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盗尸者
无奈的买卖
自从烂红薯走后,小漏勺家的日子回暖了不少。烂红薯送来的那二十万块钱真是及时雨,小孙女的骨髓移植有了希望,小漏勺也在儿子、儿媳的照料下,气色稍有好转。看着家里又有了生机,大顺就更舍不得让老爹去做那个“交易”,但毕竟收了人家的钱,应了人家的事,临时变卦可不行。
大顺琢磨了好一阵,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
据说在农村有些地方,还流传着一种封建习俗,叫“冥婚”,传说這习俗是曹操兴起的。他的儿子曹冲十三岁的时候死了,托梦给曹操说他在阴间很是孤苦。曹操听了,心都碎了,咋办呢?他想来想去,决定给儿子成门亲事,于是下聘给甄家,让甄家已过世的女儿做曹冲的妻子,把他们合葬在一起。
说起来,这事也不只曹操这么干过。就算现在,有些男人没结婚就死了,他们的家人就像曹操一样,心疼啊,就会挖空心思地给他们寻上一门亲。不过,弄到一具年轻的女尸成婚配,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不,就有了专门干盗尸买卖的人。
盗尸这活儿,看起来简单,趁夜深人静,刨开坟墓,劈开棺材,扛上死人就走,事实上这活儿充满了风险,搞不好会赔了性命。有对盗尸师兄弟,他们的师父当年就死得很惨,那事儿可把两兄弟吓得不轻,所以这些年,他们降低风险,改偷骨灰盒了。他们流窜于各地,在陵园公墓盗取骨灰盒,说是盗取,其实也就是换个地方藏起来。如果失主按照留在墓穴里的电话号码打过来,就讲价钱,起价很高,十万八万,结果两三个回合下来,也就三千五千,甚至更低。收到钱后,他们就告诉人家骨灰盒藏在什么地方。这活儿,他们每月里也就干那么几桩,所以被抓捕的风险相对就小。师兄弟俩就这么干了十余年,完完全全把这事儿当成长久买卖,或者说手艺活儿了。
这一天,兄弟二人在和一家人完成交易后,刚挂了电话,手机就又响了起来。一接通,对方的声音很急切:“想不想挣大钱?十万!”
挣大钱?谁不想呢?只是兄弟二人感觉这是个陷阱。一直以来他们都很警惕,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可是那个人不停地打电话来,还发来好几条短信,为表诚意,甚至还给他们打了五千块钱。这就很难不让人当真了。
见了面,那人很急,说:“我需要一具尸体,男的,七八十岁光景的最好。至于价钱,三万?五万?好吧,七万?”
兄弟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嘬着牙花子,依然很为难。师兄说:“这事吧,还真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现在都在搞殡葬改革,什么‘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实行火葬,改革土葬,节约用地,革除陋俗,‘干扰殡葬改革,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那人笑了,说:“看看你们都干的啥事啊,还讲法律……”
兄弟二人叹着气,师弟说:“没办法呀,现在都把死人往火葬场里送,而且一级一级盯得很紧,层层监督,我们到哪里找尸体去?七万块钱确实算大钱,但是我们总不能为了钱去祸害活人吧?我们现在干的事儿,逮住了顶多三五年,要是犯了人命官司,那可是死罪!”
一席话听完,那人也叹了一口气,他以为就此没戏了,却不料那兄弟二人对了个眼,突然转头看着他,爽快地说:“这样,十万!”就像表决心似的,师兄还伸出指头,竖在空中:“干不干?十万!”那人犹豫了。
“其实你也可以省下十万块的。”师弟轻描淡写地说,“你去找个流浪汉,或者乞丐,拿点好吃好喝的,把人骗到旮旯里,一棍子敲后脑勺上,再拿麻袋扛了……不就节省了吗?”
那人一咬牙,说:“十万就十万,只是有一条,坚决不能去祸害人的性命!”
