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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刑警〗阿谭的故事(纪实文学)

分类:啄木鸟 更新时间:2022-11-05 16:12:13

两个问题问下来,阿谭心里有底了。没问题,就是这家伙,抢迷踪蟹店老板10万元的,一定是这家伙。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阿谭大名谭炯炯,上海市公安局金山分局刑侦支队重案队副队长,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是2012年,他进重案队的第三年。

那个时候,镇上这家迷踪蟹生意真是好,门面从一个扩展到两个,再扩展到三个,提起它,不仅食客们垂涎三尺,做火锅的同行也一样。

可就在生意最火的时候,一天晚上营业结束后——其实已经次日凌晨了,老板开车回到家,停好车子,拎着装有当天营业款的皮包,在从停车场走到家门的这段路上,被抢了,包里有10万块钱。

阿谭主办这个案子,当然,前面各种排查,餐饮同行、邻居,他欠人家钱的、人家欠他钱的,店里解雇的或者自动离职的、案发后突然离开的……很快,有线索上来了,在案发前几个小时,一个从前在店里做过服务员的男青年用假身份证在镇上一家网吧上过网。

用假身份证在网吧上网,这也不算稀奇,凭什么感觉这条线索有戏?

阿谭认为,其中的疑点至少有两个。首先,这个人两年前从迷踪蟹店离职,从此离开金山,生活区域一直在邻省的浙江平湖,为什么偏偏案发这天晚上来金山,在这家网吧上网,又在案发前离开网吧?其次,这个人的体貌特征,和老板描述的抢他皮包的人高度契合。

交锋的时候,这人怎么问都不说话,甚至连真实身份都不肯讲。阿谭进去,没有纠结他的身份,先抛出第一个问题,你最近来过金山吗?

这家伙矢口否认,没有来过,绝对没有来过。

阿谭听后微微一笑,接着,他再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你以前来过金山吗?

这家伙迟疑了一下,回答说,来过的,几年前来过。

来干什么?

打工。

在哪几个地方打工?

这家伙回答,在东家店西家店,如此这般,就是绝口不提迷踪蟹店。

其实,这些看似没有信息量的答案,对于阿谭来说,也就够了。明明来过,却矢口否认,明明在迷踪蟹店做过,却避而不答,恰恰说明心里有鬼。

阿谭从口袋里慢条斯理掏出一张五元钞票,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放在对方鼻子底下,请他也闻闻。他说,这张钞票是早上买鱼的时候,鱼贩子找给我的,你闻闻鱼腥味重吗?

嫌疑人不知道眼前这个警察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人家叫闻,也不好不闻。闻了之后,果然有鱼腥味,于是他点点头。

接着,阿谭变戏法一样,从一个透明塑料袋里拿出一沓钞票,全是五元票面的人民币。阿谭把这沓钞票搓开,像扇扇子一样,在嫌疑人鼻子前面扇了扇,又问他,那么,这些钱,你闻出什么味道了吗?

嫌疑人的脸色变了,他知道这些钱是从自己包里搜出来的,他不声响,沉默地看着阿谭。阿谭说,正如你知道的那样,这沓钱不是我的,是你的,你猜我闻到了什么味道?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继续说,火锅的味道,具体点儿说,是迷踪蟹的味道,你闻不出吗?

嫌疑人低下了头,两只手相互搓着。阿谭知道火候快到了。

其实当时搜出这沓钞票时,阿谭就眼睛一亮。这家伙,也就是个笨贼。大家想一想,日常生活中,谁会保存这么多同样面值的人民币?除非是连号新币,或一百元、五十元等大面额的。这么多五元一沓的人民幣,最有可能出自收款机,而迷踪蟹店的收银员也大概记得当天的营业款里有多少张五元面额的纸币。

阿谭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他接着问,你能告诉我,有什么人会把同样面值的钞票这样收集起来吗?超市营业员?公交车售票员?还有……

嫌疑人走投无路,不得已交代了整个作案经过。但阿谭还是不罢休,他有个习惯,案子审开以后,破案过程中想不通的问题都要一个一个弄清楚了,累积经验嘛。这个案子中,这个人怎么从平湖来的金山,无论是火车,还是公交车,或者网约车,或者黑车,竟然一点儿痕迹都查不到。

