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气死我了!竟有这样的课长!”由纪子挥着双手大声嚷嚷。她今天可能又是因为工作上的什么事被课长斥骂了。
在公司里,这个课长本就人缘不怎么好,所以由纪子的抱怨不乏同情者。“你也别生气啦,那人就是这样,一不顺心就会歇斯底里发神经!”筱原嘴里吐着烟圈说。他上班时间总是从禁烟的办公室溜出来吸烟,为此没少被课长训斥,说起课长的坏话来,他也是毫不留情。
唉!水岛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说:“在公司门外说这些话不太好吧?课长还没走呢!”
“啊,对了,理惠怎么还没出来?”金泽看了看表说,“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
“耐心点儿,女人换衣服很费时间的。”筱原笑着说,“再说,主角总是最后出场,这是老规矩。”
正说着,理惠出来了:“对不起,我迟到了。”
几个人等不及慢吞吞上下的电梯,从楼梯直奔而下,到达楼底时已是个个脸红气喘。
“好,出发吧!”水岛一声令下,众人便踏上行程。今天是理惠最后一天上班的日子,晚上,水岛他们的开发小组要举行一个为她送行的告别会。
“课长还在上班?”筱原问理惠。
“好像是的,就她一个人在。”
“她一定恨死你了,你一辭职,她要忙死了!”
“对,对!”
金泽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确实,理惠和课长的关系也不怎么好。虽说她辞职的理由是“想趁着年轻去海外勤工俭学,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但其中必定也有对课长不满的因素。水岛十分欣赏理惠的工作能力,对她这次辞职离去很是遗憾。他甚至想,理惠不在了,自己说不定也会找个机会向课长辞职。
“好了,好了!”水岛摇着手说,“别光想着骂自己的上司。咱们现在是去餐馆为理惠饯行,主角是理惠,不是课长。”
“说得也是。”金泽点头道,“理惠,你这次去的是什么国家,加拿大?”
“是的,不过我先打算去欧洲逛一圈,然后再前往加拿大。”
“真让人羡慕!对了,由纪子,接着往哪儿走?”
今天告别会的地点是由纪子从《都市信息》杂志上找的,听说是一家时下很受热捧的泰式餐馆。
“啊,请等一下!”由纪子在她的包里翻找起来。
“怎么了?”
“怎么回事?”
“忘了带上杂志了——记不住地址啊!”
“怎么,忘在公司里了?”
“嗯,大概在更衣室里,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取。”
由纪子转身想返回,水岛忙拉住她:“算了,路上看见便利店什么的找到那本杂志翻一下不就得了。”
“可是,”由纪子撅起嘴唇说,“带上那本杂志的话,团体消费每人可免费饮一杯啤酒,放弃太可惜了呀!”
“就为这个再回公司?脑子有病啊!”金泽嚷道。
“那我们在便利店再买一本吧!”理惠提出了建议。
“那更是有病了!”
