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范华阳从小身子骨弱,身子骨弱也就罢了,偏偏还长一副讨人嫌的样子,脸上的五官紧紧拧巴在一起,活像蜂猴的脸。一般大的孩子见到他,谁都忍不住想揍他一顿,大概是想帮他把脸上的五官打松散,还原成人的样子。范华阳身子骨弱,又长得讨人嫌也就罢了,偏偏性子倔。身上挨了揍,范华阳都要从嘴巴上找
回来,把揍他的人的祖宗八辈,外带七大姑八大姨挨个儿骂一遍。揍他的人要是体力好,范华阳就得骂两遍甚至三遍,听不到一句告饶的话。骂人不仅是个体力活儿,也是个智力活儿,得日积月累,得搜肠刮肚,声声带响,句句戳中要害。范华阳骂得狠,对方也就揍得狠。对方揍得狠,范华阳也就骂得更狠。循环往复,人家本来想简单揍他一顿,因为范华阳骂得刁钻狠毒,常常演变成一场漫长的骂与揍。小孩子打架,原本没有深仇大恨,只是要争个面子,向围观的小伙伴们有个交代。可范华阳没完没了地骂,会让揍他的人很没有面子。有时候,揍他的人累得快支撑不下去了,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一些乞求的神色,似乎像是央求范华阳不要再骂了。可范华阳越挨揍越倔,越骂越起劲儿,一直骂到揍他的人体力不支,几近虚脱。第二天,揍范华阳的人,浑身上下就像是散了架一样酸痛。所以,同一个人只敢揍范华阳一次,第二次就算是给他十袋辣条,他都不愿意招惹范华阳。
挨完揍的范华阳,不光是身上疼,嗓子也哑了。日复一日地挨揍,日复一日地骂人,范华阳也就此落下骂下流话的病根。长大后,范华阳才知道,這个毛病属于心理范畴的疾患,也叫“淫语癖”。
虽说没有人敢揍范华阳第二遍,可架不住全校男生多,一人揍一遍也扛不住。有一天,范华阳又遇到一个寻衅滋事的,前半场跟往常一样,人家揍他,他骂人家。骂着骂着,范华阳灵光一现,改变了骂人的节奏。等人家揍累了歇息的时候,他也戛然而止不再叫骂。围观的小伙伴们有些扫兴,可另一出好戏才刚刚开始。揍他的人攒足面子,背起书包在前面走,范华阳在后面跟着走;揍他的人在前面跑,范华阳在后面跟着跑;揍他的人进厕所,范华阳跟着他进厕所;揍他的人回家,范华阳跟着他回家。
一直跟到揍他的人心里发毛,站在自家门口央告:“求你了,我再也不打你了,再打你,我是你儿子。”
要是碰巧遇上揍他的人的爸妈,他也不会主动告状,只是用狠呆呆的眼神死盯着揍他的人。揍他的人就会嬉笑着,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对爸妈说:“这是我的同学,我俩是死党。”
范华阳拉开揍他的人的胳膊,开口说话了。这回,范华阳没有骂揍他的人的祖宗八辈和七大姑八大姨,而是对着揍他的人的爸妈说:“你儿子揍我了,我现在打不过他,可我得把你们家门认实了。我长大了要是做了贼,就专偷你们家;我长大了要是做了强盗,就专抢你们家;我长大了要是做了杀人犯,就杀了你们全家。”
范华阳前前后后跟了二十多人回过家,后来,这二十多人的霸气统统被他的眼神杀死。自此之后,放学路上没有男同学敢走在他的前面。偶尔遇上个颟顸的,尤其是揍过范华阳的家伙,走着走着冷不丁回头看见范华阳,腿快的拔腿就跑,腿慢的赶紧蹲地上系鞋带,一直磨蹭到范华阳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前面。范华阳一路走回家,就像一个麻风病人一样,跟他有过节的同学四处避让。范华阳瘦弱的身体,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气场。
半年之后,范华阳带着他瘦弱的身体和狠呆呆的眼神一起升入初中。中学的人数比小学多四五倍,高矮胖瘦傻愣浑狠什么人都有,他觉得光靠眼神,无法保障自己不受欺负。距离学校一站地有一家健身房,范华阳走进去,问管事的领班要不要打零工的。领班看他是个孩子,且瘦弱不堪,就一口回绝了。范华阳说他不要工资,晚上给两个盒饭就行。
此后,他每天下午放了学就去健身房打扫卫生,扫完地再把地上散乱的杠铃片、哑铃码放到架子上。范华阳一边干活一边听教练讲解指导,一边看教练做示范一边偷着在心里跟着学。晚饭时间,趁着健身房人少,他照着教练讲的赶紧练上一通。等健身房人多的时候,他去后勤领上两个盒饭,才回家写作业。
半年下来,范华阳居然练出来一身腱子肉,个儿也长高了。直到爸爸发现范华阳的秘密,把他从健身房拖出来,在马路边狠狠抽了一顿耳光,他才不去健身房。有了身高,有了腱子肉,范华阳狠呆呆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变得更有底气。
听说初一来了一个狠角色新生,高年级几个调皮孩子决定杀杀范华阳的威风。下午放学后,范华阳走出学校门口,几个穿校服蒙面罩的家伙窜出来,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这些调皮孩子都是打架打出来的主儿,实战经验丰富。范华阳从小只有挨揍的经验,只知道蜷缩身子,两手两腿护住要害,全然忘了运用这半年练出来的腱子肉。范华阳这回没有开口骂,没有开口骂,不是不想骂,是因为不知道骂谁,揍他的人都戴着针织黑面罩。“黑面罩们”散去后,范华阳在地上足足躺了十分钟才缓过气来。等他一瘸一拐回到家中,看见爸爸坐在妈妈遗像前发愣,范华阳才想起来,今天是妈妈的祭日。妈妈五年前死于骨癌,范华阳那个时候才九岁,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这一晚,范家爷儿俩都没有心情吃晚饭。爸爸喝了两口酒,换上鲜艳的荧光服去上班,说是长途汽车站有一个涵洞堵了,脏水溢了一大街。第二天早上,范华阳一早就爬起床来,给爸爸和自己做了两份蛋炒饭,他出门的时候,爸爸刚刚下夜班进门。
爸爸问:“这么早去学校干吗?”
范华阳擦了擦嘴角上的饭粒说:“我今天值日。”
爸爸又问:“你的左眼怎么肿了?”
