藏着一束审视你的光。只是被他憨厚的笑容,加上那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把这束锋利的光给掩盖住了。老李对这一带山岭非常熟悉,这次行动他是向导。
其实,凌晨的时候,三个人就借着黑夜的掩护出发了。一路上,在山沟沟里,借助老银色的月光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当年被淘金人挖过的一处又一处凹下的土坑、掏过的砂岩。凡是被淘金人掏过的地方,用姜局的话说,那一带的自然生态就算彻底完蛋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老李就分配到这儿工作,成了盲流屯唯一的片儿警。那些年,奔赴到大兴安岭淘金的人,至少有二十万,其中最多的是湖南和广西人。整个状态有点儿像美国西部的牛仔。这些接连不断地奔赴到大兴安岭的“金狗子”们,到了这里东搭一个马架子,西掏一个地窨子,你招我,我招他,勾三搭四,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淘金人聚居的“盲流屯”。这个杂乱的自然屯儿既没有正儿八经的街道,也没有街道名和门牌号。那个时候还没有实行身份证,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也没有证明身份的介绍信。除了这些多如蝗虫的淘金做发财梦的人,还有相当一部分亡命天涯、身负命案的逃犯,他们也藏在这深山老林里躲避警察的抓捕。而今的老李即当初的小李,就住在这个盲流屯里。他自己搭了个窝棚,看着还挺像样儿的,特别是门脸儿,让他整得挺庄重。这个窝棚就成了盲流屯的派出所了。当年,上头还没有下达禁止淘金和砍伐的命令,当地政府,包括警察知道这些疯狂的淘金者不对劲儿,但也没招。现在这一切都翻篇儿了。上头已经下严令禁止在大兴安岭乱砍滥伐,采金盗金。不能让采金盗金和乱砍滥伐的现象再继续蔓延下去了,不然的话,“高高的兴安岭”就不再像歌里唱的那样,是“一片大森林”了,而是荒山秃岭,生态就被彻底地毁了,几十年也恢复不过来。可是严令归严令,禁止归禁止,盗采金矿之风仍然屡禁不绝。而且你盗我防的格局也水涨船高,像手机软件儿似的,不断地更新换代。组织盗采金矿的老板为了防止被警察捉到,事先就把所有的进山路全部毁掉,警察就是发现了,但警车开不进去。多开心呀。他们还在高山顶上设立两个观察哨,只要有警察出现,放哨的人就立刻用对讲机通知老板,五分钟用不了,所有的盗金人就会迅速钻到林子里隐藏起来。警察到了现场之后,你只能看到淘金的设备,连一个盗金人的影子也看不到。警察只能把这些设备破坏掉。但这没用,组织盗采金矿的老板很快就会把新的设备补充上来。还有,这些盗采金矿的团伙都拥有枪支弹药,而且这些家伙多是一群身负命案的亡命之徒,他们非常清楚被警察抓住是什么后果,或终身监禁,把牢底坐穿,或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叭一声,被法警枪毙。所以,抓捕这样一些亡命之徒,要格外小心,必须隐蔽前行。
这次行动是通过卫星的航拍,发现了二道河子这个新的盗采金矿的窝点。老姜、老李和布库三个人必须趁着天没亮,赶在雾霭还没有消散之前,在雾霭的掩护下穿沟越岭,趟过沼泽地和空旷的二道河子河滩。
过河的时候,布库说,姜局,咱们要是带胶皮靴子就好了。
老姜说,小子,你是真硕士还是假硕士啊?你跟着走了这一道了你不知道?要是穿上胶皮靴子你还能拔出脚来呀?那你就不是硕士了,是缩士。
说着,老姜笑了起来,说,对了,脚还是能拔出来的,同志,但靴子留在里面了。
老李说,姜局,布库还年轻,城里人嘛,咱们这次带他出来不就是让他长点儿本事嘛。
布库一边过河一边说,李叔,我脚上的袜子刚才过沼泽地的时候都粘在脚上了。太难受了,鞋里头都抓蛤蟆了。不好意思,你扶我一把,我把袜子脱了。
老姜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布库哇,你都把我整无语了。
布库一脸委屈地说,姜局,我又哪儿错了?
老李说,孩子,不能脱袜子,你要脱了袜子光脚过河,那脚上的皮都得被磨掉。千万记住了,袜子是一个保护层。啊?
