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霍华德手机屏幕一闪一闪,他按下通话键,说道:“刑侦处霍华德。”
听筒里一阵沉默。“喂?”这时,沉重的呼吸声传来,甚至能听到心电监护仪的哔哔声。
“查理?”
“稍等。”查理·波斯特声音微弱,他已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十天,霍华德只得等他气喘匀了再说。
“莱尔·柯林斯快出狱了,”波斯特终于攒足了力气说,“我在埃迪斯通的下属说的。”
埃迪斯通位于印第安纳州北部,是一座关押精神病犯人的监狱。霍华德的心猛地一沉:“天哪!他怎么没死在里面?”
“月底就出来了。心理测评报告说他现在情况稳定。”
“稳定?里面那些蠢货是干什么吃的?喝多了吗?”
“抓住他,吉姆。他罪行累累,却立不了案,出来以后他会潜逃的。”波斯特喘得更厉害了。
霍华德脑子很乱,进退两难。他即将到北密歇根警察局的重案组任职,但现在还没有离开北印第安纳州警察局刑侦处。他和波斯特是老朋友,刚入行他俩就认识了。
“抓住他,吉姆。我知道你忙,但那家伙憋不了多久,他会迫不及待地再次作案。”
“好吧。”霍华德答道。
“受害者比利·弗格森是个好丈夫,夫妻恩爱,孩子可爱。每周六晚上,他都会回家陪伴他们。可惜他今年春天被杀了,妻子安吉到现在还没走出阴影。”波斯特连说带比画,霍华德却看不到,可他听得见波斯特喉咙里的痰鸣声。
“我记得,查理。”霍华德说,“你好好保重。”
“好,”波斯特声音更加微弱,“那我就放心了。”
“我下周去看你。”
“真想让你现在就来。”
霍华德一脸凝重,思念起以前那个健康的查理。
在南本德,有钱的知识分子都喜欢住在能够抬高身价的城堡式建筑或具有赖特“有机建筑”风格的房子里。德里克·莱恩是个年轻的税务律师,妻子帕尔文原是个药剂师,现已有身孕。他们刚移居美国,由于经济拮据,他们生活简朴,特别喜欢旧物,整理翻新旧东西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一边攒钱,一边寻找带空地的旧房子。在离南本德二十五公里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个废弃农场。这个农场既偏僻又荒凉,房屋中介甚至没有把它的信息挂到网上——谁会愿意按英亩花钱,买下这个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农舍?不过莱恩夫妇却很乐意。
这儿树林茂密,杂草丛生,对于来自沙漠国家的帕尔文来说,有点儿像探险。他们先发现了一个露天蓄水池,里面满是水。宝宝快要出生了,为了避免意外,他们决定填掉蓄水池。接着,他们又发现了铁丝网、刻字的釉砖和保存完好的棕色陶罐等。
离农舍不远处,有一条浅沟,原本已经快填平了,但在农场尽头,又突然加深。为了便于观察,他们打算在农舍的墙上开一扇玻璃窗。就在这时,帕尔文发现地上有一小块光滑闪亮的东西。也许是块碎砖吧,她用鞋底蹭了一下,它一下子變大了。她又蹭了蹭,看到了一个字母。她随即双膝跪下,戴着手套轻轻拨开表层的泥土和落叶,一块刻字的橡木板映入眼帘。这是一块墓碑,墓志铭虽有损毁,但仍清晰可读:
安妮公主长眠于此
我的小公主
我永远的朋友
身处这片净土
你回归大地的怀抱
长眠于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
碧海蓝天,山川秀石
将与你同在
坟墓是怀念先人和表达爱心的地方,对于这对痴迷于古物的夫妻来说,没什么能比发现古董更让人高兴的了。当德里克满怀深情地朗读着墓碑上的文字时,帕尔文在一旁开心地大叫。德里克把橡木墓碑搬到了地下室。他先用钢丝刷把上面的字母刷干净,风干三周。然后,把墓碑的侧面放进松馏油里浸泡防腐,又在正面刷上熟亚麻籽油增加亮度。完全晾干后,他把这个“百毒不侵”的墓碑又放回原地。帕尔文把一些鹅卵石放在坟墓周围,围成半圆形,又在旁边种上红得似火的火星花和灿烂的黄色波斯菊。