“行!”两兄弟也咬牙切齿地保证,“就算是钻火葬场去,也给你偷具尸体出来!”
掏空的棺材
兄弟俩怎么可能钻火葬场去偷尸呢?里头到处都是人,别说偷尸,哪怕是对死者有一点冒犯,都会招来大麻烦。
那咋办?预付款都收了一半,可是大五万啊!再说,做这一行讲的不就是个诚信嘛,人家要得急,那就得赶紧找!找什么?先找消息!消息哪里来?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只要有人脉,只要肯花钱,就不缺消息。
这不,专门经营冥器、赚死人钱的纸货铺老板,也就是纸扎匠悄悄打来了电话,说最近白事儿倒是有那么一桩,那过世的人各项条件和指标也都符合师兄弟的要求。
按照纸扎匠提供的信息,兄弟俩来到了秦村,先踩点找到了那个坟头,再趁黑夜下手。几乎没怎么费劲,兄弟俩就把尸体从棺材里偷了出来,没想到的是,额外还有好些名烟、名酒和真金白银,真叫兄弟俩大喜过望。
一口气跑出秦村,兄弟俩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要好生收拾一下。马上就要天亮了,人多眼杂,可不能被人瞧出问题。他俩在给尸体揉了好一阵关节后,才勉强将它塞进一只大行李箱,这顿操作,累得兄弟俩满头大汗。
正坐着休息呢,师弟伸出一只胳膊,让师兄看他手腕上亮晶晶的新东西:“好东西,健康手环,可以看时间,还可以测血压。”
师兄问:“哪来的?”师弟指指行李箱,师兄明白地点点头。
没多久,兄弟俩再次见到了那个买家。买家连货都没验,直接就付了尾款,真是个爽快人!只是,他单身前来,就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他刚把行李箱捆绑上去,没骑上十米远,连人带车就摔倒了。
兄弟俩在后头看着,就像疼在自己身上似的“啧啧”叫唤,不忍目睹地别过脸去。后来见买家艰难地老半天也扶不起自行车,兄弟俩只好上前帮忙。
师弟说:“还是我们送一送他们吧!”
“这……好吗?”师兄看着师弟,因为这太不符合规矩,钱货两讫,就该拍屁股走人了。
买家刚骑上车,没走多远,又摔倒了。兄弟俩又被摔得肉疼似的“啧啧”叫唤,等到那人摔了第三跤,兄弟俩再也受不了了,看来这忙是必须要帮的。
对于兄弟俩的帮忙,买家很意外,也很感谢。他摸出烟来,热情地请他们抽。一支烟抽完,大家就像老朋友一般了。
买家介绍自己说,他叫大顺,出来求这趟买卖实在是无奈之举。他讲了自己女儿害病的事,自然也讲了买尸体的目的。兄弟俩听得唏嘘不已,师弟眼窝子浅,眼泪水都淌出来了。
兄弟俩帮着大顺把“行李箱”运到家,藏进柴房。见大顺一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师兄提醒他,说:“老弟,买你爹的那个人,讲没讲啥时候来取货呢?”
大顺一愣,师兄接着说:“你应该催一下他,要快,别搁你手上臭了!”
大顺这才意识到,现在轻松还为时过早。那个烂红薯已经好一阵子没过来了,自己手头又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你可以去买个冰柜!”师弟出主意说,“把‘货冻起来,交货的时候,解冻就是了。”
大顺也觉得这主意好。三人正说着话,就听屋子里传出老人的咳嗽声,大顺赶忙话别了兄弟俩,跑进去照料。
师兄弟俩不约而同地都叹了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师兄摸出一沓钱来,师弟摇摇头,师兄又摸,师弟还是觉得少了。最后,他们拿了一万块,把大顺叫出来,塞到他手里。
师兄一脸真诚地说:“老弟,我们哥俩虽然没干过什么好事,但心里头还是羡慕那些个孝顺道义的人和事,这点钱你一定收下,给老人买点好吃好喝的吧,就当替我俩积德了!”
