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内容提要:
老话说“猪粮安天下”。粮食自不必提,中国也是猪肉消费大国,汉字“家”的结构完美诠释了国人对猪的感情——有了房子,再养一头猪,就成了一个家。人人都有了家,天下才能安啊!新世纪初,养殖专业女大学生徐一诺追随老领导孟忆昶创办养猪场,时时困扰企业的資金瓶颈和无法预测的天灾人祸,让徐一诺切身体会到养殖业的艰辛。随着事业的不断发展,她和孟忆昶的经营理念、处世观念也不断发生碰撞,科班出身的徐一诺,为报知遇之恩,以场为家,拼尽全力让企业走入良性发展的轨道……
第十章枯木逢春
一
2008年元旦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吴宁县农业局、财政局联合下乡,到各畜牧场清点能繁母猪数量,一方面为了落实国家能繁母猪补贴政策,另一方面也为母猪保险摸底,确切把握真实数据。孟忆昶紧急联系徐一诺:“今天你要陪他们一起去两个场走一趟了。农业局的还好说话,财政局的总会刁难,两个月前来点数,很多母猪都说不能算能繁母猪。本来补贴也不多,能多争取一点儿是一点儿吧!主要是他们应付不了这帮人。”
自从上次出了事故,江沐恩是不许徐一诺再去养猪场的,但这个节骨眼儿上,徐一诺不去不行,她知道孟忆昶说的是实话,这种情况,养猪场那帮人真的应付不了。无奈,只得再次披挂上阵。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天气突变,阴冷连雨。场里刚刚出生的仔猪拉稀严重,整个产房被酸臭味包围着,产房饲养员一天数个电话打到孟忆昶和徐一诺处。
旭日畜牧场所有猪舍全是现代化高床式定位栏,每头母猪与它生产的一窝仔猪在同一个相连的栏舍,母猪单独躺卧,仔猪吃奶后会被转移到相通的保温箱里,保温箱下面垫着麻袋,日夜用250瓦保温灯照明保温。这样,不但能够避免母猪在躺卧时压死仔猪,保温效果也更好。麻袋是在饲料大市场附近购买的二手旧麻袋,每一批麻袋拉回来后,要清洗、消毒、曝晒后使用。如果没有拉稀的仔猪,麻袋可再清洗消毒后二次使用,一旦有仔猪拉稀,麻袋必须全部运出去用火焚烧,以防交叉感染。
吴宁县的冬天不冷,几乎不需要太多的麻袋,每头产仔母猪大概两条麻袋就可以轮番使用了。但今年的天气实在古怪,阴冷的雨刺骨的寒,吴宁县经历了数十年来从没有过的低温,从来不需要穿羽绒服的地方,羽绒服几天内就脱销了。
人总有办法抵御寒冷,可对于那些猪仔来说就是极大的考验了。最要命的是,场里开始停电,整个产房一片漆黑,刚刚产下的仔猪因为没有办法保暖,一窝一窝地死亡,母猪也开始拉稀。所有应急措施都启动了,畜牧场周边的稻草全被买了回来,又紧急联系出售煤炉、煤球的商家,每个猪舍都燃起数个煤炉抗寒。但这点儿热量对于偌大的猪舍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原本期望几天后可以正常通电,但情况越来越严重。中国南方因雨雪冰冻导致大面积交通瘫痪,县城里也开始停电,居民疯狂抢购蜡烛。徐一诺的婆婆在超市排队买了一包蜡烛,原本三毛钱一根,现在要两块钱。一周以后,十块一根也买不到货。
因为天气寒冷潮湿,念念也生病了,咳嗽发烧,送到医院后转成肺炎。医生建议住院治疗,可医院人满为患,医院里的发电机也供不上需求,被迫分阶段送电。江沐恩与徐一诺商量,还是不要住院,以免交叉感染。
“这样的天气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要不,家里也买个煤炉?不然,孩子的衣服都干不了。”江沐恩建议。
“可煤炉味道太大,也不安全,万一中毒了呢?”徐一诺有点儿不放心。
“实在不行,就多注意通风吧,这不是没办法吗?”
百般纠结中,徐一诺还是从场里分了些煤球回来应急。
市政府、县政府紧急下发了灾害性雨雪冰冻天气应急工作方案,要求各单位切实采取有效措施,实现“十保一平安”的工作目标,可直到除夕夜,通电也没有完全恢复,县城里低压供水,乡下根本没自来水可用了。
交通瘫痪,除了家在附近的,大部分员工被迫留在场里。这对于长期生活在畜牧场的员工来说,倒也习以为常,但没有电的日子的确是非常不便。天黑了,大家反而没有睡意,三五成群地待在走廊里聊天,原本应该快快乐乐迎接新年,如今,大家的心情都被黑暗和阴冷笼罩着。
何冬苗的孩子同样未能幸免。
秦少宫原本打算在外面给他们母子租个房子,但何冬苗精神状态极差,他担心自己不在身边时出什么意外,还是搬到了猪场,请蓝绒花帮忙照看一下。何冬苗警告秦少宫,不许他跟任何人说起自己得了白血病的事,并且再三强调,如果有人知道了她的病情,她就带着孩子逃。秦少宫不想刺激她,一天到晚小心翼翼。不料,孩子突然生病,送到医院时几乎奄奄一息,何冬苗的情绪终于崩溃,疯子一样对秦少宫又抓又咬,继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整整十天,孩子才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秦少宫跟何冬苗商量:“这鬼天气,真不是人待的,要不,我带你走,去我们老家?”
“不去!”何冬苗断然拒绝,“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那……把孩子送回去养?这样你也没负担了,我也有精力照顾你了……”
“你就是巴不得我早死,然后把孩子抢走,是不是?”何冬苗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别打孩子的主意,不然我跟你拼命!”
二
2008年初中国南方的冰冻灾害天气持续了一个多月,吴宁县的农作物、果树大面积受灾,畜牧场更是损失惨重,每日运出的死亡猪仔几乎堆成山。
畜牧场直到3月初才恢复供电,前后约两个月的停电期,猪场直接损失超过一百万元。农业局下发县政府文件,要求各乡镇上报猪场损失情况,核实后将酌情做些补偿。杜凌云年后出任吴宁县县委常委、副书记,主管农业。徐一诺稍稍感到些安慰,有杜凌云在,补偿方面应该不用太担心。
徐一诺将相关文件下载打印后交给孟忆昶:“无论如何,有国家政策扶持,这些损失总是会慢慢弥补的。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进一步提高猪场产能水平。这几个月,母猪体质损伤严重,间接损失是看不见的,恐怕还要进行淘汰和引种。”
孟忆昶说:“我也想要引进些原种猪,借此机会淘汰些产能不好的母猪,改善一下品种。我正和S市方面联系,一个湖南企业今年有从国外引进皮特兰种猪的计划,我们和技术人员商量一下,看看是否也可以引进一些。”
中国自古以来以地方黑猪、白猪、花猪为主,俗称“土猪”,相对外国猪种而言,中国猪种普遍胴体短、瘦肉率低、长势慢。现在市场上的猪,多是与国外猪种杂交改良后优选的品种,产能高、生长速度快、抗病能力强。但从口感上来说,任何杂交猪种皆比不上地方土猪。皮特兰猪产于比利时,因生长迅速、繁殖能力强,被规模猪场普遍接纳。
孟忆昶带了一个女人到办公室,对徐一诺说:“这是劳飞燕,湖南人,以后跟着你,你教她学习一下销售,也了解一下猪场的各个环节,给你做个助手。”
徐一诺将手中正在整理的资料放下,站起身打招呼:“你好,我是徐一诺,欢迎你!”
劳飞燕笑:“我来拜师傅了,以后还请你多多教我呢!”
“你就在我这个办公室吧,反正我一个人,这么大的办公室也是浪费,刚好对面这张桌子给你用。”
“不用不用,我不会用电脑,也不会打字,用不着办公桌,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告诉我,我去跑腿。”
徐一诺愕然,看了一眼孟忆昶,孟忆昶却躲开了她的目光。再看劳飞燕,四十出头的样子,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拉直了的发头染着有些夸张的金黄色,衣领低垂,丰满的双乳几乎有一半露出来。徐一诺有点儿明白了,这大概就是他们彼此之间“打猎”的结果。
劳飞燕在徐一诺的办公室坐了一个礼拜,要么涂指甲,要么对着镜子化妆,要么就东拉西扯。徐一诺找不到事情给她做,实在头疼。找了个机会,她问孟忆昶:“您到底希望她做什么呢?最好给她定好位,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了。”
孟忆昶说:“先让她适应一段时间吧,她没在公司里上过班,不懂得规矩。等她收收心,你们也彼此了解了,就容易相处了。”
“我天天做报表,整理数据,需要安静。要不,让她去您的办公室得了。”
可平静的日子没有熬过第二周。这天一上班,孟忆昶就被柳安妮堵在办公室门口。
“我说呢,怎么电话也不接,人也不见,原来是有新相好的了?”柳安妮当着劳飞燕的面挑衅,孟忆昶招手让柳安妮进来说话,柳安妮偏偏不肯,就站在门口,“老孟,咱们言归正传,你的私事与我无关,但你也不能这么无情。你有难的时候我可是帮助过你,现在我的加油站不景气,你要帮我。”
“要多少?”孟忆昶皱着眉头,示意劳飞燕出去。可劳飞燕当作没看见,兀自烧水泡茶。
“十万!”柳安妮狮子大开口。
“今年冰冻雪灾,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根本没有猪能卖,天天还在为饲料款发愁呢,哪里有这么多钱?”孟忆昶压低声音,“你借的钱我可从来没让你还过,你不要逼我啊!”
