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2020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了一些。不到10月,大雪已经飘扬在高原的天幕之下,距离高原古城西宁百十公里的日月山银装素裹。
风雪交加的西湟公路上,几辆警灯爆闪的警车开出西宁城,向日月山的方向疾驰而去。车上全副武装的西宁特警,个个神情肃穆、目光警觉,因为他们押解着的可是青海“8·07”涉黑涉恶专案的二号人物马成。
“8·07”专案被称为青海省“扫黑除恶”第一案,全国扫黑办、公安部、青海省委、省政府共同督办,因涉案人身份特殊,故备受青海社会各界强烈关注。
在西宁江湖黑道上以敢打敢杀、下手凶狠出了名的马成,硬是凭一把消防斧砍得远近街痞流氓望风而逃,成为道上人人闻之胆寒的头号杀手。也正是他这种横冲直撞高原野牦牛的疯劲,加之嘴严口紧,办事牢靠,深得团伙老大张成虎的青睐,引以为心腹。
马成手下常年跟随着一帮听他使唤的小弟,在西宁及青海地面长期从事寻衅滋事、敲诈勒索、故意伤害、抢劫、绑架、非法拘禁、强迫交易、开设赌场等犯罪活动,堪称西宁乃至青海社会的一大公害。
如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虽然时间上是来得晚了一些,但终归还是来了。
警车一辆接一辆停靠在海拔4000多米的日月山下,全副武装的特警从车上押下虎背熊腰、勾鼻鹰目、一脸横肉的马成。戴着脚镣手铐的马成站稳之后,仰天看了一会儿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雪花、这寒风、这高原,他太熟悉了,他的家乡就在距此百十公里的青湖县,一个叫卡买隆的村子。村子不大,就是发展到现在,也不过684户、3227人。曾经,这里可是出了名的“淘金村”,人称“张四爷”的团伙老大张成虎就是从这里出发,成为地产大亨,跻身西宁排名靠前的大富商的行列。
正是这位“张四爷”,讓卡买隆村的一干老少爷们儿进了城,脱下羊皮袄,换成了笔挺的西装,扔掉了手推车,坐上了小汽车,吆五喝六的,俨然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同样,也是这位被他们奉为神人一般的“张四爷”,站在法庭审判席上的时候,也没忘记将那些当年与他一同“艰苦奋斗”的老弟兄们带上。
在青海警方公布的30余名团伙犯罪嫌疑人中,有21人来自青湖县,其中来自卡买隆村的就有16人。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此时此刻,站在号称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农区与牧区、季风区与非季风区分水岭的日月山上,马成意识到:多少年来,自己不知多少次经过这里,前往格尔木、肃北矿区淘金,都能全身而返。而这次,自己一定是有去无回了。18年前他杀人藏尸的日月山,今日竟也成了自己的死地。
大雪漫天,寒风咆哮,山谷间隐隐有隆隆的回响。
雪崩了吗?
日月山下
那事本来跟自己八竿子都够不着,也不是老大安排的,却鬼打着一样跟自己有了关系,接着就有了很大的关系,再接着,便是命案这样天大的关系了,想躲都没法子躲得过去……
大约是在2002年4、5月份,天气开始有些暖意了。马青龙托人找到马成,让马成帮忙摆平一桩麻烦事。那托儿求到马成那里时,马成就没给什么好脸色:“马青龙自己怎么不来?他瘫了,自己走不成了是不?怎么就把你派来了?平时眼珠子都长在天灵盖上,张狂得姓啥都忘了,怎么这阵子就想起还有我马成这一号?”
托儿低声下气:“马哥,青龙已经知错了,他说只要您点头,他这就过来跟您赔不是,您老哥大人不记小人过……”
马青龙在江湖上其实跟马成走的是一个套路,吃的是同样一碗刀尖上舔血的硬饭。
刚从卡买隆村出来时,马青龙跟着马成混了一阵子。后来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便甩开马成单飞,弄得马成心里很是不爽了一阵子。这还不算完,单飞的马青龙六亲不认,时不时抢马成的风头,挤兑他的地盘,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怎能让争强好胜的马成咽下这口气,常常跳脚大骂:“良心让狗给吃了!小心着些,可别落到老子手里,到时有你的好果子吃!”
马青龙到底嫩了些、道行浅了些,扳着指头算算,自己没有跟马成硬拼的实力。算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尽量不跟马成发生冲突就是了。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相安无事。
可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马青龙眼前遇到的这道坎,如果过不去,可就不是什么好果子、坏果子的事了,只怕直接就是肝脑涂地了。干脆还是请马成出山吧,大不了在他面前认个怂,再怎么挨打受骂,也总比丢掉性命强多了吧?这笔账马青龙还能算清楚。
让马青龙后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的事,其实也是他自作自受。手下的小弟告诉他,同样是混黑道的牛西风(化名),在帮人做大买卖呢,钱来得就跟抢银行一样快,肥得流油,随便搞他一下,就够弟兄们花上一阵子的了。
既然肥得都流油了,不搞他搞谁去?马青龙说干就干,带着几个小弟还真的就把那条他们眼中的肥牛给绑了回来。
“这头肥牛少说值一百万啊……”
“不,起码闹他个二百万!”
沉浸在高度兴奋之中的几个小兄弟提前犒劳自己,在小酒馆里猛灌了一通啤酒。待他们酒足饭饱、哼着小曲回来准备开刀刮油时,意外出现了:肥牛不见了,只留下几截割断了的绳子。
“一群酒囊饭袋!”闻讯赶来的马青龙飞起一脚踢翻了一个小弟。可骂归骂,踹归踹,望着尘土中那一截截断绳,马青龙不由得后脊梁发凉:已经拖到砧板上的肥牛跑了,那接下来该谁倒霉了?
牛西风还真像他的名字一样,风一般地消失,只是,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肥牛已经变成了一头被复仇的火焰点着的疯牛。
马青龙隐隐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不仅仅来自那个要报仇雪恨的牛西风,更是来自牛西风后面的老板牛魔王。
牛魔王既然敢染指黑道,也是个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的主儿。如果早知道牛西风的背后还有个牛魔王,就是借马青龙一个胆子他也不敢伸手。没办法,只能自己出点儿血,把事情摆平。没能刮下别人的油,反过来让那头牛给自己放血,事情弄成这样,马青龙觉得窝囊透顶。
让马青龙没料到的是,自己放的那点儿血,根本无法满足对方的胃口。牛魔王放出话来:要想让我不追究,那就先把两只爪子剁下来拿去喂狗!