范华阳说:“晚上起夜碰到门框上了。”
范华阳赶到学校,校工刚刚打开校门。他躲进校门口的灌木丛里,探出半个脑袋,盯着每个走进校门的男生。太阳越过房顶,照进灌木丛,范华阳看一眼手表,马上到上课时间。他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躯体,准备进教室上课。就在这时,一个男同学一瘸一拐地进了校门。范华阳跳出灌木丛,冲到男同学身后,冷不丁出手把他推倒在地,左手抱起男同学的左脚,右手使劲一拽,扯掉男同学的袜子和鞋子,露出纱布包扎的脚后跟。倒地的男同学拼命挣扎,待他转头看时,正好碰上范华阳犀利的眼神,禁不住打个激灵。范华阳扔掉袜子,腾出手来又撕掉他脚后跟的纱布,男同学的脚后跟上清晰地印着两排牙印。原来,昨天遭蒙面罩的同学毒打时,范华阳躺在地上滚来滚去,他就近抓住一只脚,并在这只脚后跟跟腱处狠咬一口。他清晰记得那是一只左脚,当时感觉自己的牙齿已经咬穿了这只左脚的跟腱。以他现在的身高和腱子肉,完全可以把男同学暴打一顿。可范华阳没有揍他,只是翻开他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沓作业本,作业本上写着:初二六班张杰。
下午放学时,范华阳来到初二六班门口,候着张杰,继续上演他的跟踪绝技。这一跟就是两天,张杰被他爸扇了两次耳光。第三天,张杰给了范华阳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另外五个同学的名字和班级,都是那天戴面罩揍范华阳的人。
二
范华阳上了大学,脸上的五官才松散开来,人也慢慢变得不那么招人嫌了。范华阳读的是华南警官学院侦查系刑侦专业,刚入学的时候,同学们揶揄他是按照卧底招的生。
范华阳骂道:“我要是做了卧底,将来就把你们这群吃里爬外吃饱了骂厨子的坏警察底儿兜出来。”
说归说,范华阳有学习天赋,他在华南警官学院侦查系里各科成绩都是拔尖的。理论课的法学、刑法学、侦查学、情报学、讯问学、现场勘查学、犯罪心理学、文件检验学、痕迹检验学,警体课的体能、擒拿、格斗、抓捕、手步枪射击,全部科目都是A 。在系里能够与范华阳的成绩比肩的只有一位同学——宋博衍。
与范华阳的童年遭遇不同,宋博衍从小个子长得高,总是欺负别人。宋博衍八岁的时候,父母亲去省城贩卖服装,乘坐的大巴车中途起火死于非命。宋博衍被姑姑收留后,姑父整天冲着他甩脸子,有时候还会以教化为名动手揍他。宋博衍童年世界里阴云密布,毫无幸福可言。上中学后,便跟一帮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厮混到了一起。他经常逃课,跟着大哥们四处打秋风。有一回,踩盘子的盯上一个点子,说点子身上带着好几万花票子。瓢把子安排两个手下大哥去试水,顺道带上宋博衍,去开开眼界。蹚过两条街后,两个大哥断定这个点子不好对付,没准是哪条线上的老合,就扔了点子,喝酒去了。宋博衍不会喝酒,便跟着点子一路走下去。点子玩星际争霸,他在网吧门口蹲着等;点子吃面,他在面馆门口蹲着等;点子把妹,他在发廊门口蹲着等;点子K歌,他在歌厅门口蹲着等。宋博衍背着书包,满县城跟着点子转悠了两天。第三天深夜,点子在歌厅里喝多了,醉歪歪地走出来,打上一辆三轮摩的。宋博衍跟着三轮车,一路狂奔,出了县城,过了郊区,进了村子。摩的司机叫不醒点子,自认倒霉,把醉成一摊泥的点子卸在村口,开着三轮车回城。宋博衍跑得浑身冒汗,瘫坐在点子旁边捯气儿。等把气儿喘匀了,他从点子身上翻出一沓百元花票子,蘸着唾沫数了数,两万七千六百五十八块钱。宋博衍没有把钱全拿走,他把零头七千六百五十八块钱又塞回点子的兜里,带着两万块钱连夜又跑回县城。宋博衍没有回家,径直去了瓢把子大哥落脚的窝,准备把钱交给瓢把子。天还没放亮,他不敢惊扰瓢把子睡觉,便在门口找块纸壳,枕着书包睡着了。刚刚睡着,宋博衍就被一声巨响惊醒,等睁开眼后,他吓出一身冷汗:瓢把子和手下几个兄弟戴着手铐,被警察分别押上了警车。
天色渐亮,围观的群众围了好几层。宋博衍呆坐在墙根里,一时间不知所措。一名警察走过来,把他当成淘气看热闹的孩子,轰赶进群众堆里面。看热闹的人群里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声,宋博衍回过头来,看见瓢把子被从警车里抬出来,浑身都是血。
一位懂行的群众解释说:“这家伙拒捕,被枪子打中要害了。”
宋博衍连惊带吓,发了一个礼拜高烧。退烧后,他脑袋瓜清醒过来,觉得做坏人不保险,要做还得做警察。关于那两万块钱,宋博衍在一个雨夜去了天桥,天桥底下是这座城市里最大的乞丐集中地,他给每人发了五百块钱。最后剩下五百块钱,宋博衍给自己买了一双耐克鞋,因为那天晚上跟踪点子,他跑破了一双假耐克鞋。
打这儿之后,宋博衍把心思收回来,一头扎进书本里,把两年来耽误的功课补上,成了学校里知耻而后勇的榜样。高考时填写志愿,宋博衍的唯一志愿是华南警官学院。
宋博衍长得高也就罢了,偏偏还长得帅,学习成绩又拔尖,深受女生青睐。宋博衍爱去的健身房和图书馆,常常被女生挤得满满当当。有好事女生还给宋博衍列行踪表——健身房:周一、周三、周五;图书馆:周二、周四;周六日行踪不详。宋博衍去健身房,不为练块儿,是要保住他校自由搏击八十公斤级的冠军。范华阳也去健身房,因为他是校自由搏击七十五公斤级的冠军。有好事男生撺掇范华阳和宋博衍打一场,看看谁才是侦查系翘楚。宋博衍放出话来,说八十公斤打败七十五公斤,胜之不武。
范华阳也回过话来,说八十公斤输给七十五公斤,下不了台。
一场不同级别的冠军之战,悄悄传遍整个华南警官学院,大家似乎已经嗅到浓浓的荷尔蒙味道。时值1999年冬天,好事者们策划把比赛日期设在12月31日晚的跨年舞会上,并将其命名“世纪决战”。比赛安排在这一天,倒不是为了应景“世纪之交”,主要是为了避开郑远桥。
郑远桥是华南警官学院侦查系主任,兼校长助理,素以严厉和自信著称。郑远桥进入华南警官学院任教之前,曾是国际刑警组织秘书处的协调员,在法国里昂工作了五年。郑远桥的自信,源于他在国际刑警组织的工作经历,整整五年,经他之手协调的案子,没有出过任何纰漏。侦查系的同学们背后议论郑远桥的时候,除了敬佩和赞赏,也不忘了诋毁系主任的政治野心。所谓的政治野心,是郑远桥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如果有能力,就不要扭捏作態,一扭捏便成终生恨。
郑远桥结婚后,把家安在北京,因为他的妻子在国家安全局工作。因此,每逢节假日,他都要飞北京与家人团聚。好事者们把世纪决战安排在元旦前夜,充分考虑到了利用这个因素。
三
华南警官学院篮球馆被挤得水泄不通,元旦舞会如火如荼。值班老师很是纳闷,他记得自己读大学的八十年代,同学们才会这般热衷搞舞会。值班老师叮嘱同学们不要玩得太晚,跨年结束就回去休息。同学们一一应承,还有两位同学殷勤地把老师送回值班宿舍。值班老师一出篮球馆,组织者就指挥同学们迅速行动起来,只花了半个小时,搏击台就搭建起来。负责DJ的同学,把华尔兹舞曲换成重金属摇滚,青春的气息瞬间爆棚。突然,球场灯光全部熄灭,世界只剩下振聋发聩的金属节奏。两束聚光灯亮起,打在两个入口处,一扇门打开,身披床单的范华阳,在一群男同学的簇拥下步入球场,一声声雄性嘶吼爆满整座篮球馆。另一入口的门也打开了,披同一款床单的宋博衍做着弓步跳跃进入篮球馆,在他的身后紧紧跟随着一群靓丽女生,刺耳尖叫的声波似乎要穿透篮球馆的棚顶,冲上云霄。
两位不同级别的冠军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跃上搏击台,各自甩掉披在身上的床单。裁判示意两人走到搏击台中间,一边检查双方的拳击手套,一边宣布比赛规则:一局三分钟,不论有效点数,直到一方主动认输或倒地不起。
接下来,范华阳和宋博衍开始相互示威,两人怒目相视,越靠越近,最后额头顶着额头。
宋博衍说:“我保证,这是你两个世纪最难熬的一天。”
范华阳说:“我发誓,我会打断你的鼻梁骨,让你每天照镜子都会想起我。”
世纪决战开始,双方都很谨慎,防守多于进攻。第一局结束,范华阳左脸挨了一记右勾拳,宋博衍右脸挨了一记左勾拳,双方战成平手。第二局,宋博衍加快攻击节奏,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八十公斤级,如果继续缩手缩脚防守,面子上不好看。范华阳没有跟着宋博衍的节奏走,他继续闪转腾挪,一副将防守进行到底的样子。全场的女生都在为宋博衍加油助威,此举也助燃了他进攻的欲望,出拳出腿的频率明显加快。范华阳加快双脚移动速度,躲避着宋博衍的长腿猛拳。他用双臂护住头部,满场游走,直到第二局比赛结束。双方喘息着坐在红蓝角休息,两边的拥趸奉上蜂蜜水和毛巾。红角宋博衍这边的女生以褒奖称颂为主,说他勇猛无敌,肯定能战胜范华阳,赢得世纪之战。蓝角范华阳这边以男生为主,督促他要攻击,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出谋划策指点迷津者,说得嘴角冒白沫。
其中一个男生拍着范华阳的肩膀说:“为了全校男生的尊严,你也得把宋博衍干趴下,漂亮的女生全都围着宋博衍屁股后面转,凭什么!据说大一刚来的校花又被他泡上了,这是不给我们弟兄留活路啊。”
范华阳好像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第三局比赛,他还是严防死守,拒不进攻。等到第四局比赛结束时,范华阳身边失去了大部分拥趸,只剩下一个递蜂蜜水的男同学郭力。
郭力调侃道:“这不是世纪之战,是世纪之逃。”
范華阳看了一眼郭力,说:“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你懂个屁!”
