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推荐〗打黑风暴（长篇小说连载）

上期内容提要：

小警察苏岩和小老板刘唐本是一对好友。多年后，刘唐不但成了全省首富，还身披省政协委员的光环，甚至在北京都有影响;而小警察苏岩，依然是个小警察。如今，小警察遇到了大难题。刘唐的弟弟涉嫌指使他人持枪行凶，造成了三死一伤的血案。为了营救弟弟，刘唐一面运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向公安机关施加压力，一面拉拢办案人员。主办此案的苏岩，在刘唐发迹后与他渐行渐远的那个小警察，再次进入了刘唐的视野。而苏岩的执着，却让自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第七章敌中无我，我中有敌

一

三年又两个月之后的一天上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苏岩开着那辆早已修好的破广本驶入公安局的院子里。他特地把车窗全都打开了，阳光随微风一起涌进车里。苏岩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

下了车，苏岩步履有些蹒跚地走进了公安局的办公楼。进入局长李良的办公室时，苏岩下意识地把腰直了直。李良急忙起身来到苏岩跟前，伸过手来要搀扶：“你哪天回来的？”

“昨天晚上。”苏岩说，“局长，您不用扶我，我现在都能开车了。”

李良有些惊讶：“是吗？”

“我今天就是开车来的。”

苏岩说话经常没准儿，李良还是很担心：“这次手术，感觉怎么样？”

“强多了……”

“既然强多了，来，走兩步我看看。”

苏岩只好在李良面前来回走了两圈。

李良微微摇头：“感觉还是不太利索，苏岩，你再到上海去看看吧？”

“不用看了，我现在真的没事了，再恢复恢复，我肯定能像过去一样活蹦乱跳。”

李良依旧不放心：“那你的腰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那下雨阴天……”

“下雨阴天也不疼了，李局，我的身体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今天着急见您，是想和您说个事儿。”苏岩拿出几页打印好的A4纸放在李良面前，“这三年来，不管是市局负责，还是省厅牵头，追捕组至少有三次有机会抓到刘元，但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说到这儿，苏岩停顿了一下，“李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是我昨天夜里想出的方案。”

李良拿起方案翻了翻，却皱起了眉头：“你这个办法，是不是有点儿太出格了……”

“不出格的话，公安部就不会重视。李局，这个案子太特殊了，靠市局和省厅根本解决不了！”

“解决不了，我们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去反映啊，你这么干，我不能批准！”

苏岩执拗地说：“您不批准，我也要这么干！这次呢，完全是以我们个人的名义，不占用工作时间，去的这些人都是参与过追捕的，部里如果要追究，我们正好可以向他们反映，我相信，部领导会理解我们的……”

李良叹息一声：“苏岩，你这是难为我。你们干的这个事儿吧，不是我不批准，而是我没有这个权力。如果你们坚持，那我只能向省厅领导汇报，知道吗，这同样会令省厅领导为难……”

李良这么说，苏岩心里就明白了：“李局，您别为难了，我们不去了还不行吗……”

盛唐大厦很高很雄伟。刘唐到省里发展的初期，他的实力还很有限。孙亚辉对他说：“咱们就这么几个员工，用不着建这么高这么大的办公楼。”

刘唐不同意：“什么叫用不着？我们建办公楼不是用来办公的！”

“办公楼不用来办公，那你建它干吗呀？”

刘唐说：“办公楼不是给我建的，我是给银行建的。”

果然，办公楼刚开工不久，就抵押给了银行。虽然是抵押，刘唐却一点儿没吃亏，因为办公楼被某评估机构评得老高老高。孙亚辉当时还很担忧：“这么高，银行能干吗？”

刘唐说：“银行肯定是不干，但银行的王行长肯定会干！”

刘唐这么说，孙亚辉就明白了。

果然，刘唐用老办法把银行的王行长拿下后，王行长就开始想方设法为企业排忧解难了。盛唐集团经营需要钱，银行给贷款;贷款需要抵押，盛唐大厦就抵押给了银行;盛唐集团没钱还贷款，盛唐大厦自然归了银行;归了银行，银行无法管理，还得花高价请盛唐集团来管理……这座属于银行的大厦最后变成了不良资产。不良资产在拍卖时，刘唐以非常低的价格又把大厦回购到自己的名下。通过贷款、抵押、回购，刘唐仅仅在盛唐大厦这个项目上就赚了大把的钱。

当然了，现在的刘唐已经不用这个方法赚钱了，他有更好的赚钱方法。更好的赚钱方法为刘唐赚了更多的钱，有了更多的钱，孙亚辉建议刘唐：“我们应该建更气派的办公楼。”

刘唐却说：“办公楼是用来办公的，我们就这么多员工，没必要。”

没有建更气派的办公楼，刘唐自己也没搞清到底是什么原因，抑或是不想太张扬，抑或是怀旧。待在这座记录他成长的大厦里，他总能感慨万千。刘唐经常伫立在大厦门前，看着过往的行人，看着穿短裙的女孩儿露出雪白的长腿……

二

顾琪的腿长且直，穿的裙子类似旗袍，走路时，雪白的腿时隐时现。顾琪从刘唐的面前走过，刘唐都没看顾琪的脸，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顾琪的腿。

“看什么呀，刘总，不认识了？”顾琪的语气有些嗔怪。

刘唐这才把目光抬起：“啊呦，顾老师，你怎么来了？”

“别管我叫老师好不好？听着那么老气。”

“我从你这儿学到了很多东西，当然得管你叫老师了。”

顾琪学过播音主持，声音很好听，当然，长得也不错，但过去刘唐睡她主要是因为她的腿。可睡了一次，刘唐就不想睡第二次了。怕纠缠，他给顾琪买了一辆广本。孙亚辉当时问他为什么要买广本，刘唐笑道：“郭子强说广本属于看着还行，开着一般的那种。”想到自己对顾琪的评价，刘唐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刘总，你想什么呢？怎么笑得这么古怪？”

刘唐收回心思：“我在想你呢。”

“得了吧，您净逗我。哎，刘总，今天你们这是要搞什么活动呀？”之前，顾琪收到以盛唐集团的名义发来的短信，说今天在大厦门前搞个活动。

刘唐这才想起问顾琪的来意：“什么活动？我怎么不知道？”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又陆续来了很多记者。刘唐虽然是董事长，但集团里每天具体干什么，他并不是很清楚。正想给孙亚辉打电话问问，苏岩突然出现在刘唐的面前，而且还穿着警服。苏岩平时很少穿警服，一般都是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才穿。

刘唐露出了惊讶的眼神：“你怎么来了？”

苏岩淡淡地说：“你们公司不是搞活动吗？我来负责维持秩序。”

警察维持秩序没错，问题是，苏岩是益州的警察，这里是省城，怎么也用不着他来维持秩序啊。刘唐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他指着周围的记者：“他们都是你叫来的？”

苏岩答非所问：“我听说，你们公司给我买了三个轮椅，有一个还是镀金的？”

刘唐对苏岩怒目而视：“你个王八蛋，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岩耸耸肩，扭头看向门口。刘唐的视线也跟着转向门口，顿时目瞪口呆。

将近三百名穿制服的警察举着横幅，步伐整齐地行进到盛唐集团大门前。路人起初都没在意，以为这些警察是执勤的，可看着看着就看出名堂了，值勤的哪有打标语的？妈呀，这些警察是游行的！

巡逻的警察蒙了，游行示威是需要提前申请的，这些来游行的警察得到批准了吗？还没寻思过味，游行的警察已经把盛唐大厦的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顾琪看傻了，等她想起采访时，其他记者已经把苏岩围在当中。苏岩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首先声明：“这不是公安局组织的，是我们这些警察的个人行为。我们一致认为，被公安部通缉的A级逃犯刘元迟迟不能被抓获，是因为他的哥哥刘唐在暗中包庇！”

即便苏岩不这么说，记者们也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在警察们举起的横幅上，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盛唐集团包庇逃犯刘元！”

苏岩搞的这次行动，就算没有记者，影响也很大。现在大家都有手机，拍了照片发到微博、微信上，比记者还快。果然，没等媒体登出来，网上有关“中国警察首次游行示威”、“警察上街抗议盛唐集团包庇逃犯刘元”的各种消息、照片就已经铺天盖地了。

三

省厅成立文联，举行仪式，徐永年起初没打算参加，听说李良带着马三来了，就改了主意，不仅到会，会后还要和参会人员一起吃饭。

马三是益州市公安局一名普普通通的民警，业余时间喜欢写东西。警察写东西大都不正规，但马三这种不正规的写，却寫出了名堂，作品纷纷抢滩国家级期刊。徐永年太忙，平时对文学之类一点儿不关心，上次到益州，李良给了他一本马三写的小说，他才对马三有了印象。

徐永年过去不太重视公安文化，他认为，警察去写诗去画画属于“不务正业”，但他对公安宣传却格外重视。他经常说：“我们警察手中要有两条枪，既要学会用手中的枪去打击犯罪，也要善于把手中的笔变成枪，去服务人民！”

厅政治处召开这个文联成立大会，因为知道厅长要参加，便把全省公安系统搞宣传的民警都召集起来。徐永年到了会场，心情格外地好，在会上直抒胸怀：“你们既是警察又是记者，你们既要履行警察职责去流血牺牲，又要用手中的笔，为警察书写壮丽篇章。在这里，我代表厅党委向你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当厅长起身敬礼时，台下所有的民警也都起身向厅长敬礼。重新落座后，厅长开始点名表扬与会的警察：“毕晓杰，你在省报上发表的那个侦破纪实我看了，体现了侦破过程的艰难和我们民警迎难而上的精神，很好……沈天光，你写的全国优秀人民警察胡长斌的长篇通讯我看了，非常不错。胡长斌是你们单位的吧？让他请你吃饭……他没钱？让你们市局买单……吴志忠，你写的那个警嫂的文章，我看了三遍，不瞒你说，我流眼泪了。写的虽然是警嫂，读者看到的却是警察的辛酸！吴志忠的领导来了吗……你们天天喊口号要关心民警，那就去好好关心一下民警的家庭……”

中午开完会，被厅长点名表扬的全都留下与厅长共进午餐。

在餐桌上，徐永年说：“今天，你们的身份不是警察了，是记者，所以，你们可以喝酒。但我不能违反纪律，我就只能以茶代酒了。”

虽然以茶代酒，徐永年喝起来也是一杯杯地干。喝到高兴的时候，徐永年问：“马三来了吗？”

马三起身敬礼：“报告厅长，我是马三！”

徐永年挥手把马三叫到了跟前：“你这个马三是笔名吗？”

“报告厅长，是真名。是我爷爷给我起的。”

徐永年笑了，扭头对那些警察记者说：“你们今后要向马三学习，除了写报道，也要像他一样写小说。”接着，徐永年和马三谈起小说里的人物，什么谁谁不应该死得那么早，谁谁最后应该被枪毙。“马三，我给你提个建议，今后不要光写普通民警，也要写写科长，写写局长。”

马三有点儿犯难：“厅长，我就是个普通民警，没体会，我写不了科长。”

李良在旁边马上表态：“回去我就把他提拔当科长。”

徐永年不同意：“他写科长，就提拔他当科长，那他要是写局长写厅长写部长呢？支持他创作，不是用提拔的办法，你们要给他们提供创作的环境。”他又对马三说，“虽然不提拔你当领导，但你可以体验当领导。”

李良和马三都有些不解，不由得面面相觑。

徐永年说：“李局长，你们今后再开班子会，可以让马三列席。另外，你也可以把你的办公室让给马三一两天，让他到你那儿打打电话，看看文件，体验一下当局长的滋味。”

李良笑道：“我觉得应该让马三到您的办公室去体验一下公安厅长是怎么工作的。”

本是句玩笑，没想到徐永年马上说：“行啊，没问题啊！”

李良问徐永年：“厅长，最近电视台正在热播一部电视剧，其中就有描写公安厅长的，您看了吗？”

徐永年说：“只看了一集，还没看完我就差点儿没气抽过去！”他问马三，“作家同志，你说心里话，电视剧里的那个厅长，他的水平如何？”

马三说：“我说实话，厅长您别生气，我觉得，剧里的那个厅长还没我们派出所副所长有水平。现在的电视剧都是胡编乱造，一点儿都不真实。”

徐永年深有同感：“既然不真实，那为什么这个剧还能播出呢？”

马三说：“因为这个剧写的是反腐败，是主旋律。”

“这就叫主旋律吗？”徐永年的火气突然上来了，“你们这些作家，写起贪官污吏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可写起党的干部，不是假大空就是高大全。这么写，就算把党的干部都写到天上又有什么用？写得如此虚伪，老百姓根本就不相信！到头来，人民群众只相信有真的贪官，却不相信有真的好干部！你说说你们这些作家，这叫创作吗？这简直就是污蔑党的干部！”

徐永年越说越激动，马三表情尴尬。李良急忙对徐永年说：“厅长，那个电视剧不是马三写的……”

“哦……”徐永年这才缓过神来，拍拍马三的肩膀，“小马啊，不要往心里去，刚才发火不是冲你。你不知道，你们局长今天给我捅了一个天大的娄子！”

回到办公室，徐永年余怒未消。李良跟在后面一个劲儿解释：“他们今天这么做，我没有批准，苏岩这个王八蛋当时已经向我保证他不会这么干，可谁承想……”

徐永年不想听李良的解释，他岔开话题：“刚才我发火，马三吓得够戗吧？”

“可不嘛，吓得他腿直哆嗦。”

“上午开会的时候，我讲话还有什么不冷静的地方吗？”

“那倒没有。你讲得慷慨激昂，只是……有点儿太明显了。”

“明显什么？”

“今天是文联成立大会，所谓的‘文，指的是文化艺术。可在会上你对那些唱歌的、画画的基本没怎么提，对警察里的记者和作家却赞不绝口……”

徐永年说：“作家不也属于文联吗，我表扬警察里的作家没毛病啊？”

“有毛病谁还敢管你啊！你是厅长，这个文联大会是咱们厅里自己搞的。”

“那就是说，我在会上的表现还算可以呗？”

“非常可以。”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扯着文学、记者、作家时，公安部的电话终于打来了。

副部长韩健开门见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徐永年说：“韩部长，您听我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为了讨薪上访，为了冤情上访，可你们是执法的人民警察啊，你们为什么也这么干？”

徐永年脑门见汗：“韩部长，是这样，那些警察都是下面最基层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他们被逼得没办法了……”

“什么叫被逼得没办法？”

徐永年把早已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这个案子已经拖了三年多了，这些民警都是直接参与过追捕刘元的，其中有的还遭到了报复。他们之所以堵了盛唐集团的门，的确是因为刘元的哥哥阻挠办案，包庇刘元……

韩健说：“这件事网上炒得很厉害，刚才部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你们准备一下吧，部里会连夜派人到你们省里针对此案进行调研……”

放下电话，徐永年对李良说：“相关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早准备好了。”

徐永年松了一口气，一直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的李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四

公安部某局负责命案的处长贺延龄带队到省里进行了調研。调研结束后，公安部特地召开了一次部长办公会，几位部领导听取了案件的情况汇报。

贺延龄说：“枪案属于严重暴力案件，部里要求必须侦破。可是，在全国造成恶劣影响的一起特大涉枪命案，却迟迟不能侦破，主要犯罪嫌疑人刘元始终未能抓获……”

一位副部长皱起了眉头：“抓不到的原因是什么？”

贺延龄把一份材料递过去：“经调研，我们认为此案不能侦破的主要原因，是在这个省有一个以刘唐、刘元为首的涉黑犯罪团伙。这个团伙在当地拉拢腐蚀了一批政法干部，使得案件在侦破过程中屡屡受挫。”

这位副部长有些不满：“既然屡屡受挫，为什么到现在才引起我们的重视？”

贺延龄说：“我们始终很重视，逃犯刘元三年前就上了部里的A级通缉令，省、市的专案组也多次组织力量追捕，但由于我们内部个别民警为嫌疑人通风报信，使得每次追捕都是功亏一篑。”

为了强调问题的严重性，韩健补充了一句：“过去革命战争年代，我们还能做到‘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可在这个案子上，我们却始终是‘敌中无我，我中有敌。”

那位副部长沉思片刻：“为了从根本上消除‘我中有敌的不利局面，建议抽调精干警力，采用异地用警的方式，由部里直接指挥侦破。我马上就向部长汇报！”

高歌的孩子已经五岁了，小男孩儿最喜欢让妈妈送自己去幼儿园，每次他还要让妈妈穿着警服。高歌问：“为啥呀？”

儿子说：“因为静静说，你穿着警服比她妈妈漂亮。”

高歌说：“我不穿警服也照样比静静的妈妈漂亮啊。”

“恐怕不是。”

儿子每天都能从嘴里蹦出类似“恐怕”这样的新鲜词，这个时候，高歌就很享受，她顺着儿子的话问：“怎么恐怕不是啊？”

儿子说：“静静说的恐怕不是……”

高歌陪着儿子有一句没一句闲扯时，忽然听到了一声很特别的短信提示音。高歌的心顿时揪了起来。这个提示音是特殊设定，每次响起之后，高歌就要离开家很长时间。她伸出手摸着儿子的头：“妈妈晚上要开会，让爸爸来接你，行不行？”

儿子不高兴了：“不行，不让爸爸来接！”

“为什么？”

“因为每次爸爸来接我，你就会离开我，到北京去开会！”

高歌的眼眶有些湿润，她拿出手机看了看航班信息，发现半夜还有票，便对儿子说：“既然你不想让爸爸来接你，那今天晚上还是由妈妈来接你，行不行？”

儿子强调说：“行是行，但你必须穿警服！”

……

王眉洗澡时，于镜涛在浴室外敲门，她假装没听见。虽然结婚都好几年了，但到现在王眉上厕所和洗澡，仍然要独自霸占整个儿卫生间。

于镜涛在外面喊：“你洗你的澡，我洗我的脸，怕什么呀？”

王眉在里面说：“不怕什么，但那太恶心了！”

于镜涛急了：“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在外面给你锁上！”

王眉仍然不理。

最后没办法了，于镜涛才说：“别闹了，快开门，你那个短信又响了……”

王眉披着浴衣，打开浴室的门，两人相对无语。半晌，于镜涛问：“这次你要去多久？”

王眉没说话，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于镜涛的怀里。

……

曹岩在高铁上接到了贺延龄的短信。往常曹岩问都不问，就马上回复：“收到，按贺处指示办。”但这次曹岩却回短信说：“方便时请回话。”

賀延龄很快打来了电话。曹岩来到车厢连接处，与贺延龄商量：“贺处，我今天是第一天休假……”

贺延龄问：“你休假准备干吗呀？”

“我要去云南拍片呀！”曹岩的业余爱好是摄影，工资多半都用来买摄影器材了。

贺延龄批评曹岩：“这么大岁数了，拿个照相机到处拍来拍去的，有什么劲儿啊！”

“贺处，你知道，我在下面管着一大摊，这都五年了，领导头一次批准我休假……”

曹岩难得这么央告一次，贺延龄只好说：“那你就好好休假吧……”

