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族网 首页 排行 分类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故事族网 > 啄木鸟 > 啄木鸟2020年12期 > 〖侦探与推理〗从一个秘密开始

〖侦探与推理〗从一个秘密开始

分类:啄木鸟 更新时间:2022-12-10 22:34:26

如果任何一个秘密都有归属,不知是我们闯入了秘密,还是秘密困住了我们。

醒来时,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慵懒地垂在地上,透过一丝缝隙可以窥到模糊的光亮。昏暗的房间里,这微微的光亮使人恍若身处梦幻之境,床的四周是陌生的帷幔,对这里的好奇诱使我揉着惺忪的双眼,穿过雕花的白漆木门。

屋外似曾相识的维多利亚花园,也恰如我曾精心描绘的油画。晨雾升起,花园笼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湿润的空气中透出葱茏的绿意,龙血树、铁树、含羞草、舞草、瓜粟、芭蕉等绿得令人陶醉,鸡蛋花的嫩黄与乳白相配,小巧玲珑、清新雅致,生命力旺盛的蟹爪兰此刻还在休眠,任清风吹拂,蝴蝶曼舞,鸟儿呢喃,处处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这香味中夹杂着特殊的气息,我慢慢寻找,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一片虞美人,走近了才发现这些花的花瓣质地更加厚实有光泽,原来是魅惑的罂粟。

顺着花丛望向不远处,一个久未谋面的熟悉身影向我挥手,昔日最好的伙伴彭晨,在花丛中嘴角上扬。

“您起来啦。”一个尖锐的女声打破沉寂缥缈的画面。

这立于身侧之人,我竟毫无察觉。仔细打量,女人头发梳理得干净利落,黑制服内搭白衬衫,端庄大方与精明干练完美融合,没有妆感的面容显得清秀靓丽,然而不知为何,她挂在脸上的笑容令人心里有些设防。

我点点头以示友好。

“欢迎来到莫斯花园,我是这里的管家沫沫。”女人的笑意更深了。

“您好!很高兴认识您,那个是我的朋友,我先去打个招呼。”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彭晨,然后疾步向前,远离这个让人心生寒意的女人。

彭晨正在练习滑索,看到我走来热情地挥手打着招呼:“小凤,好久不见!你也刚到这个旅行团吗?这是VIP团,只有十个名额,团友来自五湖四海,没想到咱俩还能在此相聚!快三年没联系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彭晨还是这么活泼可爱快言快语,只是样貌比从前消瘦了些。

说来也是,高中和大学我在异地求学,从出生的西南地区来到长江流域,彭晨是陌生城市里相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三年的高中同桌,我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尤其是喜欢在自习课上偷偷看推理小说,课间高声讨论解密,常常会引来其他女生的侧目与不屑。大学期间,我们虽然不在同一所学校,但还在一座城市,经常聚会,每到跨年,必然相約去逛庙会,打着一站式吃遍天下美食的旗号,却因为肚子容量小而偃旗息鼓。直到大学毕业时,彭晨计划考研,憧憬着去北方的海滨之城看看,而我选择了考公务员,从此回到西南故乡。之后的生活,我们各自忙碌,渐渐没有了交集,一眨眼三年就过去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漫步在花园小道上,这里每隔百米就有黑色制服的男礼宾脱帽致意,双眼盯着我俩,好似监视一般。

“你什么时候到的?我深夜抵达,周围太黑什么都没看清楚,其他团友到了吗?”我轻声地询问彭晨。

“我是昨天傍晚到的,咱们到餐厅去吧,那里人多。”说完,彭晨转身向小道的分岔口走去。

我随着彭晨快步走向通往餐厅的路上,两边是整洁干净的草坪,平日被精心修剪过。突然,迎面走来一位男士,压低鸭舌帽,看不清面容,侧身而过时往我的挎包里塞进一张纸条,我一头雾水时,如影随形的黑色制服男礼宾再次出现,我下意识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恍惚间只记得刚才那位神秘男士戴着蓝色镜面的手表。

