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明星之死
张大强是滨海市刑警大队的队长。这晚,他下班后接到了队里的电话:“就在刚才,八点半左右,秦晓丹在翠庭花园受伤,具体情况不明。”
秦晓丹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三十岁不到,主演网剧走红。她粉丝众多,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自带流量”,光在滨海市,她的粉丝就有二十多万,刑警队长张大强也是其中之一。张大强听到“秦晓丹”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赶到了翠庭花园D区2号别墅。
此时,秦晓丹已经被抬上救护车,医生只留下一句:“怕是颅内出血,得赶紧抢救。”随即车门关闭,救护车拉响警笛,飞速驶离。
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也赶到了现场,他们最怕明星在自己辖区出事,针鼻大的事也能被网络炒得风风雨雨,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检查和整顿。
2号别墅门口,围观的人群缓缓散开,先一步赶到的民警已经找到了报案女孩。
女孩说,一个小时之前,她遛狗回来,在小区大门口看到一辆红色奥迪驶入,右后座车窗开着,里面的人正是秦晓丹。女孩是秦晓丹的铁杆粉丝,就跟在车后追到D区2号别墅。她见别墅的门虚掩着,有一男一女的说话声传出来,就好奇地继续靠近,她清楚地听到里面的女人说了句“别拽我,我要回家”,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突然,男人哭喊了一声“晓丹”,里面瞬间安静下来。女孩感觉不对劲,又听了几秒钟,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扒着门缝向里张望:只见秦晓丹躺在大理石地面上,歪着头,人已失去意识,旁边,一个男人瘫坐在地上,傻了一般。女孩顾不得害怕,她推门进去,先探了探秦晓丹的鼻息,发现很是微弱,再看那男人,眼睛发直,手脚都软了,上下嘴唇翕动着,努力了几次,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两声“120,120”。女孩被提醒,赶紧拨打了120,又跑出门大声呼救,路过的邻居来看过秦晓丹的状况,说不能随意搬动,只能等待救护车。其间,邻居悄悄问女孩是否报了警,女孩这才又拨打了110。
民警问:“那男人是谁?”女孩摇头说不认识,民警又问那男人现在在哪儿,女孩说:“秦晓丹被抬上救护车,他也跟着上了车。”
几人走进别墅,女孩指出秦晓丹倒地的位置,距离大门两米左右。张大强仔细查看了周围的地面,没发现什么异常。右侧的大理石餐桌上,摆放着一个完整的生日蛋糕。餐桌右前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铺着灰色地毯,栏杆上绑着几个心形气球,印着“HappyBirthday”的英文字母。再抬頭看向二楼,二楼还没有装修,是毛坯状态。
张大强的目光扫过二楼,又落到了一楼大厅的沙发上,那里有一个女式手包,他在里面找到了秦晓丹的身份证,身份证信息显示,今天正是秦晓丹的生日!
张大强将秦晓丹的身份证拿在手里。看着看着,他眼睛有些迷蒙了:秦晓丹跟自己的妹妹长得很像。五年前,张大强的妹妹因为癌症,生命定格在了27岁。很长时间,张大强走不出失去妹妹的痛苦。直到有一天,他在电视上看到了秦晓丹。从那以后,他成了秦晓丹的铁粉。如今,秦晓丹又遭厄运,他暗暗祈祷,上天能眷顾这个年轻的生命。
就在张大强暗自感慨时,小区物业赵经理走了进来:“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摔成颅内出血呢?”张大强没心情跟他讨论医学问题,他想知道的是,秦晓丹跟这栋别墅,还有别墅里男人的关系。
赵经理说,秦晓丹是小区业主,去年她在A区买了一间公寓,三个月前又买下D区这栋别墅,别墅里的男人是秦晓丹的哥哥,秦晓伟。这两个月他一直在这装修。
原来是兄妹俩!张大强暗暗松了口气,没有八卦可挖,网上也就不会掀起什么大浪,一个普通的意外事件,只要秦晓丹被救过来,就没什么大事了。
张大强踱来踱去,又开口问道:“我没住过别墅,也不懂装修,我有个疑问,别墅装修都是从低往高装修?这楼梯连地毯都铺好了,如果装修二楼要往上运料怎么办?”
赵经理笑了:“装修师傅提醒过秦晓伟,回头再装修二楼,大厅和楼梯不是白干了吗?可秦晓伟非让这么干不可,要求两个月必须完工。估计他是不想装修二楼了。”
“不会吧?花钱买栋别墅,结果住在一个半毛坯的房子里?会不会是装修钱不够了?”