“我这里还有个东西。”师弟从手腕上撸下手环,说,“给你女儿吧,可以测血压,还可以看心跳。”
面对这兄弟俩的慷慨和盛情,大顺的眼眶都红了。
就在盗尸兄弟俩准备离开土镇的时候,纸扎匠打来了电话。他抑制不住地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好家伙,真没想到你们把事办成了!”
“怎么啦?”
“怎么啦?发财啦!五百万等着咱们呢!”
第五章纸扎匠
危险的念头
从古至今,婚丧嫁娶都是一个庞大的产业。相比婚事,丧事的产业要庞杂得多。从业者就有棺材匠、寿衣裁缝、风水先生、开灵的道师……当然,还有纸扎匠。
手艺高超的纸扎匠能用纸把牛、马、房子、车子等都扎得栩栩如生。一般来说,纸扎的东西越多越好,表示富裕嘛,同时,纸扎的东西燃烧得越久,火焰越高,越能预示丧家未来的日子兴旺红火。
早些时候,纸扎匠都是去亡者家里干活儿,伴着哀乐和哭丧声,在那种肃穆庄重的气氛里,扎出来的冥器、纸马、纸人等,自然就更多一份缅怀的味道,也更显生者对死者的重视。现在不一样了,都是机器流水线制作。冥币不再是土殓纸手工打戳,而是木刻套色的印版;纸房子、纸轿车和家电产品什么的,也都是机制彩印的。倒是那些纸人纸马什么的,还需要手工。当然,也就是那些特别讲究的人家,会再请纸扎匠上门做这种手工活儿。
纸扎匠祖上都是干纸扎活儿的,他自己也曾有一手纸扎的绝活,还被请去一些影视剧组里做过道具,就是这几年干得少了,生疏了不少。他的纸货铺里,请了几个人,扎架子的扎架子,裁纸的裁纸,抹糨糊的抹糨糊,也算分工明确,只不过平时生意一般。
生意清淡的时候,纸扎匠就特别怀念过去那种亲自上门为丧家纸扎的日子,觉得那时候虽然也不算赚得多,但特别有仪式和成就感。所以,当胡老板请他上门服务的时候,纸扎匠特别高兴。
也就这一回的经见,叫纸扎匠大受刺激,因为在灵堂里,胡老板给他父亲烧的纸钱里头可不都是冥币,还有百元大钞,一沓一沓的。燃烧出的火光、飘起的烟雾和弥漫的气味,和那些冥币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叫纸扎匠心头格外难受,更感到愤怒。
“这龟儿子,这可是犯法的!”纸扎匠暗暗骂道,“咋就没人收拾他呢?”
这天,得知胡老板父亲的尸体被人盗了,纸扎匠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惊的是盗尸者竟然成功了,喜的是胡老板这王八蛋终于被人收拾了——父亲的尸体被盗,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有钱有势又咋样?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這要传出去,看你面子往哪里搁!
本来,纸扎匠把消息卖给盗尸兄弟,让他们去偷胡老板父亲的尸体,确实是仇富心理作祟,只想着要让胡老板难堪,可他转念一想,一个更大的喜悦似乎就等在那里,他顿时激动得坐立不安,是啊,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还是个发大财的机会啊!他立马给盗尸兄弟打了电话,让他们带着胡老板父亲的尸体回纸货铺,可听说兄弟俩已经完成了交易,把尸体给卖了后,纸扎匠急了:“我不管!你们赶紧回来,这事咱们得再商量,就算是你们冒险再干一票,也得把那老头的尸体换回来!”