我带着这份思虑走进了餐厅小芳苑,里面三三两两的人见到我和彭晨都热情地围坐过来,七嘴八舌地聊起这次行程。耳机男说:“你们也都是亲朋好友介绍来的吧,这个团有介绍人才允许参加,这可是莫斯集团的特殊福利,我的朋友是这里的老员工,听说赚了不少钱。这地方环境真不错,只可惜到了通知我们不能带手机,说是怕泄露商业机密,智能大门还带安检仪器,幸亏行程只有三四天,手游一刻不玩我心里都痒痒呢。”

“房间不是有电脑吗,难不成你天天浏览什么网站还怕被酒店监控了。”眼镜男揶揄道。

我百无聊赖地听着,环顾四周,早餐倒是挺丰盛,各式菜品琳琅满目。

这时几个团友冲着迎面而来的女孩儿打招呼,女孩儿短发齐肩,身着色彩明丽的紧身上衣和筒裙,显得十分轻盈飘逸,圆润的脸盘上镶嵌着两颗葡萄般的黑眼睛。

“这是咱们的导游,她叫小语。”彭晨低声向我介绍着。

“彭晨你来啦,这次好好玩呀!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小语走过来亲切地向彭晨打招呼。

“好的,谢谢。”彭晨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取餐了。

小语转向我说:“你和彭晨是一起的吧?”我不明地点点头。小语又自信满满地介绍道,“彭晨和我哥是大学同学,我和彭晨也算老相识了,这次你们就放心玩。我们莫斯集团可是省里的龙头企业,旅游服务只是业务的一部分,这座莫斯花园环境一流,设施条件先进,各方面招待细致周到,有什么需要再随时联系我。”小语礼貌地挥挥手离开了。

早饭后,我和彭晨等一行人就坐上了大巴车,出发前往神秘的热带雨林。没多久,雨林就随着潮热的空气映入眼帘,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会忘却忧愁、伪善与偏见,完全沉浸在轻松、美好、纯净的梦幻王国。

“你相信还有原始人存在吗?”彭晨突然问。

“也许有吧,但是我们不一定能见到真的。”我哈哈一笑。

眼前是借助数十根望天树的树干搭出的一条几十米高的悬空吊桥,能从空中俯瞰整个热带雨林,这种树木平均能长到七十多米高,从上面看行人像蚂蚁爬行。

“小凤,你说望天树距离天空有多远?”彭晨站在吊桥的中间迟迟不肯前行。

“很近了吧。”我欲言又止。

参天的古树耸入天际,耳边传来空灵的森林之音和鸟鸣,我站在彭晨的身后,看着她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滴。模糊想起高中时,彭晨除我之外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深交,她以为大学我们就会别离,高考前夕,站在学校操场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最后发出像动物受伤时那种沉闷的呜咽。

树林中有一个大湖,清水潺潺,绿树遮天,宛如仙境。“小晨,你在这里许个愿吧,一定会实现。”我走在队伍的末尾,拉住了神情恍惚的彭晨。

“好。”彭晨看了看我点点头,而后双手合十在胸前,閉眼沉默。我们在湖边静静地等待,似乎孔雀公主马上就会翩然而至。我靠近彭晨,忽然发现她的左耳上打了一只耳洞。

我知道彭晨最怕疼,大学伊始,她拉着我逛夜市,在一家首饰店里,彭晨狠狠心打了一只右耳的耳洞,却坚持不打左耳。夜晚繁星点点,城市霓虹闪烁,行人来来往往,我们在公交车站等待,她满怀期待地说:“小凤,常言道男左女右,我要等意中人迎娶我时再打下左耳的耳洞,我要让他知道和他在一起,我不怕疼。”

也许,一个人愿意等待,另一个才愿意出现,一个人愿意出现,另一个人才愿意奋不顾身。我也一直记得彭晨的话。回去之后,彭晨的耳洞就发炎了,每日都需要室友挑选茶叶杆,抹上红霉素软膏插进耳洞里,就这样还是脓肿一月有余。彭晨心有余悸,我还调笑她,这大闺女以后不知道要为哪个男孩子流血流泪了。