公安机关不像军队的垂直领导，想要用曹岩这样的人，部里对地方得采用“商借”的方式。为了“商借”成功，一般都要先与本人沟通。既然曹岩没这个意愿，贺延龄也不好勉强。

贺延龄不勉强了，曹岩却莫名产生了某种失落。电话刚挂断没多会儿，他又把电话打了回去：“贺处，我能问下是什么案子吗？”

一般情况下，是不应该在电话里说案情的。但贺延龄犹豫片刻，还是告诉曹岩：“是个涉黑案。”

曹岩的兴趣不是很大。涉黑犯罪全国各地都有，曹岩希望能破个特殊的。

贺延龄说：“这个案子就非常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贺延龄刚说到光天化日三死一伤，曹岩就知道是什么案子了。“贺处，我的休假取消了，我现在就去部里报到！”

五

贺延龄调来了高歌、王眉、曹岩之后，又调来了龚铁军、杨晓东、高继中等，共十八人。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强项：曹岩，全国刑侦专家;高歌，全国经侦专家;龚铁军，全国网侦专家;杨晓东，远程勘验技术能手;王眉，文件检验高级工程师;高继中，痕迹检验专家……

这些警方高级人才，除了部里有一定的储备外，大部分都在地方各个实战单位。由于天天都在练兵，一旦根据需要被部里集中起来，他们所发挥的作用是巨大的，很多大要案都被他们一一攻克。

但这次他们要攻克的案子多少有些特别。此案之所以久侦不破，最根本的原因是警方内部有为犯罪嫌疑人通风报信的害群之马。为了堵住泄密渠道，这次他们去益州，不会与当地警方有任何联系。也就是说，要像革命战争年代那样，完全进入隐蔽状态。这十八名精英，将成为秘密深入益州的先遣队。

在专案组成立的会议上，副部长韩健嘱咐大家：“案子虽然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地级市，但它牵扯的各种复杂关系早就超出了一个地级市的范围。毫无疑问，你们一定会遇到各种阻力、各种干扰，甚至各种意想不到的艰难险阻。从现在起，你们要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依法依规依纪，全力侦办此案。”

第八章打黑和“黑打”

一

很多年前，孙亚辉与刘唐有过一个约定：“我们在一起干满二十年之后，我要出去自己干。”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孙亚辉旧事重提。

刘唐好赌，在澳门一天输掉几千万是常事儿。这天，刘唐手气好，四个小时赢了七千万。孙亚辉劝刘唐及时收手，往常刘唐根本不会听，多半还会把赢的钱再输掉，但这次刘唐不仅听了，还和孙亚辉一起泡澡喝茶聊天。

趁着刘唐情绪好，孙亚辉提起单干的事。刘唐说：“是啊，孙总，你也老大不小了，真应该自己出去干点儿事了。”

孙亚辉心里暗喜，嘴上还是要客气：“我的资源我的人脉都是你给我的，如果我出去自己干，不会有在你这儿辉煌。”

一句客气话，刘唐却误会了，以为孙亚辉不过随口一说而已，他也就比较大度：“孙总，如果你想单干的话，放心，我会全力支持你。”

孙亚辉借坡下驴：“既然这样，那我回去考虑考虑。”

原来孙亚辉是当真的，刘唐心里不由得一紧。第二天，孙亚辉再次提起这件事，刘唐不高兴了：“孙总，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啊？”

孙亚辉一愣：“刘总，昨天您不是说……”

刘唐打断他：“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想走？”

孙亚辉意识到自己可能高兴得太早了，但他还是说：“真的想走。”

“为什么要走？为了挣更多的钱？”

“不是，我只是想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什么生活啊？”

“我想带着老婆孩子开车旅游，到世界各地走走……”

“这还不简单，你去休假呗！”

孙亚辉不吱声了，两个人的思路不在一个频道上，这样讨论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刘唐也明白了，孙亚辉的态度表明，他确实想离开自己。刘唐质问：“你想离开我，是不是担心我要完蛋了？”

孙亚辉被说中心事，但他自然不能承认，故作惊讶地问：“您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认为我会怎么想？”刘唐目露凶光。

孙亚辉害怕了，现在他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离开不离开了，而是必须让刘唐相信，他对刘唐是有信心的，否则，自己怕是凶多吉少。好在他脑子转得快：“刘总，说实话，我对您有意见……”

刘唐瞪着眼：“什么意见？”

孙亚辉没有马上回答，显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考虑再三，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你在澳门输钱，动不动就几千万，可你一年给我也就两百万……”

“两百万是工资，你还有股份呢……”

“上次你睡了一个女人，转天就给这个女人买了一套房子，可这么多年，你从来没给我买过……”

“等等，”刘唐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再想想，我没给你买过房？”

“那个女人嫌房子小，她不要了，你才给我的。”

刘唐一时无语，因为孙亚辉说得没错。孙亚辉对刘唐太了解了，对女人、对领导，对那些需要笼络的人，刘唐一向出手大方，但对孙亚辉这样为他服务的，刘唐却格外吝啬。这会儿，刘唐不得不承认：“孙总啊，我有时候觉得我就是个农民！”

“刘总，今天和你说这些，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更不要和我计较。”

刘唐摆摆手：“你我这么多年了，我怎么能和你计较呢？”

不过，刘唐是什么人，孙亚辉这么几句话，怎么能把他糊弄过去？只不过双方都有台阶下，就不必再深究了。就像孙亚辉了解刘唐一样，刘唐对孙亚辉也太了解了。但是，既然“完蛋”这个词已经被提出来了，刘唐觉得有必要和孙亚辉认真讨论一下当前的形势。

“苏岩让警察堵了集团的门，闹得沸沸扬扬，这下咱们可不好收场了。”

提起这事，孙亚辉也来气：“苏岩这孙子……当时就应该把他给撞死！”

“撞死也麻烦。孙总，如果你是公安部的领导，你听说了这件事会怎么想？会不会直接派人到省里来调查？”

孙亚辉沉默许久，然后点点头：“完全有这个可能。”

过去，刘唐见到邹林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自从三年前刘唐战战兢兢地威胁了邹林之后，他对邹林便有了新的认识，貌似不可一世的邹大公子也不过如此。以前见邹林，刘唐都会琢磨如何让邹林开心，现在见邹林，刘唐琢磨的都是如何让邹林闹心。只有邹林闹心了，才会对刘唐拿出足够的关心。

这次见面，刘唐告诉邹林：“省厅明里抓我弟弟，实际上是想抓我。”

邹林问：“干吗要抓你？”

“因为张副省长喜欢我。”

邹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刘总啊，请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两年你总是疑神疑鬼。”

“不是我疑神疑鬼，省厅这么做，明显是对我有想法嘛！”

“有什么想法？你弟弟犯了那么大的罪，公安厅抓你弟弟，这有毛病吗？”

“抓我弟弟当然没毛病，可我就怕……”刘唐欲言又止。

邹林说：“你不要怕，你是省政协常委，如果公安厅抓你，我会事先知道的。”

“可如果要是公安部来抓我，那该怎么办？”

邹林不解：“什么意思？”

“省厅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们觉得在省里恐怕整不了我，就想让公安部出面……”

邹林不高兴了：“刘总，我建议你到医院去看看。”

“看什么？你觉得我精神有问题是吗？”

邹林不说話，干脆来了个默认。

刘唐说：“邹兄，我何尝不希望我说的这些都是胡思乱想啊，但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邹林说：“公安部即便下来查，也是查你弟弟的案子。”

“公安部下来查什么，你能有决定权吗？”

邹林愣住了。

“所以，你应该尽快帮我搞清楚，公安部到底会不会来查我。”

邹林摊开双手：“我有什么权力干涉公安部的事情？”

“你当然没有，但我想王秘书……”

邹林马上把这条路封死：“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王秘书了。”

“为什么？”

“我感觉，他是故意躲着我。”

“那你就应该找上门去，告诉他……”刘唐停顿片刻，“告诉他，如果我被抓起来，你也会受牵连。”

二

邹林有半年多没见到王秘书了。一见面，邹林的语气有些夸张：“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王秘书说：“以前也白，染了。”

“那现在你怎么不染了？”

“现在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邹林说：“你还是染染吧，显年轻。”

两个人扯了好一会儿，王秘书才说：“那个事儿我给你问了，公安部可能向省里派了一个工作组。”

邹林问：“这个工作组是干吗的？”

王秘书摇头：“具体干吗，我不清楚。”

“会是去调查刘唐的吗？”

“即便是去调查刘唐的，我认为也正常。毕竟他弟弟上了公安部的A级通缉令……”

邹林紧张了：“王秘书，公安部会不会也在调查我？”

王秘书笑了：“那百分之百不会。公安部凭什么调查你？再说，公安部调查你什么？你和刘唐一起杀人了吗？”

邹林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可刘唐说……”

“刘唐那是在绑架你，如果不让你担心，你怎么能帮他办事？”

听王秘书这样说，邹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那我放心了。”

王秘书说：“今后你还是少和刘唐这种人来往，听说你和刘唐最近又搞了一个项目？”

“还是前年那个铅锌矿。”

王秘书抬了抬眉毛：“这么久了，还没完？”

“中间出了些岔子，抽时间，你再给张省长打个电话。”

王秘书马上拒绝：“这个电话我不能打。”

“为什么？这个项目很赚钱……”

“你已经有那么多钱了，还没够？”王秘书语重心长，“老弟，听哥一句话，这个项目不要再搞了。”

“都搞了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撒手太可惜了。算了，你也别为难，这个电话我让我爸打。”

王秘书忽然压低声音：“你爸早晚有一天非死在你手里！”

邹林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秘书，你刚才说什么？”

王秘书已经冷静下来：“没什么。我刚才说，你爸最疼的就是你。”

当然，王秘书的话邹林是听清了的，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向王秘书坦言：“我知道，现在不应该和刘唐走得这么近。但我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如果现在就这么下去，有可能会被淹死！”

贺延龄带着部里的特别小组刚来益州时，一共有十八个人，半年过去，小组成员增加到九十七人。十八人时，衣食住行还容易解决，这将近一百人了，就有些麻烦。这种麻烦倒不是这一百人没吃没住，而是如何保证这么多人在一起扎堆儿不暴露。

益州这两年也在不断加大治安防控力度，尤其是对外来人口，都要逐一进行登记。如果某个小区突然来了一百多陌生人，不用警察来查，小区的大妈们都会向派出所报告。为了不引起当地警方的注意，贺延龄只能将这些人分散到市区各个角落。

尽管他们的通讯都能做到绝对保密，但为了万无一失，贺延龄规定，凡重要的线索，必须当面汇报。

晚饭后，贺延龄接到曹岩的短信，要求见面。两个人没有到公共场所。益州这里有他们的同学、朋友，万一碰到了不好解释。贺延龄说：“那就到老地方吧。”

曹岩负责外线侦查，贺延龄与他见面的地点大都在车里。曹岩住的地方很偏僻，小区外还没有监控设施。他把车停在靠西面的停车场，小区目前入住率不高，停车场里停的车很少，连收费的人都没有。贺延龄开车来到停车场后，曹岩上了贺延龄的车。

两个人见面连寒暄都没有。贺延龄问：“你发现什么了？”

“我发现刘唐有个重要关系人，叫邹林。”

“是那个邹林吗？”贺延龄有些惊讶。

“就是他。”

两个人都没往深说，但他们都明白邹林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曹岩问：“这个邹林……我现在能调查吗？”

“绝对不能！”

曹岩有些诧异，这次下来，部里给了尚方宝剑，无论涉及谁都要一查到底。他当然明白贺延龄的顾虑，但还是想争取一下：“通过查邹林，可以从另一個侧面找到刘唐的犯罪证据……”

“我们手里没有任何邹林涉案的证据，你凭什么去查他？”

“这里可能涉及某些官员的腐败……”

贺延龄提醒他：“你别搞错了，我们的任务是打黑，反腐那是检察院的事。”

“可如果不反腐，我们有可能不但打不了黑，还要被‘黑打……”

贺延龄语气果断：“就算被‘黑打了，我们也得按规矩办事！”

三

苏岩和马三穿着警服开着警车在大街上巡逻。马三是警察里的作家，过去不在支队。自从受到厅长表扬后，就被调到了局里。这种不务正业的警察，局里各部门都不想要，这让领导很尴尬。苏岩为领导排忧解难，将马三要到了支队当内勤。马三到了支队，一直想写写苏岩，苏岩死活不让。

马三问苏岩：“为什么不让我写你啊？”

苏岩说：“你们这帮作家就会瞎编。”

马三说：“我是警察，我不能瞎编。苏支队，你就让我写你吧，我能让周围的人对你有个新的认识。”

苏岩差点儿吐了：“你还是省省吧。”

马三还要和苏岩磨叽，苏岩烦了：“别跟我扯没用的，我们这是在巡逻！”

苏岩和马三都是刑警。按说刑警没有巡逻的职责，但现在为了整治社会治安，局里要求全警全天候无死角二十四小时巡逻，所有科室都划了责任区。夜里，有时刑警们要加班破案，苏岩把工作安排好，便领着支队内勤马三来完成局里交给他们的这项额外任务。

经过长时间全警全天候的巡逻，社会治安明显好转。现在，巡逻时很难碰到现行犯罪，这让参与巡逻的警察轻松了不少。但正因为轻松，巡逻时也会感到很无聊。

苏岩问马三：“你也是80后，你父母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

马三说：“最开始我叫马三立。”

“马三立不是相声演员吗？”

“我爷爷可喜欢听他的相声了，是我爷爷给起的，希望我能成为马三立那样的人物。可我爸不喜欢马三立，所以等我爷爷走了以后，就把我从马三立改成马三了……”

两个人正说着，窗外的手电光已经越来越近了

苏岩还是不解：“把马三立改成马三，怎么就能说明你爸不喜欢马三立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等我今晚回家问问我爸。”

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还听着对讲机里的通话。警车里有两套对讲系统，一套是苏岩他们这些业余巡警用的，另一套则是真正的巡警用的。真正的巡警太忙了，对讲系统里的通话几乎不闲着。

“001呼叫巡0971，滨江城市花园6号楼有一位老大娘无法下楼，立即前往处置。”

“0971收到。”

“001呼叫巡0862，西三条爱民街有乘客酒后与出租车司机发生争执，立即前往处置。”

“0862收到……”

苏岩这些业余巡警不用干这种苦活累活，只要沿着固定的路线完成自己的责任区巡逻就行，巡逻到沿线的几个指定防控点，要及时向总部报告。苏岩拿起对讲机正准备报告时，母亲给他打来电话：“大儿子，你现在不忙吧？妈告诉你个事儿啊，你老姨和我说……”

猜到这个老姨要说什么，苏岩急忙打断：“妈，我一会儿给你打回去啊。”

放下电话，苏岩拿起对讲机向总部报告：“巡0175呼叫003，经过2217防控点，一切正常。”

“003收到。”

往常，苏岩巡逻到这个2217防控点之后，就可以往回返了，但今天他却对马三说：“到前面那个停车场转转。”

于是，巡逻车开向了那个黑黢黢的停车场。

贺延龄和曹岩看到一辆闪着警灯的巡逻车驶过来，急忙俯下身。停车场里的车辆很少，警车一般转转就离开，但这次警车却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拿着手电挨个儿往车里看。

贺延龄和曹岩商量怎么办。曹岩说：“如果手电照见我们，我们就只好假装同性恋了。”

贺延龄一脸嫌恶：“快拉倒吧，太恶心了！”

曹岩说：“恶心是恶心，但警察看见了会假装没看见。”

“你以为是北京呢？这儿的警察不但要管，说不定还会把我们带回去审查。”

“不能吧……”

两个人正说着，窗外的手电光已经越来越近了。

苏岩到这儿来，一方面是检查，另一方面也是借机给母亲回个电话。马三用手电挨个儿往轿车里照射时，苏岩也与母亲在电话里聊得正欢。苏岩差不多每天都要抽时间和母亲聊聊，至于聊天的内容，那倒是无关紧要，苏岩为的就是跟母亲说说话。

母亲说：“你老姨让我不要再吃海参了，说里面有虫子，是吗大儿子？”

苏岩说：“妈，你别信她，她这么说的目的是想让你把海参都给她吃！”

“你老姨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为我好。”

“好什么呀！她的话你可别再信了。我老姨太没谱了，昨天她告诉我说吃榴莲前放微波炉里加热七分钟口感更好……妈，现在我家里根本不能待了，邻居们都说我在炖屎！”

苏岩说得一本正经，旁边的马三已经乐出了声。马三光顾着乐了，经过贺延龄他们那辆车时，只是用手电往里面随意扫了一下，就跟着苏岩离开了停车场。

马三没发现贺延龄和曹岩，一场尴尬就这么躲了过去。两个人直起身，看着那辆巡逻警车的尾灯渐渐远去，贺延龄继续批评曹岩：“我们是公安部派来的专案组，干吗到这儿了还要鬼鬼祟祟？就是为了保密啊！保密你懂不懂？你去查邹林，我相信完全有可能会得到有关刘唐的犯罪线索，但你想过没有，一旦邹林察觉了，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告诉他老爸！要是那样的话，我们的整个行动计划就会暴露，我们这个专案小组说不定还会被调查，那就被动了！现在你明白了吗？”

曹岩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明白了……”

四

“范冰冰”和“张馨予”手挽着手从电梯里出来后，站在门前的服务员一个个全都睁大眼睛使劲儿看。网上不是说这俩人有矛盾吗，怎么还手挽手了？不过，这是高档饭店，来名人来明星是经常的，饭店服务员虽然惊讶，但也都见怪不怪。

孙亚辉看到“范冰冰”和“张馨予”走出电梯，故意没理她俩。他站在VIP雅间的门前，看着她俩款款走到跟前。

“张馨予”看了看房间号，问孙亚辉：“哥，你是刘总吗？”

孙亚辉说：“我不是刘总，刘总在房间里，都进去吧。”

“范冰冰”跟在“张馨予”身后，从孙亚辉身前蹭过去，扭头看了孙亚辉一眼，贱兮兮地说：“那你是孙总了？”

孙亚辉指着“范冰冰”：“从现在起，你不准笑！”

“为啥呀？”

“你这一笑，他妈的，是个人都能看出你不是真的！”

虽然两个演员都不是真的，但刘唐总体还算满意。

孙亚辉问“张馨予”在韩国做这样的手术需要多少钱，“张馨予”报了个数。孙亚辉一愣：“这么贵呀？”

“张馨予”说：“不是说花多少钱你们都管报销吗？”

“谁说的？事先你们王哥给我报的不是这个价啊！”

“那我不管，反正花多少钱，我就报多少钱。”

郭子强走过来抬腿就是一脚：“你再说一遍？”

“张馨予”被踹了个跟头，眼泪顿时下来了：“你怎么打人？”

郭子强揪着她的头发：“我们还带杀人的，你信吗？”

“范冰冰”急忙站在郭子强和“张馨予”中间，一个劲儿赔不是：“哥，你别生气，价钱还是按咱们说好的算。”

两个假演员被吓住之后，郭子强还给她俩提要求：“一会儿，你们俩可以随便吃，但是……”他指着桌子上的一瓶洋酒，“这个酒，服务员给你们倒的时候，你们就说喝不惯，谁也不准喝啊！谁要喝了，谁的钱就不给了。”

“范冰冰”认识这种酒：“哥，我知道，这个酒老贵了。”