“可是,再回去的话多麻烦啊。”
“算了,我们还是回去一趟吧,”筱原说,“毕竟多花这点儿力气可以喝上一杯免费的啤酒。”
见筱原一本正经的样子,水岛也笑了:“OK!一起回吧,反正也没走出多远。”
“对不起!”由纪子真诚地颔首道歉。
于是大家循着来路朝公司走去。
二
水岛他们的公司规模很小,在一幢陈旧大楼里的四楼。公司的业务是开发能提高电脑性能的各种应用性软件。随着一些新兴IT企业的后来居上,他们公司的效益开始下滑。
大楼没有门卫,五个人鱼贯而入,朝电梯间走去。电梯既脏又旧,进入轿厢后按下四楼按钮,过了好一会儿电梯才关上门。随着吱吱嘎嘎刺耳的机械摩擦声,轿厢缓缓上升。
“这电梯会不会突然发生故障?”由纪子说。
“谁知道啊。”筱原回答,“等公司效益好了,就可以搬到条件好些的大楼去。”
突然,一阵摇晃打断了他们的闲聊。
“哇,地震了!”筱原叫道。
“啊!”理惠也随之发出一声惊叫。
倒是水岛很冷静,他想,事发突然,但惊慌解决不了问题。
啪,灯熄了,电梯轿厢里突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所有人都被陷入一片黑暗中,别说各人的脸,连自己的手也看不清。他们开始惊慌起来。
“大家别慌!”金泽故作镇静地说。
在轿厢里,水岛站在右前方,也就是电梯控制面板前。他顺手按了下按钮,可电梯没有任何反应。这部电梯没有设置可以同外界联系的电话。
“怎么办啊!”一声哭腔在黑暗中响起。是理惠,她站在轿厢的左后方,与水岛处于对角线的位置。
“会有人来救我们吧?”背后传来筱原的说话声。他在右后方,水岛的背后。
“不知道。弄得不好,被关到星期一早上也是有可能的……”水岛调侃道。
“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金泽在电梯门的左侧,声音也是从那边传来的,“先这样……”
“啊!”就在金泽接着要说下去的时候,黑暗里响起一声惊叫,“别趁乱碰人家的胸好不好!”
是由纪子的叫声。由纪子站在轿厢的中间位置。难道是哪个家伙在趁机揩油?正在水岛这样想的时候,又响起一声短促、如同打嗝儿的声响。哎呀,这次难不成是理惠遭殃了?还没等水岛回过神来,随即又发出重物撞在板壁上的沉闷响声,紧接着便是重物滑落在地的声音。
“筱原!”水岛叫道,“打火机!你带着打火机吗?快点燃看看!”
“啊,好!”筱原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但马上摸索着掏出了吉博打火机。橘黄色的火苗照出了轿厢里的四张脸,却没有由纪子!
由纪子瘫软地坐在地上,半个背靠在轿厢的后壁。
“由纪子!”水岛蹲下抱起由纪子的身子叫道,“筱原,再靠近点儿,看不清楚!”
筱原慌忙蹲下身子。只见由纪子睁着眼,表情僵硬。她的胸口扎着一把小刀,已没了呼吸。
“由纪子……”筱原低呼一声瘫坐在地,眼睛看着水岛。理惠双手掩口。
“她是被杀的!”金泽说,“小刀扎进了胸膛。”
三
轿厢里死一般寂静。“凶手就在我们中间。”筱原的声音不大,却打破了沉默。
“是的,”金泽说,“只是不知道是谁。”
“会不会是自杀?”理惠嘀咕道。
水岛摇了摇头:“小刀刺得相当深,如果是自杀的话,不可能刺那么深。”
“接着该怎么办?”
“当然是先设法逃生,然后报警。”
“筱原,替我照一下控制面板!”水岛站起身说。控制面板上确实有紧急按钮,但不管怎么按电梯都没有反应。
个子较高的筱原让水岛骑在自己的脖颈上,然后站起身。“这次逃生成功的话,一定要去投诉大楼的管理者。”水岛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试图推开轿厢顶上的“天窗”。但他用尽了全力,“天窗”仍纹丝不动。三个男人轮流尝试,还是没能推开“天窗”。那玩意儿估计是被水泥封住了。
接着他们把逃生的希望放在电梯的门上。水岛和筱原使出吃奶的力气分别从左右扳拉两扇轿厢门。见终于有了点儿缝隙,金泽赶紧将打火机点燃后凑上。
“不行!我们处在两个楼层的中间。”也就是说,就算能爬出轿厢,他们也没法儿从电梯井逃生。
随后,四个人又一起尝试了其他各种逃生的办法,但都没有成功。
他们将电梯门拉开一条缝,然后将水岛的皮包塞上,让空气流入。吹进来的风虽然满是尘埃的味道,却十分凉快。
轿厢狭窄,没法儿让由纪子的遗体充分平躺下来,只能半躺半坐,幸存的四个人则分坐在轿厢的四角。
“难道没有一点儿办法确定凶手是谁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筱原的话让轿厢里的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
金泽忙接住话头说:“那我们来尽力找找看吧。”四个人都往前凑了凑身子,筱原点燃了打火机。
“先看凶器。”打火机的火光照在了由纪子的胸前。这是一种刀刃可折叠后藏入刀柄的小刀。
“这是十分寻常的刀具,钓具店千把日元就能买到。”
“是不是那种有些人平时爱带在身边用的刀?”筱原问。
“不是,这是一把新刀。”水岛摇头否定。
筱原叹了一口气:“想想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查一下指纹?”金泽说。
水岛还是摇头:“怎么查?”