与此同时,牛魔王的小弟们满世界打听马青龙等人的下落,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
困兽犹斗。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马青龙绝对不是吃草的兔子。你牛魔王能飞沙走石,我马青龙就不能呼风唤雨了吗?混迹江湖日久的马青龙心里十分明白,小字辈的自己的确还无法跟大神级别的牛魔王比肩抗衡,但他可以拉一张虎皮过来,替自己做一面唬人的大旗。
那面大旗就是曾经自己的大哥马成。只是,眼下这面往日的大旗,不仅不再罩着自己,而且同那个牛魔王一样,正在满世界找自己的晦气呢。马青龙思前想后,便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没有好果子吃”总比剁掉两只爪子要好受多了吧?为了自己手脚齐全,马青龙硬是把自己往日看重的面子、里子一股脑地打包压箱底,去找昔日的大哥马成负荆请罪。
马成没想到,马青龙居然自觉自愿地找上门来,心甘情愿地躺在砧板上,由着他任着性子砍。这小子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为什么?
马青龙不敢不说实话:“不为什么,就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
马成嘿嘿冷笑:“你不是甩了我马成走单帮去了吗?翅膀硬了,哪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大哥,小弟的这点儿斤两,您还不知道?狐假虎威哄哄外行还行,要是遇着大哥这样的真神,用不了三拳两脚就现原形了。大哥您可是我们卡买隆村真正的大英雄,市面上谁不知道大哥的名头?小弟遇到难事,不找大哥找谁?”
这话让马成十分受用:“哎,我说青龙,你说你的羊头马事就成了呗,扯这些没用的干啥?”
此话一出,马青龙那颗悬空已久的心才扑通一下跌进了腔子,算是落到底了:马成松口了,我这命也就有救了。但这时候还不能掉以轻心,马成答应帮忙,可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必须让马成一帮到底才算圆满。
马青龙抬手就是两个耳刮子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脸上,噼啪脆响,跟着一记猛拳捣在了鼻梁上,立时满脸开花:“马哥,我不是人!就让我一头撞死,报答大哥多年来的恩情吧!”
说完,他还真的拔足朝院子里那块硕大的镇院石撞去——戏要做就做足,不然半途而废,功夫就白下了。
马成果然一把把他拽住:“有啥话跟哥好好说不就成了嘛,哥是脾气大了些,但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瞎(青海方言,音哈)熊,用得着青龙兄弟像个娘们儿一样寻死觅活的吗?传出去还不让道上的兄弟笑话。行了,啥鸟子事,能把你小子逼成这么个熊样,对方还是有点儿来头的吧?”
“对方那帮子人的老大,大哥是认识的……”
“谁?”
“牛魔王。”
马成也不傻:“牛魔王?这狗日的平日里跟咱可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闹到这个以命相搏的地步了呢?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不是小弟做了什么對不起人家的事,而是人家要做对不起大哥的事。”
“为啥?”
“大哥,一山难容二虎啊。就那点儿肉,不抢,咋活?”
马成点了点头:“我就觉得近来那帮子人有点儿不大对劲儿,原来在谋这事呢。青龙,你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给你马成哥说清楚,有你哥在这儿撑着呢,我就不信天真的能塌下来。”
听到“你哥在这儿撑着呢”这句话,马青龙顿时精神大振。牛西风的后台是牛魔王,他马青龙的后台是马成,而且谁都知道,马成的后台就是张成虎张四爷。如果连马成都收拾不了牛西风,在青海地面上,他马青龙就谁也别想指望了。
马青龙巧舌如簧,将自己和牛魔王一伙结下梁子的过程挑重点说了一遍,当然,在真实基础上进行了加工,为的是让马成产生这样一个印象——那头疯牛表面上是要收拾马青龙,真正的目的却是马成。马青龙现在受的这个罪,完全是在给马成挡枪。
唇亡齿寒的道理不难懂。马青龙一番忽悠,马成怒火中烧:“还等着挨刀啊?去,快上街找去,什么疯牛野牛,他牛魔王是吃荤的,我马成也不是吃素的!”
一场小小的苦肉计,不仅让马青龙和他先前的大哥马成化干戈为玉帛,重修于好,而且成功地将自己与牛魔王那伙人的矛盾转换为马成与牛魔王的生死对决。有了马成这张老虎皮护着的马青龙,立时旋风一般杀将出去,此时他的头上已经长出了角,那双角可是马成给他安上的。
冤家路窄,马青龙想猴,还真的就来了个孙悟空。一个遛街,便遇上了他想要收拾的牛西风。这牛西风大概以为他的死对头马青龙躲在什么犄角旮旯再不敢见天日了,做梦也没想到对手竟然满血满状态复活了,以至于马青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如同大白日遇着鬼一般目瞪口呆:“你……你……怎么会是你?”
马青龙笑了:“遇着鬼了是吧?今天我就是阎王爷派来收拾你的索命鬼!”
看到围拢过来的打手,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而自己寡不敌众,牛西风好汉不吃眼前亏:“青龙……哦,马三哥,都是道上混的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马青龙不愿在大街上磨叽,给警方留下把柄,于是顺着牛西风的话头说:“早有你这么一句话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这地方人多眼杂,换个安静的场所,青龙跟二爷好好聊聊,也好化干戈为玉帛。牛二爷,请上车。”
人在屋檐下,牛西风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听天由命。
西宁市郊外,密林环绕的一个山坳里,两辆面包车呼啸而至,车门打开,车上的牛西风被一脚踹下,已被反捆住了双手,浑身是血,只有喘气的份儿了。
从另一辆车下来的马青龙,看到被打成血人一样的牛西风,心里一紧,咋下手这么狠呢?其实,马青龙只是希望借着马成的威风,给对方点儿颜色瞧瞧,倒也没有置牛西风于死地的念头。他环视四周的手下:“谁下的黑手,给老子站出来!”
手下嗫嚅:“马三哥,是……大哥的指令。”
说话间,一辆黑色轿车在面前戛然而止,卷起一阵尘土。早有马仔上前拉开车门,在一片“大哥大哥”的呼唤声中,马成面沉似水地下了车,从马仔手里接过一根木棍,照着牛西风搂头盖脸就是一阵猛击:“你狗日的和牛魔王不是要把我马成弄死吗?那就看谁先死!”
越说越愤怒的马成手里那根棍子越发凶狠密集地打在牛西风的头上、身上,突然,只听一声破碎般的脆响,如同裂瓦一般,那根带着劲风的棍子凌空劈下,正中牛西风的脑门。牛西风起初还抽搐了几下,接着,就没动静了。
打死人了?
18年过去了,日月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非物更非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马成的冷汗也下来了,嘴里不住嘀咕:“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经打……”说着,瞥了一眼马青龙,“愣着干吗,瞅上一眼,是真的冰了还是有口气呢?”
马青龙赶紧上前,试了试鼻息,继而哭丧着脸看着马成:“大哥……冰了,真的冰了……”
“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深坑,处理掉拉倒……”马成凶狠的目光环视周边几个傻呆呆站着的小弟,“这就是与我马成作对的下场!”
“对,这就是跟马成大哥作对的下场……”马青龙也瞪着那几个小弟,重复了一遍马成的话,“还不赶紧照大哥的话去办!”