刘唐也对她们提要求：“一会儿要来两个真演员，还有两个大老板，你们俩一定不要随便打听，更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听懂了吗？”

来的两个大老板一個是邹林，一个是张景春。张景春喜欢美酒和美女，美酒无所谓，对美女却很挑剔。于是，刘唐找了两个真演员和两个假演员。两个真演员陪张景春喝酒，两个假演员陪张景春睡觉。

张景春事先不知道邹林会来，推开门见到邹林坐在主宾位置，十分惊讶。刘唐过去总吹嘘与邹林关系好，这样的场合邹林都能来，看起来，两个人关系确实好。

席间，邹林见来了这么多各具特色的演员，就没怎么和张景春寒暄。这种场合，大家都不谈正事儿。那两个真演员和张景春也熟，都抢着和张景春一杯一杯喝酒。刘唐和邹林在旁边时不时地低声细语。

邹林说：“王秘书告诉我，公安部的确向你们省里派了个工作组。”

“工作组来我们省干什么？”

“这个……王秘书也不知道。”

“那让他再去问问。”

“你以为公安部会告诉他？”

刘唐想想也是：“要不，让你爸爸去问问？”

邹林一个劲儿摇头：“我爸就更不能问了。最近他对我好像很有意见，你看，包括今天这个电话，他都没给张省长打。”

刘唐倒不介意：“没打就没打呗。今天你能来陪张省长吃饭，比你爸爸打电话都管用。”

那边，张景春虽然和美女们一杯一杯地喝酒，但余光始终在邹林的身上。邹林和刘唐说话时的姿态，让张景春印象深刻。邹林这种人都对刘唐这么谦让，那刘唐可太不简单了。而这，正是刘唐希望达到的效果。

五

专案组在益州的基地位于一个家家都带院子的别墅区里。贺延龄的轿车驶到3C时，院子的大门自动打开了。贺延龄习惯性地左右看了看，觉得一切正常，才开车进了院子。

当初租这套别墅时，贺延龄派的是杨晓东。杨晓东是个小帅哥，他和房东说他和同学要开个IT公司。房东一点儿没多想，这里的别墅不少都租给了这样的公司。

别墅的客厅很大，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窗帘，四周的墙上挂着白板，白板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刘唐、刘元、孙亚辉等人的主要社会关系、次要社会关系、家族犯罪基本框架、社会组织犯罪框架等。高歌、王眉、龚铁军、杨晓东等人或操作著电脑，或在白板上写着什么。贺延龄走进来，他们就像没看见似的。

贺延龄巡视了一圈，准备转身离开时，墙角的龚铁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旁边的王眉吓了一跳：“你诈尸啊！”

龚铁军没理王眉，继续敲打着键盘。贺延龄来到龚铁军跟前，电脑屏幕上，一排排凌乱的数字正逐渐变得规整。贺延龄问：“能突破吗？”

“应该没问题。只要这个密码拿到手，我很快就能把坐标给你算出来。”

贺延龄拍了拍龚铁军的肩膀：“好样的！”

龚铁军伸了一个懒腰：“贺处，我得感谢你啊！”

“感谢我什么呀？”

“你没进屋之前，这电脑像老牛一样，慢得不行，你刚一进来，它马上变快了……”

高歌在旁边嗤之以鼻：“这马屁拍的，太肉麻了吧！”

“怎么是拍马屁？本来嘛，贺处一进来，电脑就嗖地……”

贺延龄瞪着龚铁军：“嗖什么嗖？我没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偷懒了？”

龚铁军一脸委屈：“报告贺处，我都两天两夜没睡了。”

“是吗？那等破译了密码，你马上睡觉。”

高歌和王眉不干了：“贺处，我们也两天两夜没睡了。”

贺延龄假装没听见，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杨晓东一直在低头忙着整理材料。贺延龄每天东跑西颠没准地方，重要线索又必须当面汇报，好不容易今天他在基地，杨晓东必须抓紧时间，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贺延龄又不见了。

几分钟后，杨晓东拿着一沓打印纸，来到了贺延龄的办公室前。门虚掩着，杨晓东推开门走了进去。

别墅的每个房间都分给了不同的组，门上分别写着“侦查组”、“分析组”、“综合组”、“行动组”。贺延龄的办公室是用一间储藏室改的，房间里放着不少电脑，一排排指示灯不停地闪烁着。墙角有个沙发，贺延龄正靠在沙发上打盹儿——他也是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了。

杨晓东不忍打扰，转身正要离开，贺延龄睁开了眼睛：“什么事儿，说吧。”

杨晓东把手里的那些打印纸递过去：“这是新上来的两条线索。”

贺延龄看了看：“这两个线索先不要往下查了。”

“为什么？”

“你的调查方向有问题。现在没有证据表明刘唐有重大涉黑犯罪，你这么去调查，倾向性太明显了……”

“可是，贺处，刘元都已经涉嫌杀人和买卖枪支犯罪了……”

贺延龄打断他：“刘元涉嫌并不等于刘唐也涉嫌啊！从目前掌握的证据看，刘元的公司与刘唐的公司没有公开的交集。我们可以怀疑刘唐，但我们办案必须要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如果我们找不到刘唐的犯罪证据，那我们就只能认定刘唐是个守法公民！”

门外，高歌也有事要汇报，见杨晓东在贺延龄的房间里，她就站在别墅的走廊里等着。利用这段空闲，她给儿子打了个电话。

“儿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呀？”

儿子说：“你没给我打电话，我睡不着。”

“那我现在给你打了，你该睡了吧？”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能睡。”

“什么问题呀？”

“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妈妈在忙工作啊。”

“什么工作要忙到半夜呀？你向我坦白，你是在忙工作还是在忙婚外恋？”

高歌皱起眉头：“什么叫婚外恋，你懂吗？你把电话给爸爸！”

儿子在电话那头对爸爸说：“我妈要给你指示，你过来接旨！”

丈夫接过电话，高歌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是你和儿子说‘婚外恋这个词的吗？”

丈夫根本不接茬儿：“亲爱的，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呀？快休息吧，家里你不用惦记啊，儿子可乖了，就是特别想你……”

高歌的心马上软了：“那你想我吗？”没等听到回音，杨晓东出来了，她急忙说，“你和儿子都早点儿睡吧，我先挂了啊。”

进了贺延龄的办公室，高歌打着哈欠把几张打印纸放在了他面前。最上面的一张纸上，是一排排银行账号信息。

高歌一边指着一边说：“这是刘元老婆的一个秘密账号……这是盛唐集团控制的一个秘密账号，现已确认，刘元老婆账户里的这两百万是由这个账户转入的。”高歌又拿起另外一张纸，“贺处，你看，盛唐集团的这个账户，还曾经给刘唐的前妻、刘唐的母亲汇过钱。毫无疑问，这个账户是由刘唐实际控制的。”

这会儿，贺延龄的困劲儿一点儿也没有了：“这足以证明刘唐涉嫌为刘元提供逃跑、藏匿的资金！”

高歌说：“是啊，凭这一个证据，就能把刘唐抓起来！”

孙亚辉问刘唐：“会不会把你抓起来？”

刘唐说：“不可能。”

“我是怕……”

“怕什么？公安部下来的只是个工作组！”

刘唐通过朋友打听了，每年公安部都会往省里派各种各样的工作组，什么执法检查、业务培训之类，用不着大惊小怪。但孙亚辉还是说：“刘总，反正我们都有绿卡，要不我们走吧？”

怕刺激刘唐，孙亚辉没说“跑”。刘唐说：“要走的话，我们也不能现在走。我们到国外不能去要饭，我们需要钱。”

“我们有的是钱呐！”

“这些钱大部分是房产。”

“我们可以卖呀！”

“这么多房产，你怎么卖？本来公安部没想抓我们，看我们这么卖房子，不想抓他们也要抓了。孙总，你别担心，有邹林做靠山，公安部绝对不会轻易动我们的。”

六

贺延龄向副部长韩健汇报时，要不时把各种照片、文件同步发过去，面前的显示器上不断闪现“北斗卫星连接，加密数据已发送”、“北斗卫星连接，加密数据对方已接收”等字样。韩健对照片之类不是很关心，自有部里的专家去专门分析。韩健关心的是这个涉黑犯罪团伙的成因。

韩健問贺延龄：“在那起三死一伤的命案中，钱凯和吴立波仅仅是公司的保安，可他们在枪杀聂树远等人时，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从容？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吸了毒？有没有其他更深的原因？”

贺延龄说：“有。刘唐、刘元涉黑犯罪团伙形成的时间很早，由于打击不力，这个团伙已经做大。做大之后，自然就有了名望有了招牌，吸引了一批名为‘保安的亡命之徒。为了让这些家伙给自己卖命，凡是为刘氏兄弟俩打人、杀人的，公司不仅给予物质奖励，还会不惜代价通过各种渠道加以保护，使他们免受惩处。以郭子强为例，这个人曾在部队里受过特殊训练，刘唐对他下了大功夫，给钱给女人给毒品，使他成为自己的杀人工具。郭子强身上至少有三条人命。这么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罪犯，被刘唐任命为总经理助理，这对其他人的鼓励是不言而喻的。”

韩健听不下去了：“这个涉黑团伙涉嫌的命案有多少？”

“至少五起以上，已造成九人死亡，其中有五人是被枪杀的。”

“目前你们已经掌握了多少犯罪嫌疑人？”

“够刑拘的，已经有八十六人。”

“什么时候能收网？”

“现在还有两个关键线索需要查实，一是枪的来源，二是刘元的藏身之处。”

“这两个线索是重中之重，如果需要部里支持，尽管提出来，要人给人，要装备给装备。但有一点，你们必须把这个案子办漂亮，不然有你好看！”

找到了破解密码的途径，把相关数据排列组合就是电脑的事了。不过，即便是最高端的电脑，要得出最终结论，也得运算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最闹心，龚铁军为了消磨掉这段闹心的时间，就配合王眉给于镜涛打电话：“你是王眉的爱人吧？”

电话那边于镜涛问：“你是谁啊？”

龚铁军故意逗他：“我是谁，你应该知道啊。”

没想到对方说：“你是王眉的相好吧？久仰久仰……”

这一来，龚铁军倒没话说了，他只好把电话递给了王眉：“你老公真变态！”

王眉瞪眼：“你才变态呢！”

于镜涛在电话里还和王眉窝囊龚铁军：“他是警察吗？就这表演水平还和我逗？一看就没经验。”

王眉生气了：“你有经验是吗？”

于镜涛贱兮兮地说：“你天天不在家，我没经验也有经验了……”

“你敢！”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嘴，没多会儿，话题就转到了吃上。于镜涛说哪哪又开了一个新饭馆，如何如何好吃。这下把王眉的馋虫勾上来了。王眉的最爱就是吃，可这些日子泡在专案组，天天快餐方便面，哪有打牙祭的机会？

于镜涛问：“亲爱的，你们今天晚上吃的什么呀？”

晚上王眉吃的是方便面，但她却说：“吃的是日本料理，后来我们厨师看见冰箱里还有一大块神户牛肉……”

话没说完，王眉一抬头，看见贺延龄就站在她面前，赶紧住嘴。贺延龄摇摇头：“哪儿来的什么神户牛，你就吹牛吧，吹够了就赶紧干活！”

这时，龚铁军的电脑响起了一声提示音。他猛地跳起来，一阵风一样刮过王眉的身边。王眉差点儿被他刮倒：“龚铁军，你疯了！”

龚铁军没理王眉，到电脑前看了一眼，对贺延龄说：“贺处，枪的来源找到了！”

第九章苏岩的“情人”

一

701工厂位于群山之中，过去主要为军队生产航空炮弹。战备紧张时，个别车间也能生产军用枪支的关键部件。既然关键部件都能生产，利用现有的机器设备制造出简单的枪支也就不在话下。可是，这个工厂早已军转民了，竟然还在制造枪支，贺延龄感到很吃惊。怕有闪失，除了让特警配合外，贺延龄带着特别小组直接参与了这次行动。

过去工厂很大，现在企业效益不好，厂区不断缩减，用厂长徐伟的话说：“我们是靠卖地皮在给工人开支。”徐伟平时都住在厂里。根据情报显示，非法枪支生产全都集中在工厂三车间，这个车间是不准随便出入的。

凌晨四点左右，贺延龄带着特别小组以及全副武装的特警进入了厂区。厂区上方，有两架最新式的无人机盘旋，无人机上的探头把工厂内各个角落的图像和数据实时传输到指挥中心龚铁军的电脑上，龚铁军再把这些数据传送给参战特警。

这次行动的主要任务是抓捕非法制造枪支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徐伟。徐伟这些年从刘元那里接收了三名亡命徒——车庆云、刘德权、宋文郁，这三人身上都有命案，手上都有武器。特警们事先接到命令，三人如有抵抗，可以当场击毙。

行动开始后，特警率先冲进三车间。车庆云在收发室值班，听到响动，眼睛没睁，先从枕头底下拿枪。车庆云拿枪的速度很快，但再快也没有子弹快。这之前，他已被远距离的狙击手锁定。他的手刚刚摸到枪，一枚子弹呼啸而来，穿过玻璃，正中眉心。

刘德权和宋文郁躲在机床后面与全副武装的特警对射。在复杂环境中消灭罪犯，是特警天天都要训练的科目。刘德权、宋文郁和特警玩这个，的确有点儿自不量力。一阵密集的射击过后，两个人被打成了筛子。

特警们不怕这种持枪抵抗的，反正可以往死里打，他们最怕的是遇到像徐伟这样的。徐伟拿着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给我往后退！”

冲进来的特警进退两难。上面要求活捉徐伟，这种情况下，既不能向徐伟开枪，还要阻止徐伟向自己开枪。徐伟应该是深知这一点，他把枪紧紧地顶住自己的头部。特警们无奈，只能慢慢退到门口。

“都给我退到门外！”

特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

徐伟急了：“你们再不出去，我就开枪了！”

门外传来贺延龄的喊声：“你开呀！”

这一嗓子非常洪亮，把徐伟和特警全都喊愣了。在大家愣神的瞬间，戴着墨镜的贺延龄走了进来。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贺延龄，戴上墨镜之后显得很凶。

徐伟歇斯底里：“你不要过来！”

贺延龄一步步向徐伟靠近：“我过来能怎么的？你不就是想死吗？好啊，你现在就开枪！”

特警们没见过这么叫号的，徐伟也蒙了，愣愣地注视着贺延龄。贺延龄已经走到徐伟跟前：“看我干什么？开枪呀！”

徐伟虚张声势：“你不要逼我，我死了，你们什么线索都得不到！”

“得不到就得不到呗，我们还指你活着？”见徐伟呆若木鸡的样子，贺延龄继续刺激他，“你到底行不行啊？要死赶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徐伟还没有开枪。贺延龄伸手拿过徐伟的枪，冷笑道：“你枪里压根儿就没子弹，在这儿装什么大瓣儿蒜！”

贺延龄对无人机红外线之类的高科技不是很懂，他对龚铁军说：“我当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徐伟的枪里万一有子弹怎么办？”

龚铁军说：“枪里有子弹的话，重量指数会清楚地显现出来。另外，这之前我已经掌握了徐伟的很多情况，比如徐伟这些年虽然一直造枪，但他对枪特别恐惧。他觉得枪上无论有几道保险，都可能不起作用，为防止枪支走火，最安全的措施就是枪里没子弹……他平时摆弄枪就是为了吓唬他的那些手下。”

贺延龄笑道：“还吓唬别人呢，其实他的胆儿最小。”

知道了徐伟的胆最小，贺延龄继续吓唬徐伟。

被特警击毙的车庆云、刘德权和宋文郁并排躺在路边，他们的尸体上盖着白色的床单。贺延龄把徐伟领到跟前：“来，你辨认一下。”

宋文郁和刘德权身上的床单被掀开了。徐伟看到两具布满弹孔的尸体，顿时脸色蜡黄，额头冒汗。贺延龄说：“你好好看看，这两个人是不是你的手下？”

“是……”

“那你再看下这个。”

床单被掀开后，露出车庆云血肉模糊的脑袋。徐伟差点儿吓昏过去：“警官，求求你，别再让我看了，您想问什么，我都说……”

二

徐伟带着警察去取枪的路上就开始交代：“我承认，我造了很多枪，我也卖了很多枪。但天地良心，这些枪，我几乎全都卖到了东南亚。为什么呢？很简单，我想赚钱，但我不能为了赚钱就祸害自己的国家……”

龚铁军打断他：“这些一会儿再说，你先说位置。”

徐伟指着前面：“往前，再往前点儿，靠左……”

龚铁军拿着探测仪器来到墙角，仪器发出了提示声。龚铁军蹲下来，用仪器检查，很快发现了一个小暗门。轻轻推开，里面有个电子保险箱。

徐伟殷勤地说：“报告警官，密码是……”

龚铁军回头瞪了他一眼：“不用你说！”

说着，他在键盘上输入“ALBB”，保险箱应声而开。

徐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龚铁军反倒谦虚起来：“哦……也有不知道的。我问你，为什么这个保险箱的密码是ALBB，表示什么意思？”

徐伟说：“表示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你要芝麻开门去淘宝啊？”

“有点儿这个意思。我想以马云为榜样鞭策自己，马云那么有钱……”

“马云那么有钱，人家也不是靠造枪啊！你赶紧省省吧。”

保险箱里有一个小笔记本和几块硬盘，笔记本上记录着枪支的型号、数量，以及出售的时间。贺延龄戴着白手套，一边翻着，一边通过视频向韩健汇报。贺延龄指着笔记本：“这些武器都是卖给刘元的。”

韩健很惊讶：“这么多？太无法无天了吧！这个徐伟哪儿来这么大的胆量？”

贺延龄说：“是刘元给他的。”

韩健不解。贺延龄从缴获的硬盘中调取了一段视频，播放给韩健看。视频内容是刘元与徐伟的交谈，画面晃晃悠悠，对焦也不准，可能是偷拍的，不过，声音还是能听清楚——

刘元：“你们工厂虽然黄了，但机器设备不都还在嘛……”

徐伟：“上面有命令，那些机器设备必须就地销毁。”

刘元：“你咋那么缺心眼？你别全都销毁啊，留几样不就完了？”

徐伟：“那不合适吧，要是被抓住……”

刘元：“他妈的，只要有我刘元在，谁敢来抓你呀？”

徐伟：“那万一你要是被抓住呢？”

刘元：“天底下没人能抓得住我！”

……

贺延龄对韩健解释说：“刘元杀了聂树远之后真的没被抓住，所以，这个徐伟就一直怀着侥幸心理。”

韩健说：“徐伟制造的枪支除了卖给刘元，还卖给了其他什么人？”

贺延龄说：“国内只卖给了刘元，剩下的都卖给了境外一些组织。”

“你写份报告提交部里。还有，刘元的藏身之处你们找到了吗？”

“还没有。”

韩健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贺延龄解释说：“为了找到刘元，这半年多时间里，我们已派出上百人前往云南、北京、海南等全国十七处可能的落脚点，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视，但刘元就仿佛人间蒸发一样。自从他上了公安部的A级通缉令以后，当地警方几次抓捕失败，让他有了极强的反侦查意识。”