郭力白了范华阳一眼,说道:“其实,我是宋博衍的拥趸,因为他那边都是女生,我不好意思过去凑热闹。”
第五局比赛开始,宋博衍追击已显疲态,他放缓出击频率,故意露出几次破绽,把自己的要害部位敞开,想诱敌深入。范华阳还是一副躲闪避让架势,根本不让宋博衍近身。支持范华阳的男生们觉得没有面子,有些家伙甚至开始起哄喝倒彩。
宋博衍索性垂下双手,站在搏击台中央问范华阳:“你还打不打了?”
范华阳在两米远站定,对宋博衍说:“不打也行,七十五公斤和八十公斤战成平局,八十公斤等于输了。”
三分钟的比赛时间,两个人斗嘴斗了一分半钟,第五局比赛时间到,双方各自回到红蓝角休息。
郭力对范华阳说:“我困了,想回宿舍睡觉。”
范华阳说:“你回宿舍也是自己一个人对着墙睡,等打完第六局吧。”
第六局比赛开始,范华阳继续一路小跑着溜边躲避。宋博衍则完全放弃了防守,甩开双臂围追堵截,场面上已经不太像是一场搏击比赛了。突然,范华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等他控制好重心,站稳身体,已经被宋博衍逼进死角。宋博衍绝不肯再给范华阳游击的机会,他收回甩开的右臂,准备给范华阳狠狠一击。就在宋博衍收回右臂的同时,范华阳一记左勾拳,顺着他回收的右臂猛击过来,正中他的太阳穴。宋博衍顿时感觉脑袋发蒙,他甩了甩头,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可就在他甩头之际,范华阳凌空跃起,一记虎尾脚踢中宋博衍的鼻梁。咔嚓一声闷响,这是一声只有宋博衍和范华阳才能感受到的碎裂声,两行鼻血如泉涌般冒出来,宋博衍的脸瞬间变成血葫芦。裁判及时中止比赛,让宋博衍进行止血治疗。女生们一拥而上,围着宋博衍慰问个不停。有的女生甚至开始流泪了,还生怕宋博衍看不见泪水,一边流泪一边用哭腔骂范华阳使诈。裁判过来查看宋博衍的鼻子,确定鼻梁骨骨折,他建议取消比赛。宋博衍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让法医系的一位女生把消毒棉条塞进两个鼻孔,直到把塌陷的鼻腔骨顶起来。两个鼻孔里塞进了四根棉条,宋博衍捏了捏鼻梁骨,笑着对周围的女生说:“正好趁机整整容。”
男生们重新聚拢到范华阳的蓝角,赞他有勇有谋沉得住气。
范华阳盯着红角的宋博衍,对男生们说:“现在说这话是大姑娘生孩子——没个数。”
接下来的第七局比赛,宋博衍的攻防步伐和出拳速度明显减缓,看上去有些体力不支。女生们不再尖叫,改成一声接一声的惊呼,篮球馆里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裁判示意第七局比赛结束时,宋博衍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台上,幸亏裁判把他扶起来。宋博衍大口喘息着,瘫坐在红角上,示意一位女生帮他把右腿戴上护膝。范华阳看到这个细节后,在心里反复判断宋博衍这一举动的虚实。一位法医系的男生正在给范华阳放松后背肌肉,他建议范华阳攻击宋博衍的右腿。
范华阳一边喘息,一边对身后的法医男生说:“宋博衍打篮球,左腿是他的起跳腿,就算是受伤也应该是左腿,他把护膝戴到右腿上,是故意诱骗我上当。”
第八局比赛开始,宋博衍的左腿略显疲滞,但他控制得很好,始终以右腿面对范华阳。范华阳尝试了几次,如果冒险攻击宋博衍的左腿,或许能一击定胜负,但自己的所有要害位置,也都置于对方的有效攻击范围。范华阳转念一想,今晚的比赛不算点数,一方放弃比赛才算胜负,攻击宋博衍的伤腿是让他放弃比赛最有效的手段,就算自己遭受一次重创也划算。范华阳想到做到,他纵步交叉接近宋博衍,借着惯性飞出一腿,踢向宋博衍的左膝关节。宋博衍没有顾忌自己的左腿,反而用左腿蹬地发力,翻身挥出右肘,正好击中范华阳的鼻梁。
第八局比赛结束,双方各自断掉一根鼻梁骨,打成平手。
这场世纪决战打到第二十三局时,已经耗时三个小时,参赛双方已经累得疲惫不堪,中间还各自吃了一桶泡面和两根香蕉。再后来,裁判想上厕所,结果坐在马桶上睡着了。找不到裁判,其中一位组织者上台宣布,八十公斤级冠军宋博衍和七十五公斤级冠军范华阳的世纪决战,以平局宣布告终。范华阳和宋博衍对这一结局,均表示不满意。
组织者说:“你俩在台上跟跑马灯似的,交手没有几次,倒是把同学们转得头晕恶心了,还好意思继续比下去吗?”
两位冠军还想继续申辩,组织者又说:“明天郑主任就回来了,你俩折腾一个通宵,肯定会被郑主任看出端倪。”
郑远桥从北京回来后,直接去了市公安局刑侦处,处长老姜是他公安大学的同学,两人私交甚好。老姜问郑远桥来干吗,远桥说是来做实验的,老姜问他做什么实验。
郑远桥说:“你总抱怨人手不够,手里积压的案件太多,你把这些案件的卷宗全部给我,我们侦查系今年有二百一十三名应届毕业生,我把这些案件整理分配下去,让我的学生们成为侦破案件的主力。”
老姜听后哈哈大笑,问郑远桥是不是神经不正常了,刚毕业的小屁孩儿不去基层实习,上手就要破大案悬案疑案。
郑远桥说:“让毕业生去各个专案组实习,其实就是去跑腿打下手,对于学生的成长毫无意义。”
老姜说:“让一群孩子没学会走路就去飞,你是存心想摔死他们。”
郑远桥说:“把你手下有经验的老侦查员调出来,每人带一个学生到专案组。我相信,破获一个案件,比他们实习一年两年有意义得多。”
老姜点上一根香烟,心里盘算着郑远桥的想法是不是可行。郑远桥走过去,把老姜手里的香烟夺过来,掐灭在烟灰缸里。老姜问郑远桥:“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学生?”
郑远桥打开公文箱,从里面取出一沓资料,递给老姜:“这届毕业生里,有一群出类拔萃的学生,尤其是这个宋博衍和范华阳,将来会成为警界里不可多得的人才。”
老姜翻看着学生档案,顺手点上一根烟,如饥似渴地猛吸两口,又被郑远桥夺走掐灭在烟灰缸里。
老姜有些不耐烦:“你管我一时半会儿不抽烟有屁用,你走了,我还不是照样一天三包烟?”
郑远桥笑着说:“至少我不会吸你的二手烟。”
世纪决战结束后,范华阳卧床两天才恢复体力。起床后,范华阳拎着搪瓷缸子去学校食堂打饭,他已经饿得前胸贴上后背,觉得再不吃东西就会虚脱。晚饭正赶上食堂蒸包子,猪肉白菜馅儿的,一斤八个,范华阳打了一缸子西红柿紫菜蛋花汤,买了二十个包子,十分钟便吃喝个精光。范华阳打一个满足的饱嗝,品着还没有被胃酸腐蚀的猪肉白菜馅儿味道,一副气定神闲。宋博衍从卖饭的窗口走过来,端着小山似的一盘酱油炒饭,坐在范华阳对面,一句话没说,吭哧吭哧把一盘酱油炒饭吃个干净。
吃完饭,宋博衍把盘子往旁边一推,问范华阳:“出去喝一杯?”
两人走出华南警官学院,左拐不到一站地,有一个专供青年学生消费的大排档。大排档周边,除了华南警官学院,还有华南体育学院和华南师范大学。宋博衍和范华阳在大排档边上找个座位坐下。两人都吃了晚饭,只要了一碟油炸花生米和一碗豆腐泡,点了十瓶啤酒。
直到各自干掉四瓶啤酒,范华阳才开口说第一句话:“你怎么敢肯定我会攻击你的左腿?”