吓得如同木头人一般的几个小弟这才缓过神儿,如同突然充上了电一般,机械地动作了起来……
不久,三辆车相继开出了深山野谷。当那辆拉着尸体的汽车开到日月山垭口时,已是深夜。不远处,湟水至倒淌河的国家一级公路正在紧张施工,数辆大型翻斗车正在倒土作业。看到繁忙的施工工地,马成突然来了主意:“就埋到施工的路基底下,几大卡车土下去,鬼都找不着。”
夜色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山风呼啸,跟鬼哭狼嚎一般……等这些人处理完尸体,本来晴朗的夜空,竟然飘落起大朵大朵的雪花。坐在车内的马成猛然间打了个寒战:真的见了鬼了?
在这个埋尸日月山的夜晚,平素鬼见了都犯愁的马成突然就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时隔多年,当他镣铐加身,再一次来到日月山下时,终于明白了那个埋尸的午夜为什么会颤抖害怕,原来就是担心这一天的到来啊。
而这一天,在18年之后果然就到来了。
18年过去了,日月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非物更非。
过去那条简易的盘山公路,现在已由109国道、京藏高速公路替代,而马成一伙指认的埋尸地点恰巧就在这片区域,牛西风的尸骸有可能埋在这两条公路的路基之下。据专家估计,挖掘费用可能需要3000万元以上。
3000万……
“8·07”专案组、青海省公安厅的办案民警不禁望山兴叹。
兴叹归兴叹,却也没敢止步。在全国扫黑办的直接指导下,警方巧妙运用集成作战策略,通过公安部在全國选调这方面的专家,经过反复实地勘查,调取原始地质资料,走访当时施工人员;反复询问犯罪嫌疑人犯罪经过、指认埋尸犯罪现场;警犬寻源、卫星图片、施工比对……逐步缩小发掘范围,制订详细的挖掘计划,较为精准地划出了一个可供施工的范围,牛西风的尸骸终于重见天日。
写在这里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而实际的挖掘过程,可是件让人十分抓狂的事情:几个当年涉案的犯罪嫌疑人指认埋尸现场时,地点各不相同,有的竟然相差几十公里。
民警在日月山上搜寻埋尸地点
这与湟水至倒淌河公路的多次翻建有很大的关系,而且时间过于久远,埋尸时又在午夜。心惊胆战之际,惶惶然想到的是如何尽快逃离这个恐怖之地,谁还顾得上记住埋尸的地点?就是记住了,日后也要想尽办法忘掉……
时过境迁,埋尸地点南辕北辙,可既然有指认,就必须彻查。
荒山野外,高海拔地带,方圆四十余公里,寻找一具18年前埋于地下深处的尸骸,其艰苦程度可想而知。
在从各地州县抽调200多名民警加强搜寻力量的同时,负责督导此案的省公安厅领导专门赶到现场鼓劲加油:同志们,这的确是一场非同寻常的搜寻,如同我们眼下正在进行的这场战斗,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斗。作为青海省“扫黑除恶”第一大案,青海省“扫黑除恶”专项行动的收官之作,注定将名留青海公安史册。但留下的是“英名”还是“臭名”,关键就在各位了,关键就要看这一仗了。这一仗决定着是否能找到严惩这个黑恶犯罪集团的投枪匕首,是否能起获摧毁这个特大黑恶犯罪团伙的重磅证据,我们必须从讲政治的高度上、讲理想信念的站位上、讲奉献公安事业的追求上来看待、认识、推进本次战斗。这是对青海公安攻坚克难综合能力的一次考验,更是对这支队伍听党指挥、信仰坚定、服务人民宗旨的一次具体检验,因此,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成功……
死命令、硬任务、刚要求。
必须完成,这便是唯一的答案!
200多名民警风餐露宿,夜以继日,在40多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淘金似的来回筛选,整整三个多月,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日月山上的每一片沙滩、每一块草地,在林间、在石隙,都留下了青海民警坚定的脚印和执着的追问……这是意志的磨砺,是信心的锤炼,更是信念的淬炼。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2019年10月7日,在200多名民警持续不断的努力下,那具已经具有特殊意义的尸骸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
消息传来,整个营区一片肃默,没有想象中的欢呼声,有的只是一声叹息:可是把你老人家找到了啊……你让我们这200多民警找得好苦啊……
经青海省公安厅刑事科学技术研究管理中心DNA比对检验,认定此尸骸就是2002年4月失踪、遇害的牛西风。尸骸的成功挖掘确认,铁板钉钉一般铆实了张成虎、马成黑恶团伙犯下血腥大案的关键性证据,立时成为一柄划破黑幕、彻底摧毁这个涉黑涉恶犯罪团伙的锋利宝剑。
那么,在道上以冥顽不化出名的马成,为什么能低下他花岗岩一般死硬的脑袋,向法律、向正义低头认罪?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与此案毫不相干的地方,一群和此案毫无关联的人——甘肃兰州榆中县公安局的那帮警察。
异地关押
2020年8月初的一天,雨过天晴,有陇右名山之称的兴隆山松涛翻涌,蝶飞鸟鸣,正是一年风光最美时。山下的榆中县城天高云淡,风清日丽。
位于西北城郊的榆中县看守所,一向显得肃杀有余,在这天却意外地热闹了起来,一群来自青藏高原的黑脸警察,拿着感谢信,手捧洁白的哈达,欢天喜地地赶到这里,用歌一样的语言向榆中县看守所、榆中縣公安局表达了他们由衷的谢意——
是你们用智慧的甘泉水,浇开了生锈已久的心灵;是你们用护法金刚的大力杵,降服了凶狠的恶魔……“8·07”涉黑涉恶专案首要犯罪分子马成是你们帮着拿下的,公安部督办的“8·07”涉黑涉恶专案是你们帮着破获的,全国扫黑办督办的“8·07”涉黑涉恶专案是你们帮着攻克的,青海省“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收官之作是你们帮着圆满完成的……你们榆中县看守所、榆中县公安局就是我们高原警察最亲最亲的亲人……
一双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张张黢黑的脸颊上笑容洋溢,一颗颗滚热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这就是同志之情、战友之情、警察之情,这就是我们常常挂在口头上的:全国公安是一家。手挽着手,心贴着心,凝心聚力,只为一个共同的目的:战胜邪恶,匡扶正义,还群众一个安宁祥和的艳阳天……
“8·07”专案是由青海省公安厅直接指挥侦办的涉黑涉恶大案,因其案情特别重大,特意避开了涉案地警方,从海南州等地调集两三百号警力成立了专案组。
此专案组成立于2018年8月7日,故简称“2018·8·07”专案。以张成虎、马成为首的犯罪团伙以地域村落为黏合剂,以乡亲、血亲为纽带,歃血为盟,狼狈为奸,结为死党,其犯罪手段残忍,涉及杀人埋尸、持枪杀人、寻衅滋事、敲诈勒索、非法拘禁、绑架、聚众斗殴等多起罪行。其中一起代号为“2009·8·26”的伤害大案惊动高层,高层领导亲笔批示“严查彻办”!