“那钱我是白拿的?还在我面前装?给不给?不给我就在这里闹,什么时候给我什么时候走!”柳安妮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办公室的门将高跟鞋踢了出去。
孟忆昶怕她把事情闹大,只好敷衍:“明天吧,我想想办法,给你一点儿应急,但这么多我肯定没有,闹也没用……”
柳安妮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徐一诺都不知道,她是在晚上接到田佳佳的电话赶到东北菜馆的。
饭台被掀翻了,整个包厢一片狼藉,两个女人各站一边,头发乱蓬蓬的,都赤着脚,张牙舞爪地对骂。
“老孟你说,是你让我来的,现在你倒是说清楚,我算什么?”劳飞燕扭头瞪着孟忆昶。
“哼!不就是个小姐吗,能算什么!”柳安妮不屑地说。
“你也强不到哪里去!”劳飞燕也不示弱。
孟忆昶灰头土脸,徐一诺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上前把劳飞燕拉住:“走吧,去我那里坐坐,消消气。田会计,你把柳总带走吧。”
“田会计,你拿一万块钱给她,以后我们也不必见面了。”孟忆昶看看柳安妮。
“别想!需要我的时候就找我,不需要就踢了我,门都没有!”柳安妮咬牙切齿。
孟忆昶沉下脸:“你可是给我写了借条的,你再闹,我就去起诉!我也实话给你说,这个女人是我找的,我要她给我生個儿子,你能吗?你明明知道我们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何苦闹腾?”
三
商务局副局长吴长德打来电话,说趁着天气好下午准备来场里拉猪苗,请徐一诺陪同一起去选。徐一诺向孟忆昶汇报,孟忆昶说:“这是杜凌云的朋友,给他们点儿优惠。”
午饭过后,吴长德带着嘉承镇兽医站张站长一同来接徐一诺。吴长德介绍说:“徐总,张站长是我朋友,我不懂养猪,也没时间,所以我们俩合伙养,我出场地,他出技术,说到底还是要你给我些关照啊!”
“不敢!关照您的是我老板。他说了,您是杜书记的朋友,自然要给您面子,市场价仔猪四百五十元,咱们算四百好不好?”
吴长德看看张站长:“老张,一头仔猪要多少成本?”
“大猪场各个环节把控得好,用不了三百元就能养到三十斤。”张站长说。
吴长德嘿嘿一笑:“徐总,你们一头猪赚我一百多呢,要不再优惠点儿?我们小本生意,也没什么技术,死亡率肯定不好把握。你们这么小的猪给我们了,风险也转移到我们头上了。”
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人徐一诺没少见,她笑着回答:“吴局长真会算账,不过我们还有其他方面的开支啊!沼气运行要费用啊,人员工资要哇,前期巨大的投资要收回成本吧,而且,我们还有不赚钱的年头呢,若是拉平均,这个价钱只能算保本。您刚才也说了怕风险,我们的养猪场规模大,风险也更高啊,还请您理解。”
吴长德压低声音:“你再给我优惠点儿,我单独给你表示一下总可以吧?反正公司里是你说了算,出了这个车门,没别人知道。”
“一个企业如果想快点儿垮台,几个蛀虫就够了。”
吴长德有点儿尴尬:“好吧,第一次合作,就按你们的规矩来,不过,你要给我配一些消毒水,还有那些应急用的药,不然我哪里去买啊?”
“张站长可是专家,有专家把关,您不会到现在什么准备都没做吧?如果猪舍还没消毒,我建议您今天就别拉猪了,这是常识。当然,消毒药水和常用药我可以给您准备点儿,谁让您是领导呢!”
吴长德哈哈大笑:“从你这儿占便宜太难了!你们孟老板真是好运气,像你这样敬业的场长,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这一年真是灾祸不断,5月12日,汶川大地震震惊世界。婆婆被吓坏了,说这里也是山区,指不定哪天也会地震,吵着要回S市。徐一诺劝说:“妈,这里自有记载以来就没发生过地震,怎么可能说震就震了?”
“还是老家更安全。这里又是冰冻灾害,又是停水停电,整天提心吊胆,不行,我要回去。我知道你们忙,放心,念念也跟我回去,我来带。”
徐一诺说:“妈,我们现在都要上班,您回去了我们也不方便。而且,孩子也需要爸爸妈妈啊。”
“她还小呢,哪里懂这些?你生的孩子,长大自然跟你亲,你还怕她不认你?”婆婆态度坚决。
徐一诺只好打电话给江沐恩,希望他能给婆婆做做工作,可婆婆一见到儿子,便伤心地哭起来:“儿啊,再不让我回家,我都要死在这里了……”
江沐恩除了叹气,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徐一诺舍不得孩子,可她也知道,若婆婆不在,她的确没精力照顾孩子。自从孩子出生,她没有给孩子穿过一次衣服、洗过一次澡,甚至没有换过一次尿布,每当孩子哭闹,总是婆婆一手接过去。可一想到孩子要远离自己,心里就隐隐作痛……
孩子还是被公公婆婆带走了。江沐恩干脆把奶茶店转了,一门心思做中介。一天,江沐恩对徐一诺说:“最近猪价猛涨,到处缺猪仔,这场冰冻灾害倒使猪仔身价倍增了!你们还卖五百块?信息不对等啊,外面最高的都涨到八百五十块了。”
“真的吗?那你联系客户啊,我这里还有两千多头要卖呢!”
“帮你联系可以,不过有话在先,我不需要你们给我什么优惠,但也不能卡着我,把我应该赚的给扣了。”江沐恩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如今信息不对等,这是你说的啊!难道你让我欺骗老板?”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干脆咱们说开,你现在才卖五百,我出六百,你们绝对不吃亏,我赚多少,你也别问。怎么样?”
徐一诺随即给孟忆昶打电话,说江沐恩有一个客户,愿意出六百,买一千头,不计重量,只算头数,不达标的也算。孟忆昶说:“劳飞燕联系了一个客户,说要五百头,先给她的客户吧,这是她第一个客户,我们支持一下。”
“好啊!她卖多少钱一头?”
“四百六。”
“可我的客户出六百呢!”
“我说了,这是她第一次联系到客户,我要支持她,多少钱都卖。”孟忆昶语气冷淡。
徐一诺无奈:“好吧,反正猪是够的,两个客户错开就是了。”
过了几天,孟忆昶给徐一诺打电话:“你安排客户来拉豬吧,劳飞燕那个客户嫌猪小,毛色不好,不要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一诺就带着客户到猪场消毒、过磅、装猪。一车尚未装完,孟忆昶的电话又来了:“劳飞燕的客户改主意了,说要过来拉猪。你要留够给她的客户的。”
徐一诺一听头就大了,竭力压抑着情绪:“孟总,人家车都来了,钱都给了,我怎么能让人家放空回去?”
“客户改主意,劳飞燕也没办法,无论如何这批猪要先留着给她的客户。”
“可是,这么出尔反尔,我以后还要不要做销售了?人家赶了四百多公里的路,没有猪给人家,我拿什么赔偿?”
“就说猪不够。”
“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啊!”
沉默片刻,孟忆昶语调冰冷:“你是要我亲自给饲养员打电话吗?”
徐一诺只得打电话给旭日场技术员韩明:“看看产房里马上断奶的猪能不能挑出一些大的来,尽量先拉产房的吧,保育舍的留下五百头,给劳飞燕的客户留着。”
韩明不解:“干吗不先给今天的客户啊?人家一点儿也不挑剔,体型不好的也要了。”
徐一诺没法儿解释,只得说:“老板说的,你照做吧。”
接着,徐一诺来到过磅处,跟江沐恩和客户解释,说之前饲养员报的数字有误,可能不够数,能不能用产房里马上要断奶的猪来凑。但这根本糊弄不过江沐恩。“不会是老孟搞的鬼吧?他又答应给其他客户了?”
徐一诺吞吞吐吐:“那个出尔反尔的客户又要买了,老孟说为了支持劳飞燕……”
江沐恩冷笑:“我就知道!这女人是成心跟你杠上了。”
“算了,我们先把今天的客户应付了再说。这也是你的第一个大客户。”
客户拉了近九百头仔猪,最小的只有七斤半重。徐一诺实在过意不去,又送了一箱多维和黄芪多糖。客户千恩万谢,对方中介跟徐一诺嘀咕:“徐总放心,能给他拉到猪他就很开心了。我们那里现在根本没猪,这些猪他拉回去就是一天不养,转手每头就可以赚一百块。”
徐一诺愕然:“到底什么情况?现在猪价怎么乱成这样了?这么小的猪,风险大,死亡率不好控制,到时出栏了,要卖多少钱才能保本啊?”