回程的路上,彭晨睡熟了,坐在第一排的小语悄悄走过来,递给我一个靠枕,又指了指旁边的彭晨。我会心地点点头,轻轻把靠枕垫在了她的脖子下面,她翻了下身,接着睡去。

看着这张安静的面庞,相隔了三年的光阴,时光就像个老头儿颤颤巍巍,不笑不闹,当年口口声声说要做唯一伴娘的彭晨没有如约参加我的婚礼。人与人真的很容易失散,都说世界小了,两颗心却疏远了。我蓦然回望身后的热带雨林谷,车行进得很慢,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人活着原本是没有什么指望被救赎的。不知从何时起,我们渐渐失联,婚礼前夕,我通过很多同学朋友联系她,却始终也没有她的音讯。世界上用得最普遍的名词是朋友,但是最难收获的也是朋友。再相逢时,还能看见你的笑容,如此便好。

晚餐后,我突感肠胃有些许不适,来找小语拿点儿药物缓解,还没到她的房间,就看到彭晨气冲冲地甩门而出,她没注意到我,便从另外一侧电梯下去了。我轻轻敲了敲小语的房门,她正在整理窗前晾晒的干花。

“刚才你和彭晨没事吧?”我忍不住问。

小语回头望着我,低沉地说:“没事,彭晨劝我辞职。”

“要不要来一杯酒?”临走前我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谢谢,我还有事要忙。”说着,小语把药递到我的手上。

深夜,屋外飘落着淅淅沥沥的雨丝,站在窗前,我望着花园出神——静谧的路灯下映衬着暗影,高大的建筑被黑暗模糊掉棱角,院子里每一棵价格高昂的树木和花卉,以及傍晚无比瑰丽的晚霞,日后都难以再见。我的手里紧紧握着早上收到的纸条,印象中只记得那个蓝色镜面手表。

叮咚……叮咚……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门外抱着靠枕的彭晨一脸疲惫。“可以进去待会儿吗?”她的头发披散下来,显得更憔悴了。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彭晨的拖鞋踩在房间木板上,发出月光钢琴曲般的旋律。

“该从何说起呢?”彭晨站在我刚才的位置上望着窗外,面部的表情沉浮不定。

就这样,我被彭晨带入了她的“死角”。

大三下学期,彭晨在学校图书馆复习考研时认识了一个男生。最初因为男生来自西南地区,和我算是老乡,拉近了他与彭晨之间的距离,熟络后他每天早上五点帮彭晨在图书馆占座,学习资料也帮她整理得有条不紊,彭晨身体不舒服,男生还会拿出自备小药箱贴心照顾。那段时间里他们渐渐走得越来越近,一起复习备考、吃饭散步、听“山顶”演唱会、看午夜电影、爬山等待日出、在海边骑双人自行车……无从掩饰的贪心,却又甜蜜而知足。彭晨说,当你爱上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人时,你才真的长大了。这是她的初恋,彼此认定的人。他们约好了一起读研,等研究生毕业后工作安定下来就结婚。想必那人一定是彭晨浅喜深爱中的一份依恋,送走晨光暮霞,沿着刻骨铭心的思念,固执坚守着不离不弃的誓言。

彭晨对我说:“小凤,他的名字很好听,叫小言,小言有一张白嫩嫩的娃娃脸,心思却成熟稳重,懂得照顾大家,说话轻声轻语,温柔的语调生怕惊扰到别人。他总是看着我微笑、沉默、得意、失落,跟着我开心与难过,在寒冷的冬天真想牵着那双温暖的手向前走,直到满头白发,容颜迟暮。”