结果大家猜怎么着?原来这个家伙实在是没钱了,连从平湖到金山的公交车票钱也没有了,只好靠双脚走,三十多公里,早上起床开始走,傍晚时分才走到。而且这家伙走的是乡间小路,难怪没在路口视频中找到他的踪迹。到了金山他就去上网,然后去老板家附近等着……

这个家伙很节约,抢到钱以后,从最小面额开始花起,抓到他的时候,刚刚花到五元面额,其他十元的、二十元的、五十元的、一百元的,都还好好地藏着呢。

阿谭说,侦查员的感觉很重要。他最崇拜的大侦探是端木宏峪,老端木经手的案子在上海滩上几乎个个都是传奇,日本游客小林康二被杀案、美领馆失窃案、上海印钞厂巨款被盗案、于双戈持枪抢劫银行案……老端木有句话很实在,他说,侦查员的感觉是靠案子磨出来的,你办过一千个案子,自然会有我这样的感觉。阿谭渴望经受端木那样的磨砺,也渴望成为老端木那样的人,所以遇到疑难的案子,他从不懂得什么叫回头。

2014年农历新年刚过,阿谭接手了一个强奸案。被强奸的是个老人,住在一个土地庙里,看门兼打扫卫生。土地庙很偏僻,就附近的人来烧烧香,老人靠烧香的人给点儿香火钱过日子。报案的时候,老人已经是第二次被强奸了。第一次,老人要面子,没有声张,谁知过了十天半个月,这个人又来了。老人把这事告诉了村头的杂货店老板,是老板报的案。

DNA当然提取到了,全国库里没有。去看现场的时候,在土地庙外面发现一样东西,一张贴着照片的就诊卡。

就诊卡和银行卡差不多大小,是上海一家二甲医院的临时就诊卡,这种卡只登记姓名和年龄,并无地址和联系方式。姓名年龄相符的,查出有两个人,一个是金山本地人,一个是在上海打过工的安徽人。最后证实,是这个金山本地人去看病的,这个人独居,有点儿智障。民警采集了他的血样,DNA却对不上。询问对方就诊卡哪里去了,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诊卡上面贴的照片,并不是眼前这个人。那么,就去找照片上的那个人吧。

阿谭他们把这张照片印了很多张,分头去问。问到一间棋牌室,正在打麻将的老伯伯说,对的呀,这个是谁谁谁,我认识的,就住某某街某某号。

听到这话,阿谭那个兴奋啊,马上打电话给这个地方的派出所,叫帮忙查这个人。户籍民警说,的确有这个人,就是叫这个名字,不过,这个人一个月前报了死亡……问清楚确切的死亡日期,在第一次强奸案发生前的20天!

阿谭的情绪就像过山车,刚到山顶,接着又下了谷底。得,白忙活了一个礼拜,终点又回到起点。

一般情况下,就医卡和照片这个线索算是到此为止了,也许是这张就医卡遗落在什么地方被人捡到,这个人又从别的什么地方捡到这张照片——也许是死者家属来庙里给死者烧香不小心遗落的,这个人出于无聊或者其他什么心思,把这两样毫无关联的东西粘在一起……

但阿谭把它当宝。他去找了死者家属,家属看着这张照片说,是老人的照片,但不记得在什么地方丢的。不过,家属提供了一个线索,说老房子拆迁,说不定老房子哪个角落里有这张照片,被拆房队的人或者捡垃圾的人捡到了。

家属一句话,尽管带来了巨大的工作量,但对阿谭来说,这也是甜蜜的负担。找到拆房队,拆房队人员并不固定,你来我往的。但阿谭他们根据当时的名单,东奔西跑,想了不知道多少办法,终于把所有265个男性都找到了,都采了血样。可是,DNA仍然对不上。再找这个地区捡垃圾的人,找到一个采一个,依旧对不上。

复又去问死者家属,请他们再回忆回忆这个照片还有没有可能遗落在其他地方。死者过世不久,家里灵堂依然设着,阿谭走过去一看,结果发现灵堂用的照片,正是这张照片的放大版。问家属,家属说是请一位亲戚去某某照相馆扩的。找到这位亲戚,亲戚说原始照片应该在车里。去车上找,连脚踏垫下面都找遍了,没有。

这个时候,这位亲戚家的老人回来了,问清楚他们在找照片,老人说,照片被他扔了,某天在某个地方,亲戚停下车子到对面小点心店买早点,老人随手整理储物箱,发现这张照片,想想人已经不在了,就把照片随手扔了。阿谭请老人仔细回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结果扔的时间在第一次强奸案发生之前,扔的地点也离强奸案发生地不远!这个地方较为闭塞,基本都是本地人,有门儿!