“仔猪都没了,大猪哪里有啊?只要能出栏,都是天价。”
四
猪价继续上涨,至6月份,全国商品猪价已平均上涨至每公斤十八元,创历史新高。南方地区价格更高,单价超过二十元,仔猪更是一路飞涨至每头一千二百元。国家发改委价格监测数据显示,全国大中城市生猪平均价格比去年同期增长20-30%。
畜牧场里热闹起来了。先是劳飞燕的儿子、儿子的女朋友、侄子、侄女来到场里,然后是大哥和二哥二嫂。员工们私下议论纷纷:“看来猪场是要改姓劳了。”
一天,张申悄声对徐一诺说:“姐,我感觉我可能干不下去了。”
徐一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想尽力挽留:“把自己该做的做好,不管什么人来都别受影响。平日老板待你不薄,你可不能关键时候掉链子。”
张申面露难色:“姐,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我都来好几年了,什么时候不是兢兢业业做的?可是现在,外行领导内行,这工作还能做得下去吗?她大哥为了证明比我能干,说是要用创新的方法配种。姐你知道,配种是有周期的,他这样胡搞,到时候这批猪的产仔率肯定低,不但我的奖金泡汤了,这么好的行情也白白错过了。”
徐一诺皱起眉头:“我知道了,还有什么情况?”
“劳老二两口子就更是奇葩货了,让他们去产房,他们嫌脏,让他们去保育,接手不到半个月,原本养得好好的保育猪拉稀特别严重。我去看了,原来他们为了省事,用冷水直接冲洗栏舍,保育猪被冲得浑身湿淋淋的,怎么能不拉稀?我跟他们说该怎么打扫,怎么消毒,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这是畜牲,哪里需要这么用心?照他们这么干下去,我估计这批保育猪的死亡率至少超过20%。”
“几个年轻的呢?”
“劳鲲鹏在饲料厂,除了按时开关机器,其他事情都不管。劳飞燕另外两个侄子侄女,就知道天天玩手机。可孟总一过来,他们好像都是功臣,一家人围着孟总说这说那,不过就是说其他人的不是而已,不然,像劳老二这样快把猪保育死的,怎么能当上保育组长?”
何冬苗在办公室玩游戏,一旁坐着劳飞燕的侄子劳鲲鹏,电脑旁边摆放着一包瓜子,还有一堆果皮。一进屋就看见这种景象,徐一诺有点儿不高兴:“孩子呢?上班时间,你们不要做事吗?”
“孩子睡了,我现在也在饲料厂帮忙,秦少宫去拉原料了,刚好没什么事,鲲鹏就教我打游戏……”何冬苗脸色绯红,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徐一诺看了劳鲲鹏一眼。“走,带我去看看孩子,我也好久没见这小家伙了。”
她们向何冬苗的房间走去。房间门大开着,孩子却不在床上。何冬苗顿时慌了,挨个儿推开楼道里的房门:“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蓝绒花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语气里含着不满:“怎么当妈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你也不管,幸好我回来看见了……你怎么这么不用心?”
何冬苗冲进蓝绒花的房间,看到孩子正坐在床上和蓝绒花的孩子一起玩耍,这才舒了一口气。
徐一诺问:“冬苗,最近怎么总是感觉你病怏怏的,脸上也没有血色,这样怎么带孩子?”
何冬苗本能地缩了一下身子:“大概是生孩子亏了身子,现在一直在吃药,慢慢就好了,没事的……”
“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这孩子……你怎么打算呢?”
“秦少宫想把他带到东北去,可我不同意。生了两个孩子,一个不能见,两个还是不能见,那我就真的是生不如死了……姐……”何冬苗欲言又止。
“怎么了?”徐一诺正在逗弄两个小孩子,听何冬苗语气有异,转过头狐疑地看着她。
何冬苗眼眶一红:“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我的孩子……可以托付给你吗?”
徐一诺心一沉:“是你有什么不舒服,還是孩子哪里不对劲?”
“没有……”何冬苗遮掩,“真的没有,就是最近心情不好,老做噩梦,梦见自己要死了,孩子没人管,我心里害怕……还有,闵冲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是今年年底有可能出来。我……到时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何冬苗的声音越来越小。
“该面对的终归要面对。冬苗,你要考虑好,给自己一条出路,不要把路都堵死了。”
“姐,我听你的。”
徐一诺注意到,何冬苗的身子在发抖。
第十一章盲目扩张
一
当奥运会在中国如火如荼地举行时,孟忆昶陪同杜凌云在位于旭日畜牧场约三公里的刘庄水库附近实地调查,想在行情极好的一年加快步伐,把原种场开起来,这样,既可以保证二元母猪的供应,也能够在保种育种方面做文章,争取项目扶持资金。
杜凌云说:“孟总,现在行情这么好,你今年肯定是笑着过了,少说也有上千万的收入吧?”
“没有没有。”孟忆昶说,“春节那段时间损失不小,不然真的能达到这个水平了。今年过了三分之二了,至少要把前期的投入赚回来。”
“所以您就想再扩张,把第三个场尽快做起来?”
“不瞒您说,我自己也没这个实力。我在S市有几个朋友,来过吴宁几次了,都希望在这里找个项目做做。我一直在养猪啊,就给他们建议可以合作办养猪场,他们也都很感兴趣。所以我要尽快确定位置,一旦他们决定投资,就可以马上动工了。”
“这个地方离水库不远,倒是可以保证供应两个场的水源,只是这个位置地下多岩石,恐怕要费些功夫。”
“岩石?应该可以炸掉嘛。”
“您准备做多大规模?”
“分批推进,首批原种猪不超过六百头,保证几个品种正常繁殖。其中有半数公猪,一部分作为种猪,一部分作为肉猪;另一半就是原种猪和杂交的二元猪了。这样一年可以出栏一万头种猪,但价格要比商品猪翻上好几倍呢。”
“需要多少投资?”
“按每头母猪配套设施两万元,至少需要一千两百万。”
孟忆昶的合伙人分别是周挺和张明旭,第一期投资五百万元,孟忆昶占40%的股份,周挺和张明旭各占30%。他俩在S市有其他业务,畜牧场全权由孟忆昶负责,注册名为吴宁吉瑞畜牧场。
这块地共有五百多亩,全是山地,山上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树种,倒是有数十个需要迁移的坟墓,山底下还有部分水稻田。而此时的征地费高出五年前数倍,原本可以签五十年的合同,现在只能签二十年,山地五千元一亩,水稻田一万二一亩。
听到这些情况,徐一诺心里不踏实,她对孟忆昶说:“虽说这个地方有独特的优势,但也不是最佳选择。费用高不说,下面还有大面积的岩石,怎么处理啊?”
“怕什么?有炸药,多少石头也不怕!”孟忆昶道,“这块地瑶氏公司也看过,我不能让他们先得手。”
“或许他们根本没准备要,镇里为了让您接手,特地这么说的?”徐一诺将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
“你懂什么!现在是镇里在帮我们,不然,以后我们会很被动,把这个场规划好,再过几年,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孟忆昶信心满满。
“我们的贷款下个月又要转贷了,到时候资金能不能跟上?”
“两个股东的资金都到位了,前期运转没问题,实在不行就借,按照现在的行情,只要利息不太高,投入基建也没有多大风险。”
“为什么不能再等一两年呢?到时那两个场都不负债了,再投资不是更有把握吗?”
“哪个企业不负债能做大?越是大企业,越是负债大户,问题是他有没有融资的能力。”
徐一诺依旧忧心忡忡:“融资能力只是能力的一种,还债的能力您考虑过吗?”
对此,孟忆昶不屑一顾:“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啊?车到山前必有路。”
劳飞燕怀孕了。孟忆昶第一时间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徐一诺。
“恭喜,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徐一诺不冷不热,“只是,既然怀孕了,还是要注意一下身体,猪场就少去吧,猪舍里氨气太重,对胎儿不好。”
“猪场这边你还要多操心。劳飞燕一家人过来,倒也给我分担了很多,但他们都是农村人,没文化,我知道场里的员工对他们有看法。你要多注意和大家沟通,别因此影响工作。”
“员工的工作我会做,不过,您也时不时提醒他们一下,稍微收敛点儿。”
这话说得不太客气,孟忆昶神色尴尬,正要辩解,电话响了。接通电话刚听了两句,他突然变了脸色,气急败坏地挂断电话:“劳飞燕这个女人作死!”
“怎么了?”徐一诺一惊,“她出什么事了?还是孩子有事?”
“打麻将,被举报,抓起来了!”
赶往县城的路上,孟忆昶告诉徐一诺:“她有一幫狐朋狗友,天天打麻将赌钱。我明确跟她说了,不能跟这些人来往,她答应得好好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她和她老公就是赌钱输红了眼,借高利贷继续赌,最后把家败了。现在竟然还是死性不改……”
“这些您早就知道啊?”
“知道!所以我是跟她立了约的,给我生个儿子,给她二十万,生个女儿,给她十五万,孩子满月以后就分开。”
“可您现在似乎改变初衷了,不然,您也不会安排她这么多亲戚来场里吧?”