宋博衍说:“因为你比正常人多想一层。”
范华阳说:“言外之意,你比我又多想一层?”
宋博衍说:“我没有那么高深,只是我恰好了解你。”
范华阳说:“我知道了,打败你,只需要少想一层。好吧,论鸡贼,我输你一筹。”
宋博衍笑了笑,把一杯啤酒喝干:“诱你攻击我的左腿,我才有机会使出回马肘。断了鼻梁骨,肿了一只眼睛,你还能再跟我磨十五局比赛,论韧劲儿,你胜我一筹。”
两人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又叫了十瓶啤酒,举杯即干。二十个空酒瓶齐刷刷摆在桌子上,引得周围学生发出一片嗟叹。邻桌有一对男女学生,对坐着吃夜宵,从谈话内容判断,应该是华南师范大学的学生。男生擦着黑框眼镜,讲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把女生笑得前仰后合,长发甩来甩去把筷子都扒拉到桌子下面。
宋博衍已经带了八分醉意,他扭头对眼镜男生说:“你泡妞能不能认真点儿,这笑话都烂大街了,幼儿园大班的小男孩儿都会讲。”
邻桌的眼镜男生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想要反驳几句,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正在尴尬之际,一个浑身上下穿耐克的男生走进大排档,耐克男生的身后呼啦啦跟着七八个小伙子,其中有一个大块头,看年龄和长相不太像学生。一帮男生径直走到对坐着的男女生桌旁,耐克男生用手指着眼镜男生,问长发女生:“你就是为了他离开我?”
长发女生站起来,质问耐克男生:“我们已经分手了哦,你想怎么样?”
耐克男生一副痞子相,用手揽着眼镜男生坐下来,盯着长发女生说:“我想当着你的面,揍你男朋友一顿。”
长发女生气得满脸通红:“别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你就为所欲为,这里不是原始丛林,是法治社会。”
耐克男生放肆地大笑着:“法治社会?这个城市的法律顶不上我爸爸打一个电话,法律就是个妓女,有钱人能让法律脱得一丝不挂。”
眼镜男生感觉苗头不对,端着一杯啤酒,对耐克男生说:“我们……就是普通同学关系,不是、不是男女朋友。”
长发女生对眼镜男生很是失望,气得眼泪流出来。
耐克男生接过啤酒杯,直接浇到眼镜男生头上,對着身后一帮男生说:“拖出去,揍一顿。”
宋博衍早就按捺不住,他刚要起身,却被范华阳一把按住。
范华阳小声对宋博衍说:“那个眼镜男是个怂货,揍一顿挺好。”
宋博衍大概也有同感,便坐下来仰脖干了一杯啤酒。大排档边上,传来眼镜男生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耐克男生的气焰愈发嚣张,他站起来一把拉住长发女生:“跟我走,今晚我让你去见识一下五星级酒店。”
长发女生使劲地挣扎:“你还算是大学生吗?简直就是流氓黑社会。”
宋博衍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起身怒视着耐克男生:“放开她!”
耐克男生歪着脑袋,把左侧耳朵对着宋博衍,并用左手在耳朵边做喇叭状:“你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宋博衍提高了音量:“放开她!”
耐克男生说:“再大声点儿,我还是听不见。”
宋博衍一记右勾拳打过去,正中耐克男生的左耳。
耐克男生摔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甩着脑袋,嘴里嚷嚷着:“我听不见了,听不见了,啊……出血啦!”
看到大排档里有状况,外面的男生们放开眼镜男生,呼啦啦跑进大排档,把宋博衍和范华阳围住。
宋博衍对长发女生说:“你先去外面。”
耐克男生站起来,用手擦着左耳朵流出来的血,有些惊慌:“别让他跑了,他把我耳朵打聋了,我要让他拿命来偿。”
长发女生脸现忧色,对宋博衍说:“你不要管了,你不知道他的背景。”
宋博衍说:“我知道他是一个人渣就够了。”
接下来,大排档里一通乱战,吃夜宵的同学们纷纷闪避。乱战持续不到十分钟,七八个男生统统倒在地上呻吟,唯独那个方脸大块头还在跟范华阳和宋博衍苦斗。大块头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儿,板凳、马扎、酒瓶子,什么都敢往人脑袋上砸。宋博衍和范华阳虽说还站着,可头上、脸上、身上已经被啤酒瓶划开多处,鲜血汩汩地流。直到耐克男生叫喊着大块头,让他送自己去医院,双方这才罢手。
范华阳和宋博衍搀扶着往外走时,耐克男生扶着桌子站起来,说:“有种的,把你的名字……名字报出来。”
宋博衍已经走出大排档,他转过身来,对耐克男生说:“华南警官学院宋博衍。”
范华阳说:“范华阳。”
四
郑远桥把刑侦处的案件卷宗梳理一遍,根据每个学生的特长做了编组分配。其中有两起大案,一起是留仙湖抛尸案,两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背哑铃,沉入湖底一个月左右才被发现打捞上来。另一起是凶杀案,一位叫Zeya的缅甸男人和两个手下,在本市一家五星级涉外酒店房间内被杀,现场遗留大量现金和毒品。这两起案件手段残忍,性质恶劣,案发将近一年时间,侦查工作走进死胡同。两起案件早已被新闻媒体披露出来,至今尚未破案,在市民中形成很不好的社会舆论。
郑远桥想让警官学院的应届毕业生接手这两起棘手大案,老姜听完,一边笑一边揶揄郑远桥:“好啊好啊,死马当作活马医嘛。”
郑远桥郑重地对姜处长说:“你可以藐视我的判断,但是请你不要轻视这两个年轻人,范华阳和宋博衍肯定会超越我和你,不信就走着瞧吧。”
姜处长敷衍道:“你用四年时间培养出来两个神探?”
郑远桥很认真地回道:“这两块璞玉的瑕疵就是傲娇和肆意,如果遇到好的工匠,对他俩用心打磨,用不了几年便可光彩夺目。”
范华阳作为实习生组长,接手了留仙湖抛尸案。宋博衍带着另一组实习生,接手涉外酒店凶杀案。刑侦处几名老侦查员,分别留在这两起大案专案组做业务指导。老侦查员们乐得看笑话,把案情介绍完了,便坐等这些毛孩子们出洋相。范华阳和宋博衍也没有什么新花样,首先全组人员熟悉案情,阅读询问笔录,然后重新走访询问相关人员,争取找到目击者。范华阳把走访半径扩大了一倍,两名同学为一组,对留仙湖附近的村子挨家挨户走访。案发时,正好是夏天,晚上在留仙湖游泳的年轻人居多。范华阳叮嘱每一组人员,将每个村会游泳的年轻人和夜间捕捞的渔民,作为重点走访对象。案件侦破工作刚刚铺排开,范华阳便接到郑远桥的电话,让他立刻回学校。范华阳走进郑远桥的办公室,发现宋博衍已经在里面正襟危坐,还有校长和另外两位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郑远桥脸色愠怒,他向范华阳介绍了两位中年男人,原来都是本市一流的律师。两位律师受被害人聂鹏委托,到华南警官学院来亲自递交律师函,准备以伤害致残罪起诉范华阳和宋博衍,并状告华南警官学院负有连带赔偿责任。两位律师同时声称,华南警官学院免于被起诉的唯一办法,就是开除事主范华阳和宋博衍。
范华阳和宋博衍据理力争,坚称自己是见义勇为,惩罚不良学生。
校长很是生气,送走两位律师后,对范华阳和宋博衍说:“见义勇为也不至于把人家打得耳膜穿孔,你们知道自己惩罚的不良学生是谁吗?他的父亲是富甲一方的华南木材大亨聂怀盛。”
范华阳和宋博衍只能暂时离开各自的专案组,忙着寻找当天晚上去过大排档的目击证人。他们首先找到眼镜男生,结果,眼镜男生竟然反诬范华阳和宋博衍酒后寻衅滋事。宋博衍想再揍眼镜男生一顿,被范华阳拦住,说这是一个打渣男遭天谴的年代。
接下来,两人又找到几位当晚在现场的学生,众人的口径跟眼镜男生如出一辙,都说是范华阳和宋博衍喝酒喝多了,主动挑衅聂鹏。范华阳和宋博衍明白了,聂家拖延起诉这段时间,已经收买了事发当晚所有目击证人。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另一位当事人——长发女生,可长发女生却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再次找到眼镜男生,眼镜男生说最近没有见过她。
宋博衍对眼镜男生说:“就算你俩不是恋人,可毕竟是同学,是相互有好感的同学,万一她遭遇什么不测,你的余生会心安吗?”