可是——等待阿谭的再次是无情的可是,他们采集了那段时间在这个地方的所有男性的血样,还是对不上。

怎么办?案情分析会上,大家都耷拉着脑袋。阿谭站起来了,他说,我感觉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医卡没有做到底,还可以做下去。听了这话,大家都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但领导眼睛里流露出的是鼓励的目光。他们支队有个传统,案情分析会上,任何人都要发言,发言最好是和别人不一样,世事千奇百怪,越是奇葩的观点越可能是揭开谜底的钥匙。

看到领导鼓励的目光,他接着说,就医卡的主人是排除了,没错,那他当时看的是什么病?陪他去看病的人又是谁?这些线索还得见底。这个人智障,没法儿提供线索,我们可以再去医院啊。

他第二次去了这家医院,查出来就医卡当时看的是骨科,这里每天的病人不知道有多少,医生实在回忆不起来。阿谭启发他,能不能找到当时给这个人开的药方?医生一找,果然有,是骨折。骨折总归要拍片子了?对,那个时候跟现在不一样,片子要冲印出来的,而且,医生有个习惯,片子旁边会写病人或者家属的电话号码。结果,还真的在片子旁边找到一个手机号码。

打过去,是个包工头。包工头回忆说,某年某月是有这么一个工人,在砌大理石砖时手被砖砸伤骨折了,当时是去这家医院看的。这个员工姓誰名谁,正是他们查过的那个金山本地人。

再次回到起点。阿谭不甘心,就在包工头就要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他又喂了一声——就是这一声“喂”,给整个案件带来了一个巨大的转机。他问的是,老板,你们工地上,有没有哑巴?

之所以问这个话,是因为阿谭突然想起他回访受害老人时,老人说过的一句话。老人当时很抵触和警察见面,她觉得丢人。问细节,老人更不肯说。是阿谭一次一次去,一口一个阿婆,说一定会替她讨回公道,才让她开了口。老人说,这个人强奸她时,从来没说过一句话。阿谭问,那你觉得他是故意不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当时阿谭想,很有可能嫌疑人担心暴露口音,故意不说话。可老人说,我蹬他、拧他,他也是一声不吭……阿谭相信自己的感觉,也相信受害人的感觉,因为受害人才是真正接触过嫌疑人的人,受害人的感觉对于破案很重要。

结果,大家猜包工头说什么,他说,有啊,有一个哑巴,力气大,干活也卖力,就是这个哑巴背着这个弱智的工友去医院的……

阿谭听到这话,真想隔空给包工头一个大大的熊抱。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DNA比对下来,哑巴被请到了重案队。当哑语翻译准确地翻译出作案经过,阿谭也想吟风弄月一番。诗言志,歌咏言嘛。

按说这个案子够圆满的了,但哑巴对于阿谭问的问题,在什么地方捡到的老人照片,为什么把老人照片贴在工友的医疗卡上,为什么把这张贴有照片的医疗卡扔在作案现场外面的小路上,他一概不做回答,让阿谭心生些许遗憾。

阿谭仿佛有破案的天分,别人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在他看来,都能派上用场;把明明摆在大家眼前、却常常被忽视的细节找出来,把不可思议的谜底给揭开,是他的强项。

比如他刚到刑队没多久时,就循着嫌疑人身上沐浴液的味道,抓到他两个持枪同伙,缴获了两把手枪,令大家对他刮目相看。

那是一起协助安徽警方办的案子。2000年前后,三个家伙杀了一个安徽民警,把枪抢走,然后逃得不知去向。安徽警方查到其中一个家伙的女朋友在上海金山打工,就到阿谭他们支队请求协助。

当天是阿谭值班,他带着安徽的同志刚到那个人女朋友租住的小区,还在查看地形时,突然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下来的正好就是这个嫌疑人。