纸扎匠挂了电话没两分钟,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店铺。
“你需要点什么?”纸扎匠看着来者,瞧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冲这店铺的纸货来的。
来者扯了嘴巴上的假胡子,把脸一抹,露出了真面目,原来是那个化妆师。
“我叫余元。”余元伸出手,要跟纸扎匠握手,“你做的纸扎真不错,我还没在别处见过你那样精彩的手艺呢!”纸扎匠握握余元的手,他也认出了眼前这人:“你的手艺也不错呀。”
“哈哈,当时我就想跟你打招呼的,只是人太多,眼杂,你又太忙。”余元说,“凭你的手艺,做纸扎真是太浪费了,你应该进剧组,当道具师!”
“就说你想干啥吧!”纸扎匠心里头装着个大事,他真没工夫跟余元闲扯。
“我在剧组多年,天天跟演员打交道,很懂得察言观色那一套。”余元说,“你虽然埋头纸扎,但我看得出来,你对胡老板是很看不惯的……我见你冲他的背影吐口水!”见纸扎匠一脸的不耐烦,余元赶紧说:“我也不喜欢他,最关键的是,他现在非常痛恨我,要置我于死地!”
纸扎匠一听这话,不由得关心起这位手艺精湛的化妆师来。
“我帮他那么大个忙,装扮了个假爹替他亲爹上高烟囱,我觉得他可以多给我点酬金,他却说我讹诈他,要收拾我。”余元叹息道,“他真是不讲良心啊!”
纸扎匠看着余元,等他接着往下说。
余元讲了那具尸体的事,也讲了他来找纸扎匠的目的。他觉得纸扎匠在胡老板家里待的时间长,又是土镇人,距离秦村很近,搞纸扎这营生人脉肯定广,消息的渠道多……所以,他想知道胡老板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再了解一下附近可有老人失踪。
“没听说过有老人失踪。”纸扎匠说,“但是有尸体失踪了!”
余元恍然大悟一般:“哦,原来胡老板偷了具尸体呀!我还以为他杀了人呢!”
纸扎匠摇摇头,说:“不是他偷了具尸体,而是他老爹的尸体,被人从坟墓里盗走了!”
险恶的计划
话音刚落,屋外有几辆摩托车轰鸣着驶近,余元谨慎地隐在窗边,露出半个脑袋,小心地往外查看,见几个黑衣墨镜打扮的男人骑着摩托朝这边过来了,一看就是胡老板的手下,余元一下子腿软了。
纸扎匠看着余元,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试探着对余元说:“听说……胡老板正到处追查盗尸的人呢!”
“妈呀,他该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余元吓得面色煞白,一心想找个角落躲起来。纸扎匠把他带进里屋,指着一口箱子,余元想都没想就掀开盖子慌忙跳了进去。
等屋外的摩托车逐渐驶离,盗尸兄弟俩也赶到了纸货铺,却见店门紧闭,上头挂着个牌子,写着:“外出,有事请打电话……”师兄摸出手机,正要拨号,店门突然开了,纸扎匠探出个脑袋,压低嗓门跟他们说:“把车子停到不显眼的地方,然后从后门进来。”
纸扎匠告诉盗尸兄弟,他们偷走的正是胡老板父亲的尸体,而他的五百万发财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将胡老板父亲的尸体,再“卖”给胡老板。胡老板这样有钱、有头面的人,父亲的尸体被偷了,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
此时就该纸扎匠出面了。纸扎匠世代操持纸扎营生,也算是为死人服务,身上多少会带点神神鬼鬼的气息。所以,只要他跟胡老板讲,他做了个梦,梦里有老爷子尸体可能被找到的征兆,胡老板多半会信他的话。接着,只要和盗尸兄弟合计好,时不时给胡老板透露一些蛛丝马迹,让他一步步寻觅,直到最后找到他父亲。到时候,胡老板必然对他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这个计划,纸扎匠打算开出五百万的价码。
这么狮子大开口,胡老板会答应吗?如果他不答应,那他父亲的坟墓就永远是空的,逢年过节,他想祭奠父亲,都找不着地方。况且,他那么有钱,又哪会在乎五百万呢?别说五百万,就算是一千万,他也得咬咬牙往外掏。
纸扎匠说:“要我说,五百万,应该是不多不少刚刚好的数目,我两百万,你们兄弟俩三百万!”