赵经理说:“就算今年钱不凑手,可以明年装嘛!谁知道这兄妹俩怎么想的。”
这时,正在现场拍照的小民警手机响起,他接听了电话,把张大强叫到一边,悄声说:“医院那边传来消息,秦晓丹死了。”
“死了?”张大强震惊不已,霎时间眼圈红了。
“嗯,院方说秦晓丹入院时检测出高血压,加之后脑勺儿着地,造成颅内大面积出血,人刚推进手术室就死了。”
秦晓丹那么年轻,就这样死了。小民警问:“按报案女孩的说法,秦晓丹说了一句‘别拽我,我要回家之后就摔倒了,如果是秦晓伟拉拽,他算不算过失致人死亡?”
张大强缓了缓神,说:“秦晓伟是她哥,主观上不太可能故意害人,大概率是意外。行了,现场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去医院,找秦晓伟。”
到了医院,秦晓丹的尸体已经被拉去了太平间,秦晓伟蜷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双手揪着头发,两行泪水无声地滴落。张大强在秦晓伟身边坐下,默默地递过一支烟,秦晓伟接过烟猛吸起来,烟雾从他的嘴巴和鼻子里喷出来,每吐一口烟都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声。两支烟过后,秦晓伟先说话了:“你是警察吧?我坐在救护车里时看到你们去了。”
张大强遗憾地说:“秦晓丹这么年轻,怎么有高血压?”
“家族遗传,我也有。”接着,秦晓伟讲述了事情经过。他说,今天是秦晓丹的生日,他让妹妹早点回来,打了几遍电话催,可能电话打多了,妹妹不高兴,回来只在沙发上坐了坐就说要回家,他追到门口拉妹妹吃蛋糕,秦晓丹一甩手说“别拽我,我要回家”,结果,一个没站稳就摔倒了。秦晓伟讲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泣不成声。
从医院出来,小民警追问张大强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他只扔下一句话:“这是你们的活儿,用不到我们刑警。”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意外事件是不用移交给刑警的。
2.另有内情
办好了妹妹的后事,秦晓伟很快就搬去了翠庭花园A区秦晓丹的公寓居住,现在,秦晓丹的两处房产,名义上都归他所有了。
没过几天,一个网络虚拟号码打进了张大强的手机,对方进行了变音处理。那人声称,秦晓丹的死不一定是意外。秦晓丹没成家,父母也在八年前去世,她一死,财产自然由唯一的哥哥继承,秦晓伟是最大的受益人。是秦晓伟拽秦晓丹倒地的,所以不能排除他故意杀人的可能。说完这些,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张大强觉得,这是某个看多了推理电视剧的秦晓丹粉丝在进行案情假想,这个假想有很大的漏洞:刨除兄妹亲情因素不说,秦晓丹刚红两三年,能有多少财产呢?若说受益,秦晓丹活着会带给秦晓伟更多的好处呀!再说,人又不是纸糊的,通过拉拽使人摔倒进行杀人的成功率太低了,谁会选这个方法?
张大强只当耳边刮过一阵风,对这通电话没往心里去。谁知几天后,张大强正在开车,神秘电话又打进来了:“张队长,秦晓丹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我再给你透露点内情?”