老姜说,听着没有?布库,新警察就掌握一条原则,凡事你都是错的。万一忘了,就掴自己耳光。记住了吗?
布库说,姜局,我错了。
老姜乐了,说,这就对了。
老李一边趟河一边仔细地查看着河水,发现在河水中间有一条被污泥混杂的浊流。他回过头对老姜说,姜局,这是淘金沙放下来的水。
老姜说,早看见了,这帮人渣就在上面不远,正撒欢儿干呢。
布库说,两位前辈,我先说我错了。我就想问问,你们是咋判断出来的?
老李说,孩子,淘金必须用水筛,把泥土筛净后才能看见里面的沙金儿。
布库说,就像淘米一样?
老姜说,唉哟,到底是硕士,聪明得吓人哪。
布库一本正经地说,姜局,这我得批评你了。
老姜乐了,是吗?胆儿挺肥呀,批评我,好好好,我洗耳恭听。
布库说,姜局,我发现你有点儿仇恨知识。
老姜想了想说,别说,你这顶帽子戴在我头上还真挺合适。不过,我并不是仇恨知识,我只是恨铁不成钢。记住,恨,也是爱。
布库说,明白。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自在。对吧?不过,前辈,你不能太着急,着急吃不了热馒头,得一点儿一点儿来。这不是跟你学嘛。
……
二道河子是一条山水河,加上山上的冰雪剛刚融化,趟河时,不论是隔着鞋还是隔着袜子,越往里走越感到扎凉刺骨。
布库一边走一边龇牙。
老李说,孩子,忍一忍,河不宽,过了就好了。
布库说,李叔,我都觉得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老姜说,你刚才不是说这河水像温泉吗?还希望这河水再宽一点儿,现在又希望这河窄一点儿了。咋的,是不是想成都宽窄巷子里的火锅儿了?
布库说,大叔,此时此刻想火锅就太奢侈了,能喝口酒热乎热乎,就圣母玛利亚啦。
老李说,等上了岸,孩子,咱们仨都喝点儿。
借着漂浮在河滩上那一片厚厚的晨雾,三个人悄悄地趟过了二道河子,并迅速地离开了那片开阔地。他们在山脚下选择了一个死角,那儿有一个凹进去的小山洞,正好够他们三个人藏身。他们就隐藏在那里。
一阵疾风过去,果然天下起了小雨儿。
老姜对老李说,老李,看见山头上那个瞭望哨了吧?
山顶上的那个瞭望哨,在细雨和雾霭中时隐时现。如果不认真看,根本发现不了。
老李说,像个小鸟窝似的。
老姜说,他看不到咱们这边吧?
老李说,咱们这儿是个死角。但千万不能冒头,雾一散,咱们一冒头他们就能发现。咱就藏在这儿吧。
老姜说,那好,就地休息。布库,这回你可以脱鞋脱袜子了。
布库一边脱鞋一边问,姜局,咱们在这儿等啥呀?
老李说,得等到天黑。
布库看了看手表,我的娘亲,这离天黑还早呢!
老李说,孩子,必须等到天黑咱们才能摸上去。要不,咱们前头遭的那些罪就都白费了。
老姜拿出酒壶,说,喝点吧,年轻人。纯蒙古的“跘倒驴”。
布库吃惊地说,咋地,大清早就喝呀?我刚才过河时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老李笑着说,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早晨喝酒迎朝阳,中午喝酒斗志昂,晚上喝酒睡觉香嘛。孩子,整两口吧,热乎热乎。
说着老李掏出一袋榨菜,说,来,就着这个。
布库说,早知道,我带点儿火腿肠来就好了。
说完,一看老姜眼神不对立刻又说,我错了。
老李说,孩子,不能带火腿肠,这采金人的鼻子比猎狗都灵,火腿肠那个味儿太大。
三个人一边呷酒,一边看外面的雨景。老李则边吃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布库问,李叔,咱们不是要等到天黑吗,这你左右看个啥呀?
老姜说,万一熊摸上来了呢?还有狼。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年轻人最招狼了。
布库说,千万别,我现在正准备博士论文呢,还打算把今天的经历写进去呢。要是狼把我吃了,啥都完了。
老姜说,狼要是把你彻底弄死那倒好了,就怕把你咬残了。把你这个小鲜肉的脸儿给掏成了烂猪蹄之后,可你呢还呼达呼达地活着,咋办?还博士论文呢,就是对象也立马跟你黄了。那今后哇,你天天就得像个3K党似的,戴着头套在街上走,要不,得把老百姓吓着。我们警察是干什么的?就是不让老百姓吓着。对吧?