范华阳对眼镜男生说:“聂家收买你作伪证,我们迟早会查证落实,到时候你要负法律责任,当然,我们也可以放你一马。”
连威逼带恐吓,二人得知长发女生是華南师范大学历史系大四学生,叫蔡萧。事发后没几天,蔡萧就向学校告假回家养病了。宋博衍找到历史系主任,主任说蔡萧没有来学校告假,是她的一个亲戚拿着医院的病历来的。当天,范华阳坐上长途客车去了红江,找到蔡萧家,发现蔡萧根本没有回家。蔡萧的父母有些紧张,范华阳安慰二老,说自己是华南师范大学的老师,前来走访即将毕业的学生,了解毕业生的家庭状况。
郑远桥顶住各方压力,坚持让范华阳和宋博衍回归专案组,并督促二人抓紧时间破案,证明自己的能力,争取能让学校网开一面。遭遇当头一棒后,两个磨刀霍霍准备大显身手的年轻人有点儿蔫儿。郑远桥鼓励他们不要轻易被打倒,要像世纪决战一样有勇有谋,还要有耐心。听到恩师提及世纪决战,两人顿时脸红,原来老师对他俩的情况了如指掌。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月过去。由华南警官学院应届毕业生组成的十七个专案组,只有一个组的案件告破,是一个拦路抢劫的普通案件。郑远桥十分看重的宋博衍和范华阳两个重案组,案情依旧毫无进展。案情没有进展也就罢了,偏偏刑侦处的老侦查员们对范华阳和宋博衍意见还很大。范华阳的问题是把事闷在心里,很少与大家交流意见。宋博衍的问题是把所有事情都拎出来说,甚至经常在会上否定老侦查员们的建议。两人的表现形式虽然大相径庭,可老侦查员们有一个共识:这两人太傲,要吃大亏。
宋博衍的问题更多一些,据说他利用办案职权,天天泡在发案的五星级酒店的酒吧喝酒,经常喝到一身酒气回专案组开会。意见集中到郑远桥那里,郑远桥找来宋博衍谈话,问他怎么会有心思每天泡酒吧。宋博衍说他不是泡酒吧,是在破案。
郑远桥说:“没有哪个侦查员整天泡在酒吧里喝酒破案的。”
宋博衍说:“被害人Zeya和他的两个手下的尸检报告里,都提到含有大量的酒精,所以,我从他们入住酒店的酒吧入手查起,这个侦破方向没有错呀。”
“你查到有效的线索了吗?”
“我在酒吧里找到了曾经进入过案发现场的人。”
“别跟我卖关子。”
“是!酒吧里的调酒师说Zeya在酒店里住了一个礼拜,几乎天天晚上在酒吧里喝酒,有一个女人陪他们一起喝酒,那个女人叫艾利,经常在这个酒吧里泡外国人,谈好价格后直接上楼。”
“你找到艾利了?”
“找到了,但是艾利说那天晚上,她的生意被另外两个女人抢了。”
郑远桥皱起眉头:“另外两个女人?”
“是的,艾利在这家酒吧混了三年,从来没有见过那两个女人,她们是案发那天晚上才出现的,之后就消失了。”
“你赶紧说重点。”
“那天晚上,本来是艾利陪着Zeya和他的两个手下在喝酒,那两个女人突然冒出来,据说长相和气质都比艾利好,Zeya非常好色,马上撇下艾利,跟那两个美女一直喝到晚上十二点,随后就一起上楼了。”
“那两个女人有线索吗?”
“艾利的一个姐妹说,其中一个女人像是乔总的情人。”
“乔总是谁?”
“很可能是聂怀盛手下的得力干将乔梁,但是没有查到乔梁的情人。不过,艾利听到Zeya提及另外一个信息,我觉得很重要。”
“什么信息?”
“Zeya说自己是做木材生意的,艾利说木材生意做得最好的是本省首富聂怀盛,Zeya听后哈哈大笑,说自己就是聂怀盛的老板。”
“如果是通过缅甸涉毒,我带你去缅甸找一个人,没准会有意外收获。”
宋博衍的进展让郑远桥颇感得意,这是公安部确定的年度要案,老姜他们派出很多得力干将搞了半年,却没有丝毫进展,自己的学生接手半个月,居然挖掘出来一条这么重要的线索。郑远桥驾车出了市区,赶往留仙湖,他要跟范华阳做一次沟通。对于两位爱徒,本不该分远近,但是,郑远桥更喜欢宋博衍多一些,他觉得宋博衍身上有浓浓的人情味。范华阳更像一个执行力无敌的机械斗士,韧劲十足且穷追不舍,郑远桥觉得他很像《悲惨世界》里的警察沙威,捍卫法律的决心没得说,但是总觉得范华阳身上缺少点儿什么。
留仙湖距离市区七八十公里,四面环山,交通不是很便利。最后一段将近十公里的土路,碰到下雨天便泥泞不堪。留仙湖周边有五六个自然村落,人口也不是很多,能够来此地休闲旅游的人甚少。范华阳主导的专案组下了狠功夫,把留仙湖周边的村子,像过筛子一样把常住人口过了一遍。刑侦处一位驻组的老侦查员对此举很是不屑,说走访、排查、摸底是案件侦破的基础工作,这些早就做过了。
范华阳不管这些,他按照自己的思路布置工作。两周过后,一位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反映的情况引起了范华阳的注意:去年七月中旬的一个晚上,他和同村另外一个年轻人在留仙湖游泳,看到湖边停着一辆白色皮卡车,但是没有看见车里有人。等他们游到湖中心的时候,回头看到白色皮卡车车灯亮了,然后开走。当时,忽然下起了大雨,两个年轻人就游回岸边,然后回家睡觉了。第二天,这个小伙子骑着摩托车进县城,在距离留仙湖不远的土路边上,看見白色皮卡车冲下土路,陷在农田里,小伙子停下摩托车查看,发现车里还是没有人。因为事情有点儿蹊跷,小伙子留意了皮卡车车门上的字,上面写着“富通国际贸易公司”。
郑远桥听完范华阳的汇报,问道:“这条线索追下去没有?”
范华阳说:“我去了富通公司查找车辆,公司说车辆报废销户了,车管所的档案上显示,这辆车才使用三年,去年夏天冲进农田是一个小事故,不可能导致车辆报废。”
郑远桥问:“富通国际贸易公司是做什么贸易的?”
范华阳说:“这家公司做的是木材贸易,您猜猜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是谁?”
“聂怀盛?”
“是的,富通国际贸易公司是亚合联华集团的子公司,而亚合联华是聂怀盛一手创办的经济帝国。”
郑远桥盯着范华阳的眼睛:“事情竟有这般巧合,你俩喝了酒管闲事,打伤了聂怀盛的儿子,聂家把你俩起诉到了法院,开庭在即,你俩各自负责的案件,线索居然同时指向了聂怀盛!范华阳,你和宋博衍拿我当傻瓜呢?”
范华阳很是吃惊:“713杀人案也跟聂怀盛有关系?”