月光缱绻氤氲于记忆深处,散漫了风霜残雨。夜晚风有些凉,彭晨站在那里遥远而清冷,她捻灭烟头,扯了一下衣服,转身对我说:“小凤,那些日子你忙着考公务员,我都没有来得及和你分享,那一年留下无数个令我梦中笑醒的回忆。研一的时候我和你联系过,你的生日,我还给你留的地址寄过花束和卡片,你的QQ我留过言,后来有次打电话是一位男士接听的,他说你不方便,一会儿给我回过来,可是我没有再等到你的消息。”

我有些惊讶:“晨,我们是不是有些误会,花束、卡片、留言我都没有收到过,后来有微信,也很少登录QQ了,你说的电话也没有人告诉过我呀。”

“今天有些乏了,早点儿休息吧,等有时间再聊吧。”彭晨毫无兴致,准备离开。

走到房门前,彭晨又补充道:“小语,就是小言的亲妹妹,我不想和她多说话,麻烦帮我把靠枕还给她吧。”

这个女人离开了,却把漩涡留在了房间里。我趴在桌子上,盯着刚才彭晨捻灭的烟头,曾经我们俩最嫌弃的就是云雾缭绕的烟味,那种执拗的习惯仿若摆脱不掉的记忆一样。

我从烟灰缸里拾起烟头在鼻子前嗅了嗅,这种特殊的气味不禁令人忧心忡忡。

第二天清晨,一阵喧闹声把我吵醒。从窗口望出去视线受到遮挡,等我走出房外,发现花园里一片狼藉。管家沫沫又出现了,她正在安排机器人打扫残迹。

“您醒了。”管家沫沫微笑着说。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有个团员得了狂躁抑郁症,早上没有吃药,出来惹了点儿麻烦。”管家沫沫好像在说小感冒一样平淡地回答。

“是我们团里的吗?叫什么名字?”我感到很疑惑。

她看着我笑了笑,没再说话就离开了。

想起昨天彭晨交代的事情,我回房间拿起靠枕去找小语。小语就住在不远处的另一栋小洋楼里。

经过修剪整齐的草坪时,熟悉的身影悄然而至,黑色的帽檐依旧压得低低的,脸部被遮挡得看不清楚。像之前那样,戴着蓝色腕表的手又塞来一张纸条,话也没说就转过了拐角,空气中还残留着与花园格格不入的油烟味。

来到小语的房间,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大小的瓶瓶罐罐,里面插着玫瑰、茉莉、栀子花、熏衣草、满天星、勿忘我、尤加利等品种的干花,奇怪的是它们都被染了色。

“这些干花真漂亮,我只敢欣赏它们不敢碰触,怕一不小心会弄碎了花瓣。”我对小语说。

“没那么精贵,我只是希望延续它们的美,闲暇无聊时,给它们加点儿颜色,也挺有趣不是吗?”小语笑着说,摆弄了一下旁边的颜料盘。

“五彩缤纷,还有七色花,童话里出现的宝物也在你这里藏着。”我打趣道。

“凋谢才是真实的,盛开仅仅是一种过去。美的事物可以让人心情愉悦,何乐而不为呢?”小语淡淡地说。

“这是彭晨让我还给你的。”我把靠枕递给小语。

小语玩弄着手中的靠枕说:“动物会根据气味找到食物,或者返程的路,人对味道同样是有记忆的,熟悉了一种气味,就会慢慢形成依赖,比如说一个人的体香。”小语的眼神停留在七色花上,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哥哥的死对彭晨打击很大,她得了狂躁抑郁症,之后越来越严重,研究生差点儿休学,从此,她的笑不再纯粹,哭也不再彻底。你是她的老朋友,就多关心她一下吧。”

