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结束了日班的工作,从“地平线250”警车下来,和临时搭档缟长省一一起回到了涩田谷警署的分部,开始书写这一天的执勤报告。
警官一天的工作是以书写执勤报告结束的,我和缟长也不例外。
我俩都是机动搜查队队员,整天坐着车到各个街区巡逻,我们称之为“密行”。
今天,是平安无事的一天。
如果管辖的街区发生突发事件,警署的指令中心立刻会通过无线电发来指令。我们机动搜查队接到指令后,必须紧急赶往现场。一般情况下,当地派出所地域课的警员会首先到达,接着就是呼啸而至的机动搜查队。人们通常把机动搜查队简称为“机搜队”,我们乘坐的“地平线250”警车也简称为“机搜车”。
今天没有无线电指令,巡逻中也没有发现可疑的车辆,所以就平安无事地返回了分部。
好不容易才遇上这样一个好日子。明天是夜班,一定会很忙,所以回来后真想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
缟长也一定是这样想的。他今年五十七岁,再过三年就将退休了,尽管有不少和他同龄的警官还保持着充沛的精力。
不过,缟长属于长相比实际年龄见老的那种类型,满头的白发往往使人产生错觉。此刻,他正默默地写着执勤报告。
就在即将完成执勤报告的时候,我被班长德田一诚叫了过去。
德田今年四十五岁,是副警长,经常露出刑警似的严肃表情。他体格健壮,肤色黝黑,管理着第二机动搜查队的一个班。
他对我说:“听说梅原可以出院归队了。”
梅原键太是我的老搭档,我俩同岁,警阶也相同。
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他因大腿骨折不得不进医院治疗。为了填补这个空缺,队里调来缟长和我临时组合。
如果梅原康复归队了,应该还会和我搭档吧?我想。
德田班长继续说道:“梅原归队后,看情况再说,你依然和缟长在一起。”
我感到很奇怪:“那什么时候再和梅原搭档呢?”
德田有点儿为难,但他不善于隐忍不发:“开始我是有这个打算,可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是吗?”
“刚才人事处来了电话,说要给我们班补充年轻的队员,如果真是这样,就要考虑派老队员和小青年组合了。”
“你派缟长君去不好吗?”
“缟长是老资格的刑警,但到机搜队的时间不长,经验不足,不适合带教年轻队员。”
我和梅原积累了一定的机搜经验,而且都担任过巡查组长,所以班长把我俩分开,派梅原去带教年轻队员是合理的。
这就是令人失望的事实。
其实,我对缟长也没有什么不满,他作为警官是我的老前辈。但是我俩的年龄相差太大了,有时配合起来有点儿困难。
我和同龄的梅原是关系很铁的好伙伴,彼此心意相通,执勤时也有股冲劲。
“现在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德田又补充道,“缟长和你搭档也有一定的成绩,所以还是不动为好。”
“我还是不明白……”我终于忍不住了。
“你说什么?”
“为什么要把缟长君调到我们机搜队呢?”
“这是上面考虑的事,我们当下属的没必要知道。”
“班长你一定知道其中的原因吧?”我还是好奇地追问。
机搜队通常只配备年轻的刑警,队里集中了从各警署刑事课选拔出来的年轻高手。很多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有了丰富的机搜经验之后再被推荐到警视厅本部的搜查一课工作。所以机搜队也被称为年轻刑警们的“龙门”。
按照字面的意思,机搜就是驾驶车辆巡逻,所以要消耗很大的体力,但是一旦涉及重大案件,也能积累各种经验。
在任务如此繁重的机搜队里,为什么要配备一个五十七岁的老刑警呢?也许是个罕见的例外,我对此感到十分不解。
德田班长面露为难的神色:“上面自有上面的考虑吧。”
“是什么考虑呢?”
“难道你不知道缟长的特长吗?”