秦晓丹之死还有内情?这下,张大强的神经被触动了,他急忙停下车,问道:“什么内情?”那人说:“其实这兄妹二人关系并不好,总吵架,秦晓伟没借到这个明星妹妹什么光,对秦晓丹早有恨意,他知道秦晓丹有高血压,那天没吃药,又喝了酒,拉她那一下本来就没安好心。张队长,你一定得好好查查。”说完,神秘人又挂了电话。此人言之凿凿地说秦晓伟肯定有问题,张大强不能无动于衷了。
若想了解兄妹二人的关系,得去他们共同生活的老房子。秦晓伟和秦晓丹从小居住在电业局家属楼,这是一处老旧小区,他们的父母曾经是电业局职工,多年前因车祸去世,兄妹二人就在这儿相依为命,共同生活。后来,秦晓丹在翠庭花园A区买了公寓,先搬了出去,老房子里就只剩秦晓伟了。
张大强找到了秦晓伟楼下的邻居,刘大娘。五年前,她从老家来滨海帮着带孙子,别看年纪大了,可耳聪目明。刘大娘说,自己刚搬来时秦晓丹在上大学,只有假期回来,兄妹俩感情看着还不错,可等到秦晓丹成名后就不行了,秦晓伟辞了原来的工作,游手好闲起来。两人常常吵架,听着跟剧本有关。去年有一天晚上吵得最凶,两人十点多钟从外面回来,好像是秦晓伟闹了什么生日宴会,又把秦晓丹拽回来,两人大吵了一架,这之后,秦晓丹就买了翠庭花园的公寓,搬出去单过了。至于这一年,兄妹俩的情况她不清楚,刘大娘建议去找找秦晓丹的经纪人,她总听到秦晓伟在家骂这个经纪人。
秦晓丹的经纪人姓吴,小吴很配合,他对张大强说,秦晓丹死的那天正是新戏杀青,又是她的生日,剧组办了个小型宴会。席间,秦晓伟多次打电话催促妹妹回别墅。秦晓丹是宴会主角,按理说不应该提前离席,但她实在怕秦晓伟再来一场大闹,没办法,向大伙道了歉,还是提前走了。“谁想到这一走就——”小吴摇头叹气道。
“‘再来一场大闹,什么意思?”张大强问道。
小吴说:“去年晓丹过生日那天他就闹过一次。”张大强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刘大娘说的那次吵架。小吴接着说:“那天虽然是晓丹的生日,但并不是什么生日宴会,而是晓丹摆酒向造型师赔罪。”
“赔罪?”
“嗯,晓丹接了个戏,要求剪成短发,演员嘛,剧情需要刮光头都得刮。造型师给晓丹剪了头发,挺精神的,晓丹就拍了照片传给她哥看,没想到她哥像疯子一样把造型师给揍了,晓丹这才摆的酒,给人家道歉。谁想到,秦晓伟一遍一遍给晓丹打电话催她回家,晓丹气得关了手机。秦晓伟找到饭店一顿大闹,硬是把晓丹拽走了。”
张大强皱着眉头,问:“他为什么这样?”
“晓丹说过,她哥要求她过生日这天必须在家。”
张大强问:“有什么说法吗?”
小吴摇摇头:“不知道。”
张大强边做记录边问:“据你所知,这兄妹俩平时关系怎么样?”
“怎么说呢?晓丹是一直想帮扶这个哥哥,可是这个哥哥却是烂泥扶不上墙。最初秦晓伟是晓丹的经纪人,可秦晓伟只给晓丹接古装戏,把两个好的现代剧剧本放过了。你知道的,晓丹因网剧走红,现在更应该趁热打铁,拍几部实实在在、叫好叫座的片子才行。而这个道理就是跟他说不通,晓丹这才找了我当经纪人。我给晓丹接了一部现代剧剧本,名家执笔,好导演、好演员,结果,几天后秦晓伟就打了造型师,影响特别不好,晓丹一气之下买了翠庭花园的公寓出去单过。不过,她还是惦记她哥,给他找了一份工作,还给他买了别墅。”
“可那别墅的业主是秦晓丹啊!”張大强说。
小吴苦笑着说:“晓丹去年刚买的房子,手里没有多少钱,所以这栋别墅只能贷款,如果写秦晓伟的名字,他是个无业游民,能贷出款吗?再说,秦晓伟肯定有办法把别墅弄到手,现在不就到手了吗?”
张大强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问道:“你怎么看秦晓丹意外死亡这事?”
小吴说:“你们警方说是意外,我也给你说那么多了,你们自己去分析吧。”
张大强放下笔,盯着小吴的脸,问他有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小吴很诧异,摇头否认了。
听了邻居和经纪人的说法,张大强觉得秦晓伟是挺怪,确实有必要查一查,这种种怪异背后隐藏着什么。他忽然想起报案女孩,如今既然要查秦晓伟,就得再去找女孩问问细节了。
3.锒铛入狱
翠庭花园大门口,物业赵经理正跟保安说着什么,张大强走上前打招呼。赵经理看着张大强觉得眼熟,但没想起来是谁。
张大强提醒道:“我是刑警大队的,一个月前,咱们还聊过天呢。”
“哦,瞧我这记性!”赵经理用力拍了下脑袋,赶紧来和他握手,“您今天来是——”
张大强说:“想再了解点情况。对了,现在秦晓伟是你们小区的业主了吧?”
赵经理说:“嗯,上周搬过来了。我们刚刚正聊秦晓伟呢。您说,妹妹刚死一个多月,他已经能每天去舞厅开心了,这人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听谁说的?”