郑远桥说:“目前还不确定,因为我现在不能确定你和宋博衍的破案动机。”
范华阳说:“就算我俩不谋而合,有反戈一击的不良动机,那也得符合我俩的智商啊。”
郑远桥吁出一口气:“说的也是,你俩要是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也太给我这个老师丢脸了。”郑远桥脸色一正,继续说道,“抛尸案确定被害人遇害的大概时间是七月中旬,与713杀人案的时间基本吻合。从713遇害者Zeya的入关记录来看,当天他们一行应该是五个人,所以,留仙湖被抛尸的两个遇害者,很可能也是Zeya的手下。如此看来,这两起案子有必要合并。”
华南警官学院顶住压力,并为范华阳和宋博衍聘请律师,以便两人能够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案件侦破中。范华阳的“留仙湖抛尸案”专案组撤回市里,与宋博衍的“713特大杀人案”专案组合并成一个组。郑远桥把范华阳和宋博衍找来,说市局领导听了汇报后,再三叮嘱要慎重办案,要把证据落实了。
郑远桥端起水杯,喝了大半杯老树普洱,接着说:“刑侦处老姜把他的人撤回去了,這个老滑头,知道案情复杂,不想蹚这趟浑水了。但是你俩没有退路,于公于私都得顶上。于公,侦破两起性质恶劣的凶杀案,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于私,破案立功,争取学校不给你俩处分。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俩还不是正式的警察身份,这两起案子的幕后黑手如果真的是聂家,你们面临的阻碍将是巨大的,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现在已经有人在看我们的笑话了,说我们敢碰聂家,是自寻死路。”
五
聂怀盛在商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华南提起聂家的财富,连卖菜的小商贩都知道聂家的阿姨是开丰田轿车来买菜的。聂家经营木材起家,木材生意垄断西南三省。聂怀盛还涉足房地产,接连拿下省会城市三块最好的地盘,准备打造华南的标杆性高档社区。聂怀盛在华南是一个传奇人物,传说他自小家境贫寒,早年间,聂怀盛跟着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后来自己开始倒腾木材,渐渐把生意越做越大。
除了聂鹏之外,聂怀盛还有一个女儿,叫聂冉。聂冉是聂鹏的姐姐,在美国读大学,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回国。聂冉是自己坚持要去美国读书的,聂怀盛本舍不得女儿走那么远,可是架不住女儿犯了倔劲儿,一个礼拜没有跟他说话,当爹的便受不了了。聂怀盛最终亲自把女儿送到美国,还给女儿留下一张六位数的美金银行卡,生怕聂冉受委屈。知情人都说,聂怀盛谁也不怕,但是怕女儿。
聂冉四岁的时候,妈妈刚刚生下弟弟,便得了抑郁症,跳楼自杀了。爸爸担心后妈会怠慢两个孩子,一直没有续弦,只是从老家请来一位远亲做保姆,照料姐弟二人的衣食住行。
聂冉是个书卷气十足的女孩儿,身上兼具传统和时尚之美,这些气质的养成得益于聂怀盛的发迹。聂怀盛倒腾木材赚钱后,开始买房子搞装修,为了装点门面,他在家里弄了一个很大的书房。书房装修竣工是秋天,正好赶上秋季书市最后两天,大多数书籍论斤卖。聂怀盛用公司拉木材的货车,拉回家三千多斤中外名著。三千多斤中外名著,码满了书房三面墙壁。三千多斤书,聂怀盛一斤也没有读过,倒是让酷爱读书的女儿受益,聂冉把书房里的三千多斤中外名著读了一个遍。书读多了,聂冉越发看重精神世界的丰足,对于父亲是不是有钱倒也无所谓。聂冉是个善良的女孩儿,读高中的时候,就悄悄地资助班里两个家境贫困的同学,从学费到生活费,从零食到衣服,自己有的,两位同学也都有。资助就资助吧,聂冉生怕两位同学面子受损,她在学校里异常低调,在两位同学面前更是谨言慎行,生怕哪句话伤害到她们的自尊心。高中三年,没有同学知道聂冉的爸爸是谁,都以为她是一个家境尚可的善良女孩儿。从高二开始,她的生命几乎进入了高考倒计时,学校拼命渲染和放大高考的压力,剥夺了她读课外书的时间。高三的下半学期,聂冉已经厌倦了学校里营造的高考高压气氛,她向父亲正式提出去美国读大学。她要去美国读大学的大多数理由,是父亲听不明白的。聂冉觉得国内教育体系里缺乏对人的关爱,例如所有中国小朋友都会的一首儿歌:“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打到小松鼠……”她觉得这样的儿歌充斥着鲁莽和暴戾,既没有教会小朋友躲避比自己强大的老虎,也没有教会小朋友保护比自己弱小的小松鼠。聂冉在世界名著的海洋里已经徜徉得太久了,那些人类共同遵循的美好东西,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把她漂染成了另外一个人。
聂冉在美国读大学期间,认识了一个白人小伙子,她把麦克戏称为麦克白,麦克白喜欢打篮球。喜欢打篮球,是因为大学里的篮球男生最吸引女孩儿。麦克白把聂冉吸引来后,没有超过一个礼拜,就想跟她上床。聂冉读了三千多斤阳春白雪的中外名著,把爱情看得无比神圣,她义愤填膺地拒绝了麦克白的性要求。头一回遭遇尴尬的麦克白,非但没有死心,反而在情场上燃起了球场上的进取斗志,开始对中国女孩儿死缠烂打。出身上流社会,从小受到贵族精神熏陶,使得麦克白在追求聂冉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绅士的理智,没有霸王硬上弓。
希望一情定终身的聂冉,觉得自己的第一次一定要留给自己的丈夫。麦克白和她只是相互有好感的同学,到恋人,到丈夫,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一个想要,一个不给,这样的拍拖状态持续一年半之后,麦克白终于失去了耐心,提出分手。已经矜持成性的聂冉,虽然觉得失落,但也没有妥协。分手就分手吧,偏偏麦克白的同学多事,让他谈谈跟中国女孩儿上床的感受。麦克白倒也诚实,说自己压根就没有碰过聂冉。同学们开始取笑麦克白,说他有可能被中国女孩儿搞弯了(变成同性恋)。悲愤之下,麦克白也道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虑:他怀疑聂冉是同性恋。
自此,学校里开始盛传,静若处子的中国女孩儿聂冉是同性恋。接下来的两年,聂冉在世界各地女同学的不断骚扰中,完成了她的学业。
自美国回来之后,聂怀盛也觉察到女儿的状态不对劲儿,便让聂冉不要急于规划下一步,先在家里静养一段时间。为了哄女儿开心,聂怀盛托人从欧洲重金购买了一辆玛莎拉蒂限量版跑车,送给女儿作为生日礼物。聂冉不忍心拂了爸爸的一番好意,苦笑着接过车钥匙,心中不免暗自感慨:世间男子竟无一人懂我。
聂冉闲来无事,每日里只好开着玛莎拉蒂去滇湖边发发呆,每周去两次儿童福利院,帮忙照看一下残疾孤儿。一个周末的晚上,聂怀盛很晚才回家,身后带着两个身着西装的彪形大汉。聂怀盛神情有些严肃,他让保姆上楼把聂冉和聂鹏叫下来,当着姐弟两人的面,把两个彪形大汉介绍了一下,长脸的叫岩罕,方脸的叫阿灿,让岩罕跟着姐姐,阿灿跟着弟弟,自即日起,寸步不离。聂冉和聂鹏双双反对,都说自己不需要保镖。
聂怀盛突然声色俱厉:“不带保镖,谁都不许离开这个家半步!”
姐弟二人吓蒙了,他们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脾气,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儿。接下来的日子里,岩罕和阿灿跟着聂家姐弟俩形影不离。聂冉不喜欢身后跟着一个保镖,她便尽量减少外出,除了去儿童福利院之外。聂鹏倒是挺上瘾,他本来在大学里就有一帮吃他喝他的同学围绕着,现在后面又跟着一个大块头保镖,煞是威风。聂鹏初以为,阿灿是爸爸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监视自己不要玩得过火,但是爸爸那天晚上突然发飙,让他隐隐觉得有某种潜在的危险。尤其是踏实本分的姐姐,爸爸也要硬塞一个保镖在身边,让他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聂鹏原先是住校生,自那晚之后,爸爸叮嘱阿灿,每天晚上都要把聂鹏接回家来住。保镖陪伴上学,每天早晚接送,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聂鹏原先绷紧的那根弦儿放松下来。聂鹏的左耳被人打得耳膜穿孔,聂怀盛得知后,急忙把阿灿叫来,他没有一句话是责怪阿灿的,只是详细询问了对方的情形。得知对方只有两个人,而且是华南警官学院的学生,聂怀盛才放下心来。他先是找来律师,让律师出面,狠狠整治华南警官学院两名打架的学生,底线是不要任何经济赔偿,只要对方承担刑事责任并开除学籍。随后,聂怀盛叫来总经理乔梁,让他安排人,卸掉阿灿的一条腿。
聂冉只知道弟弟在外面打架,耳膜被打穿孔,并不知晓背后还有这么多血腥故事。她依旧每周去两次儿童福利院,带着保镖一起给孩子们洗澡,陪孩子们玩游戏。儿童福利院多了一位帅哥义工,他也是每周周一周四来儿童福利院。院长介绍他和聂冉认识,小伙子英文名叫皮特,人如其名,潇洒劲儿一点儿不输好莱坞影星布拉德·皮特。皮特不僅人帅个儿高,对孩子们也极有耐心,总是主动为几个高残不能自理的孩子洗澡。更让聂冉开心的是,皮特知道她的生日,还送了她一份礼物,一个奎特娃娃玩偶。
聂冉问皮特:“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皮特说:“院长那里有每位义工的资料登记。”
聂冉瞬间脸红,低头摆弄奎特娃娃,心中早已翻倒了蜜罐子。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富有爱心的皮特,而且皮特很有礼貌,不像她身边的那些粗鲁男人。皮特看高残孩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如果心里没有爱,那种神色是装不出来的。聂冉芳心萌动,皮特便及时发出邀请,说是北京路上刚刚开了一家傣菜馆,问她有没有兴趣共进晚餐。
这世界上,哪个女人能够禁得住高大帅气又有爱心的男人的邀请呢?