“也对,没法儿查。”金泽脸露胆怯的神色。
“那……”筱原又出了个主意,“那就分析一下我们四个人当中谁最有可能对由纪子下手。”
“什么意思?”金泽一脸不解地问。
“也就是从当时各人所站立的位置和姿势来逐个推断,直至最后总归有个人无法自证清白的吧。”筱原解释道。
“位置和姿势?你能具体说说吗?”金泽进一步问。
“嗯,请原谅我首先考虑了于己有利的因素……也就是说,由纪子是前胸被刺,那么行凶者很有可能就是站在她前面的人。”
确实,筱原当时站在由纪子的右后方,所以他的意思是自己不可能是凶手。
“这个说法不合理,”站在由纪子左前方的金泽立即反驳道,“由纪子当时站在中间,并没有背靠后壁,如果从前面用刀刺她前胸的话,就得推压她的身体。”
“什么意思?”
“不是吗?从前方刺向由纪子的话,由纪子就会后退撞向后壁,随后凶手猛力深刺她的胸膛。接着,先是凶手放开刀,再是由纪子倒地。也就是说,在由纪子撞向后壁发出的声响和倒地发出的声响之间,应该有个时间差。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由纪子身体撞向后壁和倒地的声响几乎是同时发出的。由此分析,站在后方的人才值得怀疑。因为他可以用自己的身体顶住由纪子的后背,然后用手转到前方刺杀。他不必将由纪子顶在后壁上就能用刀深刺。也因此,当时由纪子身体撞向后壁和倒地的声响是连续发出的。”金泽的推论不无道理。
筱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金泽,但随即又想起了反驳的理由。
“是的,一只手拉住由纪子的胳膊,另一只手用力猛刺,这个动作站在前面的人也是可以完成的。”
“好了,好了,别争了!”水岛大概听得心烦,出言制止。
“那你刚才说的动作,岂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完成的吗?”金泽反击道。
“确实也是……”原想自证清白,结果却未能如意,筱原再次泄了气。
见大家都不言语,水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从体力上来判断呢?”
其他人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一脸疑惑。还是金泽反应最快:“你的意思是说,理惠或许不具备刺杀由纪子的体力?”
“是的。倒不是想把她排除在嫌疑者之外,这确实是个判断的依据。”
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理惠身上。
“我当然没那么大的力氣——但是,我这么说没什么用吧?”
“是啊!”金泽点头道,“女人发起狠来是很下得了手的。再说了,理惠和由纪子个头儿差不多,现在又是夏天,衣服穿得薄,刺死人用不了多大力气,而且刀又是新买的,多锋利。所以不能把理惠排除在外——抱歉啊!”
“没事……”理惠难掩颓丧情绪,低下头不言语。“我想起来了,”她重又开腔道,“那个时候由纪子曾说过有人碰了她的胸,对不对?”
“啊,是的。”水岛接话道。他的脑中随即闪过一道光,“是谁碰她的?”
没有人回答。
“果然有鬼。”水岛嘟哝一声。
“那会不会是凶手在试探心脏的高度呢。”理惠说。
“哦。”筱原问道,“可那又怎样呢?”