韩健说：“过去抓不到刘元，是因为我们队伍中有害群之馬。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们采取了异地用警的方式。不过，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是需要人来完成的。我想，最了解刘元的，还得是当地警方。你们要适当与当地警方进行沟通，要相信我们队伍中的绝大多数，找那些政治上可靠、业务上精干、对案情熟悉的同志，请他们协助。”

苏岩和马三按照固定路线巡逻时，马三提起了他的表姐：“苏支队，我表姐完全符合你的条件啊，既漂亮还有钱。”

“但我和你表姐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我认识她。”

“认识怕什么……”

“你表姐和杨霏是闺密！”杨霏是苏岩的前女友。

马三说：“是闺密才好呢，你要是娶了杨霏的闺密，杨霏不得气死啊？”

“问题是我不想把她气死。”

“你还是忘不了杨霏是吗？杨霏有什么好啊，据说还是罗圈腿……”

“谁告诉你她是罗圈腿？”

“我表姐呀。”

“你表姐连自己闺密的坏话都说，思想品德有问题啊！”

“有没有问题，你和我表姐先谈谈呗。”

“谈出问题怎么办？”

“那能出什么问题啊？”

苏岩笑了：“马三，谢谢你的好心，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有女朋友了。”

马三摇头：“我不信。天天晚上和你一起巡邏，咋从没见你给她打过电话呢？”

苏岩一本正经：“这个女的……有家。”

马三张大了嘴：“不能吧？”

“如果你不和我提你表姐，这个事儿呢，我是不会跟你说的……不瞒你说，最近我好像有点儿陷进去了。”

苏岩说得那么认真，马三还真信了。“那个女的丈夫是干吗的？”

“检察院的。”

马三目瞪口呆：“我的天！你……离她远点儿吧，太危险了！”

“我也知道危险，所以，我准备今天和她整最后一次，然后就各过各的。”

“你打算和她在哪儿整啊？”

“北山宾馆。”

马三以为苏岩开玩笑，没想到，巡逻车路过北山宾馆，苏岩真的要下车。马三有点儿紧张了：“苏……支队……你这是来真的啊？”

“对呀！”苏岩在车里换上便装，“你在门口等我，帮我盯着点儿啊！”

三

苏岩没坐电梯，沿着楼梯上到宾馆的六楼。站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等走廊里一个人没有之后，他才快步来到605房间门前。

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敲门，两短一长再三短，门开了，苏岩闪进去，贺延龄又探出头向走廊里看了看。走廊里阒无一人，贺延龄才回身把门轻轻关上。

两个人在房间里除了掏出工作证递给对方外，一句客套也没有。贺延龄说：“你们徐厅以党性推荐了你们李局，你们李局又以党性推荐了你。既然你这么了不起，那么，现在你就和我说点儿干货，怎么样？”

苏岩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刘元在哪儿。”

苏岩的语气很肯定：“刘元应该就在本市。”

贺延龄很惊讶：“为什么？”

苏岩说：“第一，刘元这个人的乡土观念很重，轻易不会离开老家;第二，刘元这个人享受惯了，在外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受不了……”

贺延龄有些不耐烦：“你说的这些只是分析，现在我要的是……”

“我知道你要什么。”苏岩来之前就做好了充分准备，他拿出一张纸放在贺延龄面前，“这几年我也一直在找他，这三个地方是刘元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

纸上标出的位置非常详细，连户主的背景都写得十分清楚。贺延龄却有些怀疑：“这三个地方为什么没有纳入我们的侦查视线？”

“这三个地方的房东都不在刘元、刘唐的朋友圈里，你们只靠大数据是找不到的。”

苏岩说得这么内行，贺延龄心里就有了数，但他还是问：“既然知道刘元可能藏在这三个地方，你为什么不抓？”

“现在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相信。我不敢贸然行动，万一惊动了刘元，我怕再也找不到他了。”

贺延龄理解了苏岩：“苏支队，这次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刘元抓住！”

刘唐的车刚开进省政府，张景春的秘书就迎了过来：“你好，刘总，张省长正在等您。”

两个人往里走的时候，刘唐关切地问秘书：“那天我看你替省长没少喝呀！”

秘书淡淡一笑：“没喝多少。”

刘唐来省政府，张景春的秘书从未出来接过。这次刘唐还以为张景春对自己有了新认识呢，可秘书并没有把他往张景春的办公室领，而是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小会议室。小会议室在走廊深处，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刘唐这才明白，张景春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们，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见了面，简单寒暄之后，张景春把一份材料放在刘唐面前：“这个我批不了。”

刘唐问：“为什么啊？”

张景春说了一堆理由，但刘唐感觉这都不是理由。他提醒张景春：“张省长，过去您可是答应了的。”

张景春也没客气：“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张景春没说怎么不一样，而是直奔要害：“黑龙电力那个项目，你收购的时候，用了不到三个亿吧？可后来你把它卖给政府，就变成了三十个亿。这么一个项目，你就弄去了二十多亿……”

刘唐明白张景春的意思了，他装出很无辜的样子说：“张省长，二十多个亿，并没有全归我一个人。你知道，那个项目邹林是大股东！”

张景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好像不是吧？”

刘唐心里咯噔一下，张景春这是知道什么了。他赶紧解释：“张省长，这个项目和黑龙电力是有区别的，我们这是铅锌矿。那天邹林在酒桌上不是都和你说了吗，这个项目里还有您夫人的股份。”

即使搬出了邹林，张景春的态度依然很冰冷。他拿起材料，对刘唐说：“这样吧，我找有关部门研究一下。”

“研究”这个词的意思很丰富，既能表示同意，也能表示不同意。但此时刘唐明显感觉到，张景春已经拒绝了自己。刘唐急了，拿出手机当着张景春的面给外面车里的孙亚辉打电话：“你把张省长的那个密码发给我。”

张景春狐疑地问刘唐：“什么密码？”

刘唐答非所问：“是不是有谁和你说什么了？”

張景春也答非所问：“你这个是存折密码吧？刘总，如果你要是拿钱的话……”

“我不是要给你拿钱。我已经给你拿了那么多的钱，再送你多少钱你也不稀罕。这次，我要给您点儿特别的东西。”

刘唐说话的口气，让张景春有点儿忐忑。还没想好以什么方式回击，刘唐已经把手机伸到他面前，上面是一个电子邮箱的地址和密码。刘唐说：“你先看看，看了再说。”

要看邮箱里的内容，首先要进入某个网站，再进入邮箱，然后才能用到密码。张景春对上网之类的事儿不是很熟练，平时都是秘书帮他。这次他不敢用秘书，虽然刘唐没说邮箱里有什么，但刘唐有恃无恐的样子让他不安。

邮箱里共有两段视频，张景春只看了其中一段，就关了电脑。平时高高在上的张景春主动给刘唐点烟，而这时的刘唐又变得像往常一样谦恭：“虽然我有这些视频，但张省长你放心，我永远都不可能给别人看。”

张景春没吱声，但从表情看得出，他并不相信刘唐。

刘唐说：“你帮我挣了那么多钱，如果我用这些视频把你搞掉了，我不也得完蛋吗？”

这时张景春似乎才明白，为什么连邹林都对刘唐那么客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张景春拿出了那份材料，对刘唐解释说：“刘总，我刚才那么说，你不要在意，这个项目的审批现在的确是遇到了困难。想要通过，至少得蔡圣孟签字吧？可蔡圣孟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他查出癌症了，要请假去北京手术。我说，你签完字再去手术也来得及呀。他说，你非让我签的话，那我就只好辞职了。”

听张景春这么说，刘唐也很吃惊。蔡圣孟是省政府某个部门的局长。“为了不签这个字，他连官都不要了？”

张景春说：“可不吗？要不然，今天我怎么能对你这个态度啊！”

刘唐赶紧向张景春赔不是：“对不起，张省长，我这个熊样，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我以为别人和你说什么了。”

两个人消除误会之后，开始共谋如何让这个项目尽快落实。自从看了视频，张景春对刘唐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说话那个谦卑，感觉像是刘唐手下的一个副经理。刘唐只好提醒张景春：“你是副省长，你和我说话不要这么客气！”

从省政府出来，孙亚辉问刘唐：“你给张景春看视频了？”

“是啊。”

“张景春看完什么反应？”

“和其他人反应一样。”刘唐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我本以为张景春能和别人不一样呢，他毕竟是副省长啊，没想到他和副县长副区长都一个德性！”

四

苏岩向专案组提供的刘元的藏身之处，分别是桦林别墅区5C、丽水兰天的9号楼、世茂广场的十七层。想要弄清楚刘元是否藏在这三个地方，通过当地派出所简直易如反掌。但此次行动是异地用警，为了保密，专案组必须另想办法。连土生土长的苏岩现在都不相信任何人，专案组更不敢掉以轻心。

对这三处的调查主要采用监视和跟踪的方法。监视好办，藏在隐蔽处盯着即可，但跟踪有些麻烦。专案组的侦查员多数来自外地，对益州不熟，又不是当地口音，跟踪时极易暴露。跟踪有两个原则，一是“宁丢勿醒”，二是“宁醒勿丢”。即宁可跟丢了也不能让对方发现，或被发现了也要死死跟住。对刘元的跟踪显然属于前者。

已经上了公安部A级通缉令的刘元，多次追捕都被其逃脱，就是因为事先得到了提醒。这次如果发现有人跟踪，不仅他可能跑了，他的手下甚至他的哥哥刘唐都可能逃跑。

收网时间越来越近，每次跟踪都必须万分小心。过去要抓的只有刘元一人，现在不是了。这是公安部直接指挥侦办的涉黑团伙案，收网行动要同时抓捕近百人，在这近百人当中，刘元与刘唐必须同时到案。

韩健睡得正香的时候，被手机铃声吵醒了。这是他特别设置的铃声，这个铃声一旦响起，往往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贺延龄在电话里说：“刘唐要跑！”

“往哪儿跑？”

“新加坡。”

刘唐在北京待了几天，本来订好了回省里的票，但他在去机场的路上却突然订了去新加坡的票。

韩健问：“去新加坡的航班还有多长时间登机？”

“三小时二十五分。”

“做好准备，抓人吧。”

这句话，韩健说得有些无奈。对整个涉黑犯罪集团尚未形成合围，此时抓捕刘唐极有可能打草惊蛇;而不抓刘唐，一旦让其逃到国外，打击整个犯罪集团的行动有可能功亏一篑。解决这个两难，只有一个办法。

韩健对贺延龄说：“此次行动，必须秘密抓捕。”

刘唐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在途中抓捕，需要与多部门多警种协调配合，时间这么紧，显然已不大可能——能够抓刘唐的地点只能是首都机场。刘唐是全国著名的企业家、慈善家，这样一位明星式人物，要想在世界上最繁忙的首都国际机场秘密抓捕，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好在刘唐每次到机场，都要去相对安静的贵宾厅候机。这为秘密抓捕提供了条件。

即便如此，抓捕行动也需要有足够多的警察才行。这么紧的时间，往常会让机场警方协助，但现在要秘密抓捕的是刘唐这样重要的犯罪嫌疑人，专案组可不敢冒这个险。

抓重要的人物只能用特殊的警察。北京有一支特殊的警察队伍——金盾突击队，这是用来反恐的公安特警。训练有素的特警们在曹岩和高歌的带领下，乘直升机提前赶到首都机场。

机场的贵宾厅不止一个。特警们来的这个，离登机口很近。根据各种数据分析，刘唐到这个贵宾厅的可能性最大。贵宾厅里的服务人员都是帅哥美女，特警里的帅哥美女也不少，换上职业套装后，马上进入了角色。高歌、曹岩则装扮成候机的客人，坐在贵宾厅的角落里等着刘唐的到来。

刘唐这次是带着张雨、孩子、孙亚辉和郭子强一起走。他们一行五人进来后，关门、隔离、控制要一气呵成。如何让孩子不受到惊吓，如何让受过训练的郭子强没有“用武”之地，特警们已经在短暂的时间里进行了演练。

高歌和曹岩负责控制刘唐。贺延龄直接给曹岩打电话，告诉他控制刘唐之后的注意事项：“一定要让刘唐明白，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曹岩说：“贺处，您放心吧！”

高歌的笔记本电脑连上了机场的监控，通过监控画面，能看到刘唐等五人已经来到贵宾厅门前。高歌下达命令：“各就各位，准备抓捕！”

特警们表面上还和平常一样，暗地里都铆足了劲儿，一个个蓄势待发。没想到，刘唐一行五人走到了门前，孙亚辉、郭子强都把脚迈进门里了，刘唐却径直从门前走了过去。刘唐走了过去，其他人也只好跟着走了过去。

看着刘唐等人远去的背影，大家都傻眼了。

五

刘唐没有进贵宾厅，并不是发现了里面有什么危险——他恨不能一步就登上飞机，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是突然决定离开的。除了孙亚辉事先知道，张雨和郭子强都是到了机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像这样临时改变行程，在刘唐来说很平常，张雨、郭子强早就习以为常，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唯一有反应的是刘唐的儿子。

儿子平时就有点儿怕刘唐，他不敢问爸爸，只好问妈妈：“我们不是要回家吗，怎么突然要去新加坡啊？”

张雨说：“你爸要领咱们去看大象。”

儿子问：“新加坡有大象吗？”

“有啊。新加坡不仅有大象，还有狮子、老虎……”

儿子来了兴趣，又问起了别的：“妈妈，那新加坡有地主，有胡汉三吗？”

搁平时，听到这样的问题，刘唐会把儿子抱在怀里，亲自解答，但现在他没这个兴致。他坐在登机口的椅子上，眼睛一直在东瞅西看。

贵宾厅里的特警们见刘唐没进来，他们也只好出去。出去就不能再穿着那种职业套装，在登机口抓刘唐，得化装成旅客才行。只有高歌、曹岩不用化装，他们俩拎着行李，直接奔向刘唐的位置。

这让刘唐产生了警觉。抓捕刘唐只能坐在刘唐的身边，高歌与曹岩坐下后，刘唐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他俩。高歌、曹岩当然知道刘唐在观察他们，但他俩都假装没看见。当务之急是要打消刘唐对他们的怀疑，于是，两个人开始演戏。

“哎，你和你老公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到新加坡去学WTE。”

“WTE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但我老公知道WTO，所以，我就編了个WTE。哎，你和你老婆是怎么说的？”

“我不是要在新加坡买个庄园吗，我老婆知道，她什么都没问……”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但足以让刘唐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这对狗男女是跑出来偷情的，刘唐打消了对他们的怀疑。

见刘唐不再用眼角的余光盯着自己，曹岩很自然地拿出手机，通过短信向贺延龄汇报：“刘唐一行共有五人，有孩子有女人还有保镖，现在对他们进行秘密抓捕难度极大，他们当中只要有一人大喊大叫，就没法保密了……”

贺延龄回复：“废话少说，准备抓捕！”

这时，装扮成旅客的特警们也陆续来到了登机口，他们也都像高歌、曹岩似的，不动声色地潜伏在孙亚辉、张雨、郭子强等人的身边，做好了抓捕刘唐一行的准备。

高歌、曹岩的手心开始冒汗。类似的抓捕行动他们已经参与过很多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他们担心。部里下的命令是秘密抓捕，可周围这么多人，环境这么复杂，要想保密几乎是不可能的。

好在，关键时刻，贺延龄传达了最新指令：“中止行动！重复一遍，立刻中止行动！”

刘唐为什么突然要跑？监视刘元的民警没发现刘元有要跑的迹象，显然，刘唐跑的原因与刘元无关。既然与刘元无关，那么抓刘唐时，如果不能绝对保密，那就有可能抓了刘唐却让刘元跑了。这是专案组不能接受的。

尽管刘唐涉嫌多项犯罪，但目前直接的证据只能证明刘唐对刘元有包庇嫌疑，如果刘元跑了，仅仅抓了刘唐，对刘唐的指控意义也就不大了，何况本案是部督办专案，主犯刘元抓不到，这个案子就成了无根之树。所以，为了保证抓住刘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唐跑掉。

很快，刘唐突然要跑的原因查到了，原来副省长张景春已经在接受组织调查。这让刘唐立刻成了惊弓之鸟。

公安部在秘密调查刘唐的时候，中纪委也在秘密调查张景春，两个部门都是秘密调查，互相没有通气。这之前，刘唐已经通过王秘书了解到，公安部在省里有个工作组。因此，中纪委突然依纪将张景春“双规”，刘唐顿时惊慌失措。这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却使得刘唐误以为自己会受牵连。张景春与刘唐关系那么密切，张景春被“双规”了，刘唐自然而然会产生跑的冲动。

刘唐出境之后的第三天，刘元便被专案组准确定位。专案组不少人主张对包括刘元在内的至少八十名涉案人员同时进行抓捕，但韩健不同意：“这八十人抓了，刘唐就更不敢回来了。要想办法让刘唐尽快回来，只有这样才能一网打尽。”

贺延龄说：“让刘唐尽快回来有难度。”

“刘唐这次出逃应该是暂时的，就是为了避避风头。很显然，他认为我们公安部这个工作组是在配合中纪委，你动动脑子，可以在这一点上做文章嘛！”

受到启发，贺延龄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

贺延龄很长时间都没喝酒了。一是管得严，二是处里也没有喝酒的经费。但这次为了工作，韩健特地给贺延龄批了两千块钱。两千块钱买瓶像样的红酒都不够，好在是处里内部搞的一个小型庆功宴，大家喝喝北京二锅头也很满足。

吃饭的时候，贺延龄把彭中跃也叫来了。彭中跃既是王秘书的朋友，也是贺延龄的熟人。喝酒的时候，贺延龄自己什么都没说，但在酒桌上，处里的同事们时不时会提及一些案子的情况。这些涉案内容能清楚地反映出，贺延龄领导的这个处，刚刚配合中纪委搞了一次成功的行动。

第十章当英雄还是当烈士

一

和他去澳门一样，刘唐每次来新加坡就一件事，那就是赌，每次都赌得昏天黑地，把能调动的资金和能使用的担保额度全都用光输光。刘唐经常自豪地说：“我这一生是战斗的一生！”

但刘唐这次到新加坡，对赌钱的兴趣似乎不大。虽然跑到了国外，刘唐的心却牢牢地拴在国内。刘唐差不多每天都给邹林打电话，邹林无奈，只好和他说了实情：“公安部确实派了一个工作组到你们省里，但这个工作组不是为了查你。”

“那是查谁？”

“查张景春，公安部是在配合中纪委。”

刘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邹林说：“现在张景春被‘双规了，公安部的工作组也解散了。”

刘唐问：“你怎么知道？”

“工作组的组长叫贺延龄，王秘书过去和他很熟。前两天，工作组还搞了一个庆功宴。刘总啊，这回你就彻底放心吧！”

邹林和刘唐说这些的目的，是想让刘唐今后不要总是纠缠自己，但刘唐却提出了新的要求：“你说王秘书和那个贺延龄很熟，那能不能让王秘书去找找他？”

“干吗？”

“让王秘书帮我确认一下。”

“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这个必要了。”

邹林想了想，也觉得有这个必要。刘唐怕自己有事，其实邹林也怕。要是刘唐被抓了，那邹林的麻烦就大了。

贺延龄把车开进了院子里，才发现在闹市中还有这么幽静的地方。院子不大，却有水有石有绿，生机盎然里，一座雅致的二层小楼掩映其中。

一位美女站在门前，露出亲切的笑容。贺延龄估计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美女说：“您好，贺处长吧，请跟我来。”