青海警方一直就没有放松过对此案的调查,对涉嫌犯罪的马成、马尚等人进行过不止一次的询问、调查、侦查,终因缺乏证据支撑,只能是抓了放、放了抓。尽管后来马成等主要涉案人受到了法办,也仅仅属于重罪轻判。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抓、放游戏,不但没能打掉犯罪团伙的嚣张气焰,还让马成把进公安局当成了“走亲戚”,成为其炫耀的资本……
在与警方你来我往的过招中,马成渐渐皮糙肉厚起来。据说一次马成遭到仇家的袭击,被绑进了私设的牢房,老虎凳、辣椒水都用上了,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大小便失禁,可这个马成愣是一声不吭死扛过来了。
这种狠劲儿,到头来还真的把仇家给镇住了,只得乖乖地把人给放了,还奉上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才算了却了这桩黑道上的恩怨——你把老虎放了,它是会伤人的。与其被它所伤,还不如扔几根骨头过去,趁早把它的嘴堵上……
此事之后,马成在青海地面的黑道江湖上名声大涨,竟得到了一个“铁人马成”的绰号。虽然受了一些皮肉之苦,马成却高兴得跟中了大奖一样,从此便拿着这根鸡毛当令箭,招摇过市:我马成是死过一回的人,不服气的放马过来!
除了老大张成虎,马成眼中谁也放不下。
张成虎、马成原本是西宁市远郊县乡下的两个农民,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搞运输、倒皮毛、贩药材、挖矿藏、淘金子,特别是搞房地产开发,很快暴富起来。有了钱之后,便呼朋唤友地从乡下搬进了西宁市,因利益地盘之争,与当地的黑恶势力发生了冲突。
黑道江湖,比的就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刀子快,谁的胆子大,谁的心黑。经商不会、干活儿嫌累的马成可算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位置,只要张成虎一声召唤,指哪儿打哪儿。打到谁谁就倒了霉,因为马成下手之狠,一时无人能出其右。
马成凭着一把锋利的短把铁锨,硬是给老大张成虎打出了威风,给自己打出了恶名。张成虎便将其视为自己的心腹爪牙,遇到挠头难心的事,马成总能替他摆平。时间一长,马成便成为团伙中仅次于张成虎的二号人物。
张成虎、马成凭着乡里乡亲抱团取暖、利益与共的心理,硬是杀开了一条血路,在西宁市站住了脚跟,凭着“狠毒”二字扬名立万,也因此被警方纳入了视线。
这个犯罪团伙既有豺狼般的凶狠,又有狐狸般的狡猾;既有秃鹫般的耐心,亦有田鼠般的谨慎。作奸犯科之后,总会小心翼翼地抹去自己的痕迹,再暗中威逼利诱收买,最终让警方查无实证,只得放人了事。虽民愤涛涛,站在岸边的民警也只能干着急,却无处下手……
多行不义必自毙,自认为用暴力、金钱、人脉打下了牢固社会关系的张成虎、马成涉黑涉恶犯罪团伙,在全国为期三年的“扫黑除恶”风暴中,顿时土崩瓦解。
青海省公安厅将此案列为督办案件。随着调查的深入,巨大的冰山慢慢浮出水面,其累累罪恶令人心惊,2019年7月8日,公安部将青海“8·07”专案列为公安部挂牌督办案件,2020年1月2日,全国扫黑办将青海“8·07”专案列为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重点督办案件。
青海省公安厅从全省调集精兵强将,集中力量攻坚克难。但马成如同厕所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面对讯问,“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幻想着通过自己的死扛硬顶,依然能像过去那样熬过这一关,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看守所的大门。
但这一次,这个高原黑脸杀手失算了,他低估了青海警方除恶务尽的决心和信心,低估了党和人民政府铲除黑恶腐败的坚强意志。为了打碎马成的幻想,打掉其继续对抗警方的嚣张气焰,“8·07”专案组决定将其异地关押。
经过多方调研,青海省公安厅“8·07”专案组将临近的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榆中县局看守所作为要犯马成的羁押之地。经两省两地警方协商沟通,2019年8月,马成被押至榆中县看守所。
为荣誉而战
“8·07”专案组挑中的榆中县公安局看守所是兰州乃至甘肃警方监管系统的一面旗帜,多年的老先进。2012年被公安部评为全国管理机制先进单位,同年荣立集体二等功一次;2015年被公安部评为全国看守所“五化建设”示范单位;2017年被公安部评为全国优秀基层单位;2012年以来连续七年被公安部评为一级看守所;2019年被公安部评为“全国标兵看守所”……
最难能可贵的是,榆中县公安局看守所已经连续20年实现了监所无事故。
扎实的基础工作,是看守所优良传统得以保持继续的有力支撑。特别是2019年以来,看守所严格落实各项工作措施,形成了所长主抓、专岗主办、多岗联动的良性协破案件工作格局,实现了协破案件工作上的新突破、新发展、新收获,其打磨多年的金刚钻,终在“8·07”专案的狱侦过程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异地关押只是手段,突破马成才是目的。“8·07”专案组派专人专函约请榆中县公安局和县局看守所对马成开展配侦工作。这意味着,青海警方“扫黑除恶”收官之战的攻坚战场已由青海西宁转移到了甘肃兰州。
一场攻心夺魄的硬仗,悄无声息地在貌似静谧的兴隆山下拉开了序幕。
兵圣孙武有言:攻人者,攻心为上也。话是没错,可这个“心”攻下来又何其艰难,何况要对付的又是这样一个死磕硬抗的顽固分子——要是好对付的话,也就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周折,把那家伙从西宁弄到兰州了。
明知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或者说是一块又臭又硬的厕所里的石头,却必须要将此人此案拿下来,那就得有豁出去的劲头,才不至于辜负青海战友们的殷切期望,才算是不辱没榆中县公安局看守所这块金字招牌。榆中县公安局局长金刚拍板:这块臭石头,咱榆中县公安局接了!
身为一局之长的金刚深知此战不仅事关榆中县公安局看守所的聲誉,更关系到兰州警方的声誉,甚至关系到整个甘肃警方的声誉,责任不能谓之不大,担子不能谓之不重,挑战不能谓之不险。
越是艰险越向前,为荣誉而战!这就是兰州警察精神!
心有信仰,身有力量,便是战场上真正的猛士!