德里克利用假期把农场整理了一遍,终于使它有了庄园的感觉。他们在对着墓地的房屋墙壁上装上玻璃窗和室外灯。晚上,灯光照亮墓地及其四周。不过,灯光下墓地的景色和月光下大不相同。月夜,皎洁的月光透过树枝倾泻而下,使墓地笼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德里克用结实的洋槐木做了两条长凳,一条放在墓地旁,另一条放在农场边的山脚下。他俩经常在这里看书,喝咖啡。玛格丽特出生后,也时常在墓地旁玩耍。
玛格丽特出生的时候,农场已经焕然一新。家里养了一条叫斯莫克的黑色拉布拉多犬和一只叫特鲁迪的花斑猫。一条狗,一只猫,一个金发婴儿,一对相亲相爱的年轻夫妻,农场的荒芜凄凉已是过眼云烟,这儿俨然成为他们的世外桃源,那座神秘的坟墓也成了令人遐想的地方。玛格丽特渐渐长大,坟墓的主人成为她睡前故事《安妮公主》中的主角。安妮公主是一只独角兽,她的主人是个小仙女——一只金眼黑豹,守卫着王宫。无论是国王和王后,还是王子与贫儿,甚至连铁匠都非常喜爱安妮公主,因为莱恩夫妇知道,在现实生活中,她一定是某个人最心爱的伙伴。帕尔文还把《安妮公主》的故事画成炭笔画。玛格丽特抱着布娃娃,拿着妈妈画的炭笔画,在墓地旁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对帕尔文来说,这是孩子玩耍的好地方,因为她从窗户那儿就可以看到孩子。
七月里的一天,天气闷热。一辆银色的凯迪拉克驶入农场,一位老人走下车来。帕尔文正在花园里劳作,看到陌生人,她停下手头的活儿,边用毛巾擦手,边向那人走去。陌生人,可能是问路的吧,她想。老头儿身材魁梧,但脸色苍白,似乎身体不太好,一头白发梳得光亮,蓝眼睛里透着些许歉意。她发现,他还穿着暗红色的条绒棉衣,系一条过时的宽领带,看起来像英国庄园里的猎场看守。“下午好,女士。”他说,“我叫莱尔·柯林斯,我来找安妮公主。”
帕尔文一惊,手里的毛巾掉落在地。她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她私人领地的老人。除了家人,没有人知道安妮公主。
“你知道安妮公主吗?”他继续问,“你们发现她的墓了吗?”帕尔文点点头,没吭声。
“我吓到你了吧?抱歉,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请听我说完。多年前,我在这儿住过。我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说我有精神病。刚得病时,我还是巴黎圣母院的教授。有一段时间,我无家可归。后来,我搬到了这里,因为这儿很荒凉,所以没人会注意。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头年冬天,门口来了一条小狗。”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条白手绢,擦了擦眼睛,继续说道,“一条褐白相间的可卡犬,我叫她安妮公主。她是我唯一的朋友,那两年我们相依为命。”
他转身环顾四周,眼前是一座白色的房屋,绿色百叶窗,房子周围的草木修剪整齐。“当然,这儿现在已经完全变样了。这都是你弄的吗?”
“是的,我和我丈夫。”帕爾文语气里透着自豪,“我们刚买下它的时候,这儿一片荒凉。”
“现在它像被施了魔法,真漂亮。当然,那时候这地儿没人要,也没人注意,我才悄悄住进来。当时,这儿缺水少电,取暖全靠烧炉子。冬天,我和安妮公主大部分时间都缩在厨房里。有时候,我和她一起吃狗食。因为生病,我没有朋友。”柯林斯停了一下,伸手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接着说道,“我穿着衬衫戴着领带,你一定觉得奇怪吧?”他笑了笑,有些尴尬。
“还好。”帕尔文敷衍道,“我懂,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很想念安妮公主吧?”