“我当然知道。”
来机搜队之前,缟长曾在总部搜查共助课的线索搜查班工作。所谓的“线索搜查”,就是根据通缉罪犯的体征,在车站、码头等人群混杂的地方及时识别并抓捕可疑的对象。
据说,一个线索搜查员能记住五百多人的面相,不管对方如何改变装束,抑或做了整形手术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德田班长终于露了底:“上面说,机搜队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在有效运用搜查技能方面还需进一步努力。现在提高破案率是个重要课题,如果机搜队的机动能力加上缟长的锐眼,就有可能大大提高抓捕通缉犯的成功率。”
我暗忖,难道上面把我们当试验品吗?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口来。作为一个职业警官,我不能公开反对上面已经决定的事。虽然有意见可以向上司提,但是上面什么时候能聽到却是个大问题。
“明白了。”我只得无奈地回答。
回到自己的座位后,缟长关心地问道:“班长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哦,是我多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歉意。
其实,倒是我感到有些对不住他,所以期期艾艾地回答:“班长说我的老搭档梅原马上就要出院归队了。”
“是吗……那我的工作又要调动了?”
“不是这样的。我们还是老样子,好像叫梅原去带教新队员。”
“哦……”
“缟长君……”
“有什么事?请吩咐。”
“你不要说话这么客气。”
“在这儿你是我的前辈,我在机搜方面没什么经验,都是你手把手教我的……”endprint
我心想,如果他说的是挖苦话,以后反而好办了。
于是,我回敬道:“你才是我的老前辈,和我搭档真不容易。”
缟长连连摆手:“请不要这样想,大家都叫我‘老缟长,你以后也这样叫吧。”
“好……”我随口回答。原以为不过是临时搭档,现在看来也许还要相处很长时间,所以趁早这样叫他反而显得自然。“老缟长!”我叫道,“快把执勤报告写完,今天的工作不就结束了吗?”
“明白!”
第二天,我一到分部,就看到梅原已经上班了,赶紧大声招呼道:“嗨,你来啦?不是说要在医院待很长时间吗?”
梅原笑答:“是啊,整天被护士们侍候着,过着天堂般的日子,还能好得不快?”
“听说整形外科的护士都是男的,待在那儿有什么劲?”
“不要胡说,我在医院可受女护士们欢迎了。”
“走路不用再撑拐杖啦?”
“我康复得很快,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这时候,缟长也来了。
我对梅原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缟长君。在你养病期间我和他同乘‘235,大家都叫他‘老缟长。”
我说的“235”是指我们机搜车的编号。第一个“2”表示第二机动搜查队,后面的“3”表示第三方面的担当,“5”是车序号。
梅原有些吃惊地看着缟长,赶紧低头致意,也许没想到机搜队里竟然有这么大年龄的队员。“我叫梅原,请多关照!”
缟长更谦恭地回答:“不客气,我才需要你的关照!”
见此情景,梅原大为讶异,把我一把拉到房间的角落,悄声问道:“机搜队怎么会来这样的老头儿,有什么用吗?”
最初见到缟长时,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听梅原讲这种话就感到别扭:“人不能光看外表就可以轻易下结论的。”
“难道你还得忍气吞声地和他同乘‘235吗?”
“我没有什么需要忍受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梅原耸了耸肩。
我说:“听说你要和新队员搭档啦?”