“这里有个问题。”师兄说。
“什么问题?”纸扎匠说,“如果你们觉得我分多了,那就再加一百万,六百万,咱们每人两百万!”
“倒是不关钱的事。”师兄说,“只是,我们真的已经和买家钱货两讫了呀!”
纸扎匠说:“那还不好办?去把死人要回来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反悔?”师弟坚决地摇摇头,说人家那么爽快地和他们完成交易,他们怎么有脸去反悔?更何况,那个叫大顺的,之所以花那么大一笔钱跟他们买尸体,不就是为了留下自己的父亲吗?他要交出了这具尸体,他的那桩交易咋办?
纸扎匠想了想,说:“多给他点钱做补偿行不行?二十万?三十万?有了钱,让他回绝那桩买卖得了!”
兄弟俩都点头,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但是电话打过去,却遭到了大顺的严词拒绝。大顺说,买家和他做这个交易,看着也是被逼无奈的。况且,当初买家这么提议,也是出于对他家困境的同情,还仗义又爽气地先给了钱。这份人情他不能辜负。
纸扎匠在一旁沉吟了一陣,一咬牙,说:“我们用一具尸体去跟他换,再补偿一些钱给他!”
对于这个提议,大顺在电话那头没有反对。他沉默了片刻,说:“这事儿恐怕得抓紧,如果买家上门提货了,而你们还没把尸体送到,就不存在调换这一说了。还有……”大顺特别叮嘱,调换的尸体高矮胖瘦,模样长相,可得对路对版……
纸扎匠让盗尸兄弟俩赶紧应承,说绝对没有问题!
挂了电话,师兄激动地搓着手说:“那咱们得赶紧拿尸体去把胡老板的爹换回来!”
“拿什么去换呢?”师弟摊摊手,“新的尸体在哪儿呢?现找也来不及呀!”
纸扎匠看看里屋,说:“新的尸体,我可能已经找着了……”
第六章真相
错误的定位
这会儿,安昌河和胡老板并排坐在豪车后座上,胡老板手里拿着手机,两眼紧盯着那个App,看血压,看心率,看GPS定位……他很紧张,生怕突然就没了动静。
就在他们快要赶到GPS上的定位——土镇的时候,App上的数据突然消失了,没了任何动静。
失去了目标,就失去了方向。胡老板以为是手机没信号了,便下车,举着手机不停晃,差一点就把手机砸地上了。还是没动静,胡老板紧咬着嘴唇,突然发作了似的,捶打着汽车引擎盖,踢着轮胎,一副又生气又痛苦的样子。
安昌河也下了车,想上前安慰胡老板一下,却见胡老板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靠近。
安昌河说:“还是报警吧!”
胡老板继续摆手。两人重新上了车,胡老板扶住额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突然,胡老板把脸埋进掌心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他越哭越大声,最后竟成了号啕。他这副模样,倒把同车的安昌河、司机和保镖给看蒙了。
过了许久,胡老板才止住哭声,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他示意保镖和司机都下去,还叫他们关紧了车门。胡老板长吁一口气,忏悔般地对安昌河说道:“这么些年来,我的确赚了不少钱,也结交了不少权贵,真是感觉自己很了不起,可以为所欲为,所以时常干些别人不敢干的事,碰一些别人不敢碰的东西,但是这回却突然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胡老板哀叹一声,接着讲道,“其实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我连自己亲爹的尸体都守不住!都是报应啊!”
安昌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旧话重提:“报警吧!”
“我会的。”胡老板说,“不过不是报警,是自首!只是我必须先找回我父亲。我还要找到余元那个王八蛋,把他揍个半死!”