抓到之后立即讯问,可无论问什么,这个人就是一声不吭。当务之急得马上找到他两个同伙和两把枪的下落,否则,如果那两个人感觉到这家伙有可能已经落网,再四散逃掉,或者狗急跳墙再拿着枪干件“大事”,那可就麻烦大了。

阿谭心里急,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手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梗着脖子坐在对面。突然,阿谭的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顿时有了主意。这个人头发很蓬松,身上又有一股沐浴液的味道,洗头房是不可能的,应该是刚刚洗过澡。

他马上找来出租车司机,叫司机把他和几个队友带到这个人上车的地方。这个地方果然有个大浴场。阿谭心里一喜,连忙进去问。可是浴场的人看着阿谭手里的照片直摇头,这个人肯定没来过。

那他会在哪里洗澡呢?阿谭和队友徘徊在浴场周围,突然一家小旅馆跳到他们眼里。进去一看,还真有戏,正是安徽这个县来的人登记了一间房间,在二楼。前台确认,确实有一个什么样长相的人不久之前走了,里面应该还有两个人。

硬冲,肯定不行。二楼,很容易跳楼逃掉,而且,他们手里有枪。阿谭想了一个办法,借来一套旅馆的工作服,又拿了一套水工的工具,敲门进去。队友在门外接应。

进门后,果然两个男子躺在床上抽烟,他说,对不起,打扰了,楼下漏水,我去卫生间检修一下。刚装模作样朝卫生间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用更大的声音对他们说,两位先生,我们旅馆规定,不能躺在床上抽烟,麻烦二位把香烟揿掉。

上海话,揿,有多重含义。有个关于上海话的段子这么说,一个刚到上海读大学的男生,和上海女生一起乘电梯,男生站在电梯按钮旁边,女生对他说,麻烦侬,六楼帮忙揿揿。结果男生听成了搂搂抱抱亲亲,心想怪不得大家都想来上海,上海女生真是开放啊,不认识就搂搂抱抱亲亲。揿,第二重意思是灭掉,比如阿谭这个时候叫两个人把香烟揿掉。当然,最后一重意思,警察用得最多,意思是把人按住。经常听侦查员说,某某在什么地方揿掉的,什么人被我一下揿掉了,等等。

在嫌疑人听来,阿谭讲的当然是第二重意思,叫他们把烟灭掉,而在门外的队友听来,阿谭这句话传达的意思可就多了,首先,房间里是两个人,第二,两个人都躺在床上,第三,马上进来“揿掉”。

顺利“揿掉”后,阿谭和队友在两个枕头下各搜出一把手枪,就这样,三个人、两把枪几个小时里全部搞定,这让安徽带队的那个副局长连连对阿谭翘大拇指,也让刑队领导觉得阿谭这小子还真是块可造之材。

一个画家可造,是因为他不曾辜负每一根线条、每一抹颜色。一个作曲家可造,是因为他不曾辜负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旋律。一个侦查员可造,没有别的原因,只能是因为他不曾辜负他经手的每一个案子以及案子中的每一个细节。

一天夜里,一个小孩子在家里睡得好好的,脖子突然被割开了。孩子痛得跑到爸爸妈妈房间,气管已经断了,血往外喷,没法儿说话,只能呜哩呜啦叫。大人赶紧打电话报警,打电话叫120。

阿谭他们赶到后,先叫抢救孩子。等孩子送到医院,他们叫主人清点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老端木说过,对案件性质的判断很重要,判断准了,事半功倍。这个人,到底是来偷东西,被发现了,然后转化为杀人?还是和谁有仇,抑或是有第三者,恩断义绝之时,人家要断这家人的后?

家里并没有什么翻动,门锁也是好好的,男主人放在卧室门口一个装有五万块钱的皮包也好好地放着,来人应该不是为财,那么是为了寻仇?

男主人是当地一家公司的老板,和人磕磕绊绊的事还不少,但真正有刻骨仇恨的,一时还摸排不出来。

阿谭问看监控的同志,可案发前后,根本就没有人进出这个小区。来无踪去无影,孩子的脖颈就这么被一个天外来客给割了?

阿谭当然不会这么想,他回到现场,左思右想,这个人到底从哪里进来从哪里出去的?怎么就来如春梦了无痕、去似朝云无觅处?