梅原张开嘴,呆呆地看着我。
我若无其事地拍拍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公休日的第二天就是日班。早晨8时20分左右,我到分部上班,德田班长向大家介绍了新来的队员:“井川荣太郎,二十七岁,担任巡逻队员。”
梅原对我小声地说:“二十七岁也不年轻了。”
我随即回答:“你是教官,对他管紧点儿。”
德田班长继续说:“井川君是从新宿警署的地域课转入我们机搜队的,请诸位对他多多关照。”
我对梅原耳语道:“他没干过刑警,是个雏儿,以后够你辛苦的。”
梅原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忍不住笑了。
机搜队是个实战部队,需要有实战经验的,因此人员通常都是从各警署的刑事课抽调来的。但最近发生了一点儿变化,队员中也有像井川那样第一次入行的新手。
井川一心想当刑警,在地域课里一定取得过骄人的成绩,否则是不会调到我们机搜队来的。
这时,德田班长对梅原吩咐道:“以后由你带教井川,两人同乘一辆车外出‘密行。”
梅原爽快地回答:“没问题,现在带他出去也可以。”
“你身体还虚弱,弄不好再送回医院就麻烦了。”
“不必担心,我真的没事了。”
“那好,在你们的车辆调来之前,先暂时乘坐‘机搜231吧。”
班长说的“机搜231”就是我们使用的车型,都是日产的“地平线”牌警车,外表喷着银色的车漆。
梅原应声回答:“明白!”
井川不好意思地红着脸。
我对缟长说:“我们快走吧!”
“好的。”
缟长穿着齐整的西装,显得与众不同。机搜队员外出一般都喜欢穿马球衫,这样能体现出粗犷的风格。由于走路时随身带的物件很多,也有人爱穿钓鱼时常穿的马甲。很多人还习惯在腰间系着腰包,包里可放一把手枪和一根伸缩警棍。而缟长却不是这样,他把手槍直接放入系在皮带上的枪套里,看上去不像机搜队员,倒像是个职业刑警。
受他的影响,我也不知不觉地开始喜欢穿着西装执勤。因为西装的口袋多,放东西很方便。而且外面有西装遮挡着,即使皮带上挂着手枪、手铐和警棍也看不出来。我改变了原来的想法,最终认为穿着西装执勤最合理。
“机搜235”是由我驾驶的。我不想由上了年纪的长者驾车,而一个年轻人却坐在助手席上。要是让其他同事看到了,一定会惹出不少闲话来。
“难道您不想和梅原君搭档吗?”坐在助手席上的缟长小心地问道。
“你说话不要这样客气,老是用敬语。”我一边开车,一边纠正他。
“我知道您的心思,最佳搭档不是我,还是梅原君。”缟长依然固执地说下去。
该怎么说呢?我一时犯了难。稍思片刻后,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那家伙确实是我的好搭档,我们是警校的同期毕业生,彼此很了解,配合也很默契,不用发话就知道对方的心思。”
缟长把视线移向一边,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明白了,我过去也有这样一个同事……”
他说的那个同事想必已经熬出头了吧?五十七岁的年龄不小了,如果有出息的话,起码是警视或者警视正了。这还是资历不足情况下的假设,如果是资深的职业警官,说不定能混到警视长或者警视总监的高位了。
想到此,我故作轻松地说:“请不要多心,和你搭档也挺好,因为我有新的使命。”
“新的使命?”
“就是提高破案率的使命。”
“哦,是这样啊,”缟长若有所悟,“如果是这样的话,要不要让后面的那辆出租车停下来,仔细盘查下车里的乘客?”
“你说什么?”
“我觉得那个乘客很眼熟。”endprint
二
我当即接受了缟长的建议,通过拉响警笛和扩音器喊话的方式,命令那辆出租车立刻停车。
我俩下了警车,快步走向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发问:“为什么要停车?我又没违反交通规则。”
“对不起,我们有话要问车上的乘客……”
坐在车后排座位上的乘客是个近五十岁的男子,穿着很讲究,人却很消瘦,两眼充满着血丝。
一眼看去,乘客的神情非常紧张。
正在这时,那个乘客突然打开后车门逃跑了。
我站在司机旁边问话,乘客打开的车门正和我反方向。
那个乘客拼命奔跑,就在他准备翻过人行道和车道之间的护栏时,缟长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紧接着,又把对方的右手腕扭转到后背铐了起来。
我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和缟长一起将他架起塞进机搜车的后车厢。
出租车司机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其实,我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把那个乘客交给缟长看管后,我走到司机的身边,问道:“你要车费吗?”