“这些干花可以送我一枝吗?”临走时我问。小语想了想,递过来一枝纯白的棉花。

等我赶到彭晨的房间时,管家沫沫已坐在她的床前。彭晨缓缓张开双眼。

“您醒了。”沫沫说。

彭晨指了指嘴巴,沫沫端起床头的水杯,给她用吸管喝水。随后,沫沫对彭晨说:“刚才您晕倒了,好好休息吧。”沫沫起身向我点点头,出去了。

“你好点儿了吗?彭晨,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环顾四周,房间里充满了刺眼的白色,床、纱帘、卧具都白得一尘不染,连洗漱间也化为虚无的白。这不是无悠公主的城堡,而是给小白兔疗伤的病房。彭晨使劲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没有说话,风吹过纱帘掀起一阵阵寂静的忧伤。

不一会儿,彭晨似乎嗅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她努力睁开双眼,盯着我手中的棉花,沉吟半晌道:“棉花不是真正的花,结铃之后便会吐絮纷飞,就像亲人分离,它的花语是珍惜身边的人。小凤,能和你重逢真好。但许多事情我不想解释,我劝你还是提早回去吧。”彭晨虚弱地说。

我摆摆手说:“今天上午的行程取消了,但是下午安排去附近庄园品酒,据说那里有个冰窖,干白、干红、起泡酒还有冰酒,我一定要去尝一尝,傍晚还可以在矿物质温泉里泡汤,舒缓筋骨。”本想逗她开心,彭晨听完却摇了摇头,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

“小凤,你不知道小言的死很蹊跷。”彭晨看着我欲言又止。

这时,管家沫沫端了一些饭菜进来,我用力握了下彭晨的手说:“等我回来。”

云桑酒庄的总部在上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大约有三万亩,久负盛名的酿造技术有两种,一种是名贵的赤霞珠,用于葡萄灌溉的水源是独一无二的万年雪山融水,水质清澈且富含矿物质,加之平均每天日照时数高达十三小时,昼夜温差大于15℃,使葡萄具备高达百分之二十五的糖分及紫宝石般的着色;另一种是冰葡萄酒,云桑位于海拔一千五百与两千七百米之间的高原优质酿酒产区,是迄今为止世界上距离太阳最近的冰葡萄酒种植基地。

从莫斯花园驱车前往便可抵达云桑酒庄的分部,这里依然在云桑悠远的血脉中,融入了意大利的激情与法兰西的浪漫。小语把一颗葡萄从树上摘下、压榨、酿造、装瓶再到上架的过程介绍详尽,随着小语的讲解,团友们走下旋梯,我流连于橱窗里的图文和微缩模型,无意中走错了出口。

出口是通向外面的,眼前是一大片藤架,紫藤蔓延盘旋在弯弯曲曲的亭廊,许多紫色的云雾般的花团缭绕,令人忍不住漫步其中,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气味,循着这股气味,我看到不远处的油棕树旁有三排紅瓦白墙的屋舍,走近细瞧,门都上了锁,里面传来阵阵机械发出的声音,风里似乎能嗅到血的腥味。我捂住口鼻,避开周围安装的监控,迅速将手腕上伪装成手表的超清针孔摄像头对准眼前的一切。

小语正在和团友们交流,看到我走进酒窖说道:“你回来得真巧,赶上品酒了。”

“我刚去了趟洗手间,有些不舒服。”说着,我揉揉肚子,选了个空位坐下,顺手拿起一杯红酒。

“味道如何?”小语站到我的身边问。

“只属于一个人的陈酿。”我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其实每个生命都要懂得选择,葡萄保质期短,红酒却有了比葡萄更多的营养价值,保质期也可以增长。这杯是特色葡萄烈酒,通过不断蒸馏,把酒的度数酿至七十六度,配上点冰块稀释,又是不一样的风味。”小语边说边小啜一口。

“红酒更需追求当时得令,错过最佳饮用期便失去了好的味道。”我用自己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碰小语的杯子。