“她总在我耳朵边念叨,我想反正也需要人,就让他们来吧……”
徐一诺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二
征地工作持续到12月份才完成。可自从2008年下半年开始,猪价又开始下滑,至年底,又徘徊在盈亏水平线上,甚至有些地区已经在亏本了。县农业局召集规模猪场代表及各乡镇代表开会,分析导致猪价再一次滑落的原因——
2007年高热病暴发,加上2008年初的冰冻灾害,推动了猪价的大幅上涨。政府为了稳定物价,推出了一系列扶持政策,包括能繁母猪补贴、标准化养殖补贴、保险补贴、防疫补贴、无害化处理补贴等,鼓励农户养猪。但市场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农户一窝蜂养猪,在相对集中的时间进猪苗,又在同时间段出栏,导致猪价最终的下跌。不能说那些扶持政策不对,但市场也有自动调节功能,若政府参与太多,反而会打破原本的平衡关系。
现任农业局局长涂斌更是语出惊人:“你们这些养殖场,特别是大型养殖企业,作为我个人而言,我是不太欢迎你们来我们县里投资的。你们看,你们是沾了国家的光,不需要缴税,但县里得到你们什么好处了?不仅如此,你们还把环境破坏了……”
全座愕然。这算是什么风向?
会后,廖三民副局长跟徐一诺说了原因:“我们领导在县里挨了批,就把气一股脑儿地撒到你们头上了。”
原来有人举报,说桃江水源上游被污染,一行领导顺着水源排查污染源头。经过水电站时,有人说,这是县里纳税大户,于是默然飘过,一路都是如此,直到发现一家养殖场,大家总算找到了合适的目标,说猪粪猪尿污染地下水源,养猪场又不纳税,没有对县里做出什么贡献。
徐一诺隐隐担忧,如果当地政府是这个态度,畜牧场今后的发展难了。
因为和劳鲲鹏在一起玩游戏,孩子再一次被何冬苗疏忽,秦少宫忍无可忍,给了何冬苗一巴掌。何冬苗也不是好惹的,两个人又吵又打,闹得乌烟瘴气。当然,真动起手,何冬苗肯定不是对手,被秦少宫将胳膊拧住。何冬苗疼得嗷嗷大叫:“秦少宫,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我把你儿子给杀了!”
“你敢!”秦少宫把何冬苗推倒在床上,“别不识好歹。你现在每个月光吃药就要几千块,是谁付的?你想找死,就别怪我无情!从现在开始,孩子你休想再碰!你不配做他的妈妈!”
秦少宫把孩子抱走了,接着向孟忆昶提出辞职。何冬苗要死要活,徐一诺只好去问孟忆昶:“孟总,您知道秦少宫老家的确切地址吗?”
“不知道啊!虽然我们认识不少年头了,他还真没跟我说过这个。这个老秦,怎么胡来呢?”孟忆昶说着就拨秦少宫的电话,关机。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我可真没办法了。”
没了孩子,何冬苗一天到晚恍恍惚惚。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紧紧抱着一个枕头,口里哼着别人听不懂的歌谣,起先对每个人都不理睬,突然有一天,她紧紧拉住从门口经过的饲养员老张:“你帮我找回儿子,我跟你睡觉!”
老张落荒而逃。
何冬苗在场里四下晃荡,只要看到男人,就跑过去跟他说:“你能帮我找回儿子吗?你帮我找回儿子,我就跟你睡觉……”
得知这个情况,徐一诺匆匆从新工地赶回来,连哄带骗把何冬苗带回房间。见劳鲲鹏在门外徘徊,徐一诺向他招招手:“进来吧!”
劳鲲鹏站在门口,不进也不出,只是盯著何冬苗看。徐一诺隐隐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你来干什么?”徐一诺问。
“你有空照看她吗?”
徐一诺沉默片刻,实话实说:“没时间也没精力,不行的话,只能送医院了。”
“她需要有人关心有人疼爱,送到医院对她没多大好处。”劳鲲鹏吞吞吐吐,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我……学过半年按摩、推拿、针灸,不知道对她有没有效果,但我想试试,如果你放心的话……”劳鲲鹏低着头,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她很可怜,可惜没人能懂她。我……想帮她。”
三
孟忆昶拿着会计报表愁眉苦脸:“公司第三季度勉强持平,第四季度一直亏损。眼看又要过年了,工资要六十多万呢。银行转贷又缩紧了一百万,说是行情不好,风险太大,真是雪上加霜……”
“那……怎么办?”徐一诺小心翼翼地问。
“只能想办法借钱啊!工资不发肯定不行,又是年关,你想想办法……”
徐一诺哪有什么办法?半晌才说:“听说商务局的吴长德有一个担保公司,不知道他那里能不能借钱?不过,肯定是高息……”
孟忆昶低着的头猛地抬起:“高息怕什么?只要我们挺过这一关,等明年行情好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我打电话问问。”
吴长德那边倒是挺痛快:“徐总的事情我一定帮忙。要不,你和孟总下午来担保公司喝茶,我们聊聊?”
直到坐在担保公司的办公室,徐一诺心里依然在敲鼓:高息,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呢?
吴长德与孟忆昶还是第一次见面,听孟忆昶分析眼前的行情,吴长德不禁感慨:“这养猪行业也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投资大风险也大。我可是有话在先,你们高息借贷只能暂时应急,不能长期使用,不然,这费用你们承担不起。”
“现在仔猪卖不出去,肉猪还不能出栏,但饲料要照常供应,人员工资要照常发放,年后卖了猪仔,应该可以把钱还上。”孟忆昶说。
担保公司负责人钱富友说:“我们担保公司有担保公司的规矩,这个希望二位理解,一是需要找一个担保人,最好是企业老总,有还款实力,当然也可以是单位里的工作人员,不知你们准备找谁担保?”
“我担保行吗?”徐一诺问,“我是另一个畜牧场的法人代表,注册的是个人独资企业,独立核算,我有资格担保吗?”
“本来是不行的,在您这里……行吧!三个月期限,六十万元,月息三分,要先扣除利息。”对方拿出计算器敲了一阵,“每月利息一万八,三个月共五万四千块。”
利息三分!是银行利息的五倍!徐一诺睁大眼睛,几乎不敢喘气,孟忆昶却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出门上了车,徐一诺说:“孟总,这么高的利息,我们怎么还啊?”
“打拼这么些年,我们什么风浪没见过?区区六十万,能把我们难死?”
2009年的钟声敲响了。按照吴宁县的规矩,工地动工要出了正月。在蔡芬的牵线下,土方工程承包给了她的一个朋友,勘测后发现,工地下面被厚厚的岩石覆盖,而且是很难炸开的岩石。
“这样下去耗时耗力,还需要一大笔钱,要不换个地方?”承包方建议。
“大概石方有多少?”孟忆昶问。
“石方大概一万方,如果全部爆破,需要至少一百万元的炸药。这些花费真的很没必要。”
“地方既然选定了,就一定要在这里建。”孟忆昶很固执,“这里有水源,岩石层厚也有好处,至少不会塌陷嘛!”
“这要到公安局备案,他们有专业的爆破公司,炸药管理非常严格,每次只能领取一部分。您要跟他们协调好,不然赶不上进度。”
四
接到吴长德的电话,徐一诺一惊,不会是催着要还钱吧?
吴长德没提钱的事,而是请她吃饭。徐一诺想拒绝,孟忆昶却说:“这个饭局你一定要去,我们有求于他,千万不能怠慢了。”
吴长德领着徐一诺去了一家水酒店,说是让她感受一下吴宁水酒的魅力。一进包间,徐一诺吓了一跳,房间里烟雾缭绕,两桌人在打麻将,还有十多个人在围观。徐一诺隐隐觉得不妥:“这么多人,我……还是回去吧。”
“都是企业的,认识一下嘛!”吴长德将徐一诺推进屋。
大家落座,徐一诺坐在了吴长德右手边。有人立刻张罗着倒酒,吴长德介绍:“吴宁水酒是我们这儿的特色,美容养颜,活血舒筋,很甜,尝尝?”
徐一诺伸手阻挡,可杯子瞬间就倒满了。倒酒的男人说:“吴局的贵客就是我们大家的贵客。来,我先敬你一杯!”
徐一诺推拒不过,轻轻地抿了一口。那人摇头:“看来我面子不够啊,徐总随意,我再干一杯。”
徐一诺连忙冲吴长德使眼色,请他解围,可吴长德只是笑,并不说话。无奈,徐一诺只得喝了个满杯。这个头一开,其他人敬酒就再也无法拒绝了。这吴宁水酒喝着微甜,后劲儿却非常大,几杯酒下肚,徐一诺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渐渐地,房间开始旋转,人们的声音变得飘渺而恍惚,徐一诺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恍惚中,她被搀扶着上了吴长德的车。吴长德坐在她身边,定定地看她的脸,突然把她按倒在后排座上。徐一诺拼命挣扎,可这更激起吴长德的欲望,伸手去撕她的衣服。就在这时,车门被猛地拉开,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江沐恩。江沐恩二话不说,抓住吴长德的衣领就把他拽了出来,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吴长德被打得满地打滚,毫无还手之力。
徐一诺怕闹出人命,急忙下车阻拦:“够了,别打了。”
江沐恩愤怒至极,一把将徐一诺推开,冲上去又要打,徐一诺死命将他拽住。拉扯间,吴长德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说着“误会误会”,趁机钻进车,一溜烟跑掉了。
江沐恩余怒未消,扭头瞪着徐一诺:“还站着干什么,上车!”