“小马,来,”赵经理叫过旁边站着的保安,“你给警察同志说说。”
小马一脸愤然地说:“昨晚,秦晓伟喝多了,在这门卫室跟我好一顿白话,说街口舞厅里的姑娘漂亮极了,他天天在那儿跳舞,还说要带我一起去。您说,哪有家里刚死了人就这么乐和的?”
“哪家舞厅?”张大强问。
“东街口的蓝梦。”
张大强谢过小马,正要跟着赵经理进小区,好巧,一辆出租车在门口停下,报案女孩正从车上下来。
张大强对女孩亮出证件,女孩又将当日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等等,你说追到别墅时,隐约听到里面的人在說话,后来你再靠近,才听到了那句‘别拽我,我要回家?”
女孩点点头。
“他们两人在说什么?”
女孩尽力回忆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实在想不起来了。”
张大强提示道:“是跟过生日有关吗?”
女孩摇摇头。
“跟拍戏有关?”
女孩还是摇头。
“跟钱有关?”
女孩眨着眼睛在想,突然,她眼睛一亮,说:“对了,好像秦晓丹说了一句‘那些钱应该足够你装修了,现在怎么装成这样。”
张大强心内一惊,这句话太重要了,说明秦晓丹给了秦晓伟足够的钱,而秦晓伟却只装修了一楼大厅,那么,剩下的钱呢?张大强内心的怀疑在不断升级。看看手表,时间已经快晚上八点了,夜幕落下时,舞厅就该营业了。
张大强在蓝梦舞厅里选了个不惹眼的地方坐下,用目光搜寻秦晓伟的身影。九点多了,秦晓伟还是没有出现,这时,有个妖娆女子凑身过来:“老板,我陪你跳一曲吧。”张大强对那女子勾勾手指,女子把脸贴近,张大强对她耳语了一番,女子立刻站起身,将滑落的肩带拉正,转身进了舞厅的一个角门。很快,有个光头从角门小跑着过来,对着张大强点头哈腰递上香烟。张大强拿出秦晓伟的照片说明来意,光头拿着照片起身离去,十几分钟之后就带来了这两天陪着秦晓伟跳舞的舞女,其中有一个就是那妖娆女子。女子说,秦晓伟最近天天来,很开心的样子,每次都点好酒,小费给得也多,所以大伙对他都有印象。那天他喝多了,神神秘秘地说,他家老房子里藏着一个秘密。问他是什么秘密,他又不讲了。
什么秘密?难道跟秦晓丹之死有关?张大强追问女子:“你跟他回过家吗?”
“哪能呢?我们是正规舞厅,只是跳舞锻炼身体,从来不跟客人回家的!”舞女面带骄傲的神情说。张大强此时没心情去分辨歌舞厅是否正规,他急于回局里申请搜查证,得去秦晓伟家找那个“秘密”。
秦晓伟所说的老房子是电业局家属楼,张大强和几名警员将柜子、抽屉,角角落落都翻遍了,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物品。他累得坐进沙发,点起一支烟,在烟雾中思索着“秘密”可能会是什么。张大强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面前的茶几上,那里有一本杂志,花花绿绿的文章题目都挂在封皮上,很显眼。一排红色的大字瞬间吸引了张大强的眼睛——《无罪的杀人犯》。他迅速翻到文章所在的页码读了起来,这是个儿子杀害父亲的故事。父亲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有钱,儿子是个死性不改的赌徒,父亲一气之下说出要立下遗嘱,死后把钱都捐出去。儿子见父亲情绪激动,脸颊泛起潮红,知道这是老父亲的血压在升高,他故意跟父亲推推搡搡,父亲摔倒了,后脑着地,脑出血死亡,儿子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遗产。
张大强的胸腔中升腾起一股怒火,此刻,他严重怀疑秦晓伟在拉拽秦晓丹时存在着恶意动机,但是,这偏偏是最难举证的地方。舞女的证言不足以证明什么,秦晓伟完全可以说,他是为了走出悲伤才去跳舞,那是他的疗伤方式,甚至还可以有更无赖的说法,妹妹死了他得到了财产不假,高兴也不假,难道高兴就说明他犯罪了吗?至于这本杂志,就更不能证明什么了,就好像家里有《水浒传》,难道就说明要造反不成?所以,想给秦晓伟定罪,除非他亲口承认自己有意杀人,否则还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张大强决定,趁现在秦晓伟正得意,来个突击讯问,弄他个措手不及,也许能从他的言语中找到漏洞。就这样,秦晓伟被带进了审讯室,他一副慌慌张张、做贼心虚的样子,眼神闪烁不定,不敢与张大强对视。张大强把那本杂志扔在秦晓伟面前,只见他头上的汗一层一层地往外渗,当张大强说出“蓝梦舞厅”四个字时,秦晓伟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低头认了罪。
秦晓伟承认,自己是故意拽倒秦晓丹的。父母死后,自己既当爹又当妈照顾妹妹,她成名后竟然搬出去单过,炒了自己鱿鱼,选了个外人当经纪人,还因为自己打了造型师大骂自己。秦晓伟心里气不过,让秦晓丹给自己买别墅,补偿他多年的付出。别墅的确买了,房本上写的名字却只有秦晓丹一个人,秦晓伟心里一直憋着气。那天,自己好心要给她过生日,可是她蛋糕也没吃一口起来就要走,说喝多了头疼,得回家吃降压药。秦晓伟想到了几天前在杂志上看的故事,那一瞬间,他生出了邪恶的念头,于是故意拽她,让她倒地。就是这么轻轻一拽,妹妹竟然真的死了!