“每天都想。最重要的是,那时候她一见到我,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了。其实她不必这么做的,她可以随时离开,随时跑掉。”
“出意外了吗?”帕尔文问。
“一天下午,我和安妮公主去树林里散步,她掉进了陷阱。大概是个捉狐狸或麝鼠的陷阱吧,我不知道。砰的一声,夹子几乎夹断了她的左腿。我打开夹子,抱她回家,可她还是死了。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把她埋了,还给她做了个墓碑。后来,我完全疯了,进了埃迪斯通精神病院。这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再加上时间的流逝,我已经好了。几周前,我出院了。我打算回威斯康辛。我想把安妮公主带走,让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理解,她对你有多重要。不过,你马上就会惊奇地发现,她对我们也很重要。请跟我来。”
帕尔文带他来到墓地,柯林斯马上双膝跪地,热泪盈眶。“看到你们也把她当作家人,真是太好了。”他喃喃道,“我们分开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要知道,我在埋葬她的时候有多痛苦啊。”
帕尔文被感动了,她伸手扶他起来。“您明天中午来行吗?”她问,“我今晚跟我丈夫说一声。”
“当然可以。”
黎明前,霍华德正在执行夜间巡逻任务。他把绿色吉普车开到旧教堂停车场的东北角,停在靠近树林的角落里,把警察标志牌放在仪表盘上。这个停车场不知道废弃了多久,野草已经长到了膝盖,在黑暗中随风摇摆。霍华德往身上喷了些驱蚊剂,在脸上涂上油彩,带上望远镜、三明治和水。接着,他把手机开机,柯尔特手枪子弹上膛。最后,他熄火关掉车灯,让眼睛适应了黑暗。他看了眼指南针,走入杂草丛生的茂密树林中。他腾挪闪跃,穿过茂密的树林,绕过农屋和沼泽地。他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只可惜查理·波斯特看不到了。
第二天,柯林斯来了,夫妻俩在门口等他。德里克准备了铲子和手推车,他打算帮柯林斯挖出安妮公主的遗骸。寒暄之后,俩人动手开挖。德里克把草皮挖成方形,以便铺回原处,把挖出来的土铲到手推车里,尽量不破坏坟墓的原样。他和妻子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五岁的玛格丽特,以后会向她解释的。挖到约一米的时候,他们碰到了什么东西。柯林斯弯下腰,用德里克的铲子小心清理着周围的泥土。几分钟后,他搬出一个汽车轮胎大小的军用尼龙防水袋。德里克用水把它冲洗干净,柯林斯用抹布擦干。然后,他与夫妻二人握手,再次表示感谢。
起初,他们没有发现有人来。农场尽头的长凳边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跳下浅沟又爬上来,径直朝他们走来。听到身后有动静,他们转身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大步走来。他身穿迷彩服,右手握一把柯尔特手枪,脖子上挂一副望远镜,涂满油彩的脸上挂满了汗水。他看起来像一个刚从1968年越南丛林战场上归来的军人。他左手掏出证件亮了一下,就猛扑过来,吓得他们连连后退。接着,他右手一挥,手中的手枪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长长的枪管砸向柯林斯的脸颊。柯林斯面无血色,瘫倒在地。紧接着,他把手枪塞进绿色枪套,双膝跪地,把柯林斯的双手扭到背后,铐上手铐,站了起来。柯林斯一脸懵懂,但因惊恐而扭曲的面容说明柯林斯认识来人。
他把警官证伸到莱恩夫妇面前。虽然惊慌不已,但两人还是看清了上面的金色警徽和照片。“我是吉姆·霍华德,印第安纳州警署刑侦处的。这是莱尔·柯林斯,我的犯人。”说罢,他拨通电话,报了他们所在的地址和几个数字符号。
“为什么抓他?”德里克愤怒地问,“他没做坏事。”
“他的罪行罄竹难书。”霍华德答道。
“天哪,要不我给他叫个救护车。”看着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柯林斯和他脸上的血迹,德里克于心不忍。
“不用。”霍华德回答,“我就是医生。”说着,他朝柯林斯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柯林斯呻吟一声。莱恩夫妇瞪着霍华德,感到不可思议,竭力想弄清这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一切。霍华德觉得有必要让他们知道原因,便说道,“听着,他是个凶手。几年前他杀了好几个人,却逍遥法外。这混蛋凶残狡猾,在精神病院关了几年,刚放出来。鬼知道为什么。”
“你是说,这袋子里是尸体?”德里克一脸怀疑。显然,这袋子用来装尸体也太小了。
“不。”霍华德说,“他告诉你他回来找什么?宠物是吧?我一直在跟踪他,昨天看见你老婆把他带到这儿了。当我昨天夜里在你家发现那块墓碑时,就明白了一切。”
“你昨天偷闯我家了?”德里克问道。