两人走出儿童福利院大门,岩罕赶忙迎上来。聂冉脸色有些不自在,她让岩罕自己先回去,说她要在外面用晚餐。岩罕一脸紧张,说要跟着聂冉。
聂冉面带愠色:“我需要私人空间,请你尊重一下我好不好?”
突然,岩罕扑通一声跪在聂冉面前,带着哭腔说:“聂大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我是家里的独生子,还有爸爸妈妈需要我照顾,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阿灿呀。”
聂冉窘迫地看一眼身边的皮特,脸色涨得通红,她弯下腰把岩罕搀扶起来,问道:“阿灿怎么了?”
岩罕嗫嚅道:“阿灿……有些事情,我真的不敢说,请您体谅我们做下属的。”
看到一脸诚惶诚恐的岩罕,聂冉不忍心再去逼问,却又不愿意让他跟着自己和皮特去共进晚餐,只好尴尬地站在儿童福利院门口。皮特倒也善解人意,他对聂冉说不碍事,人多吃饭热闹。
岩罕急忙摆手:“我不敢跟你们一起吃饭,你们尽管吃你们的,我会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候着,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六
范华阳把专案组撤回市里,给同学们放了一天假。第二天,重新集结的专案组兵分三路,一路去往车管所,收集全市备案的二手白色皮卡车档案;一路前往机动车辆报废厂,调查自案发后销毁的白色皮卡车的录入信息;第三路由范华阳亲自带队,前往本市几个黑车交易市场,调查案发后交易过的白色皮卡车。第三路的侦查员有疑问,觉得白色皮卡车已经报废,怎么可能产生交易?
范华阳解释说,富通公司报备车辆报废,也可能送交报废,但是一辆刚刚使用三年的车辆,机动车辆报废厂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做手脚,篡改报废车辆的发动机号和底盘号,重新进行交易并使用是大有可能的。
果不其然,三天后,范华阳便从市郊一个镇办电镀厂里起获了富通国际贸易公司报废的白色皮卡车。如其所料,车辆在报废厂被偷运出来,经过地下二手车市场卖出。范华阳找到一家可靠的汽修厂,在两名汽修工的协助下,将白色皮卡车辆肢解开来,寻找死者可能渗透在螺丝或者轴承里的血液痕迹。留仙湖打捞上来的两名死者身上都有致命刀伤,如果白色皮卡车是作案车辆,车上不可能不留下线索。经过两天两夜的筛检,终于在白色皮卡车的左后轮减震弹簧上提取到血液痕迹。范华阳急忙将提取物样本送刑侦技术中心核检。送检路上,范华阳接到郑远桥的电话,约他晚上七点在郝菊花过桥米线店见面。
范华阳赶到米线店时,郑远桥和宋博衍已经吃上了米线。郑远桥的口味偏清淡,碗里只放了一点儿香菜和小葱调味。宋博衍的碗里漂着一层厚厚的红油,辣得鼻子尖上聚了一片细密的汗珠儿。看到范华阳进来,郑远桥让服务员再上一份米线。范华阳和宋博衍属于学生身份,没有工资,办案经费实报实销,所以每遇消费,都是郑远桥买单。
范华阳对服务员说:“多加一份牛肉。”
宋博衍把一根米线嘬进嘴里,嘴唇沥出红色的辣油滴回碗中,他抬起头对范华阳说:“真鸡贼,我怎么没想到……服务员,再来一碗米线,多加一份牛肉。”
范华阳对服务员举起三根手指:“再来三碗,都要双份牛肉。”
郑远桥佯作忧虑状:“以后都在学院食堂开碰头会。”
宋博衍吃完后掏出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根来自己点上,惬意地吐出一个烟圈。
郑远桥斜睨着餐桌上的中华烟,说道:“案子没破,坏毛病倒是长了不少,这还抽上中华了。”
宋博衍干笑一声:“朋友送的。”
宋博衍抓起桌子上的中华烟,准备往口袋里装,却被范华阳伸手夺过去。
范华阳说:“既然有朋友送烟,这盒就归我了。”
郑远桥招呼服务员收走碗筷,并对范宋二人说道:“赶紧汇总一下各自案情的进展。”
宋博衍坐直身子:“我先说吧,我在官渡发现一栋聂怀盛的别墅,别墅表面看起来很安静,但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守,还有人往里面送盒饭,从盒饭数量到进出别墅的人数来看,这里面应该关押着一个人。”
聂怀盛问道:“关押着谁?”
宋博衍说:“凭我的直觉,应该是蔡萧。”
聂怀盛说:“你不能凭直觉办案,说说你的信息来源。”
宋博衍迟疑一下,说道:“是聂怀盛的女儿聂冉带我去的,本以为那栋别墅里没有人,结果发现住着好几个人,接下来,我派人监控了那栋别墅。”
范华阳说:“等等,你跟聂怀盛的女儿本来想去一栋没有人的别墅……这是几个意思?”
宋博衍瞪了范华阳一眼:“关你屁事!”
范华阳嬉笑道:“只要是与案情相关,就算是屁事,我也得了解一下。”
郑远桥脸色略显凝重,对宋博衍说:“感情是逻辑的天敌,你若是把个人情感掺和进案件里,那就太愚蠢了。”
宋博衍辩解道:“我不惜牺牲色相办案找线索,老师非但不表扬,还在这儿埋汰我,公平吗?”
郑远桥冷冷地说道:“聂怀盛能够建构一个商业帝国,绝非等闲之辈,你自作聪明私下接触他的女儿,这是在火中取栗!”
范华阳趁火打劫道:“富贵险中求嘛,怪不得抽上中华烟了,敢情是傍上豪门大小姐了,嘿嘿!这凶杀案没准能办成喜事。”
宋博衍怒目圆睁:“你放屁!”
突然,范华阳的手机响了,他冲着宋博衍说:“稍等,你再放。”
郑远桥摇了摇头:“你俩怎么就像长不大的孩子呢!”
范华阳很快接完电话,他看了一眼郑远桥和宋博衍,说:“皮卡车上提取到的血迹,跟留仙湖沉尸死者的血迹完全吻合,我们该收网了。”
郑远桥说:“我们距离聂怀盛还很远,现在收网非但摸不到聂怀盛,而且很可能反被其伤。”
范华阳问道:“我们就这么坐着干等?”
宋博衍说:“聂家已经起诉我和范华阳了,我们应该在法院开庭之前出击。”
郑远桥说:“再找一个突破口,突破口越多,他的堡垒就越容易被攻陷。”
华南的春天来得比较早,冬樱花刚刚凋谢,红嘴鸥便飞来了,热闹的喧嚣一波接着一波。恰逢周一,百无聊赖的聂冉约了皮特,一同去滇湖喂红嘴鸥。这一回,岩罕没有跟来。
皮特打趣问道:“你的保镖去了哪里?”
聂冉说:“经过多次抗议,我爸爸把保镖撤了,想我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整天有一个保镖跟着,真是怪怪的。”
皮特说:“每一个父亲都想给女儿最好的保护,免得被坏男人欺负。”
聂冉笑着问皮特:“也包括你这样的坏男人吗?”