夕阳西下,我们前往莲花森林温泉,准备舒舒服服泡一个原汤。我独自前往太极金汤泉池,池内含有一定比例酒曲,杀菌解毒又消除疲劳,当晚霞遇上蒸汽,如仙如梦。

太极金汤的位置偏僻鲜有人问津,不料我刚入泉池便遇到了小语。“这里环境不错。”我打了个招呼。

“前面有个执手池和偕老池,人有点儿多,我喜欢多走几步来这片清净的地方。”小语边说边熟练地把水杯放在一旁,贴上面膜没入汤中。

“小语,你有男朋友吗?”我有点儿八卦。

小语看看我,缓缓地说:“有过。我从小成绩不如我哥,家里也不指望什么,高中毕业就出来混日子了,我觉得闯社会肯定能比我哥强吧。那时候我整天浑浑噩噩不知道干什么工作,有次被新认识的朋友带到酒吧,就在那里遇见了他。他是一名调酒师,每次碰了一鼻子灰就经常跑去找他讨酒喝,一来二去我们就好上了。后来,他把我介绍到莫斯集团当导游,这个工作好呀,又稳定又挣钱又自由。”

“无法劝说小语,小言只能坐火车返回省城,到家后才发现自己身体状况逐渐变差。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昏迷的时候,被人故意喂食了毒品,所以才会被‘安然无恙地放出来。这种毒品经权威机构鉴定是新研发的种类,市面上称之为‘致命红唇,毒性大,依赖性强。我第一次探望他的时候,他还能跟我讲述这些发生的事情,没几天他就开始神志不清了。直到……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竟然自杀了,他忍受不了自己的那个样子,更不希望被我看到。”

彭晨浑身颤抖,她说不下去了。

“你恨小语?”我直直地盯着彭晨。

“恨。研一那一年,每天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暑假的时候我再去探望小言的父母,邻居说他们已经搬家了,也没说去了哪里,电话换了联系不上。研二的时候,我陆续开始收到一些干花束,我知道是小语寄的,看起来五颜六色、光彩夺目,但其实这些干花已经了无生气,没有了生命力。可它们也提醒了我,我要活下去,为小言找出真凶,我要报仇啊!”

我抱了抱绵软无力的彭晨,经历那么多,她唯一不变的还是坚强。

“老天这样对我,让我患了这种奇怪的病,还要服药,我不想服药,瞒了所有人大半年,等父母发现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很不好了,有时还会突然晕倒。

“可是小凤啊,我还是要勇敢地来这里看一看,小言迷迷糊糊地告诉过我莫斯花园的样子,还说过望天树的吊桥,我们曾经说要走遍千山万水,我来了,我以为会离他近一点儿,离天空近一点儿……可惜我见不到他了。”

彭晨说完最后一个字,似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缓缓躺下,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她永远无法忘记小言去世前的模样,细节潮水般地从蓝色过渡到灰暗,蓬乱枯槁的头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打理过,那时令人生羡的浓卷睫毛也稀疏掉落不少,晕黑而深陷的眼眶仿佛绝望的深渊,麻木空洞的瞳孔深处透着噩梦侵蚀的迷茫,原本明朗如镜的面庞却暗淡无光,蒙上了一层阴翳与灰尘。

“您醒了。”管家沫沫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手里端着午餐。

我接过午餐,想要喂彭晨,她却丝毫提不起兴致。“我扶着你下楼走走吧?”我轻声问彭晨。

她转过头对我说:“小凤,你知道救不了自己在乎的人有多痛苦吗?我累了。”

“想喝酒吗?我去给你取。”没等彭晨再回复,我从床边站起。我想起纸条上的文字,又想到只要我和彭晨单独在的地方,沫沫就会出现。

经过沫沫身边时,我停下问她:“要不要来一杯酒?”