“不是偷闯,是调查。”霍华德面带微笑,温和地说,“莱尔·柯林斯才是偷闯你家的人。”
“那袋子里不过是一条死了很久的可卡犬,可你打了一个无辜的老人。”德里克说。
“真要是条狗的话,柯林斯会一棍敲死它,早就拿它来做烤肉了。”霍华德答道。
“你说话小心点儿。”德里克威胁道,朝霍华德逼进一步,“你太过分了,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我是律师,也是县议员。比尔·菲利普斯是我朋友。”
霍华德点点头,打量着德里克,突然觉得这家伙不是善茬儿。他看着墓地周围摆放整齐的鹅卵石和黄灿灿的波斯菊,看着修缮一新的房屋,看着树荫下睡觉的特鲁迪和斯莫克,心想:真是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恩爱夫妻,还是个律师呢。
“那好。”霍华德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乳胶手套戴上。那是只绿色的袋子,袋口卷了几卷用夹子夹着。他取下夹子,打开口,里面露出一只崭新的棕色硬皮手提箱。他拿出箱子放在地上,想打开它,却发现上了锁。他摸了摸柯林斯的上衣口袋,掏出一个钱包,从钱包里找出一把钥匙。他开了锁,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站了起来。
“可以看,但别碰。”莱恩夫妇蹲下身来,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一条血迹斑斑的短裤,一件被撕破的睡衣,一个钱包,一块男士金表,几张卷边泛黄的照片。有几张照片上的尸体都像是刻意摆出来的艺术造型。其中一张照片上,一个金发男人涂着小丑一样夸张的口红,却没有耳朵。还有一顶压扁了的镶有珠宝的芝加哥小熊队棒球帽和两盘盒装录像带。
“杀人狂魔的赃物。”霍华德说,“柯林斯住在南本德,但在这一带、安阿伯和布卢明顿作案。他最喜欢大学城。这些年他一直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出来之后又要作案。我猜他还没准备好杀人,所以,先拿到这些赃物是他最好的选择,而这些东西也够他用几个月了。”
莱恩夫妇如噩梦初醒,把视线从打开的箱子上移向霍华德镇静坚定的面孔。
“他是个疯子,但很聪明。”霍华德继续说,“把东西藏到这儿,可真够狡猾的。凶狠的罪犯都善于猜测好人会做什么。他们没有常人的情感,但会通过观察模仿正常人。庆幸的是,正常人不会亵渎小动物的坟墓。你们买这农场时,坟墓就有了,对吧?”
“是的,很荒凉。”帕尔文回答。
“他给你讲了一个动人的故事,对吧?”
“对。故事很感人,合情合理,我甚至觉得对不起他。你要知道,我们用这个坟墓给玛格丽特編了故事。现在,我怎么跟她解释?”
“我没孩子,没法儿回答你。”霍华德蹲下身,啪的一声合上箱子。帕尔文想站起来,可两腿瘫软,霍华德把她扶到长凳上。她缩成一团,双手夹在双膝中间,表情痛苦。
“不知道玛格丽特曾经多少次在墓地旁玩耍。”帕尔文说,“让她来这儿玩,就因为我在屋里能看到她。她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可这么恐怖的东西就藏在下面!”她抬头望着德里克。
“我们……”她喃喃说道,“我们刚搬来的时候,地下室的地板上有一大块红色污迹。”
德里克伸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安慰道:“我会在地下室的地板上铺上瓷砖,全铺上,别再动它了。”
“带我去看看,不过不一定会有线索。”霍华德说,“柯林斯不会去那儿。他不会把赃物藏在案发现场。他知道我们一直在追踪他,不得不伪造现场。他在别的地方也弄了个墓碑,才有足够的时间在这儿挖墓坑儿。”
“即使是红油漆,我也觉得那是血。”帕尔文说,“你在这儿发现他以后,都干了些什么?”
“我本该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的,可我不能冒这个险。因为柯林斯会发现的,他非常警觉。”
过了一会儿,德里克说:“他刻的墓志铭很有诗意。可怕的是,如此美妙的语言下面竟隐藏着野兽般残忍的心。”
霍华德耸耸肩:“语言总是很有欺骗性。”
“现在怎么办?”帕尔文问。
“噢,我们已经逮住他了。”霍华德很满意,“这皮箱是最关键的物证。再加上我和你们的证词,足够给他定个一级谋杀罪了,最差也能把他重新关进精神病院。无论如何,他出不来了。”
警笛声停止,一辆白色巡逻车开了进来,两辆没有任何标志的轿车紧跟在后面。
霍华德碰了碰德里克的胳膊:“喂,大律师,你说的对,我对柯林斯确实有点儿过火,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放我一马。我修理柯林斯是因为上周四去世的一个朋友查理·波斯特,他跟踪柯林斯已经几年了。他女儿的朋友比利·弗格森就是被柯林斯杀害的。我是说,即使你找我麻烦,指控我滥用武力,我也有办法摆脱,但那样只会妨碍我们办案。说实话,我们都不想把事情弄复杂了。”
“打斗。”帕尔文赶紧说,“我们没看见别的。”德里克瞥了霍华德一眼。
“可以。”霍华德盯着德里克,“行吗,律师先生?”