两人坐进车里,江沐恩发动汽车,目视前方:“说吧,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徐一诺没想到他不问青红皂白,竟然怪罪到自己头上,冷冷地说:“解释什么?你不都看见了。”
“你……这样很好玩很刺激是吧?我已经跟着你整整一个星期了,就想看看你每天是怎么过的。这一周里,除了法院的、商务局的、农业局的,怎么竟然还有教育局的,还有混社会的?你真是吴宁县的名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除了这个姓吴的老色鬼,还有好几个都对你图谋不轨!”
“你竟然跟踪我?”
“我不跟踪你,让人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徐一诺气得嘴唇直哆嗦:“送我回去,我要去场里。”
江沐恩不理,照旧往家的方向开。徐一诺一头撞向车窗玻璃:“你不送我,我就死给你看!”
江沐恩有点儿害怕了,只得答应:“好好,你别胡闹,我送你回去还不行吗?”
到了猪场,徐一诺踉跄着下了车。江沐恩也不说话,调转车头飞快离去。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时,已是半年之后。
第十二章人间有爱
一
爆发于美国的次贷危机迅速蔓延全球,中国毫无疑问受到严重影响,养猪行业更是雪上加霜。孟忆昶想让徐一诺再去找吴长德,从他那儿贷款,徐一诺坚决不去。可资金短缺最直接的影响已经显现,饲料款眼看着就无法保证了。
孟忆昶跟徐一诺商量:“孩子满月了,劳飞燕非要来上班,我想让她负责销售,你把主要精力用在协调关系、争取资金方面。”
“新工地还要继续建吗?要不要先停下来?”
“不能停!停了我对两个合作伙伴如何交代?別人看到我们的工地停了,就更难融资了。我们要把眼光放远一些,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困难,更要着眼未来。”
“听说省农业厅下属的一个担保公司专门负责为省级龙头企业贷款作抵押担保,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资格申请,不然,由他们作担保的话,利息会低很多,而且是有贴息的。”
“你再多方面了解一下,如果确实可行,我们就尽量争取。”顿了顿,孟忆昶突然转了话题,“最近劳飞燕天天闹着要买房子,你那小区的房子怎么样?”
徐一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非要现在买吗?等资金不紧张了再买不行吗?”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她大概是听说你们买了房子,天天跟我念叨。她说了,先去找老乡借钱付首付,等到场里能够周转了再还。没有房子,孩子的户口都上不了,也是个大问题。”
“孟总,我们真的要借这么多社会资金吗?我听说,您发动了好多朋友,以三分的利息借私人资金。问题是,我们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利润啊,一旦资金链断裂……”
“这不是没办法嘛!虽然说利息高了点儿,但只要能筹到资金,企业就有希望。”孟忆昶语气坚定,徐一诺却感到一丝悲凉。
劳老二与阿布展开了一场猫和老鼠的游戏。
阿布在场里收拾了很多废弃的塑料瓶、药箱子、纸壳等,他不会整理,扔得满房间都是。徐一诺让食堂做饭的阿姨没事的时候帮他收拾在一起,待场里处理废品时一起卖掉,每次也有十几元二十几元的收入。阿布不知道怎么用钱,但很珍惜那些钱,把卖废品的钱放在一个瓶子里,不时地拿出来看看,就连睡觉都开心地搂着。
劳老二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瓶子,便怂恿阿布把钱拿出来买东西吃。阿布只是傻笑,并不理睬他。劳老二就趁阿布不在时,把瓶子藏了起来。阿布发现瓶子不见了,急得哇哇大叫。他似乎知道是劳老二拿的,便围着他不停地转,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劳老二不但不把钱还给他,还故意戏弄他。阿布个子虽小,力气却大得惊人,拼命拉住劳老二不让他走。劳老二气急,对着阿布一阵拳打脚踢,阿布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旁的人看不过去了,便说:“他是个傻子,就别捉弄他了,把东西还给他吧。”
劳老二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拿他的东西了?一个傻子,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看上?”说罢转身就走。阿布忍着泪水爬起来,紧追着劳老二不放。劳老二去哪里,阿布就跟到哪里。他们在各个猪舍乱跑乱窜,像是捉迷藏。技术场长武有智上前阻止:“各猪舍不能乱跑,我们在防疫上有严格要求,这是最基本的规矩。”
劳老二把嘴一撇:“那些规矩是管你们的,管不着我。这场是谁的你不知道吗?是我妹的!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把你给开了?”
武有智也不搭理他,只把阿布拽住:“不要乱跑了,等一诺姐姐过来了,让她给你找回来。”
阿布听到徐一诺的名字,立刻安静下来,乖乖地跟着武有智走了。不料,当晚阿布却偷偷摸到劳老二的房间,死死勒住熟睡中的劳老二的脖子,若不是惊动了他老婆,劳老二可能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半夜,徐一诺接到孟忆昶的电话,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要阿布离开?为什么?他没有家,没有亲人,让他去哪里啊?这么大的场容不下他吗?”
隐约地,她听到电话那头有劳飞燕哭哭啼啼的声音,马上明白了。她知道,只要劳飞燕掺和进来,孟忆昶只会揣着明白装糊涂。阿布肯定是留不下来了,当务之急,是给他找个合适的去处。
第二天一大早,徐一诺打电话给同是在这里办养猪场的福建人余兴和,简单介绍了一下阿布的情况:“余老板,您那里有果园,阿布可以帮您看园子,干杂活,工资不要,只要供他吃住就行。”
余兴和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早就听说了阿布的事情,徐总这么有爱心,我应该向你学习!你随时可以把他带来。”
二
双节后消费进入旺季,猪价却依然没有回升的迹象。与全国大部分地区一样,吴宁县养殖户的积极性受到打击,不时暴发的或大或小的疫病以及节节攀升的饲料价格更是雪上加霜。网上称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可问题是,还有几个人能坚持到曙光出现呢?散养户多已支撑不住,退出或被并购毫无悬念,传统的养猪模式走向没落,“公司 农户”、专业合作社模式成为主流。
劳飞燕死缠烂打,孟忆昶终于买了一栋四室两厅的房子。装修时,劳飞燕亲自监工,说是过年后就要搬进去。接着,又以孩子的名义购买保险、基金,说是为了孩子的未来。这自然没什么错,但花出去的这些钱,都是要支付高昂利息的。没过多久,劳飞燕又要买车,说是为了接送孩子方便……
又要过年了,猪场已欠工人两个月工资,大家情绪波动极大,甚至有人开始怠工。在全体员工大会上,徐一诺极力安抚,希望大家同心协力渡过难关。可是,员工们对此反应冷淡,孙兵甚至还唱起了反调:“这场里到底谁是老板?是不是赚的钱都姓劳了?不是看到劳飞燕开新车了吗?听说还买了房子。发工资没钱,养女人怎么就有钱!”
为了获得大额贷款,必须让畜牧场成为省级龙头企业,注册资金在一千万以上。尽管三个畜牧场的实际投资额度远远超过一千万,但这需要由第三方评估,手续极其繁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眼看已近年关,无论机关还是企业,都放缓了步伐,徐一诺急不得恼不得,只能耐心等候。
在信用社办完业务,徐一诺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信贷经理郝主任的办公室。郝主任笑道:“怎么回事?每次见你都愁容满面的?”
“银行贷款下不来,我们的年都没法过了。”
“你比老板还操心!你们现在还没有落实担保公司,贷款哪儿那么容易下来?第三个场还在建吗?干吗这么着急啊?如果不是急着扩建,资金哪会这么紧张?”
徐一诺苦笑:“都是你们银行闹的。行情好的时候拼命放贷,行情不好的时候又拼命收账,这不是要企业的命吗?越是困难的时候,越应该放贷让企业渡过难关才对啊!”
郝主任沉吟片刻:“你们场里的饲料设备大概投资了多少钱?现在有没有正常运行?”
徐一诺不解地望着郝主任。
郝主任继续说:“我在想,或许可以用饲料设备做一下抵押,简化手续。”
徐一诺猛然醒悟:“太好了!感谢郝主任!”说着她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去场里看看怎么样?”
“这么急啊?像着了火一样。”
“你就是在帮我们救火啊!”
郝主任打电话联系农信社指定的评估公司负责人一起出发,对设备进行评估。一周后,在过年前三天,发放贷款九十六万元,郝主任还以个人名义借给畜牧场三十万元。办理手续时,孟忆昶不停地道谢,郝主任看看一旁的徐一诺:“如果要谢,你就好好谢谢你的助手吧!”