揽下瓷器活儿的金刚,便开始打磨他的金刚钻:成立青海“8·07”专案榆中县公安局配侦专案组,金刚亲任专案组组长,分管看守所工作的副局长刘金刚(你没看错,榆中的两位金刚,为拿下马成立下了汗马功劳)为副组长,看守所所长李万山(化名)、教导员毛文疆(化名)、民警张秋收(化名)为组员,制订有针对性的配侦方案,配合青海“8·07”专案驻榆中工作组,积极开展狱侦工作。同时,成立了以狱侦为主要侦查方向,由甘、青两地警方办案人员为主要侦查力量的联合办案小组。
金刚,1985年参加工作,历任兰州市公安局七里河分局刑警直属中队中队长、建兰路派出所所长,2018年4月任榆中县副县长,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督察长、四级高级警长。曾荣立个人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一次、嘉奖一次。
刘金刚,1992年参加公安工作,历任派出所副所长、所长,现任榆中县公安局、副局长、禁毒办主任、四级高级警长。
为人硬气的金刚,说话也硬气:“要钱只管张口,要人只管伸手,要方法只管打声招呼。只要能拿下此案,什么管用的招术尽管使将出来,我都会全力支持!”
长得胖胖大大、像尊笑面弥勒佛的刘金刚也是人如其名:“掌舵有金刚组长,我这个副组长就是服务和检查落实服务,哥儿几个只有同舟共济,才会点石成金。那家伙就是块铁疙瘩,在榆中也要把他打成铁钉子,钉到他该去的那个地方!”
青海“8·07”专案组派驻榆中警方协调工作的组长张厉(化名)就“8·07”专案及张成虎、马成等主要案犯作了详细的介绍。
金刚说:“面对马成这块臭石头,还是攻其心者为上!这既需要我们自己制造弹药,更需要你们青海战友提供这方面的弹药。你们跟马成打交道更久,了解此人的长项和短板,特别是易于被我们攻破的死穴。”
“你们是在帮助我们,配合支持都是分内之事,需要什么,什么时候需要,保证随叫随到!”朴实的高原警察张厉本来就黢黑的脸膛因激动显得黑里透红。
“好,精诚合作,金石为开!”一双一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就是为着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的:往小里说是为了拿下马成,攻下‘8·07专案;往大里说则是为了把‘扫黑除恶进行到底!责任重大,使命光荣!”
全体与会专案组成员起立:“保证完成任务,不辱使命!”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再美好的蓝图构想,关键的关键还在于抓落实。
榆中“8·07”专案配侦方案的实施,就落在了李万山、毛文疆、张秋收三人组成的三驾马车上。
看守所所长李万山,1989年参加公安工作,一级警长。先后在经侦、派出所等基层一线岗位工作多年,2018年11月调任县公安局看守所所长。
教导员毛文疆,自2008年10月进入榆中县公安局看守所,称得上是看守所的常青藤,忠诚宽厚,将教导员的角色做得圆满称职,配合所长工作周全到位。
张秋收,80后,贵州大学毕业,2009年11月参加公安工作,分配到派出所,天生一颗细致善良的心,深得辖区群众喜爱。
李万山、毛文疆坐镇监所,时刻掌握监区动态,把握狱侦对象马成的行为及思想走向,及时调整应对方案,尽力为配侦工作创造条件。张秋收住进监区,24小时跟紧对马成的管侦,及时汇报细微线索,三人小组再进行综合分析研判和整理,一点一点向前推进。
80后大学生张秋收从学校出来考进榆中县公安局后,就在李万山当所长的派出所出任管段民警。小伙子吃苦耐劳、踏实肯干、遇事从不退缩的钉子精神,深得李万山的欣赏和喜爱,故在调任看守所所长后,软缠硬磨地将张秋收要到了看守所。小伙子扎实肯学,上道很快,迅速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管教民警。“8·07”专案配侦任务下到所里之后,李万山当即将其吸收进工作专班。他想通过艰苦的磨砺,将其冶炼成了一把能敲开那块死硬石头的铁锤。
面对组织的信任,年轻的张秋收暗暗发誓:决不能辜负组织的殷切期望,更不能辜负青海战友的苦苦期盼,就是豁出这一百多斤,也必须打好这一仗。这既是一个共产党员对党忠诚的具体体现,亦是对自己办案能力、综合素质的一次实战检验。
家里安置妥当之后,张秋收把自己剃成了光头——即将投入的这场战斗,一定是一场艰苦而持久的战斗。
狱侦工作能够顺利进行,物色耳目贴靠,便成了十分重要的一环。
熬鹰,先熬他几天吧。从西宁被转押到榆中的马成,刚到此地时,头发根根直立,昂首挺胸,跃跃欲试地就要与前来拾掇他的对手过上几招,探探虚实。不是过招就是在过招的路上,自打懂事起,这就已经是马成生活的主要内容。被关进笼子里的马成,奔涌在血液中和神经末梢的野性早已饥渴难耐,渴望刷刷存在感,在激烈的对抗中得到释放和满足。
可这里的警察根本就没给他宣泄的机会,将他往一个独立的监房里一扔,一日三餐管饱,其他不闻不问,好像监所就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马成的头发耷拉了。
一周过去了,又一周过去了。马成的脑袋耷拉了。
十天过去了,又一个十天过去了。马成整个人耷拉了……
这时候,监房里又关进来一个犯人,五大三粗,面相凶恶,言语粗鲁,简直就是马成自己的翻版。刚对上眼的时候,两人都好像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好感没能持续到第三天,这哥儿俩便拳脚相加,打了起来——一山不容二虎。
分开几天后又来了一个,只是三言两语,两人便再也无话可说,最后走人了事。
又过几天,人是再没有进来,却让马成换了个监房。这里押着一个半老的瘦高囚犯,年纪比马成长上几岁,冷冷地瞅着他的到来。那目光,让在江湖上横霸惯了的马成都觉得后脊梁发凉,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平白无故便有了一种压迫感,不由自主地局促了起来,手脚更显得有些无措。
所謂先入为主。人家先来,人家就是这里的主人。到了人家的屋檐下,自然就矮去三分。
“怎么进来的?”对方问。
马成没回答。
“是杀人,是抢劫,还是都占了?”
“嗯……”
“嗯什么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可马成的回答还是:“嗯……”
对方点点头:“明白了,是不好回答,全都介于是与不是之间,是吧?”
这回,脸红脖子粗的马成憋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句,他露出一口大板牙:“你是怎么进来的?”
对方嘿嘿一笑:“还能怎么进来,跟你一样,让警察押进来的呗。”
马成也咧嘴笑了——这家伙说话挺有趣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对方继续问。
“说我是黑社会……你呢?”
“跟你差不多吧。不过,我看你这模样,顶多也就是个高级马仔,这副好身板不去打打杀杀,简直就是浪费。”
对方的眼睛还挺毒,他马成不就是张成虎手下的头号打手吗?但马成不置可否,又追着对方问:“你呢?”
“自己看去。”
马成这才看到对方手上卷着一个纸筒,展开一看,是一份材料,确切地讲,是一份法院的判决书——
“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黄河浪犯罪集团主要案犯马达、吴生等人涉黑案公开宣判:该团伙犯罪人员涉及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诈骗罪、聚众赌博罪、组织卖淫罪、寻衅滋事罪等五项罪名……严重破坏了经济、社会生活秩序,造成十分恶劣的社会影响,故依法判处被告人马达有期徒刑二十年,没收个人财产三亿元……”
放下纸筒,马成问:“你就是那个马达?团伙老大?”