就在司机发动车子,准备进村的时候,胡老板手机上的那个App突然又有了动静。看GPS定位,是在前往爱城……
“快!快!”胡老板催促道。
App上的数据再次消失了,好在最后的定位显示在爱城医院。胡老板他们在医院门口下了车,他赶紧打电话叫手下赶到爱城医院,并且要求他们守住医院的各个出口,一定要将余元抓住。
就在胡老板排兵布阵的时候,App出现了动静。为了不打草惊蛇,胡老板要求大家放慢脚步,小心接近。定位显示,目标就在医院里头,在一间病房里。他们推开病房,看见有张病床上坐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脑袋光光的,面色苍白,显得有些浮肿。重要的是,在她的手腕上,戴着个智能健康手环,她正瞅着它,觉得好玩。
胡老板眼睛都直了,快步走到小姑娘身边,抓起她的手,看看手表上显示的数据,又看看手机。
胡老板问:“你这个……是哪来的?”
小姑娘说:“爸爸给我的。”
“你爸爸呢?”
“他去给我取药去了。”
“你爸爸是叫余元吗?”
“我爸爸叫大顺。”
胡老板两眼茫然地看着一边的安昌河,安昌河眨眨眼,说:“据我所知,余元没有结婚……”
话还没说完,安昌河的手机响了,是他妻子打来的,问他在哪里。安昌河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在医院,看望一个朋友。没想到妻子开门见山道:“是和胡老板在一起吧?”
安昌河愣了,还没回过神,就听妻子接着说道:“我在土镇,你叫上胡老板赶紧来土镇,告诉他,他父亲的尸体找着了!”
也不知是在哪本书里有这么一句话:“谈恋爱的时候,你说什么,女人都会相信;结婚后,你说什么,女人都会以实际行动告诉你,她不信。”的确,只要结婚上点年头,不管男人怎么隐瞒和伪装,都休想骗过自己女人的眼睛。
赶往土镇的路上,安昌河忍不住向妻子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余元去过的那天晚上,妻子一进家门,就感觉屋子里有陌生人来过。当时安昌河倒也实话实说,说是剧组的一个叫余元的朋友来过。也是,作为重案组“神探”的丈夫,他一直深知“该讲明白的时候就一定不要隐瞒”这个道理。妻子当时并未多问,就是冷不丁地提醒安昌河说:“有什么事情,你最好告诉我!”事实证明“神探”的直觉总是对的,后来,她从冰箱里发现了那一截手指,因为安昌河没有把茶叶罐往冰箱里放的习惯……
一开始,那一截指头还真把妻子吓住了,她以为安昌河“手上沾血”了,可直觉马上告诉她,不会。于是,妻子向单位领导作了汇报,一个“专案调查组”很快成立了。
在先进的刑侦技术下,不管隐藏得多深的秘密,都会如同抽丝剥茧一般露出真相的核。调查组通过对余元电话记录的调查,自然也就牵出了胡老板;通过那截指头上指纹的比对,马上就知道它的主人来自哪里,姓甚名谁……
报恩的男人
安昌河的妻子带领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余元已经给自己化好了妆。刚才,在纸扎匠和盗尸师兄弟俩的逼迫下,他不得不这么干。他对着镜子,往自己脸上一点一点地粘贴着“人皮面具”,一点一点地上色……他的样子正快速地改变,变成一个老人。他精湛的手艺让盗尸兄弟都看呆了。余元猜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他不停地哀求,还流出了可怜巴巴的眼泪。眼泪会弄花妆容,纸扎匠急了,他将锋利的篾刀抵在余元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你要再这样,我就割了你的脖子!就你现在这样,应该也蒙混得过去了!”
“不行,混不过去的!”余元赶紧住嘴,小心地揩了眼泪,抽噎道,“我这个样子,人家一眼就会看出破绽。”
纸扎匠不以为然地说:“死人,谁会多看呢?”
“万一人家多看了呢?”余元哀求道,“别急,你们别急,这是个技术活,需要点时间!”纸扎匠呵斥道:“我看你在磨洋工!”