“向你们警察要车费?”司机一脸茫然。
“不是,是向那个乘客要,车开到这儿要付多少钱?”
司机苦着脸回答:“就给个起步费吧。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接下来就对他进行调查,谢谢你的配合。”
我没等司机的回答就回到机搜车上,对坐在座位上的缟长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叫间山毅,五十一岁,是池袋警署辖区内发生的连续盗窃案的通缉犯。”
我听了大吃一惊:“你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就在刚才,他站在十字路口扬手招出租车时我就注意到了。”
缟长竟有这样的敏锐性?我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线索搜查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这样想着,驾车直接驶向涩谷警署。
一到警署,我们立刻把间山毅交给负责处理通缉犯的警官,由他对其继续调查。
机搜次数对机搜队员的升迁有着重要意义,上面往往从经验丰富的机搜队员中提拔佼佼者进入警视厅的搜查一课。
我和缟长再次驾着“235”上街巡逻。
车在马路上行驶着,我问缟长:“如果再增加一些‘线索搜查人员,破案率不就会更上一个台阶吗?”
“此话怎讲?”
“这是明摆着的,自从你上了这辆‘机搜235之后,很快就抓捕了几个通缉犯。”
我说这话不是夸大其词,当然其中也有我的功劳。
虽然自己也讨厌这样的说话方式,但我不得不承认和缟长搭档确实不错,比过去和梅原一起巡逻更加有效。
缟长有些落寞地回答:“这种人不是你想培养就能培养得出来的。”
“唔……”我一边开着车,一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望着他的侧脸。
缟长又补充道:“光靠培训是培养不出合格的‘线索搜查人员的。”
“为什么你就能胜任呢?”我还是不解其意。
缟长没有马上回答,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就在我准备再次提问的时候,他开口道:“我现在只能背水一战了,必须拼命努力才行。”
“背水一战?”
“是的。”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他沉默了。我慌忙补充道:“没关系,不想说就算了。”
缟长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在想该怎么说才好。你也知道,我是个普通的刑警。”
确实,光看外表,缟长其貌不扬,五十七岁的年纪,只是个机搜队员。
虽然如此,内心的感受却促使我说出另一番话来:“不能这么说,你的能力不是令人刮目相看吗?不管对方如何改变装束、变换发型,甚至蓄起小胡子或者使体型发生变化,都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而且在人多的地方一抓一个准,真使人不敢相信。”
缟长缓缓地说道:“一个人只要下定了决心,什么事都能干好。况且我现在背水一战,已经无所畏惧了。”
“是吗?”
“我马上就要退休了……”
“退休?”
“我想當刑警,这是我的职业理想。也许是我不喜欢踩着别人往上爬,所以升迁很慢,好不容易从地域课警察转为刑警了,却已经过了四十岁。上司说我这把年纪混不出头了,还是去偏远的派出所好好表现一下吧。”
原来如此!难道是他的上司不喜欢这个胡子拉碴、已经上了年纪的刑警新手吗?
我愤愤不平地为他叫起屈来:“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自己想努力奋起呢?再说你的上司也不能完全决定你的前途。”
缟长叹了一口气:“也许是这样的。但我感到已被上司逼得走投无路,失去了未来。那时我已经五十岁了。”
“从那以后,你的人生发生变化了吗?”