“马达就是本人。不过,‘团伙老大是兄弟你给封的,没进来之前是黄河浪集团公司的董事长,进来之后就跟你一样,成了一文不名的囚徒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一下子就被没收了三个亿。”
“不像是吗?有钱的人也没有都把钱贴在脸上啊。”
“这么多的钱,一下子都没了,想想都心疼,我怎么看你跟没事人一样?”
“怎么能不心疼呢?只不过现在心疼期已经过了。想一想,那钱也不过是从其他人身上捞的,现在又还回去,如此这般走上一圈罢了。以前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不信;这回应验在自己身上,信了。什么是自己的?其实什么都不是自己的,甚至连这条命也不是!看看你我现在这个处境,你说对不对?”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你那么多钱都没了,我那点儿钱,估计更保不住了……”说到此处,马成不觉黯然,“我已经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不能出这扇大门倒也无所谓,只是可怜我那两个娃,才十来岁,今后怎么活啊……马达大哥,政府该不会把人往死路上逼吧,好歹也得给娃留上一条活路吧?”
瘦高个儿马达一副深表同情的模样,没作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生铁疙瘩终于显露出隐秘的裂缝,又臭又硬的马成也有情感上的软肋。在配侦组的周密设计下,这头困兽一路摇摇晃晃撞了过来。
张秋收、李万山、毛文疆和张厉带领的工作组全方位把控、全方位配合,不敢有半点儿马虎松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稍不留意,那位身负特殊任务的“驯兽师”就会置身险境,那可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深入监所之中的张秋收每分每秒的真实感觉,是所长李万山每时每刻的真实感觉,亦是局长金刚、副局长刘金刚每天每夜的真实感觉。
什么是命运共同体?这就是命运共同体!
头上顶着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谁顶着谁都轻松不了。
无疑,张秋收就是直接头顶火盆的那位。责任与压力压迫着他放弃了节假日的休息,就是孩子生病也没能去瞅上一眼,那份身为父亲的歉疚,也就只能默默地埋藏在自己的心底:孩子,爸爸虽然不是个合格的好爸爸,但爸爸的确是个合格的好警察!孩子,请你原谅不能前来安慰你的爸爸……
深夜,整理完一天监控笔录的张秋收,遥望寒冷的夜空,将饱含深沉父爱的短信发了出去。同时,默默祝福自己心爱的孩子:上苍保佑,早日康复。
好在孩子不久就病好痊愈,康复回家,这对已经出手过招、正处在激烈搏杀阶段的张秋收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安慰与鼓舞,最起码不用分心孩子的病情了。后方的稳定,直接关系到前方的胜败。仅此一点,民警张秋收无疑是幸运的。
没了后顾之忧的张秋收,集中所有的精力对付老江湖马成。这的确是一块又臭又硬的花岗岩,想敲开他可没那么容易。好在手里还握着马达这根坚硬有力的凿子,敲敲打打之中,寻觅到了马成的软肋。这可是上了一个台阶的突破,有了这个台阶,便有了俯视马成的机会,将其拿下,也就是时间上的事了。
就在张秋收、张厉他们刀剑出鞘,准备扩大战果之时,一场意想不到的新冠病毒疫情席卷全球,监管场所这类人员集中关押之地成为疫情防控重点。武汉等重灾区个别监管场所的集体沦陷,早已敲响了警种。公安部监管局发出特别训令,疫情期间监管场所实行特别管理办法,凡有违反者,严惩不贷。
下雨天留客,那就借老天把咱留在监所的机会,索性以所为家吧。那个并不遥远的家,便只好退居到温暖的梦中之乡去了。主侦民警张秋收如此,所长李万山如此,教导员毛文疆如此,分管看守所的副局长刘金刚如此,以张厉为组长的青海“8·07”专案组全体组员更是坚守岗位,决不言退。
马成每日的思想动态、点滴松动,很快通过预先设计的路径传送到了狱侦联合工作组。提取、分析、研究、细磨,制订下一步敲磨那块顽石的计划、方法和策略。
比如马成担心自己的家产被罚没充公,自己的两个小女儿生活没着落,这可是重点中的重点,靶子上的靶心,配侦小组立即联系张厉的青海专案工作组,调取马成家庭成员详细情况,特别是那两个小女儿的资料。
这两个女儿都是十来岁的年龄,一个是马成的亲生闺女,另一个则是从别处抱养的养女。这个在道上以凶恶狠毒出了名的霸王,却在这两个小姑娘面前,表现出人性慈爱的一面。特别是对那个抱养来的小丫头,视同己出,宠爱有加,就是身陷囹圄,仍记挂在心,念念不忘。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大的都可以自己找食吃去了,小的才够着锅台,落怜呢……”
真如那句老话所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他请教马达:“大哥,你是大公司的老板,见多识广,你说我咋样做才能从政府的手上,为咱的那两个娃扒拉些活命的口粮呢?”
进来之前,马成认的大哥是张成虎,到看守所之后,孤岛效应,马达的架口、气场、人生丰富的阅历和不凡的谈吐,彻底降服了马成,很快成了他的大哥。这位大哥对马成也很关照,家属送进来的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和马成分享。
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口软。时间一长,马成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马达倒显得十分豁达:“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人性都是喜欢热闹的。这一堆好吃好喝的,你说我一个人吃有味呢,还是和你一块儿吃有味?其实,我还得感谢兄弟你呢。”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马达的这番言语,让马成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跟着踏实了许多,把在自己心中盘桓已久的疑惑、焦虑和盘托出。
马达深表同情,拍了拍马成的后背:“这的确是个问题,但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吧?办法还是有的。真的想要为你那两个娃弄些生活费,怕也只有一个人可求了。”
“谁?”
“你自己。”
“我?”
“对,你自己!从哪条道上来的,还得顺着哪条道回去,这叫解铃还须系铃人……”
马成一时没缓过神:“大哥,这话怎么讲?”
“利用你自身的价值,和政府谈条件。你也不想想,把你从青海弄到这儿,再弄这么一帮子人陪着你,花费有多大。政府愿意这么做吗?青海省那帮子办案警察愿意这么做吗?榆中县的警察愿意关押你这个外来户吗?都是迫不得已,都是为了工作,都是为了完成任务。费这么大的劲对付你这么一个人,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此案中,你所扮演的角色还算重要,多少也应该算得上是一个较为关键的人物。为了你那两个娃,你就要把自己的价值好好挖掘利用一下。”
“那我怎样才能利用好自己的价值呢?”