德里克若有所思地看着霍华德说:“那样的话,我家人有危险吗?”
霍华德睁大眼睛看着德里克说:“确认一下,大律师。你是在问我,你家人是不是因为杀人狂魔在你家附近埋了赃物而有危险,对吗?”
德里克面红耳赤:“那就说是打斗吧,别的没看见。”
“很好,谢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德里克看着那辆凯迪拉克说:“真是好车,他一定很有钱。”
“确实很有钱。”霍华德说,“他出身于威斯康辛靠制造家具发迹的家族,请得起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律师。那些人使案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甚至都成了偶发事件,连尸体都找不到。有些案件,现场只有血迹和打斗痕迹。唯一真实的是作案手法,唯一的线索是案发地点和那个跟我们捉迷藏的家伙。他总是隐藏在我们身边,作案手段十分残忍,让我们寝食不安。可是,他被关进精神病院,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狗娘养的杀人犯,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疯子。”
霍华德走过去,对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简单交代了几句。两个警察把柯林斯拉起来,押上巡逻车带走了。霍华德回到莱恩夫妇身边说:“听着,为了安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要封锁你们家和周围地区。我们还要进行现场录音和犯罪现场调查,坟墓及其方圆十米之内的地方不能出入。你们一家三口可以出去度度假。”莱恩夫妇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又补充道,“哦,只是个建议。除了抱歉,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握手告别。
霍华德走出大门,沿着碎石路朝三公里之外的教堂走去,他的吉普车停在那儿。有几个警察大声问他要不要搭车,他摆了摆手。
霍华德双手插进口袋,缩着肩膀,边走边思考。他看起来瘦小了许多。气温三十多度,他出汗很多,脸上的油彩变成了黑污。这些年,他断断续续追踪柯林斯,这一次离他最近。如果波斯特不打那个电话,如果他在柯林斯出狱之前就去世了,结果会怎样?他的下属会把这个消息告诉谁呢?如果柯林斯离开印第安纳,回到威斯康辛,那他到死都不会被抓住。
霍華德很喜欢脚上的空降兵军靴踩在砾石上发出的声音,这让他重新有了军人的感觉。他想,或许他该一直待在海军陆战队。那儿,战友一直在身边,团队是真正的团队,战斗序列总是很明确,不会孤军作战。最起码,那儿不会有巧言令色的律师和天才的医生捣乱,也不会有愚蠢的法官,更不会有率真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夫妻会问“我家人有危险吗”这样的蠢话。
霍华德停下来,回头观望。莱恩夫妇正在和两位便衣警察交谈。两位警察正望着他的背影,似乎他背负着他们的期待。可是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永远消失了。他们意识不到,从这一刻起,洒在地上的红油漆不再仅仅是红油漆了。他猜想,过不了一年,莱恩夫妇就会搬走。
霍华德继续前行。他没有告诉莱恩夫妇有关安妮公主的故事,有什么用呢?他记得她还有一个墓碑,虽然记不清碑文的内容。二百四十公里之外的安阿伯市郊有个废弃的工厂,工厂后面的草地上,埋葬着安妮公主。前几天,他为了追踪柯林斯,搜遍了这座闲置已久的工厂。当他发现这座坟墓的时候,想莱恩夫妇所想,以为这也是一个宠物的最后栖息地。假如是这样,安妮公主应该是工厂的吉祥物和工厂所有员工的朋友,和大家形影不离;并且,无论工厂名称是什么,一定会出现在碑文中。但他发现,柯林斯应该是在工厂废弃很久以后才伪造了安妮公主的坟墓,把赃物埋在里面。把赃物藏进坟墓,太出人意料。霍华德摇了摇头:普通人的平淡生活总是被那些扮演死亡天使的疯子打破。
他低头盯着眼前的碎石路,心想,安妮公主不是某个人的美好幻想,她的墓地也没有恩爱夫妻和可爱的小姑娘守护。它是它原本该有的样子——残忍的孤独。月光洒落,不会带来美梦;晚风轻抚,也无歌声伴你入眠,有的只是被害者不甘的哀号。“我总觉得那是血。”帕尔文这么说,霍华德也这么想。生活天天如此。明天早上,他要致电安阿伯警方,告诉他们侦查的方向。
分类:外国悬疑推理 作者:吉姆·艾林 期刊:《啄木鸟》2017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