布库听得直愣神儿,然后笑了,说,姜局,你吓唬我。
老李说,布库,姜局这是以真乱真,你也别完全当假话听。李叔给你四周看看,别真的让狼把你这个小鲜肉抓了脸。
布库说,哎呀,现在这个世界完了。老的没有老的样,小的没有小的样。痛苦哇。
起风了。小雨忽下忽停。这就是所谓的山区小气候。那一层飘浮在山峦上、河面上的晨雾很快被风吹散了。此时时刻,无论是山峦还是河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在凹进去的小山洞里,外面的山风掠过白桦林,掠过樟子松所发出的呼啸声似乎更清晰了。而且还时不时地有山上的雪末子被风吹了下来,落在脸上,像被砂粒扑打一样疼。
布庫担心地问,姜局,那些盗金的人真不能发现咱们吗?
靠在石壁上休息的老姜说,我刚要眯着了,你就过来烦我。
布库嘟嘟囔囔地说,亏着我不是你儿子,我要是你儿子,肯定早就离家出走了。
老姜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重说一遍呗。
老李说,孩子,这一带我熟着哪,他们不能发现咱们,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布库说,我是担心,我第一次出任务就失败了。
老姜说,布库,知道不,咱这个老李呀,你要问他老婆身上有几个痦子他不知道,但是咱们管区哪儿有熊洞,哪儿有狼窝,他都贼拉清楚。我看哪,你这个鄂伦春族人退化了。最早最早,你们鄂伦春人,还有达斡尔人才是大小兴安岭的主人哪。
布库嘟哝着说,我又不是纯鄂伦春人,退什么化。我妈是鄂伦春族,我爸是山东人。行不?
老姜一听来了兴趣,立刻坐直身子,说,说说,说说,你爸和你妈是咋搭上的?
布库说,姜局,我不是批评你,当下属的也不能批评上级。孔子说的“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这我知道。可是我要郑重地告诉你,我爸我妈不是搭上的,是一见钟情,是纯洁的恋爱。
老姜说,我错了,我错了,我这人说话口无遮拦。我向你道歉。
老李说,姜局,布库毕竟是学生娃儿,说话注意着点儿。
布库说,学生娃儿早晚也得让姜局给祸祸完了。
老姜一拍手说,这话说得倒像个警察了。小子,我看你有出息。用你们有知识的人的话,怎么说来着?
布库说,孺子可教也。
老姜说,啧啧,瘦得跟小蜡木杆儿似的,还孺子呢。
布库说,姜局,孺子,懂吗?我写给你看。
老姜说,得,我又不是警校的学生。
布库嘟嘟囔囔地说,啥警校,是警官学院好不好。
一根枯树枝被山风从洞口儿刮了过去,发出嘎巴嘎巴折断的声音。三个人立刻警惕起来。老李机警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时不时地将头探出洞口观察。观察之后,他转回头来,说,这雪水味儿,达子香的味儿,再加上桦树的味道,真醉人哪。
老姜说,老李,要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个好闻的味儿,我就争取调到省城去了。说实话,老弟也不是没有这个资本,好歹咱还立过好几次功呢。可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当个大兴安岭警察牛B。这大兴安岭啊,这山哪,这情啊,把你整得晕乎乎的,勾人的魂儿,绑人的脚哇。
布库说,二位前辈,反正咱们要在这里隐蔽到黑天,没啥事儿,给晚辈讲讲你们的故事呗。
老姜说,收费。
布库说,切,见钱眼开。
老姜说,不过,讲啥呀?