马达眼望马成沉思了好一会儿:“兄弟,我只是个生意人,只能从我自己的角度思量这个问题。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就是说遇着不好的事尽量绕着走,如果怎么绕也得挨那一锤子,能不能挑一个小点儿的锤子挨,也就不至于粉身碎骨了。相反,遇着了利好的事,当然是哪件利益最大就挑选哪件了。避害趋利,动物的本性,更别说人了。兄弟你扛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是为了能落下一个好一些的结果吗?商业上,这叫待价而沽。说通俗点儿,就是为了等一个好价钱,把手中的货卖出去。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时间上的切口。”
“敢问大哥,这个时间上的切口怎样才能把握得住呢?”马成一脸的期盼。
马达则是一脸的忧虑:“兄弟你在青海那边扛着不吭气,那些人没辙了,才换到这儿来,应该说这一步棋走得还不错,至少显出了你的身价。但也不能一直这么绷着是吧?对方能不能受得了不说,你自己怕也受不了吧。绷的时间太长了,把自己先绷断了,那不就前功尽弃了?货砸在自己手上,卖不出去了,那还不赔死?所以,一个成功的商人不仅要善于待价而沽,还要学会顺势而为,换句话说,就是顺坡下驴。现在你这事,其实跟做生意是一个道理。你之所以值价,是因为你手里捏着他们需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如果他们从别的渠道得到了,那你这里的货人家还会稀罕?还会卖出高价吗?”
马成不由得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是这个理。”
马达继续敲打他:“之前听你说,你过去的老大也逮进来了,一大幫子弟兄也进来了。我就在想,你是能扛得住事的硬汉子,但你的那帮子弟兄会不会也都跟你一样能扛得住事呢?一旦他们扛不住了,那你该怎么办呢?”
“大哥,那你说该怎么办?”听到这儿,马成有些急眼。
“我想啊,也就是那句话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吧。这个时机和度,我想你这个老江湖自己应该会把握住吧。”
“多谢大哥赐教,兄弟明白,一定会把握好这个度和机会。”
接下来,李万山、张秋收在提审马成时,先打开手机,让马成看了一段视频——
欢快的旋律下,两个小姑娘正跳着优美的新疆舞,舞毕致礼时,小姑娘兴奋地喊道:“我们姐妹跳的这段舞,是献给我们亲爱的阿大的(青海方言,爸爸的意思)!”
此时的马成早已泪流满面,那两个跳舞的小姑娘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儿。为了这两个娃,也得跟政府合作啊,再不合作怕就晚了,有人抢生意呢。
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终于自觉自愿地裂开了一条缝。
副局长刘金刚乐了,拍着张秋收的肩膀:“你这个娃,能成!”
局长金刚乐了:“好,终于把那块生铁融化了,趁热打铁,挤出他的每一滴坏水!”
李万山乐了:“这几个月的号子没有白蹲啊!”
青海的黑脸警察张厉更是乐得一蹦三尺:“拿下了马成,我为你们请功!”
马成开口是开口了,只是如同一条受伤后依然惊恐不安的老狼,走几步,便回头看上三眼,跟警方谈条件,讨价钱,提要求。联合狱侦小组的老警察们一个个都是深谙此道的行家里手,稳坐军中帐,不急不躁,循循善诱,最后给马成的感觉是,唯一的买家就是坐在面前的警察,再无旁人。
这边马成开口吐实,那边专案组赶紧查证。为此,青海警方就“8·07”专案先后九次向社会发出征集线索的公告,当属青海警方办案史上发出此类公告最多的专案。
随着马成的交代,外围调查组步步跟进,一桩案件一桩案件求证查实,张成虎、马成涉黑涉恶特大犯罪团伙的真实面目逐渐浮出水面……
地下判官
1972年,马成出生在青海省青湖县乡下卡买隆村的一户农民家中,打小便备尝生存的艰辛。缺衣少食不仅仅是马成家特有的现象,也不仅仅是卡买隆村特有的现象,而是那个年代特有的现象。
吃饱肚子,生存下去,便成为高原人马成最初的人生目标。为了这个人生目标,马成如同一头高原的野牦牛一般野蛮生长,哪里有水草,便撒开蹄子往那里狂奔。谁挡了他的道,就是挡了他的生存之路,他就跟谁拼命。在他的人生之路上,从来就不缺刀光剑影。在他的人生词典里,只有两个字:生存。
虽然打小食不果腹,却没有妨碍马成生长得虎背熊腰、一身蛮力,天生就是块打架的料。马成说,这些经验都是从实战中用汗和血拼出来的。最初,下手的时候没轻没重,火气上来的时候,下手就特别重,特别狠,事后自己都觉得害怕。打架也是一门技术活儿,既要把对方打服,但又不能伤其性命。只要不出人命都好办,出了人命那麻达(青海方言,麻烦的意思)就大了。
这时候,马成就动起了脑子,给自己置办了一个特别的家什,在一根长长的白蜡杆前端,绑着一把锋利的军刀,打架的时候速度快、动静大,先把对手给镇住再说。再就是往前冲的时候速度要快,临到砍人的时候速度就要慢下来,还得抬手,这样就不会砍死人。这里头的有些技巧,还真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常在河边走,多少也就得知道些水的深浅,不然掉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刀子是凶器,让警察逮到了,麻达得很呢。后来他便想到将铁锨的尖头打掉,打掉后再开刃,比刀子好使,震慑力还大。就是被警察给逮住了,还可以替自己狡辩——我拿的是把生产工具。提着这样的“工具”打架,那麻达自然会少许多。
马成会根据生存环境的变化,琢磨着更换他手中的兵器。到了西宁后,马成的常备兵器是两把消防斧,一把大的,一把小的。他把小的消防斧一头的斧尖去掉,只留下有刃的一面,为的是用着顺手。
一次,当地一个行走黑道的毒贩因毒品买卖与人发生冲突,求马成出面帮忙。马成二话没说,提了一把大消防斧,开着车就赶了过去。正好赶上那群寻仇的人围住毒贩暴打,马成抡着那把大板斧就冲了过去。认识这位黑脸煞星的人顿时惊呼一声:“马成——”立马撒丫子跑了。不认识马成的几个愣头青,便成了马成随意削砍的木桩子。直到马成的消防斧将其中一人的小腿砍断,血流如注,才知道要命的煞星到了,赶紧抬起伤员做鸟兽散。
当地警方在调查此案时,问马成那把砍人的消防斧是谁的。马成说是从对方手里抢下的,他是路过这里,看到这么多人围住一个人往死里打,气不过,便冲了上去。没想到他们抡起斧头便朝自己砍来,幸亏他眼疾手快,抢下了那把消防斧一顿乱抡,具体砍到谁了,是否砍伤别人也不知道,只是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砍人凶手转眼成了见义勇为的侠义之士,貌似有勇无谋的马成,玩起心眼来可是一点儿也不比谁差。