说着，美女领着贺延龄走进小楼。一路上，美女始终没话找话：“贺处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

“是啊。”

“好找吗？”

“好找。”

“既然好找，希望您今后能经常光临，我们一定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美女身上的香水沁人心脾。贺延龄心想，王秘书真会享受。

进了一间不大的茶室，王秘书起身与贺延龄握手。贺延龄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对不起，王秘书，让您久等了。”

王秘书说：“贺处，您客气，是我提前到了。”

贺延龄诚惶诚恐：“那我应该早来。”

王秘书一点儿架子也没有，笑呵呵地说：“即便你早来了，也得在外面等着不是？反正我是。见领导，早去了领导为难，晚去了领导不满，所以，守时就好。”

两个人寒暄的时候，美女把两盘精致的茶点放在桌子上：“请慢用。”说罢便轻盈地离开，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

王秘书把点心盘推到贺延龄面前：“贺处，尝尝，这是专门订做的，味道不错。”

“谢谢王秘书，我自己来。”贺延龄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点心相当精致，应该是南方厨师的手艺。

王秘书问：“怎么样？”

“不错，真不错。”贺延龄又吃了一块。

“喜欢的话，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两盒。”

“那就却之不恭了。”此时的贺延龄和平时判若两人，拿起茶壶，殷勤地为王秘书倒茶。

王秘书主动把话题引出来：“彭中跃和我说，你们前两天喝多了？”

贺延龄说：“可不。这个彭中跃真是喜欢喝呀，我们喝的还是二锅头。”

王秘书对二锅头显然没兴趣，只说了几句闲话便直奔主题：“彭中跃说，你们前些日子到省里去配合中纪委了？”

“可不嘛。前前后后有小半年，可把我们折腾坏了。”

來之前，贺延龄大致了解了张景春被调查的情况，他说的和王秘书知道的都吻合。王秘书显然比较满意：“贺处啊，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

“谈不上谢，是您问的时机好。如果上周你问我，我还得和你装糊涂，那时工作组还没解散，有些话我是不能说的。”

“即便现在你和我说，我也得表示感谢！”说着，王秘书把茶杯举了起来。

贺延龄也急忙端起茶杯：“王秘书，您太客气了。”

两个人碰了茶杯，喝了茶，自然而然谈到了刘唐。王秘书说：“开始我还以为你们到省里是去查刘唐呢。”

贺延龄说：“刘唐是大企业家、大慈善家，我们查他干吗？”

“刘唐的弟弟不是上了你们的A级通缉令吗？”

“他弟弟是他弟弟，他是他。再说了，我们是配合中纪委，其他的我们也没权力干涉。”贺延龄的态度一直毕恭毕敬，似乎把王秘书也当成了首长。

王秘书仿佛也习惯了别人这样的态度。最后，他盯着贺延龄的眼睛直接问：“你们到省里真的与刘唐无关吗？”

贺延龄迎着他的目光：“百分之百与刘唐无关。”

二

韩健听了贺延龄的汇报，呵呵笑了：“百分之百与刘唐无关……贺延龄同志，你这可是公然欺骗首长秘书啊，相当于欺骗首长。”

贺延龄说：“如果不骗他，刘唐怎么肯回来？”

韩健递给贺延龄一支烟，贺延龄接过来要点上，韩健却抢先拿起打火机给他点烟。韩副部长从没跟贺延龄这么客气过，贺延龄有点儿不习惯：“韩部长，我自己来……”

韩健坚持为贺延龄点燃香烟：“刘唐回国的机票订了吗？”

“订了。”

高露打扮得仍然像出镜时那样，上身是职业套装，下身是那种很短的裙子。刘唐喜欢高露这个样子，但他一点儿没有表现出来。安排座位时，他故意让长得不是很耐看的郭秋梅坐在身边。

正赶上中国的传统节日，不少达官显贵借机来国外过节，聚齐一桌名流，比在国内还方便。男人们个个衣冠楚楚，女人们个个风姿绰约，刘唐端着酒杯，开始发表感言：“感谢张大司长、刘大秘书、李大局长、王大处长……”

那些被点到的领导频频向刘唐举杯致意。高露坐在角落里，端着酒杯，很淑女。刘唐的目光从她身上轻轻滑过，继续说：“感谢各位在百忙中参加这个小小的聚餐，当然了，我最感谢的，还是……”

刘唐的目光落在高露身上。高露有些不自然，但紧接着，刘唐的目光却转向高露旁边的男人：“还是我们最敬爱的刘台长！”

刘正君扶扶眼镜，急忙起身：“刘总您太客气了。”

“刘台长，过去只知道您是刘正君，现在才知道，您其实是刘正义。诸位，我提议，为我们刘台长的正义干杯！”刘唐嘴里认真地说着正君正义，眼睛却在瞟着高露白皙的脖子。

大家举杯在桌子上“过电”，却没人明白刘正君为什么变成了刘正义。反正是电视台的台长，正君还是正义都无所谓。

桌子上杯盘狼藉之后，喝酒的离开各自的座位，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刘唐也利用这个时间段，与各位领导倾诉衷肠。刘唐对张德召说：“张司，那个事儿，您没少帮我，感谢感谢……有机会，欢迎您到我们集团莅临指导。”

孙亚辉不失时机地附在张德召耳边小声说：“刘总给您准备了点儿小礼物，已经放在您车里了。”

刘唐又走到刘守仁跟前：“刘秘，找机会你给领导安排个时间，我们和领导再喝点儿呗。”

刘守仁说：“领导的时间我哪儿定得了啊！”

“别谦虚了，人家都说你是大内总管。”

孙亚辉又凑到刘守仁的耳边：“刘秘，上次那个事儿多亏你了，谢谢啊！”

刘守仁摆摆手：“谢什么呀，就一个电话。”

孙亚辉说：“你这一个电话，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圣旨。唉，别的不说了，我们刘总给您准备了点儿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一块和田玉。”

刘守仁喜笑颜开：“多谢了。”

这时，高露与郭秋梅正聊着化妆品，刘唐和孙亚辉端着酒杯走了过来。高露急忙起身，向刘唐报以微笑，刘唐却像没看见似的，竟从她身边走了过去，高露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刘唐把正和一个女孩儿聊得起劲儿的刘正君拉了过来：“喝酒就要专心致志，不能一边喝酒一边泡妞，是不是刘台？”

刘正君搂着刘唐的肩膀悄声说：“刘总啊，我就这么点儿爱好。”

刘唐坏笑：“那咱俩是一伙的。”说着他端起酒杯，“什么都不说了，刘台，再次感谢！”

其实，刘正君给刘唐办的事儿不大，无非是安排个采访。但刘正君心里清楚刘唐干吗要给自己这么大面子。他把高露拉到跟前：“刘总，不要感谢我，要感谢的话，你应该感谢我们台的高记者。”

刘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热情洋溢的目光转到了穿着短裙的高露身上。高露主动伸出手：“你好，刘总。”

刘唐使劲儿握着高露的手：“今天请了这么多客人，其实最想请的只有您一个人！”

高露微微一笑：“刘总，您是不是和每个人都这么说呀？”

“高老师，我可以对天发誓！”

“别别别，别叫我高老师，您就叫我小高吧。”

“哦……小高，我感觉，我给你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这话从何说起？”

两个人正聊着，已经喝多的张德召走过来，搂住了刘唐的脖子：“兄弟啊，咱俩还得再干一个。”

刘唐和张德召到旁边去干杯时，孙亚辉来到了高露的身边：“高小姐，是这样，今天我们给前来赴宴的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但您的礼物，我们刘总想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

高露赶紧说：“孙总，我不要……”

“你必须得要。”

“为什么？”

孙亚辉一本正经：“因为这是新婚姻法规定的。”

高露扑哧笑了。

“高小姐，不要笑，真的，给你的礼物，我们刘总想了好长时间都没想出来，所以呢……”孙亚辉掏出了一个名片夹递给高露，“这里面有一张卡，你喜欢什么，就看着买什么吧。”

名片夹很精致，通过缝隙，能看到里面的确有一张银行卡。高露有些忐忑：“卡里有多少钱？”

这种卡孙亚辉过去没少发，其实里面没多少钱，但孙亚辉每次都往死里吹：“高小姐，这是一张副卡，主卡是我们集团公司的。”

“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只要我们集团能买得起的东西，您都可以买。”

三

宴会散了，刘唐和高露走在最后。刘唐假装喝多了，走得有些不稳，高露自然而然扶住了刘唐，刘唐的手也就自然而然搂着高露的腰。两个人的身体都这样亲近了，可嘴里说的仍旧道貌岸然。

刘唐说：“刚才喝多了，我可能说了很多没用的。小高啊，你可不要往心里去。今天其实就一个意思，那就是感谢……”

“刘总，您太客气了。不就是到你们公司去采访吗，举手之劳，再说了，即便刘台不安排我到你们公司采访，我也早就有这个打算。”

“為啥呀？”

高露没说为什么，但身体却向刘唐的怀里挤了挤。这个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刘唐干脆把高露搂了过来。不料，高露却突然拿出那个名片夹放在刘唐手里：“刘总，这个我不能要。”

刘唐一愣：“大家全都收了，唯独你不收，我这脸往哪儿放呀？再说了，你不要就把它扔了，干吗还还给我？”

说着，刘唐就要扔卡，被高露拦住了，她把卡轻轻放进了刘唐的兜里：“你这卡上没密码，扔了让别人捡去，使劲花您钱，我该心疼了。”

高露这样做，是希望刘唐再把卡拿出来放进她的包里。这样的话，一会儿即便和刘唐上了床，也好像她不是为了钱。刘唐是情场老手，当然明白这一套。照往常，刘唐也一定会这样做，大家都有面子。但此时，刘唐却突然没了兴致。

刘唐对高露说：“本来想找个地方再和你接着喝，可明天我要回国，一会儿只能让司机把你送回去了。”

见刘唐没有把银行卡再拿出来，高露马上也没了情绪，她轻轻从刘唐怀里挣出来，说的话却依然温情，还带着点儿遗憾：“明天你就要回国了？我还想明天请您吃饭呢！”

“过些日子你不是还要到我们公司去采访吗，到时候我请你。”

看着高露上了车，红色的车尾灯渐渐远去，孙亚辉凑过来：“你看她那个贱兮兮的样子，你今晚完全可以把她拿下。”

刘唐摇摇头：“今晚还有正事。”

孙亚辉不解：“明天就回国了，今天还有什么事？”

沉默半晌，刘唐才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明天一下飞机，我可能就会被抓起来。”

“那你干吗还要回去？”

刘唐摇摇头：“只是预感……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其实，刘总，我也建议你别回去。你在新加坡，照样可以享受，照样可以玩女人……”

“可我不能玩一辈子啊，我得回去挣钱啊，我还有那么多员工……”刘唐深深叹了口气。

孙亚辉嗤之以鼻：“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你回去是为了你的员工吗？你是为了你自己……”

刘唐反驳：“为了我自己？我早就不需要掙钱了。”

“你回去不是为了挣钱，你回去是为了证明你刘唐多么了不起！”

刘唐被说中了心事，有些不满地瞪着孙亚辉。孙亚辉有些胆怯了，但他还是继续说：“在国外，你找不到被重视的感觉，只有回去，你才会觉得你刘唐天下最了不起……”眼看刘唐要发火了，孙亚辉竟然跪了下来，“可是，刘总，这些都没用，你回去要是被抓起来……”

孙亚辉这一跪，刘唐的火气全没了，急忙把他扶起来：“哪儿有那么严重。你不也知道吗，王秘书亲自给我打的电话，查张景春和我没关系……”

“可查刘元和你绝对有关系啊，他们要是把刘元抓到了……”

“抓到了刘元，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问过律师了。”

“律师的话你也信？”

刘唐犹豫片刻，还是下了决心：“明天我回去，你留在新加坡吧。”

孙亚辉不吱声了。

刘唐说：“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没用的，就是不想和我回去，我说的没错吧？”

“我……”

刘唐摆摆手：“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想让你回去。只要你不回去，就算他们抓了我，也拿我没办法。”

刘唐虽有不祥的预感，但这种预感无法战胜他要回国的冲动。上次因为张景春被抓就突然离开实在有些匆忙，国内有太多的事还需要他亲自处理。

为了安全，刘唐让郭子强先回去了。回去之后的郭子强见了该见的人，问了该问的事儿，向刘唐汇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鉴于此，刘唐判断，这次回去是安全的。于是，刘唐带着张雨带着儿子，乘坐国航的班机回到了国内。

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的时间是早晨七点多钟，因为停在了远机位，需要坐那种宽大的摆渡车才能抵达航站楼。当然了，刘唐坐的是头等舱，不需要坐摆渡车，下飞机后，有专门的丰田面包车接送。

坐上丰田面包的时候，刘唐才感到有些不对劲儿。面包车只拉上了他一家三口，就迅速地离开了——开车的是曹岩，负责服务的是高歌。等刘唐明白过来，面包车已经开进了机场西面的机库里。

空旷的机库里停着两台警车，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早已等候多时。曹岩转身对刘唐说：“刘总，希望您能配合我们工作。”

四

刘唐被秘密抓捕的同时，公安部启动了代号为“蓝剑”的收网行动。追捕大队全部由北京出发，部领导亲自为民警们送行：“你们这次将面对最凶残、最狡诈的罪犯，部党委派你们参与这场战斗，是对你们政治上的充分信任，是对你们业务上的充分认可！祝你们早日凯旋！”

凌晨三点，贺延龄带着特警来到了桦林别墅小区。为了绝对保密，他们没有通知当地警方，进小区只能冒充业主。越野车来到小区门口，贺延龄用事先准备好的磁卡刷了门禁，小区大门的栏杆自动升起，三台越野车鱼贯进入小区。

刘元住的5C是一座独栋别墅。杨晓东提供的情报表明，刘元此时就睡在二楼的卧室里，他身上有枪，就藏在枕头下。根据计算，人惊醒后拿起枪到开枪射击至少需要两秒钟，所以行动时间不能超过两秒。

贺延龄带着特警直接来到了刘元卧室的楼下。人墙迅速搭好，拿着破拆工具的特警踩着人墙来到了二楼的窗前。破拆工具很专业，有门破门，有窗破窗，威力巨大。

窗户尚未掀开时，负责抓捕的特警已经把身体紧紧地靠了过去。待窗户掀开的同时，特警也跳进了卧室，尚在睡梦中的刘元被飞身进来的特警死死摁在床上。贺延龄估计，整个儿过程也就一秒钟。

刘元的嘴里被塞进毛巾，头上被戴上头套，塞进了越野车里。为了保密，既不能把刘元押进当地看守所，也不能押在宾馆的房间里，只能暂时将其押在越野车里。刘元是本案的重中之重，贺延龄亲自在车里看守。

刘元一直不怎么老实，戴着头套的脑袋晃来晃去的。贺延龄拿下了他的头套：“配合一下好吗？”

刘元嘴里嘟囔着，贺延龄听明白了。抓刘元时，全都是便衣，刘元以为被人绑架了。贺延龄掏出了工作证，又出示了从北京带来的法律手续，刘元彻底绝望了。

公安部在省里在市里采取收网行动，事先没有向省厅和市局通报。徐永年、李良虽然能理解，但心里仍十分失落。这么大的行动，地方警察不能参与，这是太大的讽刺。搁过去，徐永年、李良会提出抗议的，但这次他们没有。

市局抓过刘元，让刘元跑了，省厅抓过刘元，也让刘元跑了，如果部里抓刘元再让刘元跑了，警察的脸还往哪儿放啊！在共同的荣誉面前，个人、地方的得失真是无所谓了。虽然部里没通报，但根据经验，徐永年、李良内心是有预感的。特别是苏岩，在他向专案组提供了刘元藏身的线索后，就已经开始默默等待了。苏岩相信，专案组会再次找他。

果然，上午刚到局里，苏岩就接到了贺延龄的电话：“你立刻下楼，到你们单位后面的东一条路，那里有辆越野车，车牌号是06C82，记住了吗？”

苏岩小跑着来到电梯前，进了电梯，却碰到了局长李良。李良问：“你这是要干吗去，着急忙慌的？”

苏岩说：“马三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我去看看。”

工作时间去看女朋友，这个支队长是不是当得太洒脱了？可李良不仅没批评苏岩，相反，语气里还充满了关切：“你这个对象是干吗的？”

“银行的。”

“哪个银行的？”

“建行。”

李良笑了：“不会是那个彭雨吧？”

苏岩也笑了：“不是她。”

副局长关浩然已经被市纪委“双规”，通报中有“关浩然通过建设银行的彭雨，认识了两个卖淫女”等内容。

苏岩上了越野车，车里有三名特警。特警没有寒暄也没说要去哪儿，他们让苏岩换上了防弹背心，又问：“带枪了吗？”

“没带。”

一支崭新的手枪递给了苏岩。苏岩以为让他跟着去抓刘元，但不是，他们要抓的是郭子强。

飞机落地后，刘唐给郭子强打过电话。过了没多久，刘唐就关机了。刘唐经常关手机，特别是睡觉的时候，其他人都不会有什么怀疑。但郭子强有了怀疑，他马上给张雨打手机，张雨的手机竟然也关机。张雨有时在飞机上都不关机，下了飞机却关机，郭子强猜到刘唐可能是出事儿了。他急忙给刘元、孙亚辉打电话，可他的手机突然没信号了。郭子强明白，他自己也要出事儿了。

郭子强有了警觉，这让专案组的抓捕有了难度。郭子强身上有枪，难免要发生枪战了。好在郭子强住的地方远离市区，即便枪响了也不怕。尽管如此，专案组却压根儿没准备用枪。如果把郭子强打死了，好多线索也就断了，刘唐、刘元黑恶犯罪团伙的证据就缺了一环。证据没了，还怎么破案？

郭子强随身携带的是一支五四式手枪，这种枪个儿大，型号老，现在警察基本不用了。但郭子强喜欢，因为这种枪威力大。郭子强过去用这种枪主要是为了吓唬人。黑吃黑时，其他罪犯见到他拎着把大五四，一般都是转身就跑。现在郭子强用这种枪拒捕，却会给警察造成很大麻烦。

五四式手枪在膛里事先顶上子弹，可以连续打八枪。郭子强受过专业训练，一枪一个一点儿问题没有。当然，前来抓捕的警察要比郭子强更专业。问题是，不能把郭子强打死。投鼠忌器，这就麻烦了。

让苏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说服郭子强。苏岩熟悉郭子强，郭子强也熟悉苏岩，他们能说到一块儿去。

五

苏岩隔着门对郭子强说：“兄弟，不要抵抗了，行吗？”

郭子强说：“行啊！”

“那你把枪扔出来呗。”

“我把枪扔出来了，你向我开枪怎么办？”

“我不会开枪的。”

“你是骗子，你的话我不信。”

“那我怎么做你才能信？”

“你举着手进来，我就信。”

“那好，你开门吧。”

苏岩进去时，特警们没有制止，因为都知道苏岩要去做什么。苏岩进去了，特警们也都跟着进去了。

郭子强面对着这么多的枪口毫无惧色，他用枪指着苏岩的脑袋：“你把枪放下。”