布库说,啥都行,历史,恋爱,错了错了,女人,还有罪犯。
老李说,让姜局琢磨一下,我先说。咱呼玛这个地方,在大兴安岭最早的时候有这么一句话,小小的兴安岭,大大的呼玛县。像漠河、塔河,都归咱们呼玛县管。那时候这个地方除了部队的坦克车……
老姜在一旁说,哥哥,那不叫坦克车,叫什么车来着……反正不叫坦克车。
老李说,对对,就那玩意儿吧。那玩意儿不管多深的翻浆道,多深的沟,也不管是沼泽地还是大雪窝子,都能哇一家伙干过去。可是歇气儿的时候,或者下晚临睡觉的时候,夜深人静了,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布库说,想家。
老李说,有支老歌怎么唱来着。
说着,老李轻声唱起来:北大荒,嘿,真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那个大呀大姑娘啊,哼哎唉嗨哟……
老姜说,那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话,在山里见个长头发老道也能当女的追出四十里地去。
布库说,二位前辈,那你们的对象——用姜局的话说,是咋搭上的?
老李说,搭啥呀?都是家里介绍的。一年到头哇,两口子见一次面儿可是不容易了,就像牛郎织女相会似的,一年只有一次探亲假。咋探亲呐?这深山老林的出不去也进不来。这探亲假呀,就是一个逗小孩儿玩的花啦棒。后来,铁道兵进来了,下茬子干了二年多,倒是通火车了,但主要是货车,运木材运物资用。客车也有,但初一、十五的不定时。人一多就开,人少拉倒。要回家,得提前告诉人家铁路上才行。
老姜说,啥客车?就一节车厢,还不知道啥时候来,也不知道啥时候开。问车站上的人吧,脑瓜子晃得跟拨浪鼓似的。靠,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不得。
老李说,所以说,去火车站准备回家探亲的,或者去那里等着接人的,那就遭老罪了。赶上下大雪,刮大烟泡儿,或者下大暴雨,跑山洪,妥了。那个东北小品里咋说的?那心哪,拔凉拔凉的。能把人活活急死。你要是探亲回来赶不上火车,完了,领导还得批评你,扣你奖金。你说这天灾地祸还要扣奖金,上哪儿讲理去呀?心里窝囊啊。孩子,像你还敢跟姜局顶两句嘴,说批评批评领导。那时候我们林业人啥都不怕,恶狼、熊、杀人犯,都不怕。我们警察有一句话,世界上最凶恶的动物是啥?嘿嘿,领导。那时候姜局也是小兵,被领导训得跟孙子似的。
姜局说,不是孙子,是汉奸。
布库说,李叔,讲讲你在盲流屯的事呗。说这些忆苦思甜的事儿,我们年轻人真的不感兴趣。真的。
老姜在旁边接茬儿说,我告诉你小子,不是在哪儿当警察都牛、都款式。就说北上广吧,你看人家那警察穿得板板的,跟模特儿似的。那小胸脯挺的,小皮鞋锃亮。你再看当初咱们大兴安岭的警察,一个个糙得都没孩子样儿了,像一帮叫花子。当然现在不这样了,也挺款式了。那时候老李骑个破自行车,在盲流屯儿挨家挨户给人家钉门牌儿,都是一些马架子、地窨子、偏厦子,哪他妈的有门牌号啊。
老李说,真是这么回事。你说,他今天盖个马架子,后天我接个偏厦子。他们老家来信都不知道往哪儿送。没办法,我就成天拿着锤子,挨家挨户给人家钉门牌儿。连盲流屯儿的街名都是我起的。
布库说,老李,那不对啊,这街名和门牌号的事儿归民政管哪。
老姜在一旁说,民啥政啊,哪有民政啊?在盲流屯儿,老李就是民政,李民政。老李就是公安,李公安。老李就是邮局,李邮局。老李就是卫生所、就是接生婆。最后,他才是片兒警。
布库说,真的吗?李叔,这要撂今天,您这资历就是博士后啊。
老李说,那时候真是这样,一天到晚真挺忙乎人的。但你还得注意和这些盲流和盲流家属们搞好关系,谁家都得处好喽,谁家的板杖子坏了,你帮着钉钉,谁家有人病了,你帮着给买个药。我倒没亲手接生过,但请过接生婆。大雪天哪,那雪下得都快没了腰了。那接生婆不来呀!不来还是姜局帮我吓唬她,如果不,就去告她个非法行医。这么说吧,不管谁家死人了,结婚了,生孩子了,我都得随份子。不然就不行,情况你就摸不清啊。好人情就是通行证啊。
布库说,李叔,这警察让你当的,咋啥事都管啊。
老姜说,老李,你给这小子讲讲盲流屯儿那个公狗和母狗的故事。
老李说,这玩意儿能写进博士论文里吗?