三
2010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到来了。市场仍旧低迷,自春节始,多地区猪肉已跌至白菜价。
何冬苗住院了,劳鲲鹏不顾劳飞燕和劳老大的强烈反对,一个人到医院里去照顾她。劳飞燕无可奈何,只有在家里对孟忆昶撒气。
徐一诺去医院看何冬苗。何冬苗穿着病号服,斜靠在窗边,劳鲲鹏附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何冬苗便不停地笑。徐一諾惊讶地发现,尽管已经瘦得快脱了相,可一旦笑起来,何冬苗的眼中竟泛出异样的光彩。她静静地站在门口,不敢去惊扰他们。这一刻,徐一诺才真正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叫做缘分的东西。
还是劳鲲鹏先看到徐一诺,赶紧叫了一声徐总。徐一诺擦去脸上的泪:“还是叫我姐好了。冬苗,你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大概快可以出院了。”
何冬苗深情地瞥一眼劳鲲鹏,对徐一诺说:“姐呀,他说等我好了跟我结婚呢。你快劝劝他,别让他犯傻,为了我这个病秧子,不值。”
“傻话!我也希望看到你有一个好归宿。”徐一诺说,“小劳对你是真心的好,我真为你高兴。”
“姐,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何冬苗声音哽咽。
“医生说,得了癌症的人,90%以上是被吓死的,能治愈的,都是乐观向上的人。有一个这么爱你的男人等着你,你要为他好好活着!”
“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要不是你,我侄子也不会像吃了迷魂药一样。你想害死我侄子吗?你安的什么心?”劳飞燕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转瞬,她已站在徐一诺面前。
徐一诺冷笑:“劳姐,我尊重你,但请你不要太过分。这里有病人在,你要注意一下你的言行。”
“过分?我就过分了,怎么样啊?”劳飞燕一脚踢在床下的保温瓶上,砰的一声,热水淌了一地。她对劳鲲鹏怒目而视,“你是个死人吗?赶快跟我回去!”
劳鲲鹏不为所动,反而挡在了何冬苗身前。“我死也不会跟她分开。”
“好啊,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了是吗?好吧!你们死在一起好了!我不会给你一分钱的,看你能逞英雄多久!”劳飞燕愤然转身,门砰地关上了。
何冬苗泪流满面:“鲲鹏,你不要管我了,都是我连累了你。”
劳鲲鹏突然把何冬苗一把抱住:“我要你成为我的妻子,现在我就向你求婚,我们就在这里拜天地,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老天为我们作证!”他扭头看着徐一诺,“姐,你也给我们一句祝福吧!”
徐一诺颤抖着声音,一字一顿:“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劳飞燕气急败坏地找到孟忆昶:“你要马上把徐一诺开除,一天也不许她待在这里,她再待在这里,会把我们一家人全都害死!”
孟忆昶皱着眉头:“这是办公室,你怎么像个泼妇一样?”
“我就是泼妇,怎么样啊?我的侄子都要被她家那个亲戚给害死了,我不该管吗?我刚从医院回来,徐一诺在那里呢,我就知道是她教的,不然我侄子怎么可能这么笨啊?”
“那个何冬苗也不算是徐一诺的亲戚,我是可怜何冬苗,才把她留在场里,你不要胡闹了。再说,徐一诺的工作没人做得了,不然,你试试看?”
“你是个死人呀!”劳飞燕见孟忆昶向着徐一诺,心中更气,口不择言,“她走了你可以再找别人啊,你不让她走,是不是你心里惦记着她啊?”
孟忆昶终于恼火了:“你真的疯了!再这样闹下去,该走的人就是你了!你自己想想,要不,拿十五万走人,要不,就给我好好待着,不要总给我制造麻烦。你那两个哥哥我已经受够了!”
劳飞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给你生了孩子,你竟然这样对我!你这个没良心的。好啊,我把孩子带走,你不要管我们死活!”
“你敢!”孟忆昶咆哮起来。
要不是吕会计来敲门,两个人恐怕就要在屋里打起来了。劳飞燕哭哭啼啼走了,孟忆昶和吕会计对视,有苦难言。
几天后,劳飞燕带着一个茶馆老板来到公司,对孟忆昶说:“不就是借钱吗?五分的利息,我老乡可以借二百万给你,要不要啊?”
四
劳鲲鹏去找孟忆昶,直奔主题:“孟总,我想把卸饲料的工作承包下来,可以吗?”
卸饲料每吨三元,原本大家都不肯做,后来只得安排所有的男员工轮流做。孟忆昶頗有些意外:“让你做可以,但这是个苦活儿,你可要考虑好啊。”
“我知道。就是……那些饲料袋用完了可不可以给我?”
孟忆昶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个瘦弱黝黑的男人,或许,他还算不上男人,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儿。他刚来场里的时候,像一只不敢见人的老鼠,不声不响躲着所有人,仿佛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如今,一个女人,一个生病的女人,一个比他大了许多的女人,竟然激发了他内心强大的潜能,他似乎在一瞬间成长了,成了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甚至惊天动地。
“是为了照顾小何吗?”孟忆昶的眼神里有深深的赞许,“这点儿饲料袋也卖不了多少钱,放心,她的工资我会照发,你也不必太累。”
劳鲲鹏说:“场门口的那片菜地我来种吧,反正现在也荒着,我想种些场里食堂可以用的菜,这样,三个场里的菜就不必去市场上买了,我来供应。”
孟忆昶不再说话,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晚上,劳鲲鹏带着何冬苗来到他父亲劳老大的房间里。劳老大正躺在床上听戏,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眼看到劳鲲鹏身后怯生生的何冬苗,赶紧坐直了身子。
“来,给爸爸磕头。”劳鲲鹏拉着何冬苗跪在劳老大的跟前。
劳老大吓得差点儿跳起来:“这是干吗?你倒是来真的了?你妈死得早,你也想像我这样早早地打光棍吗?”
劳鲲鹏不答话,硬生生地和何冬苗一起将头叩到地上:“爸,从今以后冬苗就是你的儿媳妇了,别人怎么说,我管不了,但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保护她。”
劳老大大脑还一片混沌的时候,劳鲲鹏已经拉起何冬苗走了。
“喂喂!你这死小子,有这样跟老子说话的吗?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走了,她……她还没叫我一声爸呢!”
话一出口,劳老大愣住了。
第十三章龙头企业
一
为了申请省级龙头企业,由三个畜牧场和孟忆昶个人作为股东,注册资金两千万元,正式成立了新公司——吴宁欣欣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孟忆昶。根据规定,新公司必须成立三年以上才可以申请省级龙头企业,但欣欣畜牧场早已是市级龙头企业,便在申请时描述为由原来的畜牧场改制成立。
这些工作,都是在市农工部黄科长的帮助下完成并申报的。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徐一诺不时打电话催促,黄科长无奈地说:“再着急也没办法了,想找省里的领导通融,我哪有那么大面子?”
无奈,徐一诺只好找杜凌云帮忙,杜凌云说,省农业厅一个副厅长是吴宁县人,和他的岳父私交甚好,可以由他先进行沟通。
新场第一期工程已建设完工八栋猪舍,孟忆昶要求武有智将旭日场的所有原种猪挑选出来,转移至吉瑞场。随后又从湖南引进原种猪一百多头,至此,吉瑞畜牧场已有原种猪三百多头了。
孟忆昶对原种场充满了信心,看他兴致勃勃地在猪舍巡视,徐一诺的心情非常复杂: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他对工作是这么热忱执着,似乎会点燃别人内心沉睡的火种,自己最初不就是被他这种精神感染着,才进入养猪行业的吗?但同时,他也是一个缺点十分明显的人,公私不分,没有原则,盲目自信……
蓝绒花要辞职了。
徐一诺问:“怎么回事?不顺心吗?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养孩子都养不起了,做什么做?还不如到街上摆个摊,卖点儿烫皮来钱快呢。”蓝绒花面如寒霜。
“怎么了?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了?”徐一诺突然想起来,蓝绒花曾向她借钱买房,可徐一诺刚刚买房不久,囊空如洗,根本没钱借给她。“如果我真的能够帮你,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我们一起走过了这么多日子……”
“你帮我签字吧!”蓝绒花打断了徐一诺的话,“我想最好一个礼拜就能走,你还是早点儿招到一个人来顶替我。”
“下定决心了?”
“是。”
徐一诺只好在辞职信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企业不景气,工资不能按时发,奖金也兑现不了。你们这一大家子人,的确是困难。但愿以后你一切顺利吧!”
蓝绒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徐一诺隔着窗户望着蓝绒花的背影发呆,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段友谊竟如此收场。
事后,徐一诺找到徐子荣,希望他能谅解。徐子荣说:“徐总你别介意,她就那个样子,别理她。我都跟她说了,你也买了房子,按揭还贷款,还要养孩子,哪里有钱?”