“我不用放下。”当着郭子强的面，苏岩把枪里的子弹一发一发地退了出去。

郭子强傻眼了——在苏岩退子弹的同时，进来的特警也把枪里的子弹退了出去。

苏岩对郭子强说：“我知道你让我进来是什么意思。你想把我当人质，你想利用我跑出去是不是？子强，我们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苏岩指着进来的这些特警，“你认识他们吗？不认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是部里来的。我不会给你当人质，他们更不会。所以，子强，你现在没有任何机会跑出去。你枪里最多八发子弹，你看到了吧，我们进到屋子里的就有十个人了，你不可能把我们都打死吧？”

郭子强没说话，但他的枪口一直指着苏岩的脑袋。苏岩毫不在意，好像郭子强的枪指着别人的脑袋。苏岩说：“老弟，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放下枪，我们这些人就是英雄;如果你开了枪，那我们就只能去当烈士了。”

警察就是这样的职业。在活着当英雄与死了当烈士之间，他们有时根本无法选择。

好在，郭子强最终放下了枪。郭子强当过兵、混过社会，他见过军人的勇敢，也见过流氓的无畏，但他真不了解警察。苏岩这样的警察过去给他的印象是只会耍心眼，只会玩阴谋诡计，郭子强万万没想到，苏岩这帮警察还能如此坦然面对生死！

抓夏长文是龚铁军带队去的。龚铁军是搞技术的，正常来说，抓人这种活兒用不着他。但收网行动要抓的人太多，专案组所有成员都必须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

夏长文涉案不像刘元、郭子强那么严重，他身上没有命案，抓他就不像抓刘元、郭子强那么兴师动众。夏长文当时躲在地下室，根据情报分析，夏长文身上没枪，所以抓夏长文时，龚铁军多少放松了些警惕。没想到，夏长文身上虽然没枪，却有一颗军用手榴弹！这么多特警都集中在地下室里，手榴弹要是被拉响，大家都得同归于尽。

特警把夏长文摁倒时，白色的引线已经被夏长文攥在了手里。那只攥着引线的手被龚铁军玩命压住了。他想把夏长文的手掰开，可在这种玩命的时刻，人能产生无穷无尽的力量。龚铁军和另一名特警最后生生把夏长文的两根手指掰断了，总算把手榴弹抢了下来。这是从境外走私进来的俄制军用手榴弹。

给夏长文包扎手的时候，龚铁军问他：“你一个小保安，干吗这么拼命啊？你把手榴弹拉响了，我们完了，你不也得完吗？你至于吗？”

夏长文说：“我没想拉响，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们。”

“有你这么吓唬的？你都把线拉出来了。”

“怕什么呀，不是还没冒烟吗？”

类似夏长文这样没念过多少书，头脑又特别简单的，都被刘元、刘唐弄来当了保安，很多打打杀杀的事情，公司都让他们去干。夏长文的手被包扎好之后，忍着剧痛竟然还和龚铁军商量：“别抓我了，行吗？把我放了吧！”

“为啥呀？”

“我们公司你们惹不起，今天抓了我，明天你们就得把我放回去。”

龚铁军问：“你知道我们是哪儿的吗？”

“不知道啊，你们是哪儿的？阳明分局的？”

龚铁军实在是没法和夏长文往下聊了，就说：“我们不是阳明分局的，我们是前进派出所的！”

第十一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

整个儿收网行动在全国七地同时展开，十三个小时内，共抓捕涉案犯罪嫌疑人八十六名。韩健说：“在这次代号‘蓝剑的收网行动中，我们抓捕了以刘唐、刘元为首的众多犯罪嫌疑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取得了最终胜利。这个涉黑犯罪團伙为害多年，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制造的一些严重罪案，直到现在仍未破获。现在，我们必须深挖余罪，决不留死角。我们要对这个犯罪团伙来一次总清算！在其后的预审环节，公安机关的任务依然艰巨！”

为了获取犯罪证据，警察甘愿冒生命危险，可用生命换来的证据，有时并不被检察机关所采纳，有的在预审环节就干脆被排除。新修订的《刑事诉讼法》颁布实施以来，有关“口供和证据”、“律师会见”、“非法证据的排除”、“同步录音录像”等新要求，给办案人员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刘唐是著名的慈善家、企业家，这样的人物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媒体哗然。无数“大V”、无数“公知”，全都瞪起了双眼，公安机关提供的证据只要有一点点瑕疵，马上就会被放大无数倍。有鉴于此，对刘唐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审理，必须做到对历史负责、对法律负责、对人民负责、对媒体负责。为了真正做到“对历史负责”，有关部门要求，审理结束后，全案所有移送起诉的材料和侦查卷要上交中央档案局永久保存。

巨大的压力不仅仅给了公安机关，检察院、法院也同样如此。为了对公众负责，法庭审理时，要通过电视进行直播。负责起诉的检察官刘子围毫不客气地对贺延龄说：“你们送来的卷宗可得整得明明白白，不要以为咱们关系好，我就会照顾你们。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只要我发现有一点儿问题，立刻把卷宗给你们退回去！你也别抱怨，你们公安机关在侦查、预审时出的问题，到了法庭上，丢人现眼的可是我们检察官！”

刘唐明知可能被抓还敢回来，是因为之前他曾和律师有过探讨。在看守所里，刘唐还认真地看了相关的法律书籍。可上了法庭，刘唐却把自己伪装成法盲，一开始他就坦陈：“我有罪！”

当然了，刘唐认的罪不是杀人，更不是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他承认的只是包庇罪。刘唐说得很煽情：“刘元逃跑的时候我的确帮过他，我的确让公司给刘元的老婆拿过钱。刘元是我亲弟弟，我不能不管他。但我不知道他是杀人犯啊！检察官指控他指使别人杀了聂树远……对此，我感到无比震惊！”

接着，刘唐详尽地讲述了聂树远如何敲诈刘元，而刘元又如何“忍辱负重”，答应给聂树远一百万。“我弟弟让他的手下吴立波、钱凯去送这一百万现金，谁承想，吴立波、钱凯见钱眼开，为了私吞这一百万，枪杀了聂树远……”

这之前，检方已经以确凿的证据证实了刘元指使手下枪杀聂树远等人的事实，刘唐这种说法明显是胡说八道，但旁听席上的听众却不这样认为。审理刘元时，刘唐没有在法庭上。于是，听众自然而然站在了刘唐的角度上：刘唐肯定不知道他弟弟是杀人犯，要不然他也不会承认包庇他弟弟啊。

在法庭上赢得了听众的认可，就相当于赢得了社会舆论的认可。为了达到这种效果，出庭前，刘唐已经演练了许多遍。刘唐承认自己包庇弟弟刘元是真话，但刘唐说真话的目的是为了说假话。

公诉人指着刘唐身边的郭子强问：“你认识他吗？”

刘唐说：“认识，他曾经给我开过车。”

“他叫什么？”

“他叫什么……我有点儿想不起来了。抱歉，给我开车的人太多了，他应该叫王什么强吧？”刘唐努力回忆着，那样子好像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刘唐的表演很成功。他都能承认包庇自己的弟弟，所以，在这个简单的问题上他没必要撒谎。听众大多产生了这样的印象，让公诉人多少有些被动。

公诉人问刘唐：“你是否指使郭子强枪杀了王永成？”

刘唐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我是省政协常委，我怎么可能……”

公诉人打断他：“请回答问题，你是否指使郭子强枪杀了王永成？”

“绝对没有！”

对公诉人的指控，不仅刘唐不接受，旁听席上的听众也不接受。刘唐对郭子强都没什么印象，怎么可能指使他杀人？

可事实是，郭子强是刘唐的司机兼保镖，跟随刘唐多年，刘唐怎么能不熟悉？刘唐在法庭上公然撒谎，公诉人为戳穿他的谎言，出具了郭子强的供述材料。没想到，郭子强却当庭翻供。

郭子强说：“我一共给刘总开了半个月的车，我和刘总确实不熟。”

律师汤夫问郭子强：“刘总是谁？”

“就是刘唐。”

“你在公安机关曾经承认，枪杀王永成是刘唐向你下达的命令，是这样吗？”

郭子强摇头：“我没有向公安机关这样承认过。”

公诉人播放了讯问郭子强时的视频，视频清楚无误地显示，郭子强的确是这样供认的。但郭子强辩解：“我那样承认是有原因的！”

汤夫问：“什么原因？”

“如果我那样承认了，警察就会去找我妈。”

“警察找你妈做什么？”

“让我妈给我包饺子吃！”郭子强说着说着动了感情，“我犯的是死罪，我很想……死之前吃一顿我妈包的饺子。警察忽悠我说，如果我能指认是刘唐向我下达的命令，就答应我这个要求。”

“你还记得是哪个警察忽悠你的吗？”

“记得，他叫苏岩。”

汤夫向法庭申请让苏岩出庭。

苏岩来到法庭上，汤夫问他：“苏警官，请回答，你是否找了郭子强的母亲？”

“找了。”

“你是否让郭子强的母亲包了饺子？”

“是的。”

“郭子强的母亲一共包了多少饺子？”

“包了能有一大锅……”

“你带走了多少？”

“有整整两饭盒吧。”

“这些饺子，郭子强吃着了吗？”

“吃着了。”

苏岩答应让郭子强的母亲包饺子，是在抓捕郭子强的时候，为的是让郭子强放下武器，不再拒捕。郭子强却以此诬陷苏岩，让苏岩有口难辩。而且这种事往往越描越黑。警察对嫌疑人进行诱供，是听众愿意相信的，如果苏岩辩解，只能让听众更反感。

郭子强被抓之后也的确表现良好，他问苏岩：“你答应让我妈给我包饺子吃，算数吗？”

苏岩说：“算数啊！”

经过层层批示，苏岩总算把郭子强母亲包的两饭盒饺子放在了郭子强面前。郭子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饺子统统吃了。那个时候，他心里想着母亲，嘴里说着感谢警察的话。所以，在预审阶段，郭子强是很配合的。

很多年前，王永成扬言要把盛唐集团给炸了。盛唐集团那么高的大厦，真要是给炸了，得需要多少炸药啊！这明显是在吹牛。但狂妄的刘唐是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吹牛的，于是，在一个漆黑的深夜，他让郭子强把王永成干掉了。后来聂树远吹牛，刘元也让人把聂树远杀了，就是受到了刘唐的影响。

警方之所以重视王永成被杀案，无非是想一箭双雕，证明刘唐、刘元都是一路货色。可关键证人郭子强见了律师之后，供词就发生了重大改变。

律师名叫姜书恒，他对郭子强还真没说一句“过分”的话。他对郭子强说的每句话都符合法律，符合律师职业规范。

见郭子强前，姜书恒认真研究了检方对郭子强的指控。郭子强涉嫌杀害三人，且手段残忍。姜书恒对郭子强说：“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的辩护只能尽力而为。”

接着，姜书恒搬出法律条款，逐项分析针对郭子强的所有指控。郭子强即便不懂法，也完全听得懂。他对律师说：“判我死刑，我不在乎。”

姜书恒问：“那你在乎什么？”

“我在乎我爸我妈。姜律师，如果我被判死刑了，那我给我爸我妈买的房子会被法院收回去吗？”

姜书恒不置可否：“你给父母买房子的钱是哪儿来的？”

“当然是挣的了。”

“怎么挣的？如果是杀人的酬劳……”

“绝对不是！”

“是不是不能由你决定。”

“那由谁决定？”

“据我了解，你买房子的钱是公司给你的奖励，对吗？”

郭子强点头。

姜书恒问：“谁是你们公司的老大？”

“那当然是刘唐了。”

“如果刘唐犯了重罪，被判了重刑，刘唐的财产可能会被全部没收……”

姜書恒这样说没什么毛病，但郭子强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二

郭子强在法庭上承认自己杀了王永成。

公诉人问：“你为什么要杀王永成？”

“因为公司有人给我下了命令。”

“是谁给你下的命令？”

“是孙总。”

“请说出孙总的名字。”

“就是孙亚辉。”

依法办案的今天，一切以庭审为中心。郭子强曾经对警方的供述缺乏足够的证据支持，法庭只能采纳他的当庭证言。

事实上，抓捕刘唐的法律依据主要是其涉嫌包庇刘元。在侦破过程中，尽管警方怀疑刘唐是涉嫌黑社会性质犯罪的主犯，可直接的证据并不充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主要特征之一是组织结构严密，警方虽有足够证据证明盛唐集团实施了多起犯罪，但认定刘唐为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却有难度。

公司的法人不是刘唐，而是孙亚辉。虽然公司法人不是实际控制人并非个例，但这些年来，孙亚辉如同刘唐的影子一样。刘唐对孙亚辉充分信任，孙亚辉在公司里有很大的权力。而且，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刘唐在盛唐大厦里甚至连办公室都没有。

刘唐不喜欢办公室，他喜欢喝酒喜欢女人喜欢赌博，他在办公室里一天都待不了。而证明是否为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只能从资金控制权、重大项目决策权、重大人事任免权等方面去认定，这些权力孙亚辉也确实具备。正是这些因素在关键时刻帮了刘唐。

汤夫说：“这些年，孙亚辉完全架空了刘唐，他利用刘唐对他的信任，背着刘唐做了很多非法的事。”

这个说法不仅有郭子强等人证实，连刘元都为其作证。刘元说：“这些年，我一直想成为益州的老大。我哥对此十分不满，他让我学好，要做他那样的人。说心里话，我不愿意学，也不想做，我想成为许文强那样的大英雄！”

汤夫问：“许文强是谁？”

“许文强是电视剧《上海滩》里的老大。”

“你宁可学电视里的老大，也不想学你哥那样的人，是吗？”

“是。”

“孙亚辉为什么要背着你哥去干那些事儿？”

“因为孙亚辉也想成为我这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

“是孙亚辉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最佩服我这样的人。”

“你去杀聂树远时，刘唐知道吗？”

“不知道。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哥和我是两种人，他喜欢做慈善，我喜欢做老大。”

谎言里如果一句真话没有，是很容易被戳穿的，有水平的谎言都是把假话藏在真话里。刘元杀聂树远，刘唐确实不知道。刘唐让刘元不要再去当什么老大，这都是真话。刘元就是在说这些真话时，把律师向其暗示的某些假话隐藏其中。

刘元这些年始终打打杀杀，他不怕死，加上毒品早已把他的大脑弄得支离破碎，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被判死刑。死都不怕，他还怕为刘唐承担下所有的罪责吗？郭子强为了保住父母的房子，都能替刘唐隐瞒罪行，何况是亲兄弟？

刘元把该承担的、不该承担的统统承担了，而那些没法由刘元承担的，汤夫通过有理有据的辩护，让远在国外的孙亚辉承担了。

李良说：“这样一来，刘唐涉嫌杀人、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有可能定不上了。”

徐永年说：“不是有可能，根据目前的证据，刘唐的这些罪就是定不上。”

“难道法院会这么判吗？”

“这你还怀疑吗？”

李良叹了口气。是啊，对刘唐的审理如此公开透明，如果不依证据判，谁敢承担这样的责任？“要是定不上杀人、定不上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最多也只能给刘唐定个包庇罪。”

“看来也只能这么定了。”

李良忍不住爆了粗口：“真要是这么定了，他妈的，用不了三年刘唐就能出来。”

“出来又能如何？他的翅膀被打掉了，那些为他卖命的打手都已经绳之以法，刘唐不可能再为害一方了。”

李良摇摇头。他明白，徐永年这么说，无非是在安慰自己。市局、省厅、公安部先后下了这么大的力气，最后却因证据不足，让主犯刘唐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这是全体警察的耻辱！李良抱怨：“部里也是，都抓了，为什么让孙亚辉漏网了？”

徐永年说：“孙亚辉压根儿就没回来。那种情况下部里再不收网，最后漏网的可就不止孙亚辉一个人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李良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了一瓶酒。

徐永年拿过来看了看牌子：“这酒哪儿来的？”

“我亲家给的。”

“那你拿回去和你亲家喝吧。”

“我亲家还有好几瓶，这瓶今天我想和你喝了。”

徐永年把酒放进李良的包里：“今天不喝了。”

“为啥呀？就喝一杯还不行吗？”

“这么好的酒，喝了一杯就想喝第二杯，喝了第二杯……李局啊，我有点儿怕举杯浇愁愁更愁……”

“那就留著将来喝吧。”听徐永年这么说，李良就没再把酒拿出来。接着，李良告诉徐永年，苏岩被贺延龄借去了。

徐永年问：“借去干吗呀？”

“估计是到新加坡吧。”

“想把孙亚辉劝回来？”

“有可能。”

徐永年只有苦笑。那时候，中国还没有在全球范围开展“猎狐行动”，靠嘴上功夫把孙亚辉劝回来，只能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李良说：“徐厅，苏岩真要是能把孙亚辉劝回来，咱们到时候就把这瓶酒喝了。”

徐永年却说：“我觉得……这瓶酒够戗能喝上了。刘唐也许早就算好这一步了，只要孙亚辉不到案，法律对他就无可奈何。”

李良的情绪突然有点儿激动：“徐厅，你说现在的法律究竟是在保护人民还是在保护像刘唐这样的罪犯？”

徐永年瞪起眼睛：“李良，我警告你，这种话今后不准再说！”

三

苏岩到首都机场与贺延龄会合后，乘坐一架空客A380直飞新加坡。这么大的飞机，苏岩还是头一次坐，东瞅瞅西看看，觉得挺新鲜。

一路上，贺延龄没怎么吱声。刘唐真要是这么判了，他会比徐永年还闹心。贺延龄在部里专门负责这类案件，领导这么重视，最后被他搞成了这个熊样，他简直都没脸见人了。

苏岩倒是很兴奋。六个多小时的行程，苏岩坐在贺延龄身边，嘴几乎没闲着，诸如刘唐、刘元多么好色，每个人都有好几个老婆，好几个子女，但孙亚辉这方面却和他们不一样，一向比较规矩，甚至很可能都没搞过婚外恋。

其实，苏岩说的这些，贺延龄在调查时也注意到了，不免有些感慨：“在他们那种花天酒地的环境下，还能有孙亚辉这样的人，真有点儿意外。”

“所以，我觉得把孙亚辉这种人劝回来，还是有可能的。”

“但愿吧！”

这次到新加坡来，贺延龄没抱什么希望。把孙亚辉劝回去，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想都不要想。可明知不可能，贺延龄该来还得来。类似的工作，中国有无数的警察每天都要做。明知没希望，还要进行百分之百的努力——万一成了呢？

苏岩对此也心知肚明。他那么说，只是想安慰贺延龄。

贺延龄说：“这种事儿我见多了。苏岩，你不要有任何压力，就当咱们到新加坡来旅游了。”

来接机的是一位华人，叫戴炳鹏，在新加坡定居好多年了。最初，他到新加坡是来留学的。已经来留过学的朋友劝他别来了，说是白花钱，学不到什么。但戴炳鹏还是来了。来了之后，家里花了很多钱，他确实也没学到什么。正常来说，他拿着文凭就该回国了，但戴炳鹏有了想法：很多人明知到新加坡留学学不到什么，可还是坚持要来，这不是商机吗？