“假如凶手触碰过由纪子的胸脯的话,应该会在那里留下痕迹吧?虽然我们大家都接触过由纪子的身体,但唯有她被刀刺的胸脯没触碰过。”
“但就算留下了指紋,现在也没法儿知道。”金泽不以为然地说。
“不是指纹,”理惠说,“是手指痕迹。”
“手指痕迹?”金泽不解地问。
“是的。凶手的手指上如果沾上了尘土等污垢,不就会留下痕迹了吗?这应该是一条线索,比如可以分析出手掌的大小等。”理惠语气肯定地说。
筱原连忙将打火机靠近由纪子的胸口:“不行,太暗了看不清。”
水岛也仔细观察了一下。因为由纪子穿的是深褐色的衣服,打火机的火光根本看不清什么。
“不行吗?”
“唉,这个主意好是好,”金泽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事情如果发生在大家手忙脚乱设法逃生之后,那时或许手上会沾上灰尘污垢,但由纪子被刺是在这之前,每个人的手都是干净的。”
所有人再次陷入沉默。由于各人的体温散热,电梯轿厢里的温度在上升,空气也逐渐浑浊起来。而毫无结果的讨论,又进一步恶化了气氛。大家都感到周遭的空气就像油一般黏稠。
“还有动机……”理惠像是在自言自语,“动机也是一条线索啊。”
“动机?”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由纪子?他行凶用的是一把小刀,而且是一把崭新的、常见的小刀,这说明他是有预谋的,早就想好要杀害由纪子。也就是说,凶手有着杀害由纪子的动机。”
“也有道理。”金泽表示同意,说,“那你觉得谁有动机呢?”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大概都在回想哪个人曾经和由纪子发生过争吵。水岛也在思考,但他什么也想不出。
“我想不出什么,”水岛说,“不知动机是什么,估计是凶手和由纪子私下的冤仇吧?”
没有人表示反对。
电梯轿厢重归寂静。谁也不开口,好像真的是毫无头绪了。或许大家觉得,任何讨论都已毫无意义。但真的是毫无意义吗?
“本来,这个时候我们正一起畅饮啤酒呢!”筱原嘟囔道,“真想不到会这样……”
“都怪由纪子,半途返回公司也是因为她。”金泽用发泄般的口吻不满地说。
“金泽,这话说得过分了。”水岛责备道。
“对不起,我有点儿控制不住。”金泽诚恳地道歉,而现场的气氛则越来越沉闷起来。
金泽有埋怨情绪也是可以理解,如果不是由纪子忘了带上《都市信息》杂志,大家就不会返回公司以致被关在出故障的电梯轿厢里出不来,而由纪子也不会遭遇杀身之祸。不管金泽是不是凶手,他的话虽然过于冷酷,说的却是事实。
“等等!”水岛独自嘟囔了一句,他又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筱原问道。水岛没有应答。确切地说,他是没有听见筱原的询问。水岛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水岛,你在想什么啊?”筱原摇着他的肩膀问。
“不行!”水岛突然站起身,“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那不是废话吗?”金泽垂头丧气地说。
水岛并不理会,只是说:“我们再试试吧!”
于是大家又开始尝试如何逃生。理惠不停地按着紧急按钮,三个男人也重新试了一遍刚才试过的办法,甚至还想着要破开轿厢的四壁和地板。但最后仍是毫无结果。
“他妈的,嗨!”突然间,水岛大喝一声对着电梯控制面板猛踹一脚。自从电梯坏了之后,这还是水岛第一次失去冷静。
可这一脚却扭转了局势,灯一下亮了!
