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烘烤着大地,他的全身都让汗水洇透了。蚊蝇似乎特别钟爱那种带有汗味的湿气,纷纷聚集过来。他趴在芦苇丛里,忍受着蚊虫的叮咬,一动也不敢动。
喧嚷声渐渐远去,只剩下知了没完没了地聒噪。他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悄悄朝外窥望。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在朝这边蠕动,心里一惊,再仔细看,原来是条狗。那条狗好像受了伤,正在以匍匐的姿势拖动着两条腿向前爬行。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他把头深深埋下,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流淌。
再抬起头时,他看到狗的旁边多了几位警察,他们好像在议论什么,然后又散开去,在周围搜寻一番。他很庆幸,他们没有发现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苇叶在微风中发出丝绸般的沙沙声。他确定追他的人已经撤离,便伸展了一下四肢,从芦苇丛里爬出来。
他像猫一样在黑夜里游走,悄无声息,宛如一个虚化的魅影。突然,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被一个东西绊倒。一声婴儿般的呻吟从他的脚底传来,他用手摸过去,毛茸茸的,他忽然想起白天看到的那条狗,那条受伤的狗。
他蹲下去,把它抱起来,走到路灯下,去查看它的伤势。
这是一条一岁左右的土狗,好像流浪很久了,长长的耳朵耷拉着,褐黄色的毛有点儿卷曲,上面还沾了不少泥土,它的伤口在肚子上,不知是被人打的还是被同伴咬的,血把周围的皮毛都染红了。
他不由想起了倒在他面前的那个人,那个本与他素不相识的人被他捅伤后也像这样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他又想起了在酒桌上说过的那些话,想起那些为了义气让他不惜“两肋插刀”的朋友。而今,那些“朋友”在他出事后一个个都消失不见了。想到这些,他眼圈发红,说不出是愤恨还是后悔。
小狗把头朝他怀里拱了拱,发出一声悲切的呜咽。这声呜咽像一根针,在他心上刺了一下,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先找个地方给它包扎一下伤口。
他知道宠物医院在什么地方,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那里,但医院已经关门打烊了。他把这条狗轻轻放到门前,心想,明天他们一上班就能看到了。做好这一切,他准备离开,那条狗却突然站了起来,它的四条腿趔趄着朝他撑起身子,仿佛要挽留他似的,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与它对视着,心柔软得像一团棉花。
就在那一刻,他决定留下来,陪它度过这漫长的一夜。
他警惕地望望四周,很安静,只有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他抱着小狗在宠物医院的拐角坐下来,在困乏的袭击下慢慢闭上眼睛。小狗也停止了呜咽,好像在他怀里睡着了。
睁开眼睛时,他发现天已经微微亮了。不时有上早班的人路过,他们用奇怪的眼神匆匆望他一眼,又匆匆离去。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狗的头,想把它放下来。
小狗蠕动了一下,慢慢睁开潮湿的眼睛。它的眼睛温顺得让人心疼,他又有点儿动摇了。一夜的相處,让他产生了一个幻觉,仿佛他们是一对患难与共的朋友。朋友分别,总是难舍难分,何况它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这时,一阵警笛声突然由远而近。他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动。
警车在他身边停下来,车上下来了几个人。他笑笑,对正在下车的警察说:“我要把它送到这里医治,你们答应我,等医生来,我就跟你们走。”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子,那把刀子正顶着他自己的颈部。几个警察对视了一眼,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狗,好像在验证眼前的他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接下来,在这个太阳即将升起的早晨,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场景:几个警察默默地围成一道人墙,他们像是包围,又像是守候。墙里的人半蹲着,用最舒服的姿势抱着一条狗。
小狗天真地睁着无邪的眼睛,在他的摩挲下一动不动,只是偶尔轻叫一声,好像一个受到宠幸的爱撒娇的孩子。
责任编辑/张小红
分类:好看小说 作者:殷茹 期刊:《啄木鸟》2020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