于是，戴炳鹏开了一家中介公司，专门提供出国留学的服务。可真开了这个中介，戴炳鹏才发现，有他这种想法的人不仅数量上多，而且时间上也比他早得多，他很难和别人竞争。好在想要出国留学的人多，通过亲戚朋友这条线，戴炳鹏也能有不少客源。就这样，这些年他在新加坡也算是活得有滋有味。

戴炳鹏比苏岩小不少，他们怎么认识的，苏岩都记不起来了。苏岩是一线警察，多认识人，认识形形色色的人，那是必须的。

后来贺延龄打电话问苏岩：“你认识戴炳鹏吗？”

苏岩说：“认识啊。”

既然认识，贺延龄没再多问，就让苏岩跟着来到了新加坡。来之前，苏岩给戴炳鹏打电话，说是去度假。戴炳鹏很开心：“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接上苏岩和贺延龄，戴炳鹏开车拉着他们去宾馆的路上，就开始为他们设计如何吃如何玩了。苏岩说：“你那么忙，就不用陪我们玩了。”

戴炳鹏说：“最近我一点儿都不忙，简直是闲得要死，你们来，我正好陪你们转转。”

贺延龄笑着说：“老弟，我们来可不是玩的。”

戴炳鹏有点儿诧异：“不玩你们来干什么呀？”

苏岩只好说：“我们来，是想让你帮着找个人。”

四

怕给戴炳鹏添麻烦，知道了孙亚辉住的地方后，贺延龄让刘正君给孙亚辉打电话，说是要聚聚，孙亚辉想都没想就答应赴约。

进了包间，孙亚辉看到屋子里只有苏岩和贺延龄，转身想走。苏岩假装热情始终站在门口，孙亚辉只好坐了下来。贺延龄按照境外相关纪律要求，首先向孙亚辉表明了身份。听说贺延龄是公安部的，孙亚辉嘴都不好使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有绿卡，你们不能在这儿抓我！”

贺延龄说：“孙先生，不要误会。我们是中国警察，即便你没有绿卡，我们在这儿也不能抓你。”

孙亚辉是在新加坡的实龙岗买的房子，他住的小区里几乎没有华人。孙亚辉大概认为，住得这么隐秘，中国警察都能找到他，那就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所以，孙亚辉很配合，或在茶馆，或在饭店，或在海边，先后和贺延龄谈了六七次。不过，谈是谈，孙亚辉始终没有表态。

最后一次是在苏岩、贺延龄住的房间里，孙亚辉进来时还主动对贺延龄说：“你们怎么住在这里啊？换个好点儿的酒店呗。”

贺延龄说：“不换了，住哪儿都一样。”

接着，苏岩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劝说。像前几次一样，苏岩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孙亚辉依旧不表态。

苏岩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走。贺延龄要配合苏岩，他的眼睛就只能跟着苏岩来回转。最后，贺延龄都憋不住了，对苏岩说：“你能不能别转了？你把我都转迷糊了。”

苏岩坐在孙亚辉的身边，掏出香烟递给孙亚辉，贺延龄不失时机地帮他点火。打火机闪出了火苗，孙亚辉才急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贺延龄坚持为孙亚辉点燃了。孙亚辉嘴里喷着烟雾：“谢谢，谢谢……”

贺延龄说：“孙先生，我们和你谈了这么多次了，你总得给我们说点儿什么吧？”

孙亚辉又像往常似的低下头，默默地抽着烟。苏岩有点儿急了，往孙亚辉身边凑了凑：“刘唐说是你指使郭子强杀了王永成，郭子强也证实确实是你向他下达的命令，这就形成证据链了。你可要想清楚，没错，你现在有绿卡，我们不能抓你，但如果公安机关认定你是主犯，根据相关法律，中国警方就可以协调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红色通缉令，到那时候……”

苏岩说到这儿，贺延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苏岩假装点烟，就没再往下说。

等孙亚辉走了，贺延龄对苏岩说：“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的不是红色通缉令，英文翻译过来应该叫红色通报。你跟孙亚辉说红色通缉令，这不明显是在吓唬他吗？”

苏岩说：“对呀，我就是要吓唬他呀！这个孙亚辉也太气人了！”

“我看是你太气人了！”

让苏岩跟着来，除了因为和孙亚辉熟悉，也是因为苏岩过去的表现。苏岩把拿着枪拒捕的郭子强都劝得放下了武器，贺延龄以为，苏岩劝孙亚辉也能有一套。可现在，贺延龄很失望。

贺延龄提醒苏岩：“你不能再吓唬孙亚辉了。”

贺延龄、苏岩到新加坡是旅游签证，和孙亚辉吃吃饭、聊聊天都没问题。万一孙亚辉向新加坡当局控告说受到了中国警方的恐吓，那就麻烦大了。

“我是公安部的，弄出事端来，我回去饭碗都没了！”贺延龄越说越来气。

没想到，苏岩火更大：“你回去饭碗没了，我出来的时候饭碗都快保不住了！”

刘唐被抓后不久，益州市就开始全面肃清其所造成的各种影响。其中，凡是经过刘唐运作提拔的干部，都要接受彻底全面的审查。而苏岩被提拔为副处，就是刘唐给运作的。

苏岩说：“出国的时候，对我的审查还没结束呢。”

贺延龄有些意外：“那你这么走了，对你有没有影响啊？”

苏岩这次出国不能代表官方，从市局把苏岩借走，也都是以贺延龄个人的名义，部里是不会给苏岩开任何证明的。苏岩说：“如果不是我们局长担保，市里还以为我要跑呢！”

“估计最后能给你个什么处分呢？”

苏岩摇头：“不知道。贺处，不瞒你说，昨天夜里市纪检委还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回去呢。”

“既然这样，那咱们都提前回去吧。”

“别啊，我提前回去吧，你再待两天，劝劝孙亚辉。”

賀延龄对此不抱希望：“劝也没什么大用，孙亚辉这种人心里什么都明白。反正该说的咱们都说好几遍了，留下来也是白搭工夫。”

其实，即便苏岩不说，贺延龄也打算提前回去了。苏岩吓唬孙亚辉的事让贺延龄有些担心，他可不想在国外弄出点儿什么风波来。

五

临走前，苏岩特地给孙亚辉打了个电话。一方面道个别，更重要的是强调——我和贺处这次是以个人身份来看你，你可千万别说我吓唬你之类。当然，这些话苏岩不能直接说，必须得说得很委婉。

委婉就得绕上几圈，可还没绕一圈呢，孙亚辉就着急地问苏岩：“你们不是过几天才走吗？怎么今天就走啊？”

苏岩心说，今天走和过几天走又有什么区别？嘴里却说：“来了这几天，天天打扰你，贺处怕给你添麻烦，所以，就想今天……”

“你问问贺处，如果我今天跟你们一块儿回去，算不算我投案自首？”

孙亚辉这句话说得太突然了，苏岩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把电话递给贺延龄。贺延龄见多识广，他很平静地说：“孙先生，我们现在不具备抓你的条件，你如果能跟我们回去，本身就属于立功表现，将来在量刑时，比投案自首更管用！”

“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订票，你们等我电话！”

贺延龄放下电话，苏岩急得差点儿跳起来：“你咋不说咱们给他订票呢？”

贺延龄说：“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不能显得太着急。孙亚辉肯定要利用订票这个时间再想想。”

苏岩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叨：“可别再多想了……孙亚辉，你这个王八蛋，求求你，这次你就跟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两个人心情忐忑地等着。在机场与孙亚辉会合的时候，他们都不敢表现得太激动。直到上了飞机，飞机爬升到云海之上，两个从中国来的警察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贺延龄握着苏岩的手：“这次你又立功了！”

苏岩说：“我没立功……”

“怎么没立功？你把孙亚辉都劝回来了……”

苏岩摇头：“孙亚辉不是我劝回来的。”

“就是你劝回来的，苏岩，这个功一定要记在你头上……”

苏岩看着舷窗外面的云层：“这么大的功记在我头上，我可担不起。贺处，信不信由你，我觉得，孙亚辉是被老天劝回来的。”

贺延龄笑了：“老天干吗要帮咱们去劝孙亚辉啊？”

“老天看咱们这帮警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感动了！再不帮咱们劝劝孙亚辉，老天的良心都过不去！贺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贺延龄的眼圈红了……

当然，孙亚辉不是老天劝回来的，他是自己想回来。

警察来之前，孙亚辉就已经有了回去的想法。见到贺延龄之后，这种想法变得越来越强烈。

贺延龄是公安部的官员，这对孙亚辉影响太大了。这些年孙亚辉跟着刘唐接触了很多官员，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官员里有些人的确是渣，但也有不少好样的。好样的官员有个特点，那就是一言九鼎，答应你的肯定落实。很多事儿就怕领导重视，只要领导重视了，没有解决不了的。

既然贺延龄都答应自己了，那就不能再给脸不要脸了，何况孙亚辉早有回国的打算。

当初，刘唐回国前，孙亚辉苦口婆心地劝刘唐不要回去，可刘唐忘不了国内的荣华富贵，死活要回去。被抓了以后，他却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孙亚辉的头上，这让孙亚辉对刘唐非常失望。

为什么你刘唐要让我孙亚辉留在国外？原来你早就想好了退路！刘唐啊刘唐，你这么做也太无情无义了吧！你为自己留了退路，可我剩下的，就只有绝路了！

孙亚辉来到刘唐跟前：“唐哥，面对吧！”

六

当孙亚辉走进来时，整个法庭变得无比寂静，这种寂静都让人有点儿喘不过气。

坐在被告席上的刘唐极力控制着自己，孙亚辉即将在面前走过，他必须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这么多年来，每次只要刘唐盯着孙亚辉的眼睛，孙亚辉的心就会跟着颤抖。出庭前，贺延龄特地叮嘱孙亚辉，一定不要看刘唐的眼睛。孙亚辉答应得很好，可当他经过刘唐身边时，却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孙亚辉竟然向刘唐走了过来。

刘唐盯着孙亚辉，孙亚辉也盯着刘唐。两人对视片刻，倒是刘唐首先承受不住压力，他的目光游移了。

孙亚辉来到刘唐跟前：“唐哥，面对吧！”

“面对”这个词此时说出来，其中的意思很值得玩味。面对什么？是过去的罪行？还是未来的结局？

“王永成是被谁杀害的？”

“是被郭子强杀害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向郭子强下达的命令。”

“你为什么要下达这个命令？”

“因为是刘唐向我下达了这个命令。”

……

在法庭上，孙亚辉详细说出了刘唐向他下达命令的时间和地点。

公诉人问：“你说是刘唐向你下达的这个命令，怎么能够证明呢？当时，你是公司的法人。”

“我是公司法人不假，但我根本就不是实际控制人。我那时的工资每个月只有两千七，可郭子强杀人之后，光奖金就有一百七十万，难道这一百七十万是从我工资里扣掉的吗？我哪儿来这么多钱给他？况且，我和王永成无怨无仇，他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扬言要灭了刘唐，要炸掉盛唐大厦！”

堡垒最怕从内部攻克。这些年，孙亚辉就是刘唐的影子，刘唐做的每一件事，挣的每一分钱，甚至泡过的每个女人，孙亚辉都能如数家珍。

“刘唐的报复心极强。他唱歌时跟人争风吃醋，为一个叫冯雪的女人得罪了祁民，祁民当时借着酒劲儿侮辱刘唐。刘唐对他说，你这样讲话是在找死。祁民醒酒之后，意识到自己惹了祸，先后找了聂森、杨生贵和毛显斌，请他们跟刘唐说情。刘唐表面上答应不再和祁民过不去，可过了一年零两个月后，刘唐亲手给我批了一千万，让我安排人把祁民干掉……”

孙亚辉滔滔不绝，有提问的，他回答，没提问的，他也回答。即便回答某个明确的问题，他也会把刘唐的其他问题顺便说一说。

公诉人本以为，刘唐的律师会与孙亚辉针锋相对，怕孙亚辉说多了被律师抓住把柄，可不久前还口若悬河的律师们几乎都成了哑巴。由于没了对手，法庭上的孙亚辉倒显得有些孤单。

这么多年来，生活在刘唐的阴影下，孙亚辉始终夹着尾巴。他谨小慎微，从不多说一句，忽然，压抑的大门被冲破之后，表达的欲望就变得无比强烈：“起初，刘唐与他弟弟刘元都是一样的人，后来刘唐接触了更多的高官，他就变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去打打杀杀了，那是小流氓干的。刘元命令钱凯、吴立波枪杀了聂树远等人之后，刘唐真是被吓坏了。他之所以不惜动用一切关系去保刘元，是因为他知道，刘元一旦被警察抓住，他过去犯下的那些罪行一定会被揭露出来！”

第十二章尘归尘，土归土

一

庭审结束后，律师汤夫来到看守所。孙亚辉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得和刘唐商量个对策。没想到，刚见面，刘唐就把火撒在了汤夫身上：“汤律师，我请你来是为我辩护的，不是来看热闹的，孙亚辉胡说时，你为什么不反驳他？”

汤夫说：“你想让我反驳他什么呢？孙亚辉真的是在胡说吗？刘先生，你自己干过的事儿，有的你都记不起来了，可孙亚辉却说得一清二楚！”法庭上惜言如金的汤夫，面对刘唐却滔滔不绝，“你花钱请我来，我为你辩护，这没错。可我是律师，我总不能为你瞎辩护吧？孙亚辉不仅在法庭上指证了你，还提供了大量警方尚未掌握的证据。如果你认为孙亚辉是在胡说，那你为什么不当场反驳他？如果他是在陷害你……”

刘唐听不下去了：“够了，汤律师，现在请你把嘴闭上！”

汤夫果真把嘴闭上了，不但闭了嘴，还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笔记本和各种材料。既然刘唐不想听他说了，汤夫觉得没必要继续待在会见室了。

任何职业干久了，都会产生职业荣誉感。警察的荣誉感是破案，是把罪犯绳之以法。律师的荣誉感是赢，只要能赢官司，即便没有报酬，律师都可能愿意去辩护。但如果官司赢不了，哪怕给再多的钱，对一個有追求的律师来说也是没多少吸引力的。

刘唐这个案子，起初有赢的希望。可当孙亚辉出现在法庭上之后，形势逆转，再想赢就只能是在梦里了。

临走前汤夫说：“对你的判决估计很快就会下来了。”

刘唐问：“会判我死刑吗？”

“极有可能。”

汤夫站起身准备离开。他以为刘唐听了他的话会很绝望，可出乎他的意料，刘唐却显得极为平静，似乎要被判死刑的是别人。

刘唐说：“汤律师，我认为，不会判我死刑的。”

“为什么？”

“因为有人会帮我。”

“还有谁会帮你？”

刘唐没吱声，他在盘算着是否通过汤夫给邹林带几句话。

邹林约了王秘书好几次，希望能见面谈谈，王秘书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无奈，邹林把王秘书堵在了家里。

王秘书家的面积很大，一进门，有一个专门会客的茶室。会客室古色古香，墙上挂着不少字画，懂行的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其中任意一幅字画卖了都能买下这套房子。

邹林指着墙上的一幅画：“这幅画，我给你的时候你还不要呢，现在升值了吧？”

王秘书没接茬儿。邹林拿的很多挣钱的工程，都是不和父亲说的，王秘书在这方面没少帮忙。邹林这次来，是想请王秘书去帮刘唐的忙，但王秘书不想帮。上次王秘书为了给刘唐帮忙，去找了贺延龄，没想到贺延龄竟然骗了他，这给王秘书敲了警钟。

王秘书直截了当问邹林：“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刘唐的事儿？”

邹林说：“是。”

“刘唐已经被抓起来了，很快他就要被判刑了……”

“你能不能帮刘唐去活动活动？”

王秘书干脆拒绝：“不能。”

“你不能，那我能不能去为刘唐做点儿什么？”

“你连公务员都不是，你能为刘唐做什么？老弟，听我的话，你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去做！”

“那我就这么等着？”

“你只能等着。刘唐涉嫌的罪行非常严重，你没看电视吗？至少有三起命案和他有关！影响太恶劣了，现在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把他救出来。”

“可是，如果不把刘唐救出来，他会不会把我说出去？”

王秘书想了一会儿才说：“应该不会。”

“为什么？”

“把你说出去，他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邹林火了：“刘唐这种人你又不是没领教过，这种时候了，他肯定会赌一把，大不了玉石俱焚！”

王秘书叹口气：“他要是真把你说出去，那也没办法……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不是公务员，就算查到你头上，也没那么严重。”

邹林脸上的肌肉在颤抖：“能有多严重？难道……我会被抓起来？”

“抓起来就抓起来呗，你跟他合伙干了那么多事儿，把你抓起来不正常吗？”

王秘书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邹林彻底蒙了。

看着他一脸绝望的表情，王秘书的心又软了：“如果真把你抓起来，我会想办法的。但你现在不能为了自保就去帮刘唐，刘唐犯的罪太大了，你帮不了他。”

“我父亲也帮不了刘唐吗？”邹林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王秘书摇摇头：“不能。”

“你的意思是，刘唐要是把我说出去，我只能独自承担？”

“没错……”

二

夜深人静，刘唐向值班民警提出申请，要求见法官。

民警问：“你见法官干吗？”

“我要立功，我要检举！”

“这么晚了，明天行不行？”

“不行。明天就要判决了，今晚我必须见法官！”

即便在执行死刑时，如果犯人有重大立功表现，死刑都要暂时中止执行，何况判决还没下来。刘唐提出的申请，很快被批准。

主审法官连夜来到看守所提审刘唐。

刘唐说：“把你的领导请来吧，我要揭发的事儿很重要，我怕把你吓过去。”

法官不以为然：“那你就把我吓过去吧。”

孙亚辉在法庭上无情地揭露了刘唐，法官以为，刘唐检举的应该是与孙亚辉有关的罪行。判决前为了自保，把亲兄弟往火坑里推的屡见不鲜，孙亚辉只是刘唐过去的手下，刘唐更不必顾忌。

令法官意外的是，刘唐检举揭发的还真不是孙亚辉。刘唐把要检举的内容事先都写在了一张纸上，他把这张纸递给法官：“在这两个项目中，我侵吞了很多国有资产，邹林在其中有大量股份……”

法官愣了一下：“你说的邹林是那位首长的公子吗？”

“当然。”

法官果真被吓住了：“你想检举邹林？”

如果说检举邹林还只是让法官吓了一跳，那刘唐接下来说的，真的能把法官吓死：“不是，我要检举的是邹林的父亲！”

法官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刘唐说：“你盯著我看干吗呀？你心脏病犯了？”

法官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那张纸上的内容认真地看了一遍：“你检举邹林的父亲，就凭这张纸恐怕远远不够吧，你有证据吗？”

“我当然有证据了。”

囚车一直开到银行大楼的地下室，全副武装的警察站成两排。戴着手铐、蒙着头的刘唐被押下车，直接进了电梯里。这部直达电梯把刘唐、法官和法警带到了一个十分保密的地方，这个地方平时只有非常有钱的VIP客户才能来。

刘唐被带到电子识别仪前，民警才把他的头套摘了下来。刘唐的脸很白，像墙壁那么白。很长时间没来这里了，刘唐不由得好奇地四处打量。

一位客户经理向刘唐示意：“刘先生，请。”