布库说,你就随便说吧,咱仨待着干啥?这不是百无聊赖嘛。
老李说,是有这么回事儿。那年,盲流屯儿有一家的狗丢了,就怀疑盲流屯的老赵家给吃了。因为丟狗的人在他家发现一张狗皮,而且那张狗皮和他家的狗一模一样。这两家就干起来了,互不相让。最后找到我这儿来了。
老姜说,李公安。
老李说,对,李公安。听他们双方哇哇说完之后,我把那张作为证据的狗皮仔细地看了看,看完之后,扑哧一声乐了,我就问丢狗的那家,你家丢的是公狗哇还是母狗?丢狗那家说,母狗啊。我就把那张狗皮抖给他看,说,你看看,这是公狗皮还是母狗皮?
老姜在旁边哈哈大笑。
老李一本正经地说,那时候杀狗贼拉简单,从头一刀全抹下来,像脱衣服似的。你看过水鬼穿潜水服吧,他们杀狗就像给水鬼脱衣服似的。
布库说,真血腥。
老李说,孩子,要是一天光处理这些事儿呀,那我得乐死。有一回,我发现盲流屯来了一个陌生人,我就到他租房子那家去串门儿。反正盲流屯来一个生人我就得过去打听打听,唠唠呗。那个生人挺年轻,二十多岁。他一看我进来眼神就有点儿发愣。我就跟房东闲唠嗑儿。房东大娘对那小子说,哎呀,老李可热心肠了,谁家有事儿都帮忙啊。我们这边邮东西不保准儿,就都邮到老李那儿,他就像邮递员似的挨家挨户地送。有啥需要寄的东西,木耳啊,蘑菇啊,他再帮我们往外寄。天天过来,挨家挨户串。我就说,我也没啥事儿,待着也是待着,闲不住,挨家走走,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忙解决的事儿,都邻居住着。然后,我就问那个年轻人,你多大了?哪儿的人哪?有对象没有?房东大娘说,没有,你给介绍一个吧。我就故作惊讶地说,这小伙子长得这么款式,身体又好,咋就没对象呢?行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唠了一阵儿我就告辞了。我刚走到屯子口,那小子就追上来了,手放在兜里,我估计那里有刀。我就把自行车横到我前面,如果他拿刀冲过来,我的自行车也能挡一阵儿。我就对他说,你放心吧,不用送了,我肯定给你介绍一个好对象。那小子看我笑呵呵的,就站住了没再追。我就骑上车子慢悠悠地走了。回到派出所一查,这小子果然是个杀人犯,当天晚上就把他抓了。其实这小子挺警觉的,本打算第二天跑,但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被抓了。
布库问,现在盲流屯还有吗?
老姜说,有是有,不过都变成“鬼屯”了,人全走了。不是十户九空,是百户九十九空啦。你想啊,国家不让伐木也不让采金了,他们待在那里干啥?回去呗。
老姜说,所以呀,啥叫盲流屯?叫盲流屯就不对。哪有盲目流动的人哪?都是有目标,有目的的。就像“世界上没有自杀,都是他杀”的道理一样。
布库说,这句话好。这个我得记下来。
老姜说,好好学吧,小子。
布库说,有盗伐木材的故事吗?讲一个呗。
老李说,还是让姜局讲那年我们蹲坑的事儿吧。
老姜说,过去,这大兴安岭非法盗伐木材非常猖獗,你到山上看吧,那树被盗伐的人放倒一片哪,瞅着心疼啊,那都是百年的老树啊。我日他八辈儿祖宗的。
布库问,之后呢?
老姜说,那些盗伐林木的人把圆木破成板儿,再偷运到黑河去卖。当时我们掌握了一个情况,知道一小子在韩家园子有一个空车配货的点儿。我和老李就天天在那个空车配货点儿的院外头盯着。院外头有个卖冰棍的小媳妇,我俩天天在那儿一边吃冰棍,一边观察空车配货点儿里的情况。忽然一天,卖冰棍的人换了,不是那个小媳妇了,换了个老太太。我就问,大娘,那个卖冰棍的年轻女的咋没来呢?老太太拉下脸说,那是我儿媳妇。你们天天到她这儿来吃冰棍,啥意思啊?!