他要过男主人的手機——阿谭从老端木那里学来的,无论什么事,都要眼见为实,都要再核实一遍。他当时只是想看看,并不确切知道自己要看什么。那个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这位男主人的手机是翻盖的三星,他一翻开,男主人指着自己打110的一行通话记录告诉阿谭,说,喏,你看,我打110的时候,是0点05分。

对,之前的监控也是以这个时间为轴心前后查看的。可是,阿谭一看,再揉揉眼睛仔细看,什么0点05分,拜托,这是通话时间5秒钟!

正是这个发现,让他们明确了真正的案发时间,然后根据这个时间,前后查找监控,终于发现了嫌疑人的踪影,并很快把他拎了回来。

拎回来之后,阿谭舍不得让别人讯问,他要自己审,他有太多的问题需要问他。

原来,几个月前,这个人在公园里闲逛,碰到这家的孩子在玩。看孩子的装束,应该是有钱人家的,重要的是,孩子脖颈上挂着一串钥匙。孩子玩得正疯,脖子上的钥匙掉了也没发现。这个人捡起钥匙,远远地跟着孩子,看孩子家住什么地方,结果跟进了小区,跟进了楼道,又跟着上了电梯,孩子敲门的时候,他藏在消防楼梯上。

认准了家门之后,这人上门偷过两次,每次收获都还算丰厚,主人家也都没有觉察,案发时他是第三次上门。他对地形很熟悉,可是路过小孩儿房间时,小孩儿翻了一个身,他吓了一跳,以为小孩儿醒了,轻手轻脚过去,用随身带的美工刀在小孩儿脖子上深深地拉了一刀,孩子疼得大叫,冲到爸爸妈妈房间,这个时候他赶紧躲到孩子房门后面。等两个大人在惊恐中醒来,手忙脚乱之时,他从门后面溜出去,打开大门跑掉了。难怪勘查现场的时候,这家门窗都好好的,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

阿谭在上海郊区的金山农村长大,十三岁时,家里养兔子剪毛卖钱供他和姐姐读书。兔子多了,窝养不下,他想能不能给兔子砌楼房?兔子站立的地方必须是平的,但屎尿流下来需要坡度,他把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兔子站的地方用竹片,下面一层是水泥斜坡。每个假期,做好作业,还要打很多草,一要给兔子吃,二要卖给奶牛场赚学费。

十八九岁时,他在上海公安专科学校上学。暑假里,他和母亲、姐姐天不亮拉着西瓜去市区人民广场附近的一家菜场卖,有人一口袋一口袋地要,他便跟着一口袋一口袋去送,没有电梯,扛着口袋爬楼梯,六楼七楼都往上爬。阿谭不光力气大,情商也高,懂得给人留面子。暑假卖西瓜时,西瓜多,客人也多,看不过来,他发现有人把西瓜滚到一边,准备装口袋。他走过去,拍拍这人的肩膀悄声说,我们种西瓜不容易,六七十公里拉过来也不容易,你如果真没钱,我可以送你一个。说得那人难为情地转身走了。

有小时候吃过的苦打底,他不仅身强力壮,心理也变得很强大。

先说2015年一个持枪抢劫黑车司机的案子。当时,案子一连发了两个,一个正在侦查,另一个又发了。嫌疑人留下来的线索实在是有限,这家伙仿佛知道街面的探头在哪里,案发后,所有的逃跑路线全部避开了探头。

阿谭去找两个受害的黑车司机聊,问他们对嫌疑人的感觉。从两个人的描述中,阿谭抓住一个共同点,满脸青春痘。可是,茫茫人海,一个满脸青春痘的人哪里去找啊?