“你们一定要今年买吗?可以再晚一年吗?到时我也许就能帮你们了。”
“别操心了,徐总。这原本就是我的家事。我那个老婆自从生了儿子,变了个人似的。我想跟我姐借,她不同意,说就要活出个人样让她们看看,不要一辈子活在她们的阴影下。现在好了,逼着我家老头子把老宅子卖了,说以后可以一起住进县城里。我妈不同意,她就在家里大吵大闹。这女人怎么说变就变……”徐子荣一瘸一拐地走了,远远地,他的叹息随风飘散。
二
自从上次闹了不愉快,江沐恩一直没有和徐一诺联系,但徐一诺还是从客户那里陆续知道了江沐恩的一些情况。
江沐恩应聘在龙城县一家兽药连锁店做销售。龙城县位于南安市最南端,县城不大,人口不过二十多万,却聚集了十几家大型猪场,是年出栏达百万头的生猪调出大县。吴宁县的养户大部分是散养户,且都是夫妻携手,一点一滴地积累、扩张起来的。即便是欣欣这样的招商引资企业,也都是老板与员工一起工作,天天守在猪场里。与吴宁县不同,龙城县的猪场老板几乎都是早年开稀土矿发家的,他们对猪场的建设、投资、定位要比吴宁县更科学,无一例外都请了专业的技术场长管理生产,自己只在最重要的销售、采购环节把关。他们有大把的时间用于社交,饲料、兽药、疫苗的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
这些人有的是钱,行情不好,他们却不急,甚至宁愿这样的低迷行情持续下去,经过市场的洗牌,大部分散养户被迫转行,甚至有些规模猪场也不得不转手,那他们就可以独占鳌头了。
这天晚上,徐一诺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江沐恩掉到了河里,他一面拼命挣扎,一面伸出一只手向她呼救。徐一诺从睡梦中惊醒,再也睡不安稳,一看时间,凌晨一点。想想刚才的梦,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便打电话给江沐恩。第一遍,通了,没人接;第二遍,刚刚接通,又被按掉了;第三遍,终于有人接了,是一个陌生男人:“江总睡着了,你明天再联系他吧!”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他睡着了就把他叫醒,告诉他是他老婆打过来的。”徐一诺竭力压着火。
“哦,嫂子,对不住……”那人连忙赔不是,“江总昨天陪客人喝多了,现在叫也叫不醒。”
“他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他手机忘带了。”
“不可能。他的习惯我知道,手机向来不离身。你说实话,他到底怎么了?”
逼问之下,对方只得说出实情,江沐恩昨晚酒喝得太多,在医院打吊针呢,现在接不了电话。徐一诺忍不住落泪。多年的夫妻,似乎的确有心有灵犀一说,她深刻感觉到了。此时,她早已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只是牵挂着他的健康。
天刚亮,徐一诺再给江沐恩打电话,他终于接了,声音有点儿沙哑,但还像从前一样没正形:“亲爱的,早啊!”
“你怎么样了?喝了多少酒?怎么会到医院里去啊?”徐一诺连珠炮似的问。
“早没事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徐一诺突然失控,带着哭腔吼道:“那酒是会要人命的,如果你真的出了事,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我现在在打工啊,老板给我定了第一年一百二十万的任务,如今我超额完成,就是这样拼出来的啊。否则,老板会养一个没用的人吗?”
“你真的是拿命拼工作了。可是,你躺在医院里,你老板知道吗?你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你的老板会为你负责吗?”
“我大概是跟你学的。你不也是这样工作的吗?”电话那头传来江沐恩的叹息。
孟忆昶与徐一诺奔波了近一年的时间,在年底终于拿到了省级龙头企业的批复。担保公司的人三天后就来了,参观了企业的三个畜牧场,又查看了会计账目,按照流程,在一天的时间内把所需的手续办完,并出具了担保函。第二天,孟忆昶、徐一诺、吕会计前往农信社,郝主任一口应允:“有了这张担保函,我们就可以尽快放款了。”
一个星期后,银行放款五百万元,解了猪场的燃眉之急。
劳飞燕又不失时机地出现在公司办公室:“我要三万元急用。我儿子找了个女朋友,现在两个人都没有工作,我想让他们在中学边上开个烧烤店。”
徐一诺不语,埋头整理会计交来的急需支付的各种款项的票据,包括三个畜牧场一百多员工拖欠了几个月的工资表。孟忆昶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你少来烦我。这些钱费了多少心思才争取到,你说要就要,你以为钱是捡来的?你那个败家儿子,上次说要开奶茶店,拿了两万块,奶茶店连影子也没见,现在又要开烧烤店?”
劳飞燕恼了,声音提高了八度:“说是会把我儿子当成你自己的儿子,怎么一要钱你就翻脸?你女儿呢?我心疼你的孩子,你怎么就不心疼我的孩子呢?”
“我都说了,让他到场里好好学习一门技术,等到他能独当一面了,我自然会给他好好安排。可他不去啊!”
“猪场猪场,你就知道猪场!我的哥哥们在猪场受了多少气,受了多少苦?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还要送去受气受苦啊?”
吵架在继续进行中,没完没了。这已是常态。徐一诺的脑袋都被他们吵大了,她不由得暗暗问自己:这钱,到底是批下来好呢?还是批不下来好呢?
三
天气转冷,猪肉消费慢慢进入旺季,市场上的猪肉价格已上涨到每公斤十八元,但猪场的商品猪价格还徘徊在盈亏平衡点附近,只是稍有盈利。
吉瑞畜牧场在扩大建设,它如同先天发育不良的孩子,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因是合作企业,孟忆昶必须保证对吉瑞场的资金供应。银行的贷款对于投资数千万的企业来说,几乎是杯水車薪。为了维持猪场正常运转,孟忆昶长期行走在借贷的路上。直到有一天吕会计告诉徐一诺“我们现在一个月支付的利息要好几十万呢”,徐一诺才惊恐起来,她惴惴不安地提醒孟忆昶,但孟忆昶的回答永远是:“这是唯一的办法,不得不行的办法。”
当徐一诺提醒过多时,孟忆昶就刻意回避她,甚至叮嘱吕会计,有些个人贷款不必告诉徐一诺。可毕竟在一起工作,吕会计仍时不时“透露”些信息给徐一诺。于是,她知道了田佳佳把一套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六十万借给了孟忆昶,孟忆昶支付田佳佳的利息是三分;田佳佳还介绍了十多个朋友、亲戚借钱给孟忆昶;吉瑞场的出纳唐会计也效法田佳佳,还连带着把一帮亲戚、朋友拉了进来……
张申辞职了,理由是想换个环境发展,不想再做养猪行业了。
孙兵夫妇辞职了,理由是孩子要上大学了,可工资不够供养三个孩子的,要想办法找个薪资更高的工作。
与徐一诺一同看着畜牧场从成立走到现在的老同事们,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选择了离开,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若干年后,徐一诺才真正理解了那份决绝中的痛楚和无奈。
过年前十天,何冬苗再次住进了医院。这一次,她的情况更加糟糕,而劳鲲鹏已经没有能力支付医药费了。劳飞燕继续逼迫劳鲲鹏与何冬苗分手,劳鲲鹏坚定地说:“我就是去卖血也要救她,除非我死了。”
徐一诺通过行业协会的平台,为何冬苗发动了一场募捐。很多同行伸出援手,为何冬苗捐款十余万元,暂时解决了医药费问题。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徐一诺对劳鲲鹏说,似乎也是说给自己。
四
新的一年又来到了。徐一诺终于下定决心,要在过年时把孩子接回来,用真情修补已千疮百孔的婚姻。
坐在火车上,徐一诺看着女儿既陌生又亲近的脸,忍不住一阵心酸。十月怀胎,转瞬间女儿已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了,圆溜溜的大眼睛总是在审视自己,似乎要将“妈妈”这个称呼和眼前的自己联系起来。
徐一诺去S市接孩子,婆婆没有反对,而是担心地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孩子眼看大了,还是我们自己带比较好。”徐一诺没有说实话。
既然把孩子带回来了,就得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江沐恩依然常驻龙城县,每周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徐一诺天天早出晚归,两人都无法照顾孩子,只好全托在幼儿园,周五下午再接回来。
一天晚上,熟睡中的念念突然哭醒了,不停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徐一诺顿时泪流满面,把念念紧紧地抱住:“妈妈在,妈妈在……妈妈再也不把你一个人丢在幼儿园里了。”
徐一诺为念念请了保姆,每天接送。有了新的牵挂,徐一诺尽量按时回家,渐渐远离了无意义的应酬。
终于卖了一批猪,孟忆昶和徐一诺赶到场里发工资。孟忆昶特地留下来两万元放在汽车座位上,对徐一诺说:“一大沓的钱,只剩下这些了。我今天还要回S市,这钱有急用。”
徐一诺抱着那一摞尚贴着封条的钱,补发了已拖欠三个月的工资。看到大家喜气洋洋的,徐一诺无限感慨——钱真是好东西,只有在发工资的时候才能看到工人们的笑容。
劳老二夫妻说要搭孟忆昶的车去县城,孟忆昶一边催促徐一诺尽快把钱发完,一边叮嘱他们夫妻收拾好东西,到门口去等。好不容易发完了,在孟忆昶打开车门的一瞬间,场里的唐师傅匆忙赶来,说是有要紧事给他汇报。孟忆昶只得跟着他返回猪场办公室。
唐师傅是退了休的老兽医,在场里负责保育舍的防疫工作。他带了个女徒弟,是全高县人,因夫妻不和,常常打架,这个女人来到场里一年多了,一次也没有回过家。她和唐师傅的关系极其密切,想必唐师傅是为了她的事来找孟忆昶的。
车门已打开,劳老二夫妻钻进车里。徐一诺发完工资,便站在场门口消毒池旁和门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许久不见孟忆昶出来,徐一诺看看时间,便又返回场里去找。果然,孟忆昶被唐师傅缠住,让孟忆昶给女徒弟调动工作。孟忆昶说:“等我回来,再跟场里其他领导商量一下。”
徐一诺催促:“快点儿吧,不然赶不上火车了。”
进了县城,徐一诺想去给女儿买一些扎头发的小饰品,便在小商品城下了车。没多会儿,孟忆昶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你在哪里?马上来办公室!”
