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对门家钥匙开锁眼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米丽穿着印有大嘴猴的睡衣就跑出去,连外套都来不及披,粉红拖鞋踢踢踏踏的。
对门出差一个多月的男人果然是回来了。走廊里的灯昏暗柔和,穿着警服的英俊男人一脸倦怠。米丽迎上去问,这回怎么走了那么久?男人说,罪犯狡猾嘛。米丽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人。男人骄傲地笑了,问,有吃的吗?
米丽折回家去,在厨房做了一碗肉丝面。端过去,男人已倚在沙发上发出轻微的鼾声。米丽不忍心叫醒他,把面条放旁边的桌子上,轻轻地带上门。
第二天是周末,米丽睡醒时太阳高挂。她敲敲对门家的门,没人应。就拿了备用钥匙开门进去。米丽和男人是同事,男人是刑警,米丽是模拟画像师。男人經常出差,就在米丽那儿放了一把备用钥匙,让米丽在他不在家的时候照顾他阳台上的两盆铁树。男人的铁树,纺锤形,犹如钢针。男人竟然不在家,被子叠得像一本刚刚合上的边角周正的书本,仿佛又出差了似的,只是这回警服挂在衣架上。桌子上的碗,也成了空碗。
直到傍晚,米丽才又听到对门家钥匙开门的声音。穿着便装的男人不如穿警服精神,却多了份洒脱,小眼睛熠熠生辉。男人后面跟了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女人。男人介绍,我女友。又给女人介绍,我同事。
米丽和女人同时“哦”了一声。米丽把伸出的脚缩了回去。
对门家一点儿动静都听不到,米丽烦躁起来,撂下画笔,对镜洗脸化个淡妆,又去敲门。
我拿碗。米丽理直气壮地说。
米丽面若桃花,走着一字步进去。女人不抬头,兀自捻弄她胸前的玉佩。米丽喊女人,小五。女人抬头,一脸问号。米丽说,你是他的第五任女朋友嘛。跟在后面的男人抬起中指爆弹了一下米丽的后脑勺,紧跟着,拽起她的衣领像拎酒瓶子一样拎她到门外,男人拱拱手,兄弟,积点儿口德。
兄弟米丽像瓶酒一样晃了几下,站定,后脑勺隐隐作疼。过了几天,她愤愤不平地把男人的钥匙扔还给他。男人说,我的铁树怎么办?米丽说,让小五照顾。男人说,分了。米丽顿时心虚起来,是因为我说她是小五吗?男人摇摇头,不,是聚少离多。
男人说完又出差走了。
米丽把那两棵铁树养得油绿闪亮。去花市给男人的铁树买肥料,竟然碰到小五。小五施施然走过来说,我和他分手了。米丽说,知道,因为聚少离多。小五说,不是,我和他好之前,就知道聚少离多。米丽说,那为啥?小五不回答,反倒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就奇怪你俩怎么不在一起呢?
小五撇了撇嘴,看一眼偏西的太阳,融入滚滚的人群中。米丽心里像扔了一块石子的湖面,泛起一层又一层涟漪。她决定去探望母亲。母亲独自一个人住在城市东边,米丽的父亲在米丽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见到母亲,刚摆好碗筷要吃晚饭,一旁的椅子上照例摆着父亲的画像。米丽对着画像深深鞠个躬,坐下,和母亲共进晚餐。米丽说,我还是喜欢他。母亲说,不是妈不通情理,只是不想让你走妈的老路。母亲痛哭了起来。米丽的父亲也是刑警,在一次追击罪犯时光荣牺牲。米丽爱上男人的时候,曾经和母亲诉说心事,遭到母亲的强烈反对,米丽不想伤妈的心,只好把爱意深埋心底。
可这次,米丽说,我心意已决。
母亲说,他工作太危险。
我心意已决。
你会独守空房甚至会……
我心意已决。米丽脸上带着飞蛾扑火的神态。母亲终于叹口气,傻孩子,当年我也是这样对你外婆说的。
那日,男人的铁树竟然开花了,一根圆润修长的葶子,洁白的花蕊娇柔地向上微微翘着。多像他俩迟来的爱情啊,米丽欢喜地掰着手指掐算男人应该快回来了。手机响,她喜滋滋地接,电话那头传来噩耗,男人牺牲了。
米丽泣不成声。她回家,打开箱子取出一本薄薄的画册,一张一张翻看。画册共五张,都是男人女友的画像,男人每交一个女朋友,米丽就悄悄地把她们画下来,放进画册。她给画册起名:魏东情史。魏东是男人的名字。米丽流着泪把自己最美丽的一张画像找出来。这样,“魏东情史”里就有六张画像了。
那时的她绝对想不到,六个月后,她会和魏东结婚。当然,那是要到六个月后,现在的她还不知道之前听到的是故意放出来的一个假消息,魏东并没有死,只是在执行一个秘密的封闭的任务。
所以,此刻,画册前的她,觉得自己的心碎掉了。
分类:好看小说 作者:孙艳梅 期刊:《啄木鸟》2017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