秦晓丹死亡一个月后,检察院以秦晓伟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秦晓伟没有聘请辩护律师,他要自己为自己辩护。在法庭上,秦晓伟对于检方的指控无力反驳,法庭当庭宣判,秦晓伟故意杀人罪成立,判处无期徒刑。十天的上诉期过去了,秦晓伟没有提起上诉,被送去监狱服刑。
4.谁在说谎
张大强本以为就此结案,却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来电。陌生人在电话里说:“秦晓伟不是凶手,我了解他。”接着,对方说了一个地址,约张大强第二天中午见面。
第二天,张大强找到了那个地址。“怎么是一家面馆?”张大强盯住面馆的招牌,自言自语道。
第二天,张大强走进了面馆。此时早已过了饭点,店里没有客人,柜台后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按着计算器算账。张大强选了张靠窗的餐桌坐下,点了一碗肉丝面。在等面时他留意到,这店里四面墙上都张贴着秦晓丹的照片,有秦晓丹独自吃面的,有秦晓丹和老头的合影,还有一张是秦晓丹、秦晓伟兄妹俩跟老头的合影。
老头端来一碗面放在桌上,张大强看着老头,问道:“是您给我打的电话?”听到问话,老头眼睛一亮,他点点头,给自己端了一杯茶,坐在张大强对面。
张大强指着墙上的照片,问:“秦晓丹以前常来您这儿吃面?”
老头看着墙上的照片,目光中带着哀伤,说:“面馆整整开了二十年,晓丹也在这儿吃了二十年……”
“您和秦晓丹不像是普通老板和食客的关系。”张大强捕捉到了老头目光中的内容。
老头收回目光,说:“晓丹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跟她父母既是老朋友又是老邻居。俩大人出车祸死了,现在晓丹也出意外死了,这家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张大强纠正老头的话:“秦晓丹不是意外,犯人是他哥,秦晓伟。”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晓伟不是罪犯,我知道的,他一定说谎了。”老头的话语虽轻,但掷地有声,老头继续说着:“谁也没有我了解这俩孩子,晓伟把晓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他不可能害他妹妹。”
接着,老头娓娓道来,说了秦家兄妹不为人知的往事:爸妈出车祸那会儿,晓伟在上海念大学,重点大学!可晓丹刚上高二,没有人照顾怎么行?晓丹姑姑让孩子去她家,晓丹当时哭了,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当天晚上,兄妹俩来吃面,只听晓丹说,她不想去姑姑家,她要待在自己家,家里有妈妈的味道,去姑姑家,寄人篱下,她会受不了的。晓伟拉着妹妹的手说了句“哥陪你”,这之后他就向学校提交了退学申请。从那时起,晓伟既当爹又当妈,洗衣做饭,打工挣钱,晚上还要辅导妹妹做功课。晓丹要学习影视表演,晓伟给晓丹报了培训班,费用很高,他就每天打三份工。
讲到这儿,老头顿了一下,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那段时间眼看着那孩子一天天消瘦,我真是心疼。我知道,他们爸妈当年买了保险,再加上车祸赔偿金,给兄妹俩留下了不少钱,但晓伟这孩子愣是一分也不动,一直自己挣钱供着妹妹。不过,总算苦尽甘来,晓丹成名了,晓伟也不用那么辛苦了。这几年,晓伟是有点变化,对他妹妹管得很严,好多邻居都说他是控制狂。要我说,是这么多年来的压力太大了,但即便这样,要说他为了钱害妹妹,绝对不可能。”
张大强说:“听说兄妹俩这几年感情并不太好,总是吵架。”
老头说:“舌头哪有不碰牙齿的?两人虽然吵,但吵完就过去了,他们还是总来我这儿吃面,我能看出来,感情一点没变。就说去年他们在我这店里讨论买别墅的事,我听得真真的。晓丹说别墅要写在她哥名下,晓伟坚决不同意。再说装修,晓丹要给他钱,晓伟不要,他说父母留下了不少钱,他本想都留着给晓丹做嫁妆,现在就拿出一部分用来装修,足够了。所以,装修钱并不是向晓丹要的。”老头说到这里,又抬头看了看墙上那张三人合影,幽幽地说:“晓伟可是个好孩子,好哥哥。警察同志,请你再仔细调查一下,别冤枉了好人。”说完,老头站起来又回到了柜台。
张大强的脑子乱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老头口中的秦晓伟跟那个他亲自送进监狱的秦晓伟不是同一个人。他再次抬头看看墙上的照片,没错啊,是他!老头的说法和秦晓伟在法庭上的说法相悖。老头没必要说谎,难道是秦晓伟说了谎?没有理由啊!谁会编造一个谎言把自己送进监狱呢?