“只能说时来运转,我后来被调到搜查共助课当了‘线索搜查班的班长。这是因为记忆力好才被破格提拔的,我最擅长记住人的脸相。”
“哦,你是这样才去了‘线索搜查班的……”
“我很清楚,如果出不了成绩就不会再有机会了,也就是到了背水一战的境地。所以拼命地记住那些通缉犯的照片,不论酷暑严寒,每天坚持到车站或者街角去观察、辨识那些可疑的对象。”
“这说明你干得很出色,所以才成了我们机搜队的‘老缟长。”
“在你的帮助下,我现在也能坐在车上进行‘线索搜查了,你让我找到了工作的乐趣,真的非常感谢。”
我说:“叫你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但你就是不听,今后得好好听我的。”
“工作太忙,实在没空儿呀。好吧,以后一定注意。”
“这样说就放心了,你干得不错,我很佩服。”
缟长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我们驾车即将回到分部的时候,通话器里突然传来了呼叫声:“‘机搜235和‘机搜231请注意!这里是涩谷分部……”呼叫者是德田班长。endprint
紧接着,传来了梅原的应答:“涩谷分部,我是‘231,请回答!”
缟长也用通话器即时应答:“我是‘235,听到你的声音,请回答!”
“‘机搜231和‘机搜235,请立即返回!再重复一遍……”
通常,通话器里很少传来去何处的指令,要求马上回队的指令也不多,这次应该是特别指令。
由于今天是日班,明天就是夜班,如果有可能,真想立刻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看来今天的希望是落空了,这就是当警官的职责。
“明天一早就开始搜查住宅!”涩谷警署要犯系的系长这样说道。
系长名叫石田稔,是个四十五岁的副警长。个子虽然不高,但膀大腰圆,长得十分结实。
我和缟长、梅原、井川四个机搜队员在警署的要犯系听到了这个消息,四周站满了要犯系的工作人员。
我们在这儿接到了明天一早同时搜查要犯住宅的执行命令。
石田系长继续说道:“此次搜查住宅要确保抓住杀人通缉犯安齐隆次,绝不能让他趁乱逃跑!”
在场的所有人员一起回答:“明白!”
在这次行动中,要犯系的人手不够,请求机搜队派遣四名队员增援。根据事先的商定,德田班长命令“机搜231”和“机搜235”立刻归队,听候安排。
“明天早晨五点在涩谷警署集合。”我对缟长说道,“时间很紧。”
缟长平静地回答:“我当了三十五年的警官,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不稀奇。”
这时,梅原也凑过来说:“我们执勤一结束就参加这项行动,真是难得。”
我说:“就是时间太紧了……”
梅原不以为然:“说什么呢,这样反而更刺激,我的搭档也跃跃欲试呢。”
我看了一眼井川。他果然像梅原说的那样,脸涨得通红,显得自信满满。
我好心地提醒梅原:“你好久没有执行任务了,不要白白耗费精力,招致意想不到的失败。”
“只要我到场,从来没有失败过。”梅原并不领情。
“你的脚伤完全好了吗?”
“没问题,我康复得很好,再说井川也能替我跑腿。”
“还是小心为好,不要再骨折了。”
梅原满不在乎地笑了,他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但我觉得提醒一下他也不是坏事。
作为一名警官,有时态度决定能力,如果没有一点儿自信,就不能完成突然下达的任务。
于是,梅原和井川开始去夜巡,我和缟长暂且回家休息。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缟长的住处和他的家庭情况。尽管我们俩一直待在机搜车里执行任务,但从没有谈及个人的私事。我想利用这次机会好好问问他。
第二天早晨5时,在涩谷警署集合后,我们分乘车辆,直接驶向要搜索的住宅。
住宅是涩谷区猿乐町十四号公寓里的一间房,房号为203室,在二楼的最东面。
租房者是名女性,是通缉犯安齐隆次的姘头。据说,安齐在三个月前就偷偷地藏匿在了这里。
为了防备安齐逃跑,搜查队员严密地包围了这栋公寓。我站在公寓东侧的一角,缟长则在住宅后面的阳台底下。
我想,要是石田系长在布置警力的时候把我和缟长的位置调换一下就好了。因为,如果犯罪嫌疑人真的要逃跑,最有可能从阳台跳楼而下,我毕竟比缟长年轻,力气也更大。
可现在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提出调换的建议,只得服从命令坚守自己的岗位。
这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觉得什么工作没做完,什么事情忘了的时候,人的情绪肯定会受到影响,进而导致不良的后果。
早晨6点14分59秒,就在东京日出的时候,拿着搜查令的队员们敲响了那个房间的门扉,正式开始了住宅搜查行动。
由于没有听到房间里的回应,队员们就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房间钥匙,开门冲了进去。
一般来说,日本警察的行动比较文明,不像美国警匪剧里那样直接踹门而入。
行动前,全体搜查队员都对过表。6点15分,队员们按照指令进入罪犯藏匿的房间。这是最紧张的时刻,他們应该首先和那个女房客进行交涉。
冲入房间后,如果运气好,就能一下子抓获那个通缉犯,直接把他带回警署。我们就可以平安无事地驾驶着“机搜235”开始街头巡逻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多一会儿,通话器里传来了石田系长焦灼的声音:“通缉犯逃走了!是从阳台跳楼逃走的!”