老李接过话说,老太太这么一说,把我俩乐够戗。我俩就掏出工作证给她看,并把那个犯罪嫌疑人的照片给老太太看。老太太一看,说,这人我认识,他就是这个空车配货点儿的老板。姜局就问,那怎么没见着他呀?老太太说,好像出门了,听说这两天就回来。我也是听人家说的。
布库问,后来抓住这家伙了吗?
老李说,那天半夜我们决定实施抓捕。姜局让我靠后,他先进去。
布库说,挺仗义呀。
老姜说,知道警察为什么彼此称兄弟吗?警察,不仅仅是战友情,还有兄弟情。大家在一起出生入死,就都是生死弟兄。懂吗?
老李说,姜局说,我进去以后,你就紧跟着我进去。当时晚上没月亮,天黝黑呀。姜局在外面喊,喂,能配货吗?里面人问,往哪儿去?姜局说,哈尔滨。里面又问,几车?我说,三车。没想到门没锁,一推就开了。我俩立刻冲进去,两挺半自动一支,里面的人全老实了。
老姜说,布库,别光我们讲,讲讲你们鄂伦春的故事,让我们也长长知识。
布库说,其实,鄂伦春也没啥故事。
老李说,你妈不是白银纳的吗?就讲讲白银纳。听说你妈做桦树皮工艺品老有名了。
老姜说,明白了,是不是你妈到山东展出桦树皮工艺品,这样你爸和你妈就搭上了?
布库说,警察先生,职业病啊?啥都喜欢推测。好吧,我给你们讲我们那儿的老萨满。老萨满今年八十二岁了,叫关扣尼。你看老太太都八十二了,这萨满也得有个传人哪。
老姜说,等等,那个萨满穿的衣服上又是铃铛又是布条的,是装饰品吗?我一直没太搞明白。
布库说,这我也是听我妈讲的。这个萨满服上的一个铜铃,就表示她曾经救过一条人命,一个彩布条,就是说她曾经治好过一个人的大病。你看哪个萨满身上的铜铃多,彩布条又多,她的神通就越大。
老姜说,这是迷信。
老李说,也不完全吧。听说,现在萨满已经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去年咱们呼玛的开江节,就是布库说的那个老萨满给表演的哪。在大山里头,选的那个地方也挺神秘的。那天警察都去了,戒严。里面完全按照萨满的规矩举行,还特意整了一个狍子头,还有其他牲畜做供品。山里没有电,还整了台柴油发电机,搭了个祭祀台。把所有的记者都给封锁在外面。一到时辰,那老萨满就跳上了,又敲鼓,又转圈儿,又唱,没想到老太太刚跳到一半儿,突然倒地不省人事了,发电机也不转了,灯一灭,周围一片黝黑。把我们吓坏了。后来老萨满缓过来了,发电机也开始发电了。挺神吧?
布库说,这还不是最神的。听我妈说,老萨满最早的接班人是她的闺女。传位仪式也办了,可是不到一年,她闺女坐车出事了,就是北京212,你们时代的吉普车,老式儿的。
老姜说,知道,以前咱们办案就用212,老牛了。
布库说,吉普车前面有台胶轮车拉了一车桦木杆儿,可能是没捆紧,一上坡,其中的一根杆子嗖一下冲了下来。这个年轻的萨满就坐在后排座的中间,车上谁也没扎着,就把她扎着了,当场就死了。
老李说,这都是命啊。
布库说,还没完呢。接着又选第二个接班人,也是个女的。没想到也不到一年,骑摩托车让卡车撞死了。
老姜说,两个都是横死的?
布库说,挺恐怖的。
老李问,那现在又选谁了?
布库说,这么一弄,老太太有点儿不敢选了。听说有人愿意当,但这种事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儿,那得够格啊。现在,我们白银纳的老萨满是中国唯一的萨满,没第二个人了。
老姜说,还有啥,再讲讲,反正“半夜摸帽子——还早呢”。
布库说,我们鄂伦春人信奉的是大自然,崇拜的也都是大自然。所有的山川水树,动物花鸟,在我们鄂伦春人眼里都是通灵的。梭罗在他的《瓦尔登湖》一书中说,“我们希望借此能从大自然借来一点纯洁坚定的力量,这种力量对于我们的一年四季都是有用的”。
老姜说,就是图腾呗。
布库说,崇拜就是图腾。听我妈说,那时候白银纳乡的前面有一条河,大马哈鱼就从这儿经过,现在都没有了。鄂伦春人捕鱼不像你们汉人下那种绝户网,连小手指头大小的鱼儿都不放过。我们鄂伦春人捕鱼够吃就行,绝不多捕。还有蛤蟆,鄂伦春人也绝对不捉。
老姜说,蛤蟆你们也崇拜啊?