“沒有,真没有!”余元嗫嚅道,“你们不是坏人呀,何苦呢?被抓住可是要枪毙的呀!”
纸扎匠嗤笑道:“发财之路上,还少坏人吗?”他拿刀背在余元的咽喉上来回抹了两下,说:“你要再烦人,我就把刀背换了刀刃!”
余元吓得直打哆嗦,不敢吱声了。又折腾了一会儿,余元正慢慢地变成胡老板父亲的样子,纸扎匠看了他一眼,突然奇怪地发问:“我叫你化妆成个老头,你咋把自己搞成胡老板爹的样子了?”
“怎么啦?”余元扯着哭腔说,“你们不是要拿我去骗胡老板,说他爹找到了吗?”
“什么?哎呀,无所谓了!”纸扎匠不耐烦,要余元赶紧完工。
师弟捅捅师兄,两人走到门外。师弟说:“咱们可是在师父跟前发过毒咒,手上不沾血的呀!”
师兄面色铁青,这个问题他不是没考虑。“只是,”他说,“那可是两百万啊,一人两百万啊!”
师弟说:“这一搞,咱们就从盗尸的变成杀人犯了!”
师兄说:“这一桩买卖做了,咱们这辈子都不用去扒坟头了!”
师弟叹气道:“你看他多可怜啊,还那么有才华!”
师兄犹豫了。纸扎匠过来了,仿佛看出他们的心思,但纸扎匠像被鬼迷了心窍似的,一心只有将计划完成好拿钱的念头。他威胁兄弟俩说,要是不按照商定好的计划来,他就告发他们盗尸,到时候警察和胡老板都不会放过他们……
三个人正嘀咕着,余元已经搁下了化妆笔。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已经和胡老板的父亲没什么两样了。他不由得感慨,自己的化妆术,真是到达了一个新的层次!
余元苦笑着,突然意识到眼下正是逃跑的最好时机,他正准备往门外挪动,就听纸扎匠和盗尸兄弟往屋里走来了。
“好吧,咱们改一下规矩吧!既然你们害怕,不想手上沾血,那就不沾血吧!”纸扎匠边走边说,他把篾刀别在腰间,摸出一个药瓶,“咱们用这玩意儿,不出血,来得快,三分钟的事儿!”
突然传来一声响,惊慌中的余元碰到了屋里的一个架子,纸扎匠一听,迅速扑进去,摁住余元,要往他的嘴里灌药。他吆喝兄弟俩:“赶紧过来搭把手,辛辛苦苦化好的妆,可别搞坏了!”
师兄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摁住余元的两手,师弟站在那里,被吓坏了似的直哆嗦。
千钧一发之际,警察们破门而入:“警察,都不要动!”
纸扎匠和盗尸兄弟被抓了现行,各自认了罪,被带回了公安局。余元得救了,但他也因为“故意毁坏尸体”和“敲诈勒索”,得到了法律的制裁。当然,胡老板也难逃干系,他因违反《殡葬管理条例》《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币管理条例》,数罪并罚,被判入狱。
再来说说烂红薯吧,据警察的调查结果显示,他姓陈,名宜龙,归国前,在某国一家植物园工作。警方通过对他那截手指的化验,查出他的死因是服用强效安定药物过量,而在他的遗物里,正有小半瓶国外生产的强效安定药。遗物中还有一本日记,里面写道,他最终决定放弃和小漏勺的交易,而选择自己亲自赴死去成全恩人;他之所以没有告诉小漏勺一家,是怕他们都是老实人,得知真相后心里难免有负担。
遗物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大摞书稿,封面三个大字“红薯史”。陈宜龙写道,当年在秦村种植红薯失败,归根结底还是他学术不精,盲目实践,忽略了很多细节。他把失敗的经验都总结在了书里,希望能给当年在秦村被他辜负的人一个交代。
(发稿编辑:丁娴瑶)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安昌河 期刊:《故事会》2021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