我闻讯后立刻冲出公寓的拐角,迅速地朝阳台方向跑去。
当我赶到现场附近,发现逃犯已经跳下阳台准备逃跑。缟长冲上去一把抓住他,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千万不能让他跑了!”我心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加紧猛跑。
其他的队员也赶了过来。
这时候,只见逃犯猛地推了一下,缟长不慎摔了个仰面朝天,逃犯趁机脱身而逃。
我心里一急,拼命地向他追去,只感到自己动作太慢,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
正在这关键时刻,我的通话器里又传来了石田系长的命令:“通缉犯逃跑了!正朝着旧山手大马路方向狂奔,你们务必要追上去抓捕他!”
搜查队员们奋不顾身地追捕逃犯,我当然也不例外。如果通缉犯从我们机搜队员手中溜走,以后不知要受到要犯系同事多少嘲笑。
我无意间回过头去,看到缟长已经站起身来,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通缉犯从阳台处跳下楼后,缟长没有及时控制住,想必他正为动作迟缓而后悔不已吧?
说实在的,机搜队员都要求具有相当的体力和灵敏的反应,让五十七岁的缟长仍然担任机搜队员是没有道理的。
虽然抱有同情心,我还是严肃地对他说:“逃犯很狡猾,你要多加注意,赶快去追吧!”
缟长看着我的脸,语气低沉地回答:“那家伙不是通缉犯!”endprint
我不由得怒声发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通缉犯?”
“那家伙确实不是安齐隆次。”
“他已经逃跑了,说这种话还有意义吗?”
“我看了那家伙的脸,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什么?另外一个人?!”
“請相信我的眼力。”
“难道真正的通缉犯还躲在房间里,等我们现场人手少的时候趁机逃脱?”
我突然醒悟过来,并想起公寓的门口曾停着一辆可疑的自行车。
“我估计通缉犯会骑自行车逃跑的。”缟长沉稳地说道,“我们赶快去那个房间看看,现在还来得及。”
我们俩一起来到公寓的门口,看到梅原正站在那儿。
我问:“你怎么啦?”
梅原回答:“我的脚还不能跑,只能叫井川去追了。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说:“通缉犯可能使了‘调虎离山计。”
“‘调虎离山计?难道逃走的那个家伙是故意吸引我们去追他的?”
“缟长见过他的脸,发现那家伙根本不是我们要抓的通缉犯。”
梅原露出讶异的神色:“见过他的脸?怎么会和那家伙离得那么近呢?”
“缟长刚抓住那家伙,没想到不慎摔了一跤。”
梅原有些失望地问缟长:“怎么回事?逃走的家伙不是逃犯本人吗?”
“是的,那家伙不是安齐隆次。”
“你不过是一瞬间看到对方的脸吧?”
“对他来说,这一瞬间已经足够了。”
这时候,梅原的通话器里传来了石田的命令:“必须抓住逃犯!再重复一遍,必须抓住逃犯!”
梅原有些迟疑地对我说:“你听到了吗?石田系长命令我们必须抓住逃犯!你的搭档是不是搞错了?”