刘唐这才把手掌放在检验屏上，检验瞬间通过。客户经理向刘唐示意继续，刘唐很自觉地站在了一处画有两只脚的位置上。一束蓝光迅速扫描刘唐的瞳孔，同样，检验瞬间通过。

面前一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通过铁门，经过狭长的通道，他们来到了保险箱客户专区。进了一个不大的房间里，再次经过指纹验证后，那个属于刘唐的保险箱被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刘唐伸出手想要打開，被法警制止了。一个穿着现场勘察服的警察拿着仪器检查了一番，才向刘唐点了点头。

保险箱打开了。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只有一个印有省政府字样的大信封。这个大信封被戴着白手套的法官拿出来，直接放进了一个密封的物证袋里。

一般来说，对犯罪嫌疑人检举揭发的内容进行核实，涉及贪污受贿之类，法官会转给检察院，涉及杀人放火之类，法官会转给公安局，但刘唐检举揭发的内容太不一般了。

刘唐要检举揭发邹林的父亲，不仅差点儿把法官吓昏过去，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公安局局长都差点儿吓昏过去。这样的检举揭发从来没遇到过呀！邹林的父亲可是党的高级干部啊！

公、检、法三家都给整迷糊了。这个阶段，按照法律规定，这三家是不能在一起商量的。无奈，他们只能向主管领导汇报。主管领导看了刘唐藏在银行保险箱里的那些材料，也被整得一头雾水。

公安局长说：“从刘唐提供的证据看，邹林的父亲与其共同参与刑事犯罪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领导不解了：“既然没有，那刘唐这么做是什么目的？”

检察长说：“目的是让我们为难啊！虽然邹林的父亲没有参与刑事犯罪，但这些证据却能够证明邹林的父亲确有违法违纪的嫌疑。”

领导问法院院长：“这会对案件的审理产生什么影响？”

法院院长说：“那影响可就大了！刘唐对邹林的父亲进行检举揭发，根据有关法律，我们必须对其做出答复。”

怎么答复？难道对邹林的父亲立案调查？

这可是个大难题。即便对一个县级的人大代表进行调查，都得事先征得相应的大人机关的同意。调查邹林的父亲？领导都不敢往下想了，只好说：“既然这样，根据党的有关纪律规定，我立刻向上级党委报告。”

法院院长急忙问：“那现在对刘唐案的审理该怎么办？”

领导说：“还能怎么办？暂时延期吧。”

三

苏岩从国外回来后，市里对他的调查还在继续。市局、省厅甚至部里都给苏岩说了不少好话，苏岩的公职总算是保了下来，但级别从副处直接降到了科员。

公安局纪检委书记罗杨宣布这个决定时，苏岩老大不高兴：“我现在成科员了？”

罗杨说：“对呀，从现在起，你就是普普通通的民警了。”

“这也太过分了。当副处前，我好歹还是个副科吧，怎么转眼我就成普通民警了？”

“你知足吧，没把你降成副民警，你就算捡便宜了！”

“副民警”这个说法让苏岩哭笑不得。去看守所会见刘唐的时候，苏岩把这事跟刘唐讲了，刘唐也觉得新鲜。“你们公安局还有副民警？”

“有个毛线！这是罗杨在气我！”

“他气你干吗呀？”

“过去我就这么气他来的……”

苏岩在派出所当普通民警时，因违纪被罗杨找去谈话。谈话时，苏岩的态度很不端正。罗杨警告他：“你要是再这个态度，我可就处分你了。”

苏岩说：“你打算怎么处分我呀？我就是一普通民警，你还能把我变成副民警啊？”

听了苏岩的这段往事，刘唐也笑出了声。苏岩心想，这刘唐真不一般啊，都有今儿没明儿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案件延期审理后，刘唐想要和法官谈谈，但法官却不想和刘唐谈。很明显，刘唐这个时候见法官，肯定是想提要求，可法官没权力答应刘唐的要求。法官不来，刘唐想来想去，想到了苏岩。于是他提出，和苏岩谈谈也行。

都快成副民警的苏岩也很想和刘唐谈谈。但这个阶段，作为办案警察，苏岩是没权力见刘唐的。这需要相关领导批准。好在对刘唐的侦查早已终结，再加上情况特殊，苏岩去见刘唐于情于法都能说得过去。

见到刘唐后，苏岩问：“你见我想要干什么呀？”

刘唐说：“我这个案子，不是你一直在搞吗？”

“过去是我在搞，后来你把我差点儿撞残废之后，我就没法搞了。”

“撞你不是意外吗？那事儿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刘唐之所以不承认，是怕苏岩给他录音。

苏岩也不计较：“有关系也无所谓。你就要被判死刑了，也不差这一项罪名。”

“我不可能被判死刑。”刘唐很淡定。

苏岩不相信，刘唐就把检举邹林父亲的情况说了说。苏岩听完，也差点儿被吓昏过去：“你的案子延期审理就是这个原因？”

“当然了。”

苏岩看着刘唐，半天没说出话来。刘唐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让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你和我商量什么事儿啊？我就是一普通民警。”

“我知道你就是一普通民警，但你可以把我的话转告给那些不是普通民警的。”

“你想让我转告什么呀？”

“审理我这个案子的那些人，他们现在肯定是骑虎难下了，往下审，审不下去，不审吧，他们没法向公众交代。”

苏岩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傻啊？他们要想接着审我，就得把邹林的父亲抓起来！这可能吗？”

苏岩是搞刑事案子的，对这些还真不太明白：“把邹林的父亲抓起来，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吧？”

“就你这个脑子，难怪这些年你升不了官。你知不知道，邹林的父亲相当于过去的铁帽子王！”

“铁帽子王是干吗的？”

刘唐不耐烦了：“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解释了，没文化真可怕……你见到办案的，你就跟他们说，我有个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他们可以继续审，只不过呢，我现在不是主犯吗，你让他们把主犯变成孙亚辉就行了。”

苏岩有点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法院现在审理的是以孙亚辉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

“对呀！你想想，孙亚辉也的确够主犯的条件，所有的命令都是他下达的……”

“把孙亚辉定为主犯了，那你呢？”

“我嘛……你们可以把我定为一个傀儡，一个什么都说了不算的，这样呢，就可以给我办一个取保候审。”

苏岩笑了：“干脆直接把你放了不就完了？”

刘唐也笑了：“直接放了太明显，取保候审大家都能接受。过几年，我这个案子就风平浪静了。”

苏岩没好意思把刘唐的话一五一十全都告诉贺延龄，只说了重点。贺延龄十分感慨：“干了快一辈子的公安，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无耻这样卑劣这样丧心病狂的罪犯！”

这些话，苏岩也有同感。开始他没这么说，本以为自己是小地方的警察，不要什么都大惊小怪。贺延龄可是见多识广啊，连他都这么认为……苏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刘唐可真是个人物！”

贺延龄也说：“的确是个人物啊……”

关于刘唐，两个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现在又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从这起大案发生以来，刘唐给市局给省厅给公安部给检察院、法院制造了数不清的难题，眼看就要宣判了，却又……

苏岩说：“现在对刘唐延期审理，是因为你们骑虎难下了，是吗？”

贺延龄没吱声。此时的贺延龄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刘唐出的这个难题实在是太大了，要想解决这个难题，恐怕得中央出个批示才行。可问题是，中央能出批示吗？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中央的批示很快就下来了——

在社会主义法治国家，没有特殊公民，更没有铁帽子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四

汤夫下了车，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了看守所的大门。在会见室等待刘唐进来前的这几分钟，为了让自己激荡的心平静下来，汤夫默默背诵大悲咒。佛法无边，几分钟后，汤夫的心平静如初了。

刘唐进来之后，没看出汤夫的表情和以往有任何不同。汤夫拿出一些文件让刘唐看，这些文件有的刘唐能看懂，有的刘唐看不懂。刘唐问：“这表示什么意思啊？”

“这表示法院已经给你答复了。”

刘唐又看了看：“汤律师，那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呗。”

汤夫解释了半天，刘唐也没听懂。

刘唐皱起眉头：“汤律师，你能不能和我说点儿人话？”

搁过去，刘唐要是说出这种话，汤夫会不高興的，但这次没有。他耐心地告诉刘唐：“法院的答复虽然不是很具体，但已经相当明确了。毫无疑问，邹林的父亲现在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刘唐傻眼了！

接受组织调查，就是被抓起来了！难道铁帽子王也能被抓起来？刘唐的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

汤夫指着面前的一份文件：“你检举邹林父亲的那些证据，经有关部门研究，认为够不上重大立功表现。”

大脑已经不会思考的刘唐这时忽然急了：“因为我的检举，他都已经接受组织调查了，我相信，邹林的父亲一定还有其他问题……”

汤夫一点儿没客气：“即便查出其他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检举的这些问题，对他只够党纪处分。”

刘唐愣住了。这些日子，他没少学党纪国法，他知道汤夫说的没错。

汤夫继续说：“何况这些问题里，你和邹林都参与其中，你这是属于坦白性质……”

刘唐猛地站起身，打断他的话：“你不要再和我讲法律了！”

“我是律师，不和你讲法律，我讲什么？”

大概是起身有点儿猛，刘唐忽然感觉天旋地转，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汤夫整理桌子上的文件时，刘唐才睁开眼睛：“法院会判我死刑吗？”

汤夫说：“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在学习法律嘛，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了。”

“是啊，我早就清楚了……”

刘唐说得有气无力。他知道，自己这回算是彻底完蛋了。这个时候，他很想骂人，甚至想把汤夫骂得狗血喷头，可奇怪的是，刘唐的情绪竟然渐渐平稳下来。每天生活在对未来的恐惧中，当这个结果真的来临时，似乎也是一种解脱。

汤夫临走时，刘唐大度地说：“汤律师，实在是抱歉，这次的官司，由于我的问题，让你打输了。”

汤夫被刘唐说愣了，好半天才说：“我是律师，我把官司打输了，是我无能。在这里，我向你道歉。但是，信不信由你，刘先生，能为你打这场官司，是我一生的荣幸！”

说完，汤夫恭恭敬敬地给刘唐鞠了一躬。

五

苏岩来到法院门前时，一轮红日才冉冉升起。他本以为来得挺早呢，到了之后才发现，已经到处都是人了。

马三有个同学是这个法院的法警。法警对苏岩很照顾，不仅帮苏岩进到了法庭里，还帮苏岩弄到了离被告席很近的位置。

苏岩没穿警服，穿的是西服。为了显得庄重，他还扎上了一条黑色的领带。警察与罪犯的关系有时很微妙。苏岩亲手把罪犯送到审判席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苏岩都很认真地前来送行。这次送刘唐，苏岩不仅是认真，简直是庄重。

进法庭之前，苏岩先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把自己上上下下整理了一番。西装革履的苏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都有点儿陌生。

苏岩指着镜子自言自语：“你他妈的是我吗？”

公诉人的声音威严、庄重：“审判长、陪审员：备受关注的以刘唐等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终于在庄严的法庭上接受审判。该涉黑组织盘踞益州等地近二十年，长期作恶，欺压、残害群众，其成员多达三十余人，涉案总人数近百人，是近年来查处的特大涉黑犯罪组织。该组织规模之大、影响之广、危害之深、后果之严重，均属罕见。对刘唐等人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审判，再一次彰显了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真理，体现了党和政府打黑除恶、维护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坚定信念和坚强决心……”

苏岩因为离得近，能很清楚地看到被告席上的刘唐。刘唐的表情木然，似乎公诉人说的刘唐根本就不是他。

公诉人的陈词在继续：“‘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刘唐等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的覆灭充分证明，各级党委、政府，各级政法机关对于严重危害社会秩序、侵害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各类犯罪，绝不姑息、绝不纵容、绝不留情！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涉及什么人，只要是触犯法律，我们都要坚决打击、彻底查办！各级党委政府、各级政法机关必将以铁的决心、铁的手腕对各类黑恶势力予以毁灭性的打击，确保一方平安，造福一方民众……”

很多年前，还在派出所工作的苏岩因涉嫌对犯罪嫌疑人刑讯逼供被审查，为此，苏岩感到无限委屈：我不是为我自己啊！我这是为了破案啊！这样对待我，老子我不干了！

当时刘唐已经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了。刘唐就对苏岩说：“别干警察了，和我一起去挣钱吧！”

苏岩真有点儿动心了。那时挣钱不像现在这样难，只要肯吃苦只要脸皮厚，挣钱就跟玩儿似的。挣钱对苏岩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有了钱，可以像刘唐似的天天吃好喝好，可以像刘唐似的天天去泡妞……苏岩记得，至少有两次他的话都到嘴边了：“唐哥，警察我不干了，我去和你干吧！”

但不知为什么，苏岩愣是没张开这个口。

法官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被告人刘唐、刘元等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非法拘禁罪，非法买卖枪支罪，非法持有枪支、弹药罪，非法经营罪，敲诈勒索罪，妨害公务罪……判处被告人刘唐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六

苏岩站在被告席上，法官庄严宣判：“判处被告人苏岩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苏岩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

昨晚回到家，苏岩感觉很累很疲惫，衣服没脱，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老天呐，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醒来已经好半天了，苏岩的身体仍在不停地颤抖。他去卫生间洗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西装革履的，急忙从里到外换上了崭新的警服。

穿着警服的苏岩再次站在镜子前，感觉好多了。他指着镜子里的自己：“你小子多亏当了人民警察！”

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一审法院在接到死刑命令的七日内执行死刑。即将离开世界前，死囚的表现各式各样，有些死囚竟然装起了糊涂——求生的本能在最后一刻好像能给人以幻想。

刘唐不需要这种幻想。临刑前的那段日子里，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大律师汤夫都向他那样鞠躬，刘唐简直变得飘飘然了。

这种飘飘然过去出现过。盛唐集团援建的希望小学在大地震后的一片废墟中屹立不倒，当报纸上全都是连篇累牍的赞美时，刘唐就有过飞一样的感觉。

人的感觉很奇妙。只要感觉不到，再恐惧也无所谓。

刘唐在那个日子到来前，整天都笑呵呵的。看守所的民警也都很配合刘唐，他们对刘唐毕恭毕敬，好像他真的有多么了不起似的。其实，对刘唐这种表现，这里的警察早就见怪不怪了，刘唐这样的，看守所里每年都有。

人具有寻求安全的本能，在临死之前都会产生强烈的心理暗示，以回避最终的恐惧。这就像打了麻药不觉得疼一样。刘唐的表现似乎更加完美，毕竟他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早已死而无憾。”

要说牵挂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他的老婆孩子。劉唐提出要同时见见他们。

管教说：“刘总啊，这么多的女人这么多的孩子，我建议你一个个见比较好。”

“不好！我就要一起见。”

刘唐喜欢妻妾成群，喜欢儿女满堂。每当女人们围在他的身边，每当孩子们都向他露出笑脸，那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就要走了，这种感觉刘唐说什么也得再来一次。

可惜的是，最后这次感觉并不好。

会见室本来就不是很大，女人们孩子们一起进来后，刘唐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在孩子们的一片哭声里，几个女人却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朱飞燕说：“我还以为能再给我留点儿钱呢。”

周雪静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唐兰说：“可他压根儿就没提钱！”

只有张雨瞪着她们：“他就要死了，你们都要点儿脸吧！”

最后，刘唐把张雨一个人留在了会见室里。张雨握着刘唐的手，哭成了泪人。刘唐握着张雨的手，却露出了笑容。刘唐安慰张雨：“你还年轻，再找一家吧。”

张雨哽咽：“我不找，我要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一辈子！”

张雨哭得撕心裂肺，刘唐差点儿没控制住，那种自我麻木的本能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刘唐怕自己哭出来，对张雨说：“亲爱的，我们唱首歌吧。”

张雨擦了一把眼泪，声音嘶哑：“抱着我去哪里哪里。”

刘唐接下句：“抱着你去天涯海角。”

“亲爱的你是我唯一。”

“我会努力爱着你。”

“抱着我不离不弃。”

“亲爱的没有问题……”

七

刘唐见到苏岩时，面具一下子脱落了。刘唐觉得，在苏岩面前，没必要继续演了。面对苏岩，刘唐说得有些凄凉：“我死之前还会要求见你，没想到吧？”

“你不见我，我也会来见你的。”

“你也想见我？”

苏岩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说过，我欠你的，都会还给你。”

“你想怎么还？”

“你现在最担心的是你母亲，对吗？”

刘唐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是呀……”

“放心吧，唐哥，你妈就是我妈，我一定替你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

刘唐沉默片刻，突然跪在了苏岩面前。在会见室里弄这一出，苏岩很不习惯。他急忙让刘唐起来，迅速转移话题：“我刚才看到张雨是哭着走的。”

刘唐说：“我和她一起唱了一首歌。”

“唱的什么歌啊？”

“《你是我的唯一》。”

苏岩差点儿骂出声，你他妈的这么整，张雨将来还能嫁人吗？这个时候，你应该告诉张雨你背着她干过多少恶心人的事儿！但这些话，苏岩一句也没说。都这个时候了，他不想再说没用的。

刘唐似乎看出苏岩在想什么，他也实实在在地说：“张雨最爱我，我最爱的也是她！”说到这儿，刘唐控制不住情绪，有些哽咽了，“苏岩，我现在他妈的后悔死了……我干吗要……做那些……事儿……我有这么好的女人，我还有那么多的钱……我完完全全可以拥有一个很不错的人生！知道我为什么想见你吗？不知怎么搞的，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你。”

苏岩吓了一跳，马上回想起自己做过的梦：“你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你在派出所的时候……我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带着你去喝酒……喝多了，喝吐了，你就再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带着我回来……过去，我没什么钱，别说汽车，连一辆像样点儿的自行车都买不起，可是，我是那么快乐……后来，我有钱了，我什么都能买得起了，可我好像再也没那么快乐过……”

刘唐擦了擦眼泪，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见苏岩，是因为有重要的话要说：“这两天我总睡不着，我天天都在想，为什么我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我太狂妄了……我有了钱，特别是和一些大官交了朋友之后，我就觉得我不是刘唐了，我是国王，我是皇帝……他妈的，我怎么这么蠢啊……苏岩，我其实就是……喝酒喝多了，还得让你骑着自行车把我拉回来的一个酒鬼……”

苏岩的心揪了起来：“唐哥，还需要我做什么？”

刘唐的目光望着苏岩头顶的方向，苏岩不知道此时他看到了什么。“将来有一天，你要告诉我的孩子们，他爹就是一个酒鬼……让他们千万千万不要恨政府……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平平淡淡去生活……”

那辆浅灰色的面包车静静地停在角落里，院子里站着不少全副武装的特警。刘唐被法警押着向面包车走去时，他的目光空洞，已经变得如同死人一般。

刘唐踉踉跄跄地走着，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面包车前。临上车，他回头看了看，那个瞬间，他的眼中突然流露出求生的渴望。

躺在车里的平台上，第一针药水注入身体，接着，是第二针……

刘唐眼中的光泽渐渐淡去，整个世界也在刘唐面前渐渐黑暗……

尘归尘，土归土。

人的一生很短，且行且珍惜……

（全文完）

分类：特别推荐 作者：程琳 期刊：《啄木鸟》2017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