阿谭开始想办法。一个人在作案的状态下,他是非常警惕的,但他不可能一直警惕,尤其是当他进入生活状态时。如果能找到这个人生活状态的痕迹,那么最起码他的身份就可以确定下来。

阿谭又去和受害人聊,还是前面那句话,受害人是接触过嫌疑人的人,他那里一定有他本人未知的也有待侦查员挖掘的神秘宝藏。结果聊的过程中,受害人说他们黑车司机有个群,大家经常在群里交流什么地方生意好做,哪天哪天客运管理处要来查。阿谭想,何不让这位受害司机发条信息,问问谁还碰到过如此这般一个乘客。结果,不出五分钟,有个司机信息回过来,还真的有,人是从某处接的,送到某处某个宾馆。阿谭和队友去宾馆调这个人的身份和照片,再拿给黑车司机看,正是这个家伙,一个吸毒人员。

这个案子的侦查过程不算难,但抓的时候还真危险。当时阿谭和队友守在这家伙暂住地楼道外面的树丛里,看到人出来,四个人从四个角包抄过去,阿谭在正面。这家伙一看不妙,马上拔枪,阿谭上去双手抓住枪管。按说阿谭比这家伙壮,应该问题不是很大,但不知为什么这个家伙力大无比。阿谭从他呼出的气中,判断应该是刚吸过毒,难怪。在队友靠过来的十几秒时间里,两个人像扳手腕一样,一会儿枪口朝前,一会儿枪口朝天。阿谭的脸憋得通红,这家伙满脸的青春痘也闪着拼死一搏的油光。直到第二天,阿谭两条手臂都是酸的,连筷子也拿不起来。

审的时候,阿谭特意问这家伙作案后是怎么离开现场的。一问,还真是问出了奇葩答案。大家猜怎么着,这个人知道现在到处是监控,第一次他特意挑了在河边作案,作案后直接从河里游泳游走了,第二次是上到农家的屋顶上,一直在上面走,走到一家卫生院,找了个储物间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像来看病的人一样,从卫生院大门出去的。难怪,阿谭他们把监控视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找不到嫌疑人离开现场的踪影。

再说2016年在东莞抓一个在逃十二年的抢劫犯的故事。

前面光是找这个家伙,就费了牛鼻子劲。人的身份是明确了,但案发后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不僅是他,连他老婆的也查不到。之前两个人都是正常活动,该交社保的交社保,该开银行卡的开银行卡,但案发后,什么信息都没有了。那说明什么?说明两个人金蝉脱壳,各自另有一个新的身份。

绳子细处容易断。阿谭决定从他老婆入手。他们两个人老家都是安徽的,不过不同县。阿谭发现,他老婆的身份证是从娘家县嫁到婆家县后才办的,身份证号码也编的是婆家县的。那她结婚以前没有身份证怎么办?办手机卡、坐飞机火车、办银行卡都不方便啊。当地派出所同志告诉阿谭,他们这个地方很多人,特别是女的,娘家有个身份证,婆家再办个身份证,两个身份证号码不一样的事还真不稀罕。

也是个思路啊,但是,当地派出所同志一查,还真查不出他老婆原先的身份证号码,为啥?可能连名字都改了。阿谭不气馁,他叫派出所的同志帮忙调出这个女的娘家这个县里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女性照片,请村里的治保主任帮忙看。阿谭在电脑上一张一张翻,治保主任一张一张看,直翻到手抽筋,当他们看到九千多张时,治保主任大叫一声,慢着。

果然,名字不一样。顺着这个名字和身份证号码,阿谭发现逃犯夫妻落脚在东莞已经十几年了。

到了东莞,他们很快查到逃犯住的地方。晚饭时分,人们纷纷回家,阿谭和队友一身短打,老头儿衫,花短裤,为了方便奔跑,他们放弃了标志性的人字拖,穿着运动鞋,坐在嫌疑人家楼外面一个卫生所的台阶上,看似无所事事地刷手机。忽然,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一个女的出现了,是逃犯的老婆,一手拎着菜,一手拎着包。阿谭用胳膊肘捣了捣队友,队友跟了上去,他们得证实一下,逃犯夫妻具体住在几楼几号。

谁知不到十分钟,这个女的又出来了,队友低头拿着手机,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他正疑惑时,手机响了,是队友发来的微信,说他跟到二楼,听到这个女的和人说话,怕爆掉,没有再跟上去,谁知很快这女的又出来了,现在跟去看看,看他们夫妻是不是还有个落脚的地方。他回了一个OK,接着无所事事地边刷手机边四处张望。

过了没几分钟,一辆车停在离他三四米的地方,一个男人锁好车子走下来,尽管十几年过去了,尽管对方壮了很多,也老了很多,阿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阿谭在队里专门辟出一面墙,墙上两排都是在逃人员的照片,下面几行字,某某年犯了什么事,身份证号码多少多少,侦查员进进出出的,都能看见,天长日久,这些人的长相也都熟人一样记在心里。几年下来,抓一个撤一个,本来满满两排照片,此时已经变得稀稀落落。