“哎?”水岛连忙抽去夹在门缝里的皮包,电梯门关上了。再次按下四楼的按钮,电梯开始缓缓上升。
“见了什么鬼!”金泽大声嚷道。
“大概刚才地震摇晃时哪条线路被震开了,踢一脚又恢复了原状。”
门缓缓地打开了,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大口深呼吸。最后走出来的水岛回头望了一眼由纪子。电梯慢慢地关上门,由纪子消失在门的里边。
四
“赶快报警!”金泽伸手要拿手机,水岛连忙按住他的手说:“慢!在这之前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
见水岛沉着坚毅的眼神,金泽想反对,但最终没开口。
各人就近找了椅子坐下后,水岛拉开冰箱门,拿出平时用来招待客户的乌龙茶分发给大家。先前离开公司时想着可以畅饮啤酒,大家都没怎么喝水,而刚才在电梯里又经受了一番惊吓,精神极度紧张,现在都觉得口渴得要命。一气喝干了乌龙茶后,所有人才觉得安定了许多。
水岛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对着他的同事环视了一圈后开口说道:“由纪子被害之后,我们在那个密闭的轿厢里,对这一事件的发生都有过自己的思考。但是从现场的情形分析,我们没法儿确定谁是凶手。那也正常,因为没有警方的鉴定手段。不过,我们也想了很多方法寻求线索,比如分析凶器和各人站立的位置,探寻由纪子的身体和衣服上的痕迹,但都无济于事。我们还探讨了凶手的杀人动机,可也是毫无结果。”
“你说说看?”
“凶手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杀死由纪子?”
“探讨过动机,可是……”理惠没把话说完就停住了,大概她知道水岛想说的是另有所指。
“不是动机,而是必要性。凶手为什么一定要在电梯里对由纪子下毒手?我们对凶手的认识也许是错的。因为我们被困在一片黑暗中,所以凶手就觉得自己可以从容地实施犯罪而不为旁人所知——这个认识对不对呢?”
“有什么不对吗?”
“由纪子是什么时候被杀的?为了逃生我们想尽了各种办法,可都没有成功,于是我们知道一时半会儿是难以离开轿厢了。可是,凶手刺杀由纪子是在这之前,也就是电梯发生故障后没多久,对不对?对于凶手来说,这应该是没有预料到的突发情况,可凶手还是在下一个瞬间就决定对由纪子下杀手。尽管说不定十秒钟后电梯就会恢复正常,万一举刀的时候灯一下亮了呢,那该怎么办?所以,无论怎样想,总觉得不太自然。”
说到这里,水岛停下来说:“谁说说看?”
“但由纪子就是在轿厢里被杀死了,现实就是这样。要知道原因,也只能去问凶手。”在水岛的催问下,金泽开口道。
水岛摇了摇头。
“大家回想一下,我们下班离开公司后,准备干什么?大伙儿一起去泰式餐馆为理惠饯行,然后再去别的小酒馆喝个小酒,最后酒足饭饱大家分手告别,哪里会有什么杀死由纪子的事?就算凶手已有预谋,那也是在这之后,在众人散去、由纪子一个人的时候,凶手根本不用着什么急。如果是这样的话,后来即使半途返回公司被困在了电梯里,也没什么影响,完全可以等大家离开电梯后,在由纪子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动手,没有必要急着在电梯轿厢里下手。可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也就是说,凶手本来并不着急,但在电梯发生故障的一瞬间,却急着对由纪子下手了!怎么回事呢?不明白!”筱原一脸不解。
“是的,不明白,而那才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凶手采取了预定外的行动,因为出现了其意料之外的情况,非急着干不可。我们想一想这意料之外的是什么事,就能明白凶手着急的原因。而明白了着急的原因,也许可以知道着急的人是谁。大家想一想是什么?”
“发生了地震,电梯出现故障。”金泽说。
“不对,”水岛摇了摇头,“凶手在电梯发生故障后几秒钟内就实施了杀人。在短短几秒钟内就明白非快不可,并分析现状、作出决定、实施行动——这在时间上来说也太短了吧?其实,意料之外的事在这之前就已发生。而那时,凶手就已决定要杀死由纪子,当电梯出现故障轿厢内一片黑暗时,凶手觉得这正是动手的绝好机会。”
“那意料之外的事是什么呢?”
“就是我们半途返回公司呀!”水岛说,“这事本身也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对不?本来我们今天都不打算回公司,凶手也完全这样想,可突然间情况出现了变化。如果把这看作原因的话,那由纪子被杀就是结果。将这两者合在一起思考,凶手的目的就很清楚了,对不对?”