打架斗殴砸场子,不知不觉间便成了黑脸马成的主业。三十多岁的时候,举家迁往县城的马成,便开始了他砸场子的“壮举”。
第一次砸场子,是因为他的一个侄儿在一家游戏厅贪玩不归家,孩子的妈妈找到马成,让他去教训教训那个不听话的娃。马成带着人过去,先暴揍了一顿那个不服家长管教的娃,接着便将熊熊燃起的怒火发泄在那家游戏厅的头上。一顿刀劈斧削凳子飞,将那家游戏厅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扬长而去。
只要惹着了他马成,他可不管亲疏远近,一旦下手,必定沾血,绝无情面可讲。
马成的一个相好是个富婆,借给马成的一个侄子四十多万元。可到了还款的时间,马成那个侄子硬是赖着不给,催急了,一个月也只是象征性地还上千儿八百,到后来干脆没了踪影,打电话不接,找人见不着面,玩的是人间蒸发。
富婆找到马成哭诉:“二哥,人家都说我是你的人,这事你可得替妹子做主啊。他欺负的是我这个人,打的可是二哥你的脸,打狗是不是还得看个主人?二哥要是不给妹妹做主,那妹妹还有个啥活头……”
女人连哭带比画,一场苦情戏演将下来,顿时激起了黑脸杀手“英雄救美”的豪情。本来就是個火爆脾气的马成,桌子一拍,牛眼一瞪:“太岁爷爷头上动土,活腻味了,看老子怎么收拾那个小兔崽子!”说罢,马成取出一把尖刀,风一般地卷了出去。
找到他那个侄子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那家伙还真不是个善茬儿,听说他的这个叔叔提着一把宰牛刀到处找他,知道来者不善,害怕吃亏,为了壮胆,便让自己的两个弟弟找来了二三十号社会混混儿壮声势,摆出一副随时要开打的架势。
论打架斗殴,马成可是祖师爷级别的,一看那个本来就理亏的侄子不仅没给面子,还想跟他叫板,更是火冒三丈:“小兔崽子,你这是要犯上作乱啊?那我这个当叔叔的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说话间,手上的那把宰牛刀已经送进了侄子的腰部,飞快地捅出了十分坚决的一刀。鲜血顺着雪亮的刀口喷射而出,刚才还张狂得要翻天的侄儿,转眼间捂着伤口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喊来扬威助阵的二三十号人哪见过这阵势,转眼间便跑得踪影全无,只有侄子那两个吓得血色全无的兄弟还硬撑着。马成提着滴血的宰牛刀,指着腿肚子早已抽筋的兄弟俩:“先给你俩记下一笔。记着,这事没完,不还钱,小心放光你哥儿几个的狗血!”
侄子终于领教了,这个叔叔是个说到一定就能做到的狠角色,没达到目的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便赶紧让人捎话,请他老人家过来商量。马成恶狠狠撇下一句:“钱找好了再谈!”
中间人带话了:“成哥,那娃把啥都准备好了,就等您过去喝杯茶呢。”
其实,马成的耳目早把那边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侄子又约了一帮子人在家中,准备报上次的一刀之仇呢。
马成当即把枪往腰里一插,驱车就杀到侄子的家里,一见面对方还没开口,马成就让他的枪先开了口。砰砰两枪,吓得那些花钱雇来的打手们顿时抱头鼠窜,夺门而逃。眨巴眼的工夫,满屋子又只剩他侄子一个人了。
马成拿着依然热乎乎的枪管顶住吓得瑟瑟发抖的侄子的头:“再犟,再犟就一枪打烂你这颗狗头!”
侄子扑通一声便给马成跪下了:“二大大(青海方言,叔叔、伯伯的意思)饶命,您老人家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侄子要是再说一个不字,您老一枪打死我……”
“这话可是你说的。”
“侄子决不反悔……”
“那就好,来人啊!”马成大喊一声,两个喽啰应声而入,“我这侄儿叫来帮忙的那些朋友一个不小心没了鬼影,这些车呢,扔在这儿也不是个事情,你们就找个地方先替那几个朋友存放起来,看管好。等那几个主儿过来取时,别忘了收几个小钱花花。”
马成懂车,进门时一溜眼,就知道里面有几辆好车,仅那辆奥迪A6,就抵得上贼娃子欠下的那笔债了。
侄子终于被打怕了,只得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恶气,服软拿钱赎车。
马成收拾跟在身边的人,就是如此拳重手狠。
能打敢杀的马成常被人请去摆平恩怨纠纷,当然,跟当下的那些影视明星一样,是有出场费的。每露一次脸,摆平一桩事,都是要收银两的。马成把打架斗殴当成一桩生意,自然十分卖力——服务越周到,客户就越多,生意也就越兴旺。
不过,暴力硬撑起来的权威,总是会遇到暴力的挑战。而挑战马成的,大多是他身边的人,确实让这个高原黑脸杀手既难过又难堪。
处理此类事情,馬成使用的手段简单明了:只有比挑战者更暴力。
一段时间以来,因为生意太火爆了,马成一个疏忽,就让一个跟在身边的侄儿钻了个空子,把客户支付的“劳务费”给黑了。马成也纳闷儿,自己手下咋就净出这种狼心狗肺呢?他给周边的人交代:“敢吃黑食,那我就先黑了那狗日的,今后谁见着他都给我朝外面撵,就像撵一条狗一样!”
侄子听说了,吓了一跳。这不是扫地出门吗?在抱团搭伙过日子的高原,被赶出去的人跟离群的野兽一样,活路堪忧,接下来的日子可真的就难过了,能不能保得住脖子上的脑袋都难说……
为了活命,赶紧低头认罚,而这个低头认罚还必须得到马成的首肯才能通过。
侄子带着礼品多次上门,马成连门都没让进。越这样侄子越心虚,索性抱着礼品蹲在门口,瞅见马成的娃放学回来了,趁机跟在后面溜进了马成的家,一头跪倒在马成面前:“大大,我错了,你老人家就饶我这一回吧……”
痛哭流涕的同时,两只手没消停地朝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抽。
正拿着一把剔骨刀削着一条羊腿的马成,冷冷地盯着那个倒霉蛋:“真知道错了还是假知道错了?”
“天地良心,要是侄儿有一句谎话,天诛地灭!”
“空口无凭,你就用你自己的血来证明你的诚意吧。”说话间,白光一闪,那把锋利的剔骨尖刀直直地插在侄儿眼前,“放你几滴狗血出来,也就是让你长个记性,知道什么是尊敬长辈、咋个样做人。是哪只手拿的钱,就剁哪只手!”
刀架在脖子上,不干显然是过不去了。侄儿咬牙闭眼,随着“呀”的一声狼嚎,鲜血飞溅……虽然没把手砍下来,不过总算是见血了。
“行了,看在那几滴狗血的份儿上,一刀两清算啦,谁让我跟你一样都姓一个马字呢。”马成围着倒霉的侄子慢腾腾地转了一个圈子,阴恻恻地说,“你可给我听好了,下次再让我遇着这种事,可就不是几滴狗血的事了,你那两只捞钱的爪子都别想要了。还不快滚!”
分类:大案要案 作者:海岭志琦 期刊:《啄木鸟》2021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