张大强坐不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钱放在桌子上,起身向外就走,打车直奔翠庭花园,在物业赵经理的帮助下,打开了秦晓丹在A区公寓的房门。
秦晓丹卧室的东墙是一面照片墙,有一家四口的合影,也有很多兄妹二人的照片。张大强看到了一张秦晓伟在大学门口的照片,看到了每一年秦晓丹过生日时的照片,有一张照片,右下角的打印日期是去年的7月7日,是秦晓丹生日之后的一周,也是殴打造型师风波之后的一周。照片中,秦晓丹伏在秦晓伟的肩上,两人在夕阳的余晖中灿烂地笑着。
照片墙下面有一个梳妆台,张大强拉开抽屉,一张工商银行的存折躺在里面。打开存折,张大强看到户名是秦晓伟,去年五月份提取了二十万元,这应该就是秦晓伟装修别墅大厅的钱数,存折里还有五十万。张大强想起报案女孩听到的那句“那些钱应该足够你装修了,现在怎么装成这样”,张大强一捶脑袋,是自己理解错了,以为是秦晓丹给了秦晓伟足够的装修钱,而秦晓伟为了私吞一部分钱款才只装修了大厅。现在看,错了,秦晓伟的做法另有原因。一瞬间,张大强的脑子里滑过审讯秦晓伟时的情景,审讯过程太顺利了!
张大强感觉到出了问题,可问题出在哪儿呢?他的目光又看向抽屉,他仔细地翻找了一下,一张名片引起了张大强的注意:上面印着“圣心心理疾病治疗中心——王凯医生”。
5.心理疾病
张大强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心理疾病治疗中心。据王医生介绍,秦晓丹没在这儿看病,她是带着秦晓伟来的。秦晓丹说,她哥睡眠黑白颠倒,时常出现狂躁和焦虑的情绪,秦晓伟坚称自己没病,不配合诊断。王医生只得采用了催眠法,想引导秦晓伟在催眠状态下袒露内心。催眠过程中,秦晓伟面部紧张扭曲,嘴里不停地喊叫,接着,头上豆大的汗珠就往下滚,王医生赶紧结束催眠,将其唤醒。
说话间,王医生已经让助理找到了去年的诊疗记录本,他把记录的内容给张大强看,张大强看到记录着一行文字:“爸,妈,别去坐车,危险,车祸……晓丹,晓丹,站住,危险,站那儿别动!快给我纸、笔。”张大强看得一头雾水,忙问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
王医生解释道:“这是秦晓伟在催眠过程中说的话,结合他当时的样子,可以肯定他看到了两个恐怖的场景,一个是关于他父母的,一个是关于秦晓丹的。秦晓丹说过,他们的父母死于车祸,秦晓伟没去过现场,所以他看到关于父母车祸的场景,应该是他做过的梦。至于后面有关秦晓丹的,不知是什么意思。我結束催眠后问秦晓伟,可他怎么也不说,拉着秦晓丹就走。”
张大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他看到记录本的最后一句,问道:“这个‘快给我纸、笔是什么意思?”