话扯回来,当时队友跟出去了,阿谭也没想要自己一个人贸然动手,他发了条微信,叫队友快点儿回来,目标出现了。然后自己先跟着上去看情况,摸清他家的具体位置。

跟到三楼,逃犯在上面一段楼梯上,他在折过来的下面一段楼梯上。一般人上楼是不回头的,可这个逃犯偏偏回头了,正好撞上阿谭向上看的目光,两个人对视了一两秒。阿谭心想坏了,对象起疑心了。但他还是装着随意的样子说,大哥,下面有你家的快递。这个时候,他已经决定动手了。之前他留意过地形,拿快递的地方空间狭小,一面是门,三面是玻璃,但没有窗子,只要人进去就逃不掉,即使对方比他高比他壮,也一样。

听到他的话,这个人居然转身下楼了,阿谭也转身跟着他。谁知这个人下到一楼,并没有进快递间,而是一撒腿跑了。

看来,自己是爆掉了。阿谭一个箭步追上去,先是抓到了这个人的外套,谁知他双臂往后一伸,把身体从外套里脱出来。阿谭扔掉外套,再加速冲过去,一个大背跨把这个人摔在地上。这个人比阿谭高,也比阿谭壮,几次差点儿翻过身来。

这个时候,阿谭在上,逃犯在下,一个人拼命翻,一个拼命揿。逃犯后腰间的手机硌得阿谭生疼。正是下班时间,周围很快聚集了一群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阿谭心里急,想着队友怎么还没过来,他怕时间长了生出变故,万一围观的人里面有逃犯的家属、老乡或者朋友,随便帮个手,他再次逃掉还不简单?这次逃掉了,再抓就更难了。

怎么办?阿谭想,此刻,能够用的只能是语言震慑了,于是他喘着气可着嗓子反复大叫,警察执行任务,不要靠近,保持距离。

就在他体力快到极限时,队友赶过来了。

事后这位队友说,当时跑过来看到路边围了一圈人,他心里一颤,最最担心的场景是,一圈人里面,阿谭倒在地上,身子底下一摊血……等他冲进人群,看见阿谭身子底下压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大汉,他大喜,连忙扑上去。

阿谭的父亲退休前是中学校长,他对儿子的要求是,不仅要修身齐家,还要治国平天下。父亲的意思是,不仅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还要做一个对他人、对社会有用的人。阿谭谨记父亲的教诲,把老百姓的平安当成自己一生的追求。

继续讲阿谭的故事。这次是一个绑架案,被绑架的孩子上初二,家离学校也就五六百米,所以上学有好几年都不用家人接送了。可就在这天,孩子没有按时回家,去学校找,老师说按时放学的。找同学,说一起走出校门的。问亲戚,都说没有见到。等到晚上七点半,家里人再也坐不住了,来报案。

刚到派出所,孩子爸爸的手机响了,是个浙江移动的号码打来的,叫他们准备二十万元现金,第二天早上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男人的话说完,插进来孩子的声音,孩子哭着叫爸爸。

绑架案,一点儿马虎不得,各种侦查手段同时进行。

那边,在询问家属。你们家和谁有仇吗?有没有欠什么人的钱不还?自己不经意说过什么话有没有得罪过谁?没有?再回忆回忆……

这边,在看监控。终于看到了孩子的身影,但是等孩子走到自家小区门外时,被一个人叫住,两个人说了大概五六分钟话,然后孩子和这个人朝一辆车子走去。那天正好刮很大的风,探头抖得厉害,加上这个叫住孩子和他说话的人是侧影,根本看不清楚,车子也是,只勉强看得出是辆蓝色POLO。

这段视频虽然如此不清楚,但信息量极大。首先,可以明确的是,嫌疑人对孩子家的情况肯定不熟悉,否则,脑子被枪打过才会在人家家门口作案。还有,两个人前后说了有五六分钟话,说明这个人对孩子有个诱骗和说服的过程。再者,孩子家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并不是理想的绑架对象,所以,熟人作案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人的准备也显然不充分。