“病人不能喝酒。”沫沫平静地说。

莫斯花园的道路两边依旧有许多黑衣人,原来他们不止盯着团队里的外来人员,还要盯着那些传销、涉毒的“工作人员”,这些行色匆匆的人们就像从望天树上看到的蝼蚁,假若双目对视,就似乎被烫着似的,立马弹开。

我在莫斯花園整整绕了一下午,允许走到的地方丝毫不敢落下,肚子实在太饿了,我信步来到餐厅小芳苑,此时餐厅里只有一个年轻厨师坐在堂中摘菜。

“师傅,能不能给我煮碗面?”我不好意思地打扰道。

年轻厨师看了我一眼,二话不说进了后厨,没过多大会儿,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果然是这种“异味”,厨师身上特有的油烟味道。我边吃边搜寻,突然看到菜篮旁摆放的蓝色镜面手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读高中的时候,我独自在异乡求学,经常去彭晨家里蹭饭,就连生日都是靠彭妈妈煮的一碗阳春面过的。

想到这里,我对师傅说:“我有个朋友生病了,胃口不好,可不可以打包一份阳春面。”

“好,那你稍等下。”

年轻的厨师略微停顿一下,又极其认真地询问道:“你要不要配点儿酒和菜?”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谢谢,时间有点儿赶,下次再尝一尝。”

我笑了笑,或许荆棘多于青草,即使换上新的枷锁,也要发自内心的平静。

走出小芳苑,望着远方的碧空纤云,我的所有猜测和初判都是对的。

我摸了摸裤袋里的警官证。婚礼后,我千方百计辗转联系到了彭晨的父母,才得知彭晨偷跑出来和家人失去了联络。那时,彭晨的父母并未告诉我她生病的事,我也不知道彭晨和小言之间的种种过往。随后,通过查探她的行程,我发现她居然来了西南地区,并且已经入住莫斯花园。

莫斯花园的老板经由各方举报已经上了警方的“黑名单”,刑事侦查总队一直跟踪了解这个大案的进展,我主动向总队长申请要参与搜集证据。

为保万无一失,我夜以继日描绘了数张地形图,一花一木都不放过。几经软硬兼施,总队长才终于批准我的申请。

这次时间紧张,我的伪造身份是自由画家,对这次行动唯一有帮助的是莫斯花园的线人,除了知道线人是女性外,其他的情况我一无所知。线人提供的信息是她已经在老板那里失宠,同时有内部人员在威胁她的生命,她希望在这次行动中戴罪立功、减轻处罚,首先要确保我和彭晨的安全。

然而,我不相信任何人,我要亲自确保彭晨的安全。

刚到莫斯花园的时候,我以为线人是小语,后来神秘男塞给我的纸条,两次都写的是——您醒了。

这个接头暗语,让我注意到管家沫沫。分析她的行为我更加确信这一点:我和彭晨分开或未和团友同行的时候,她就会出现,确保我们的安全;她在房间照顾彭晨的起居,是为了确保饭菜没有问题;她应该也有自己的眼线,才会出现在酒吧,确保我一个人不会出事。那么,威胁沫沫生命安全的内部人员很有可能就是小语。

沫沫和警方的联系是通过年轻厨师进行的,厨师每次外出采购的时候,会把信息传递给菜贩子,菜贩子再找机会联系警方。而和我联系的神密人也是这名厨师。

一旦我和厨师正面对接,就预示着准备收网,厨师会去通知警方。

行动暗号是:“要不要配点儿酒和菜?”

而我答——“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我带着打包的阳春面,从园里走到房间,房内却只有沫沫一人在,彭晨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人呢?”我急切地问沫沫。

沫沫面带忧虑地说:“小语送来的干花有毒,刚才我告诉彭晨了,我去处理些事情,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不见了。”

顾不上再听解释,我赶紧跑到小语那栋小洋楼,沫沫也跟了过来。

门是开着的,地上的瓶瓶罐罐碎了满地,小语站在一旁,彭晨歪倒在床边。我慌忙过来扶起彭晨。

“你就不该来这里,彭晨。”小语冷漠地说,“当初哥哥也是来找我,是我的错,害他离开人世,可是现在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彭晨一字一句地说:“你简直丧心病狂,给自己的哥哥下毒!”

“我没有!为了让哥哥离开,我什么都愿意做!当初老板只是让我多投一些钱,我不知道会这样!哥哥死了,男友跑了,我投资的钱都是借的高利贷,放高利贷的找到我父母家,父母搬家躲起来连我也找不到,我能怎么办,我能去哪里?”