布库说,还有乌鸦。
老李说,乌鸦我知道,乌鸦是鄂伦春人的祖先,是先人的灵魂。是吧?那年我去白银纳听当地人讲的。他们还请我吃了狍子肉,都是带血筋的那种。
布库说,我们警官学院的同学去城里的西餐馆吃牛排,人家问要几成熟的?有要六成的,七成的,还有要全熟的。
老姜问,你呢?
布库像小狼一样笑了,说,两成熟的。但是,我们鄂伦春人和所有的动物关系都是很好的。
为了熬时间,老姜没话找话地问,冬天鄂伦春人吃啥呀?
布库说,凿冰捕鱼呀。我们那儿挨着中俄大界江,在冰面上凿个洞,下网捕鱼。最早是用鱼叉扎,江里鱼有的是。
老李说,没错。我刚来的时候,那鱼老多了,最大的,立起来都快到我胸口了。弄上来之后,开了膛,就吃内脏。然后把鱼肉晒成干儿。
布库问,啥鱼啊?李叔。
老李说,细鳞鱼啊,当年有的是,现在少多了。
老姜問,布库,现在还能打到大马哈吗?
布库说,连影都见不着了。要是冬天上江里凿冰下网,鲤子、虫虫、鲶鱼还都有,而且绝对是野生的。
老李说,鲤鱼的头,鲶鱼的尾,虫虫的嘴嘛。这几个地方最好吃了。对吧?
布库说,这话我也听我妈说过。鲜哪。
天儿渐渐地大亮了。中午几个人吃了点馒头榨菜,轮流歇了一会儿。天快黑的时候蚊子们上来了。有道是,山里的蚊子,乡下的狗。厉害着呢。
布库拿出防蚊油,自己一边抹一边说,这是美国产的,特别好使,二位前辈,一会儿你们也都抹点儿。
老姜和老李就笑。
布库吃惊地问,笑啥呀?你们不怕蚊子咬哇?
老李说,孩子,这你不知道,待会儿空气一闷,蚊子就会更多,用手一摸,脖子黏糊糊,血黏糊糊的,全都是蚊子叮的包。
布库说,那还不抹?
老李说,用枝条子来回赶赶就行了。
布库说,我这防蚊油是美国的,贼好使,你们咋就不用呢?
老李说,傻孩子,防蚊油是好使,不过等你一出汗,防蚊油就都被冲下来了。汗味儿加防蚊油,一万多个蚊子全冲上来,能咬死你。
布库说,这么说,那山上来盗金矿的人也挺辛苦啊,又是蚊子又是啥的。
老姜说,当年小鬼子入侵中国后,雇中国劳工在大兴安岭给他们淘金。如果哪个中国劳工偷了金子,小鬼子不打你,把你绑在林子里的树上,让蚊子咬,一宿,人就被咬死了。相当残忍。还有,哪个淘金的要出这个采金的点儿,小鬼子让这个人必须先吃上十个鸡蛋,在原地再呆上三天之后,才能放行。
布库说,卖萌啊?
老姜说,怕你肚子里藏金呗。我舅舅就挺聪明,把金子藏在爬犁底下面的小暗盒里。他和日本人关系好,他能唬过去。
布库说,姜局,你舅舅是汉奸哪?