王医生说:“在他的潜意识里,想要把梦画下来。”
张大强想起来了,自己去电业局老房子搜查时,曾在抽屉里看到过一幅彩笔画,画的是一栋别墅的大厅。原本张大强以为这是大厅装修好之后,秦晓伟照样子画着玩的,如今看来,还可以有另一种解读,会不会是秦晓伟梦到过那样的大厅,他把梦境画了下来,然后装修别墅时按照那个样子进行的装修呢?张大强记起那幅画,在楼梯第一、第二级台阶处画着一个红圈,那应该是秦晓伟重点关注的地方。
张大强谢过王医生,又去了翠庭花园的别墅。他直奔楼梯而去,秦晓丹是在门口倒地的,所以勘查现场时没有留意楼梯,何况二楼还是毛坯,也没必要上楼去看,更不用去踏足楼梯。而现在,张大强隐隐感觉到,那里暗藏玄机。
楼梯上铺着灰色的地毯,张大强抬起脚向第一级台阶迈去,台阶竟然被踩踏变形,是软的!踩踩第二级台阶,也是软的!第三级台阶——那才是正常的硬面台阶。张大强扬手掀起地毯,他惊呆了:只见第一、二级的台阶都被换成了海绵!
有了这惊人发现,张大强马上去了监狱,提出探视秦晓伟的请求。等了一会儿,秦晓伟来了,他穿着号服,整个人瘦了一圈。他看了张大强一眼,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张大强把存折和王凯医生的名片放在桌子上,秦曉伟只是淡然地看了看,就收回了目光,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张大强开门见山地说:“别墅的台阶是软的!”
秦晓伟仍是面无表情,他这是打定了主意,什么也不说。
张大强想了想,点燃了一根烟,递给秦晓伟,自己也点燃了一根,吸了一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秦晓伟面前,说:“这是我妹妹,跟秦晓丹长得很像吧?我很疼爱她,可是她已经死了,是癌症,不是意外!”说到这里,他已经动心伤情,声音有些哽咽。
秦晓伟嘬了两口烟之后,终于开了口,那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晓丹也不是意外,至少对于我来说。”
“其实你不说你是故意的,没人能判你有罪。”
秦晓伟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嘴,又吸了两口烟,说:“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不有意透话给保安,不告诉舞女老房子里有‘秘密,不故意留下那本杂志,我连法庭都不用上。”
张大强夹着烟的手一抖,烟灰抖落在桌上:“你说什么?给我打电话的人是你?”
秦晓伟点点头,他指了指桌子上的存折和名片,说:“你是个敬业的好警察。好了,反正我已经被关进来了,不妨把一切都告诉你,就算是对你辛苦奔波的回报吧!”
6.苦涩真相
秦晓伟抬起眼看向半空,眼神变得空洞起来,说道:“你应该知道了,我的父母是车祸去世的。其实,在他们发生车祸的前一周,我梦见过一场车祸,车里的人当场毙命。我当时没在意,梦嘛,怎能当真?人这一辈子什么样的梦做不到?可没想到,几天之后,我父母就出了车祸,我意识到,我之前梦到在车祸里去世的人,就是我父母!”秦晓伟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他又猛吸了一口烟,呛得咳了两声,然后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继续讲述。
“父母死后,晓丹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退了学,回家守护她。晓丹大学刚毕业就接拍了一部网剧,那天,她跑着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真为她高兴,可是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噩梦。”秦晓伟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恐惧,“那是一栋别墅,我在给晓丹准备生日蛋糕,晓丹从台阶上走下来,忽然,脚下一滑,她仰头倒在台阶上,头就磕在第二级台阶靠近栏杆的位置。好大的声响,当我跑过去时,她脑后已经有血淌了出来,染红了灰色的地毯。我张着手,不敢动,我只能喊,声嘶力竭地喊她,我希望她能听见,能睁开眼,可她……”秦晓伟越说越激动。
张大强忙安抚他的情绪,说道:“梦就是梦,不能当真的。”
“我也不想当真,可是有我父母的车祸在那儿摆着,我能对这个梦无动于衷吗?如果换作是你,能无动于衷吗?”