小语转身看到门外的沫沫,目光中露出杀气:“是她!就是她!是这个坏女人趁着哥哥昏迷给他使用毒品‘少妇香!我之所以要帮助老板制毒,就是要挣大钱,挤上这个莫斯花园管家的位置,然后把沫沫折磨得生不如死!

“苍天不负有心人,我制出了这种绝妙的毒品。把干花浸润在特制的精油中,闻起来芳香四溢,却有抑制神经的作用,每一朵干花都会成为一个微小的毒源,在人的体内缓慢成长,这种毒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少女晚香。

“彭晨,你说好听吗?人对于美丽的外表和熟悉的气味,都会产生习惯和依赖,你也不例外,你已经闻不出抽的烟里也藏了毒香精了吧?

“那天晚上我把你的烟盒调换过了,没想到第二天你就发病了。”

“啪!”我忍不住一巴掌落在了小语的脸上。

“小语,我是为了你哥哥的遗愿才来这里的,你应该清楚,现在停止,一切还来得及。”彭晨压抑住情绪缓慢地说。

“不要假惺惺地关心我,你应该记恨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把你当成了试验品,只有这样我才能成功,不然我哪里有机会一步步爬上去,挣到钱。争夺高管的位置才是我想要的,沉浸在失去哥哥的痛苦中沒有任何用。”

小语慢慢蹲下来,拾起地上一个碎片握在手里,接着说:“我过得好,你们一个个不高兴,难道要我死了,你才高兴吗?”

“小语,你先冷静一下。”为了解彭晨身上的毒,虽然我心里已经对小语恨得牙痒痒,但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她对话,“小语,彭晨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这个毒你一定有办法解。”

“没办法解。”小语耷拉着脑袋。“毒也好,毒品也罢,如果可以解,谁还会有大量需求呢?”小语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彭晨的面前。

“但是——我可以赔一条命给你!”小语突然举起手里的碎片。

“小心!”一股力量把我推开,我撞到床头。回过神来时,彭晨已经夺过了碎片,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腕,血流在她白色的裙子上。屋内弥漫着腥香,彭晨手撑床角,原本就虚弱的她,有气无力地对小语说:“每当想起你哥哥临死前痛苦的样子,我就无法独自生活下去,我没有帮到他,但我希望能帮到你,好好活着,世间总会有关心你的人。”

小语惊恐地望着彭晨,血红中的黑暗在一点点吞噬所有腐败的心灵。

窗外,突然警车的鸣笛声响了,彭晨手臂滑落,闭上了眼,我也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病房了。

偌大的病房外,是凌乱的脚步和刻意放轻的谈话声,爱人守在我身旁。

“小凤醒了!”见我醒来,爱人激动地跑到门外。

只见行动指挥长和刑侦队长快步进来,兴冲冲地对我说:“小凤,这次行动你辛苦了,厨师报了警,沫沫打开了智能大门,酒庄的合伙人也配合我们,提前把这个莫斯花园的老板牵制住了,这帮孙子一个都没跑成!行动非常成功,你收集的证据将会对案件的认定起到关键作用,更重要的是,这次行动解救了一大批人啊!”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病房里大片大片的白,像棉花飞絮的颜色。彭晨告诉过我,棉花不是真正的花,结铃之后便会吐絮纷飞,就像亲人分离,它的花语是珍惜身边的人。

彭晨曾经说:“你知道救不了自己在乎的人有多么痛苦吗?”

眼睁睁看着彭晨在面前倒下,我突然懂了什么叫宁愿流血,也不想流泪。小时候,流血比流泪疼,长大后才知道,流泪比流血更疼。那些残忍、失去,以及无助到只能以命抵命的绝望,如鹅毛般四处飞溅。

我不停地碎碎念着:彭晨……彭晨……

责任编辑/张璟瑜

分类:侦探与推理 作者:艾诺依 期刊:《啄木鸟》2020年12期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