“凶手不想让由纪子返回公司?”金泽自言自语道。
水岛点点头:“这样一分析,逻辑上就通了。是的,由纪子不返回公司的话,什么事都没有。刚才我也说了,凶手一开始并不着急,甚至根本没有一丁点儿要杀死由纪子的念头。”
“哦?”理惠脱口问道,“那么,那把小刀是怎么回事呢?”
水岛用透出些许悲凉的眼神看着理惠说:“凶手原本并没有杀死由纪子的念头,只是因为她返回公司会给凶手造成不利才不得不动手。凶手在公司留下的什么秘密是万万不能让由纪子看到的。所以,当由纪子执意要返回公司时,凶手就产生了杀死她的念头,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那把小刀,我后面会解释。总之,凶手要阻止由纪子返回公司。当时由纪子站在轿厢的中间,跨前一步一伸手,不费吹灰之力。”
“目标只是由纪子一个人?”
“是的,这毫无疑问。凶手如果还想杀别人的话,就该拔刀立即对下一个人下手。在漆黑窄小的电梯轿厢里,这是很容易的事。可是没有,小刀就这么插在由纪子的胸口上。那么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不让由纪子回公司,又是谁不想让由纪子回公司呢?”
“请等一下!”这次打断的是筱原,“这太奇怪了!此前不多久由纪子还和我们一起在公司,然后又与我们一起下班离开。才过了一会儿,却不想让由纪子一个人返回公司,这可能吗?”
“有可能。”水岛答道。但他立即又停住话头,眼睛望向别处。
“怎么了?说啊!”筱原急忙催促道。
水岛收回视线看着所有人,说:“再说下去,凶手就浮出水面了,这样好吗?”
“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凶手听着,听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我已究明真相。我不想看到你被捕,赶快做出行动吧。我不劝你去自首,也不建议你逃跑,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到这里,水岛再次停住话头。
全场陷入一片寂静,久久没有人说话。一声冰箱压缩机重启的声响打破了寂静,与此同时,理惠站了起来。她拿起包,对着水岛一鞠躬后走了出去。
理惠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筱原和金泽面面相觑。
“理惠……”筱原嘟囔一声,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水岛,“是理惠?”
水岛沉着脸,点点头。
“可在电梯轿厢里,为了确认凶手,理惠也一起想了不少主意,还提出了比谁都尖锐的意见。”金泽摇着头,觉得难以置信。
“那又怎样?既然自己是凶手,煞有介事地说一些自己没干过的事,才能更好地掩盖真相。只要有可能让别人顶罪,就要最大限度地将这种可能性利用起来。比如她说胸口上留下手指的痕迹。”
“是啊,理惠不会去触碰由纪子的胸脯,因为没有必要。她俩身高相仿,也就是说心脏的位置相差无几,不用触碰就可以知道。理惠当时不说‘心脏的位置,而是说‘心脏的高度,就是要让人先入为主,预先留下‘凶手是个与由纪子体格相差很大的人这一印象——筱原,当时是不是你碰了由纪子的胸?”