我说:“石田系长未必确认逃走的就是安齐隆次。”
果然,通话器里又传来了新的指示:“重要更正!那个逃走的家伙不是通缉犯,再重复一遍……”
这时候,缟长突然对我开口道:“高丸君,你看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人正悄悄地走向那辆可疑的自行车……
我立刻对梅原说:“你留在原地截断他的退路,我们赶过去确认那人究竟是谁。”
我和缟长快步向那边走去,那人不经意地朝我们看了一眼。
缟长反应很快,马上轻声说道:“没错,他就是安齐隆次!”
我定睛一看,安齐隆次的脸颊和下巴上都留着浓密的胡须,和通缉照片的面相判若两人。尽管如此,我对缟长的判断深信不疑。
我进一步靠过去,高声叫道:“安齐隆次,不许动!”
原先呆立不动的安齐突然一把推开我夺路而逃,朝着梅原的方向狂奔。
梅原还没有好利索,安齐极有可能逃过这一关。
当我还在担心的时候,缟长已经冲上去抓住了安齐的衣服。
我心头一惊,坏了!缟长刚吃过苦头,也许还会重蹈覆辙。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见安齐的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砰然倒地。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缟长一跃而起,重重地压在安齐的身上。
“高丸君,快来把他铐了!”缟长大声叫道。
我立刻拿出手铐,冲上去铐住了安齐的双手。
这时,我的通话器耳机里传来了石田系长的命令:“特急!全体人员立刻返回公寓,恢复原来的配置!”
也许他发现了通缉犯使的“调虎离山”计,赶紧命令所有人员返回公寓。
梅原走了过来。我对他说:“赶快向石田系长报告,我们已经抓住了通缉犯!”
梅原微笑道:“你的搭档真厉害!”随即按下了通话器的通话键。
听着梅原的报告声,我满怀激情地眺望着天边明亮、炫目的晨光……
三
“如果你们在这次行动中让通缉犯跑了,我一定会怒骂机搜队员都是饭桶!”石田系长站在我们四人面前这样说道,“不过,还算好,你们没有受到对方的迷惑,终于抓到了真正的罪犯,让我对机搜队刮目相看。”
现已查明,最初从阳台跳下来逃跑的家伙是安齐的弟弟。他平时常来哥哥潜伏的房间。安齐觉察到警察的行动之后,就利用弟弟施展了“调虎离山”计……
完成了协助搜查的任务之后,我们又恢复了日常的执勤工作。
日班的第二天就是夜班。打了一会儿瞌睡之后,我和缟长乘上“机搜235”,开始了街头巡逻。
我手握着方向盘,对坐在助手席上的缟长说:“当时以为你让通缉犯逃脱了,真想怒骂你几句。”
“这确实是我动作太慢的缘故。要是一把抓住了那个家伙,就省得大家离开现场去追捕了。”
“你也不用太自责,结果不是很好吗?”
“作为一名警察,这样的失误是不允许的,失败就是失败,我必须承认。”
我耸了耸肩:“虽然一开始你有点儿失误,但在抓捕通缉犯的时候,你不是干脆利落地把他抓获了吗?”
缟长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这也不稀奇,我毕竟是柔道三段,合气道五段啊。”
“是吗?”我听了大吃一惊。
如此说来,他制服从出租车逃跑的罪犯间山毅不过是小菜一碟。我当时就应该注意到这一点。
缟长此人不简单,还有很多隐秘不为人知。
“难道……”我突然发问,“你为了立功故意放走了那个假冒者?”
缟长慌忙回答:“我绝不会干那种事!”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反差呢?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最后想想还是算了,缟长的心思高深莫测,反正他也不会向我和盘托出的。
不过,通过这几件事确实使我眼睛一亮,越来越觉得他是那么神奇和有趣……
分类:外国悬疑推理 作者:今野敏 期刊:《啄木鸟》2018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