张大强被问得哑口无言。
秦晓伟说:“从那时起,我就中了心魔。”
秦晓伟醒来后,将梦的每一个细节都画在了纸上。梦境中妹妹是短发,于是他千方百计不让妹妹剪短发;梦境中有生日气球,他就要求妹妹的生日必须回家和他一起过。后来,妹妹当了演员,剧本中的内容又成了秦晓伟的防范点。然而,他审核过的剧本,在拍摄过程中也会出现改动,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干脆限制妹妹接演现代剧。后来妹妹私自换了经纪人,经纪人给晓丹接了现代剧剧本。晓丹剪了短发,秦晓伟虽然揍了造型师发泄怒气,但他精神已濒临崩溃,他有种兵临城下的紧迫感,他越来越相信,那个梦境会成为现实,他不能眼看着妹妹的命运一步步向着噩梦走去。
但是,这一年来,妹妹对自己越来越抵触,也是,她已经长大了,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鸟,自己根本做不到将她时时刻刻拘在眼皮下保护。怎么办?秦晓伟急切地苦思应对之策。那天,他鬼使神差走进了寺院,求了一支签。签文上有四个字:大禹治水。解签和尚说:“水之势不可改,堵无功则可导之。”秦晓伟眼前一亮,是啊,既然梦中的情景会在现实中出现,他阻止不了,那么就应该换个思路,去引导这个情景在何时何地出现,把结果掌控在自己手中。
秦晓伟进行了一番谋划,开始寻找符合他梦境标准的别墅,让妹妹出钱买下。距离晓丹的生日只有两个月,他没时间全部装修,好在梦境中只有大厅和楼梯部分,他让装修工人只装修了这部分。最重要的是楼梯,因为梦里妹妹倒地,头是磕在第一、二级台阶上。秦晓伟一锤一锤将台阶砸开,清理了坚硬的水泥,将台阶换成柔软的海绵,之后再铺上地毯。忙完这一切,天边已经现出黎明的曙光。
6月30日,正是晓丹的生日,秦晓伟要在这天“解救”妹妹。他认为,梦境只会在现实中折射一次,如今可以放心地让妹妹摔倒,毯下乾坤自会保妹妹性命无虞。
秦晓伟并没有补上一觉,他先是不停地仰头倒在台阶上进行测试,然后又在别墅里踱来踱去,想着还有没有疏漏的地方。在确定万无一失之后,秦晓伟出门买了生日蛋糕、气球,回来将别墅布置了一番。晚上七点,秦晓丹还没回来,秦晓伟便不停地打电话催。终于,秦晓丹回来了,可她只坐了坐,蛋糕也没吃一口就要走,秦晓伟当然不让她走。妹妹已走到门口,他拽了一下,没想到秦晓丹竟然在门口摔倒,秦晓伟整个人蒙掉了,看看倒在地上的妹妹,再看看自己精心改造的楼梯,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秦晓伟说到这,身体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紧紧闭上双眼,泪水仍在滴落着:“如果不是我逼着晓丹生日那天必须到别墅去,就不会有那个意外发生。”他抬头看着张大强:“是我害死了晓丹。办完她的后事,我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我要惩罚我自己,所以我给自己制造了足够的故意杀人罪的动机和证据,然后引导你去查,让你相信,我就是杀害妹妹的凶手。我希望你把我抓起来,送进监狱,我要用自己的后半生来接受惩罚。”
张大强听到这里,觉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捏住,快要窒息了,缓了好久才说道:“我们可以向检察院提出申诉,请求再审。”
秦晓伟淡然一笑:“别费心思了,我坚称自己主观故意杀人,你们有什么理由说我无罪?”
张大强摇摇头,离开了监狱。他发动车子,又一次去了王医生的心理诊所,他想弄明白,秦晓伟到底怎么想的!
听完张大强的叙述,王医生仔细分析道:“其实,梦见车祸是很常见的,秦晓伟却把父母的车祸与自己的梦强行联系到一起。秦晓伟是偏执型人格,从此之后他就认定,自己能洞悉天机,梦到的灾祸一定会发生。他梦见妹妹出事后,忧虑的心态影响了他的一系列行为。在心理学中,有一个概念被称为‘自证预言,也叫作‘俄狄浦斯效应,出现这种心理症状的人,即使表面上想回避‘预言,却会不自觉地按‘预言行事,最终令预言发生。所以说,秦晓伟是一步步地将自己的潜意识化为了现实。”
走出诊所,张大强的心情异常沉重,自己办了一桩错案,想要纠错却束手无策。那是一种“眼看着”“明知道”,却无力改变的无奈。他的耳畔回响着秦晓伟起身回牢房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是个罪人!在你们眼里,‘罪就是违法行为,其实这个字还有另一重含义,那就是背负着没有尽头的痛苦……”
(发稿编辑:陶云韫)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田雪梅 期刊:《故事会》2021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