筱原表情尴尬地不作声。水岛叹了一口气,他想起当时理惠提出检查由纪子胸口上是否有手指痕迹时筱原的慌张神情,便知道猜得没错。
“这正好被理惠很聪明地利用了。在那种场合下,尽管是刚刚杀了人,但还是能冷静地把众人的注意力扭转到对自己有利的方向,确实厉害。我知道她是个聪明人,但真没想到这么厉害。”
“可是,可是……”筱原还是觉得一下没法儿接受,“理惠为什么要这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是同一公司的同事,又一直待在同一个业务室里,下班时一起离开公司。凶手若有什么东西留在了公司,而又不想让人看见的话,为什么只害怕由纪子,而不用担心其他的人?对于凶手来说,其他的人回公司都无所谓,唯有由纪子万万不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仔细想想,答案自然就出来了。”
“是……女子更衣室?”金泽脱口问道。
“对。我们几个人当中能进入女子更衣室或女卫生间的,除了理惠就是由纪子了。因为由纪子说过把杂志落在更衣室了,而理惠却不想让她进入更衣室。”
“更衣室里有什么秘密吗?”筱原把视线投向女子更衣室。
水岛从桌上跳下,默不作声地朝女子更衣室走去,筱原和金泽也连忙跟在后面。
水岛打开更衣室的门,扭开灯。
灯光下的场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课长躺在血泊中,死了。
五
“是理惠杀死了课长,时间就在我们楼下等她的时候。这个才是预谋杀人。其实,对理惠来说,杀死课长才是她的正事,干掉由纪子是节外生枝的突发性情况。”水岛说。
发现课长被害,大家一阵慌乱之后再次回到办公室,并立即报了警。
“水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课长被杀死了?”筱原似乎还心有余悸。
“没有十分肯定。我只是不相信杀害由纪子是有预谋的行为。说一句过分的话,在那种场合杀人无异于自杀行为。当时觉得奇怪的是,凶手怎么会事先准备了小刀。由此便猜测,凶手是不是已经用这把小刀杀了其他的人?是的话,那被杀死在女子更衣室的肯定也是个女的,而我们公司的女员工当中,只有课长是最招人嫌的。”
“那动机呢?”
“不清楚。难道课长坏到欲杀之而后快的地步?理惠也许觉得反正要远走高飞了,警察找不到她;也有可能是将公司的商业机密泄露给了竞争对手,被课长发现了?或者是想将课长的大笔储蓄存款占为己有?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只有等拘捕了理惠才能知道。”
“理惠杀了课长,难道她不怕被抓吗?”金泽不解地问。
“杀了人能逃脱掉,唯一的前提条件是死者不被发现,而藏匿死者是件十分困难的事。但在一定期限内不被发现却是可以做到的,比如只需躲过周末两天就很容易。周五下班时在公司动手后将尸体丢下就行了。课长是单身,不回家也没人知道,要到下个星期一人们上班才会发觉。等到案发时人们知道上周五最后离开公司的是理惠和课长,自然也就可以肯定谁是凶手了。可是这对理惠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早就和大家说过,要远渡重洋勤工俭学。她周末出国,没有人会觉得奇怪。理惠可能会先赴欧洲,然后销声匿迹吧。”
“可是,却发生了她意想不到的事……”
“是的。由纪子说要返回公司,而且是去躺着课长尸体的更衣室。这样一来,别说下周一,当天就什么都败露了,理惠当然要慌了。她当时可能想立即溜之大吉,但理性制止了她,于是想着如何设法不让由纪子返回公司。她提出重新买一本杂志的建议,却没有被采纳。大概就在这时,绝望的理惠才有了伺机杀死由纪子的念头。随后发生了奇迹——电梯因地震而出了故障!理惠一定觉得这是老天有意在帮她,此时杀了由纪子,即使电梯马上恢复正常,课长的尸体也暂时不会被发现。动手之后,如果能在警察到来之前逃走,也许还有办法。好在刺杀课长的小刀还带在身边。刺杀了课长后,为了不留下证据,理惠拔走了插在课长身上的刀。于是她又用这把刀刺死了由纪子。”
“一个荒诞的故事。”金泽脱口而出。
“确实荒诞,但值得去赌一把。与其束手待毙,不如背水一战,万一成功了呢?由纪子被杀,我们会报警,但发现女子更衣室里的尸体,还要经过一段时间,因为谁都会以为,由纪子被杀只是一件單独的杀人案,所以搜查只局限于电梯轿厢,绝不会想到再去搜查公司,理惠有逃逸的机会——当然能不能成功又是另外一回事。”
水岛说完后,大家都沉默不语,这是事件发生后最后的沉默。
远处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
如果理惠不对由纪子下手,只是杀了课长,我也许还会替她说说情。听着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水岛这么想。
责任编辑/谢昕丹
分类:外国悬疑推理 作者:【日】石持浅海/著 杜海清/编译 期刊:《啄木鸟》2020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