“您还没走?等下真的来不及了……”没等徐一诺把话说完,孟忆昶砰地挂断了电话。
徐一诺只得拦车赶过去。
孟忆昶坐在进门的沙发上,劳老二夫妻坐在对面。徐一诺一出现,孟忆昶沉着脸问:“一诺,刚才我们去场里时,我是不是把两万块钱放在座位上了?”
“是啊!”徐一诺点头,“您说要带回去急用的。怎么了?”
“那钱呢?”
“钱?”徐一诺有些懵,“我不知道啊!我刚才先下去了。”
“你没看到?”孟忆昶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我是该走了,来不及了。你费心想想,我有没有顺手把钱放在其他地方?”
徐一诺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用想了,那钱就是放在座位上的,我能确定。”
劳老二接口:“可我们上了车就没看到有钱,怎么钱会自己跑掉?”
徐一诺看看他们夫妻二人,冷笑道:“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我妹夫的钱不见了,我要帮着找找。”劳老二说到“妹夫”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
“实在找不到,那就报警吧。”徐一诺不想再跟他们纠缠,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劳老二妻子尖刻的声音:“做了亏心事,还当没事人一样……”
刚回到家,孟忆昶的电话再次打来:“一诺,我上车了,这些天你多费心,我大概去十天左右,事情处理好马上回来。”顿了顿,他又字斟句酌地说,“一诺,你的女儿来这里还习惯吧?多了一个孩子,开销也会大很多,我知道我也欠着你的工资没发呢……”
“孟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怀疑我拿了那两万块钱?我说我没拿没有意义,我现在就去报警,请您马上下火车,不要离开。我要给您一个交代。”
五
徐一诺在刑警队报案时,孟忆昶连续打来了三次电话,徐一诺都没接。正好碰见蔡芬进来,她看到徐一诺一愣:“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眼睛都哭腫了。”
蔡芬是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她看了看笔录,笑道:“你们这场里奇怪的事情还真不少,呵呵,你们老板怎么搞不清状况啊!”说罢,拉着徐一诺去了她的办公室。
“不要自己给自己找不舒服了,这事不是明摆着吗?”蔡芬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徐一诺,“人家现在有亲戚关系,肯定要先怀疑你这个外人了。我就不懂,你们老板挺精明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件事上犯糊涂?”接着,她压低声音,“你知道前段时间你们老板来找我干什么吗?”
徐一诺皱起眉头:“难道劳飞燕家有什么人犯罪了?”
“你想哪儿去了。他让我帮忙找人做亲子鉴定。”蔡芬嘿嘿一笑,“我本来以为他在外面又有了孩子,说了半天才知道是要做这个女儿的。你说他是不是有问题?”
“真的?”徐一诺难以置信。
“我可是只跟你说啊。我感觉他被这个女人折腾够了,可能有打算和她分开了。”
“本来他们也不过是一份协议关系而已。”徐一诺脱口而出,又觉不妥,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蔡芬却不以为然:“瞧你紧张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喝酒的时候孟总早都说过。之所以要做亲子鉴定,就是因为孟总撞见劳飞燕和她一个老乡上床……”
“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说给我听了,我不想知道。”徐一诺放下杯子,“我想麻烦你帮我问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能破案,我可不想顶着这种嫌疑。”
“他们要是想制造这样的嫌疑,你做没做都要背这个锅。所以,还是自己想开点儿,做没做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们老板是怎么想的。”
徐子荣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办公室里,对满脸惊讶的孟忆昶和徐一诺说:“我要请假,请长假。实在不行,我就先辞职吧!”
“到底怎么了?打架了?”
徐子荣的双眼肿成一条缝,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到底怎么回事啊?如果有事,自然可以请假。只是,我也要了解一下情况,不然我没法安排工作啊!”徐一诺说。
徐子荣终于开腔:“老婆打的……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蓝绒花把我老娘从家里赶出来了,我老娘没地方住。我去质问她,她三句话说不到就跟我动手,还拿儿子威胁我,这都算是什么事儿啊!”
“你妈没事吧?”
“她扔东西把我老娘给砸到了。我想租个房子给我老娘住,再陪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可能还得回老家一段时间,所以……”徐子荣吞吞吐吐。
“需要钱吗?工资没按时发,真是难为你了,一家六七个孩子,抵得上几家人的开销呢!”说着,徐一诺看看孟忆昶。
孟忆昶马上叫吕会计过来,让她先借五千元给徐子荣应急,徐子荣千恩万谢地走了。
办公室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无声地感慨起来,原来,每个家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六
在全国猪价疯涨的时候,孟忆昶的猪场却一片死寂。育肥猪舍几乎空空如也,产房仔猪拉稀现象严重,保育舍臭气熏天,猪仔不断死亡,每天有数十只被拉入焚烧炉。
孟忆昶在各栏舍巡查时火冒三丈:“这么好的行情,看着别人卖猪,我们自己都无法正常运转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有智吞吞吐吐:“应该是跟饲料有关系,原来那家的饲料我们用了几年了,从来没出过问题,换了之后……”
“谁让换的?你是技术场长,为什么不直接向我汇报?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别人的?”
“他们兄弟俩说是你同意的。”
“你是对我负责,不是对他们负责!”
“孟总,索性,我也跟您辞职吧!我是做不下去了,怎么处罚我都认了。只是,您一定要重新换人管理猪场,不能再让劳家两兄弟这么胡闹下去了,不然,真的要毁在他们手里。他们以老板自居,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最近这么多骨干都走了,还不都是他们逼的。”
既然提出了辞职,武有智终于放下了包袱,可以坦然面对孟忆昶实话实说了。
猪场的现状让孟忆昶抓狂,雪上加霜的是,吴长德的催债电话也跟着来了。
“孟总,怎么回事啊?本金还不上,我都给你延期几次了,这个月怎么利息也没有打过来?大家都是朋友,你不要让我为难啊。”
孟忆昶赔着笑脸解释:“吴局,实在不好意思,原本今年还上这笔钱是不成问题的,可场里不顺,资金有些紧张……”
“今年行情这么好,你还会紧张?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孟总,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我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无论如何,利息要马上打过来,本金今年年底也要还。我也是为你好,这么高的利息,时间长了,你怎么承担得起?”吴长德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无奈,孟忆昶只好把徐一诺叫来:“吴局打电话来催利息了,你代我去找他解释一下……”
“我不去!”孟忆昶的话还没有说完,徐一诺便一口回绝。
“你也要翻天了?这是工作,不是儿戏!”孟忆昶将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我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我每天只是为你解决一个个没完没了的问题。我是人,不是被你利用的工具!”徐一诺夺门而出。
其实,吴长德在之前就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了,她不接,又发了好多信息,她依然没有回复。她不想跟这样的流氓打交道。没想到,孟忆昶居然也如此轻贱自己,想让她发挥和柳安妮同样的作用。这是她的底线,她绝不妥协。
周末,在杜凌云的协调下,吴长德同意延期一个月,但他要求孟忆昶写下承诺书,农历年前归还本金。孟忆昶只得照办。手续办好了,杜凌云提醒孟忆昶:“一诺心思重,工作上的事情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我怕她一时想不开……”
杜凌云的话让孟忆昶认清了形势,他终于意识到,场里其他人能撂挑子,徐一诺为什么不可以?而现在徐一诺是他唯一的指望。难得的一次,他放下身段跟徐一诺商量:“如今没法保证饲料款了,你能不能找朋友借一下,周转一段时间?”
徐一诺内心纠结着:借?根本看不到归还的可能;不借,那猪场就真的完了。
“我名下只有一栋正在按揭的房子,如果可以,就拿去抵押给担保公司吧。除此以外,就只剩我这个人了。”徐一诺苦笑。
“那……我跟钱富友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拿你的房子抵押。嗯,我也要跟劳飞燕商量一下,我们那套房子如果一起抵押,可以拿到五十万元周转,就能挺到欣欣场的猪上市了。这样,我们下午一起去担保公司,我把劳飞燕也带上,房子在她的名下。”
不料,下午在担保公司见面时,孟忆昶却是一个人过来的。“这个臭女人,真是该死,死活不答应。现在人拿着房产证溜了,手机也关机了!”
“算了,我早想到了。”徐一诺叹了口气,“先用我的吧,不管能抵押多少,我也算尽力了。”
孟忆昶摇头叹气:“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钱富友听了孟忆昶的解释,盯着徐一诺问:“你这房子还在按揭,严格来说,不算你的个人财产。我同意你抵押是帮你们的忙,如果到时钱还不上,我可是要自行处理的,那你就没有房子了。这些你都清楚吗?”
徐一诺点头:“我清楚。”
“你真的想好了?”
“是!”
錢富友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徐一诺,又扭头对孟忆昶说:“说真的,我从没见过像一诺这样为企业卖命的员工,你这个老板的运气真好。”
最后双方商定,抵押三十万,半年期限,先息后本。徐一诺在合同上摁上鲜红的指印,感觉这就是自己的卖身契了。
(未完待续)
分类:特别推荐 作者:孙明华 清心 期刊:《啄木鸟》2020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