老李说,姜局的舅舅用金子给抗联买枪,买药品,是抗联的人。
老李接着说,咱姜局也行。你是知道的,咱大兴安岭春秋两季最容易着火,而且咱们管区这一带还是雷区,天一打雷,特别容易引起火灾。暸望塔一看哪里冒烟了,定位之后,咱警察就得立马开车过去。车是到不了起火点儿跟前儿的,你就得下车徒步往山上爬。那年春天的那场大火着的,扑灭以后,到处都是黑灰呀,走哪儿都烫脚,身上都是火烧灰,除了牙是白的,浑身上下全都是黑的。
老姜噗嗤一声乐了,说,老李说得没错。其中还有一个滑稽事儿呢。我到了着火点,一看,还是个盗伐点,一共四个小子加一个老板,全逮住了。那四个小子是老板的雇工。四个人同时指认火灾是老板抽烟引起的,而且还有烟头为证,把烟头也给我们拿出来了。我就奇怪了,着这么大火还能留有烟头。妈的,分开审。一审,明白了,之前老板在山上抓了个雪兔,大伙炖吃了。吃完之后,老板说,一人得扣五十块钱雪兔钱。他们就非常恨老板,为了报复,就都指认是老板抽烟着的火。审老板的时候,老板说,我冤枉啊,共产党不是不办冤案吗?你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哪。我说,刘少奇是不是冤案?你算个屁。话虽这么说,但还是得二返脚上山继续调查。那时候就是步行,从出发地到着火点最近距离也得七十里地。后来调查明白了,旁边有几个坟头,是上坟的人烧纸引起的火灾。这就好找了。比如烧纸的坟碑上写着:布库之墓。那就找布库家属呗。
布库说,姜局,我还年轻啊。你知道“布库”在鄂伦春语里是啥意思吗?就是“结实”的意思。
姜局说,我就是打个比方。我们找到了坟主的家属一问,家属说没烧啊。那他妈是谁烧的?再查。原来是一个大连来的小伙子,过来给他养父烧纸,稀里糊涂地烧错坟头了,以为那个坟就是他养父的坟。
……
天渐渐黑了,几个人讲得也渐渐没话儿了,都沉默起来,呆呆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到了半夜,睡梦中的布库被老李叫醒,起来,孩子,行动了。这时候布库才发现外面正哗哗地下着大雨,不时还有紫色的闪电刺亮天空,滚滚的雷声像坦克车集群似的一阵一阵地压了过来,大雨大风下的林涛轰轰地发出海涛般的呼啸声。布库刚一起来就跌倒了。
老李问,怎么了?孩子。
布库说,身子有点儿发软。
老李摸了摸他的额头,说,这么烫啊?
他回过头来对姜局说,这孩子发烧了。
老姜立刻过来摸了布库的头说,烫手啊。这孩子,就让他在这里歇着吧,咱们俩上山。
布库说,不行,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看到老李和老姜犹豫的表情,布库说,我必须去,不然我这趟罪就白遭了。
老李说,孩子,这上山的路可不好走哇,下这么大雨。
布库说,必须去。
老姜冲老李点点头。
老李说,那好吧。
……
大雨下的丛林又湿又滑,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看到布库艰难地往上爬,老姜问,能行吗?孩子。布库咧嘴乐了,说,姜局,你还第一次管我叫孩子。老姜笑了说,你比我儿子大不了一两岁,你不是孩子,谁是孩子,我是啊?
布库一边往上爬,一边不断地挠着身上。
老李說,蚊子咬的吧?这一下雨呀,蚊子全都扑到洞里了。姜局拿个树条还不断地给你赶蚊子呢,要不,你这一宿得让蚊子给叮惨啦。
三个人终于爬到了山上。他们发现了那个盗采金矿的工人帐篷。老姜第一个拿着冲锋枪冲进去。一共十三个人,一个不少,全部抓获。那个老板跪在地上,看着这三个水淋淋浑身是泥的警察,困惑地问,大叔,你们是咋进来的?
老姜说,布库,你不是要写论文吗?你给他讲讲。
布库呸地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去你妈的,你是我学生啊?我给你讲讲。
老李听了噗嗤一声乐了。
布库说,你们这帮人渣可把我累苦了,看,蚊子叮的我这一身包。
天渐渐亮了,太阳升起来了。胭脂红的太阳衬着绵延起伏的大兴安岭,真好看哪。这一宿,除了布库,老姜和老李根本没睡。他们前头一个,后头一个,中间一个,押着这十三个非法淘金人往回走。如果远距离观看的话,你或许会想起斯坦尼斯拉夫·罗斯托茨基执导的那部战争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最后的那个镜头:准尉瓦斯柯夫押着被俘的德军回防区,他也几天没睡觉了,当看到自己的人之后,便昏倒在地上。
这三个警察也是。
注:该小说的基础素材来自大兴安岭警察姜明君、史永全等人的工作记录。
分类:好看小说 作者:阿成 期刊:《啄木鸟》2017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