任务布置下去,叫侦查员去查这个时间段经过这个地区的蓝色POLO。案发是下班时间,车子多,但蓝色POLO这种车型还算不那么普遍,很快,監控找到了这辆车,但是出了镇区就立刻不见了踪影。

嫌疑人打给小孩儿父亲的手机号码是浙江移动的号码,他会不会去了浙江?金山进出浙江的道口有十几个,阿谭他们查到凌晨1点半,终于找到六个小时前这辆蓝色POLO开出去的画面,但车里可见的只有驾驶员一人,没有同伙,也没有孩子。

凌晨2点半,嫌疑人又给孩子父亲打来电话,问款筹得怎么样了。阿谭教过孩子父亲,说正在筹,而且银行晚上不上班,ATM机里只能两万两万取,要拖住对方,对方是为了钱,钱不到手,孩子肯定是安全的。

这边,阿谭他们继续看监控,他们发现,蓝色POLO很快又从浙江方向回来了,车里依旧只有驾驶员一个人。从出去到回来,前后一个小时多一点儿。他去浙江干什么了?找同伙?藏人质?

这个时候,嫌疑人的身份出来了,因为抢劫未成年人,一年前刚刚刑满释放,回来之后这段时间并没有去浙江的记录,可以判断,他没有在浙江踩点这个过程,应该不会把孩子藏在那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孩子被绑架已经过去七八个小时,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家属在派出所哭成一团。

趁着夜色正浓,阿谭他们摸进嫌疑人家。家里只有老父老母在,叫醒老人,问起儿子,老人声泪俱下控诉这个儿子如何如何不成器,如何如何该千刀万剐。阿谭提出进家里看看,老人同意。可是家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就是不见孩子的踪影。这么说,孩子应该在那辆蓝色POLO车上。

队里立刻布置,叫侦查员分四组,每组三四个人,先在镇区范围内找这辆蓝色POLO,一组留在嫌疑人父母家里,以静制动。

早上6点多,阿谭他们一组发现这辆蓝色POLO,嫌疑人刚从车上下来,朝家的方向走去。阿谭请示领导是不是动手。当时有两种意见,一种是动手,一种是再跟跟看,看嫌疑人去哪里,怕的是万一动手之后,如果孩子不在车上,嫌疑人拒不交代孩子在哪里怎么办。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阿谭在现场,现场情况瞬息万变,领导把决定权交给了他。他一个眼色使给队友,队友明白,是动手的信号,而且阿谭示意他自己去左边,于是队友很默契地冲到右边。两个人一左一右,嫌疑人手到擒来。但是,后盖打开,孩子真的不在车上。

阿谭决定在现场突审。嫌疑人根本就是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无所谓的态度。阿谭说,你烂命一条?算了吧,烂命要20万干啥?不过我告诉你,20万你是肯定拿不到了,你早点儿说出孩子在什么地方,如果孩子没事,你还有救,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就到站了。

阿谭的气势镇住了嫌疑人,不出十分钟他便交代了。

一队人马上再冲到嫌疑人家。几个小时前,他们房前屋后搜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孩子。原来,这个家伙把孩子放在一个大号旅行箱里,再把箱子搬到屋顶上。孩子虽然年龄小,但已经有一米六了,难道能放在行李箱里?

阿谭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大家飞也似的上到楼顶。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楼顶上赫然一个鼓鼓囊囊的红色旅行箱。孩子是不是真的在里面?人是死是活?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只见孩子嘴巴被胶带粘着,双手双脚被胶带捆着,整个人虾米一样蜷缩成一团。阿谭叫孩子的名字,听到孩子呜呜地回应,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从晚上7点多心急如焚来报案,到早上7点多历尽劫难找到孩子,这12个小时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注定让孩子和家人终身难忘,也注定让阿谭和队友终身难忘。他说,老百姓来向警察求救,是信任警察。我们当警察的,无论如何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这是阿谭的心里话,也是他能够成为一名优秀刑警的动力之源。

阿谭今年45岁,他的刑警之路还正长。在这条路上,注定有荆棘,有险滩,但有这几个字垫底,相信他一定会沿着他的偶像端木宏峪走过的路,走出新时代上海刑警的担当。

分类:共和国刑警 作者:张蓉 期刊:《啄木鸟》2019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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