看着聂冉如花般的笑靥,皮特忍不住伸出胳膊将她揽入怀中。聂冉乖巧并顺从地依偎在皮特胸前,像一幅经典的爱情画卷,怡人又养眼。皮特和聂冉已经跨过男女关系最重要的一步,就在前天周末。两人约了周末共进晚餐,在兰巴赫西餐厅用完晚餐后,皮特送聂冉回家。红色的玛莎拉蒂开到聂府别墅前,皮特准备下车,却被聂冉一把拉住手。两个年轻人四目相对,眼神里瞬间迸出激情的火花。
聂冉微微有些脸红,她轻柔地对皮特说:“抱抱我……好吗?”
这一抱便纠缠了半个钟头,直到两人气喘吁吁,几近不能自制。
皮特从聂冉嘴里拔出舌头,问道:“我们去开房?”
聂冉娇羞地点点头,然后叮嘱道:“去香格里拉吧,那里的早餐咖啡不错。”
皮特说:“我喜欢官渡那边的风景,早晨可以看见敞亮的阳光,可是那邊没有太好的酒店。”
聂冉突然打开车门,对皮特说:“稍等我一下,我回家拿点儿东西,马上出来。”
聂冉进入别墅待了不到五分钟,便旋风般地回到车中,并对着皮特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钥匙说:“我家在官渡有一套别墅,早就装修好了,一直没有人住,我们今晚就住那里。”
半个小时后,红色玛莎拉蒂开进官渡别墅区。在打开别墅的厅门后,聂冉忽然闻到一股香烟的味道,自言自语道:“肯定是我弟弟来过,这股烟味儿……”
皮特不等聂冉打开窗户,便把她拦腰抱起来,上了别墅楼梯。循着光线柔和的夜灯,皮特把聂冉抱进走廊最里面的卧室。两个火烧火燎的年轻人双双摔倒在床上……
皮特递过来一把碎面包屑,聂冉接在手里,冲着头顶上空逡巡的红嘴鸥扬洒上去。红嘴鸥呼啦啦地飞聚过来,有的鸟儿的翅膀甚至碰到聂冉的头发,惹得女孩儿既紧张又兴奋。望着聂冉涨红的笑脸,皮特内心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回想起前天晚上官渡别墅的一幕:趁着聂冉熟睡之后,皮特悄悄起身下楼。他顺手从酒柜里拎出一瓶红酒,拿在手里当武器,转身朝地下室走去。刚才进门的时候,他比聂冉更早地嗅到香烟味儿,并看到通往地下室的门虚掩着,便知道蹊跷在地下室。进入地下室,夜灯不甚明亮,皮特伸手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就在亮灯的瞬间,一个男人架着一个长发女子的身影迅速闪过地下走廊,样子很像是蔡萧。
皮特喝问一声:“是谁?”
地下走廊又出现另一个男人,正是长脸岩罕。岩罕冷着一张长长的马脸,问道:“皮特先生到地下室干吗?”
皮特举起手中的红酒瓶,说:“哦,我找开瓶器。”
岩罕拾级走上楼梯,边走边说:“开瓶器在厨房里,我带您去找。”
皮特只好转身上楼,岩罕紧跟在他的身后。在别墅的厨房里,岩罕找到一只海马刀,丢给皮特,脸上的神色依旧是冰冷的。皮特接过海马刀,熟练地开酒封,拧木塞,打开红酒。皮特摘下两只倒挂在酒杯架上的红酒杯,斟了半杯红酒递给岩罕,岩罕摇了摇头,说自己不喝酒。
皮特坐在餐台的吧椅上,小酌一口红酒,说道:“我本以为这栋别墅里没有人。”
岩罕瞅了一眼地下室,说道:“我们在附近的公司加班,太晚了回不了城,就在地下室过夜了。”
是的,皮特就是宋博衍。
一只贪吃的红嘴鸥落在聂冉手上,啄食她手里的面包屑,惹得聂冉发出一长串爽朗的笑声。宋博衍刚刚点上一支香烟,便听到手机提示音,他打开手机,发现是郑远桥发来的一条短信:三天后法院开庭,准备应诉。
七
范华阳征得郑远桥同意,依法传唤富通国际贸易公司法人乔梁。亚合联华集团是富通国际贸易公司的母公司,董事长是聂怀盛,乔梁是总经理。乔梁是跟随聂怀盛一起创业的元老,是聂怀盛商业帝国的二号人物,统管日常商务运营。有人说乔梁是聂怀盛的左膀右臂,对聂怀盛死心塌地。也有人说,乔梁早已把董事长聂怀盛架空。不管哪种说法是真的,传唤乔梁相当于动了聂怀盛,郑远桥和范华阳心里十分清楚。郑远桥担心范华阳经验不足,便亲自参与了对乔梁的讯问。
乔梁中等身高,略瘦,微秃,长了一张不笑不说话的小圆脸,脸上的五官也是平淡无奇。讯问是从半夜时分开始的,被关了十几个小时的乔梁倒也平静,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装满烟蒂,烟灰缸外却不见一点儿烟灰。郑远桥和范华阳走进讯问室的时候,乔梁刚刚掐灭一个烟蒂,眼神中露出一丝中年男人常有的倦态。
郑远桥示意看守的警察倒掉烟灰缸,并对乔梁说道:“你的烟瘾太大了,应该戒烟,不到五十岁戒烟,身体机能还有可能恢复。”
乔梁友好地笑了笑:“快三十年烟龄了,不容易戒掉的。”
郑远桥说:“香烟不像毒品,有那么大的危害,容易戒掉。”
范华阳不由得暗暗佩服老师,随便切入一个话题,既能体现出对人的关爱,又能引入主题,这些高级的谈话技巧必须耳濡目染才能切身体会。范华阳展开笔记本,还没写两个字,手机便震动起来,他打开手机,看到是宋博衍发来的短信:抓紧时间突破,我们一旦在法庭上败诉,连警服都穿不上了。
范华阳在短信里回复道:少安毋躁,正在讯问中。
郑远桥和乔梁继续不疾不徐地聊着天,状态颇像两个相识不久却又很健谈的人在闲聊。其间,范华阳起身两次出去抽烟。因为老师郑远桥刚刚跟乔梁聊了抽烟的危害,他不好意思当着老师的面抽烟。
范华阳第二次抽完烟回到讯问室,已经是凌晨五点钟,这个晚上,三个男人没有打一个哈欠,说明大家的注意力都很集中。
郑远桥放下保温杯,突然直截了当地问乔梁:“刚刚使用了三年的白色皮卡车为什么着急报废?”
乔梁说:“那么大的公司,一辆国产皮卡车报废,这种小事,怎么会报到我这里呢?”
郑远桥凝视乔梁良久,问道:“到不了你那里,你怎么知道是辆国产皮卡车?”
范华阳接着郑远桥的话说道:“因为你们公司不仅有国产皮卡,还有两辆进口的福特皮卡。”
乔梁沉默一会儿,用手指着桌上的烟盒,并用眼神征询郑远桥。郑远桥伸手把烟盒推向另外一侧,拒绝了乔梁抽烟的要求。乔梁眼神一暗,宽大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儿。范华阳心中暗自为郑远桥喝彩,他觉得老师进退得当,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每一步都做得恰到好处。
郑远桥打开保温杯,往盖子里倒了一杯浓浓的普洱茶,而后起身从门口的桌上拿来一只纸杯,斟满一杯普洱茶,递给乔梁。
郑远桥重又坐下来,端起保温杯盖子,轻轻吮一口普洱茶,说道:“别抽烟了,喝茶吧,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乔梁端起纸杯,喝了一口郑远桥的普洱茶,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喜欢熟普。”
郑远桥把杯盖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悠悠地说:“世界上的第一杯熟普,肯定不是拿来当茶喝的,而喝它的人也应该知道茶坏了,因为正常的茶不应该是这样的味道,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汤色。可世间事偏偏就是这么诡异,发霉发酵的坏茶喝下去后,竟然誕生出一个全新派别的普洱茶。纳豆、酵素水、臭豆腐、臭鸡蛋、臭鳜鱼都属于此类由好至坏,再由坏涅槃成美味的食物。所以,简单的吃吃喝喝也应该葆有一种辩证的哲学观。”
郑远桥又给乔梁倒了一杯普洱茶,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世界上的很多矛盾其实不应该成为矛盾,例如人类最激烈的矛盾是战争,可绝大多数人是不需要战争的,战争往往是少数政客和野心家绑架普通人的手段。我们作为普通人身处其中,常常是野心家的棋子和炮灰,我们被利用、被牺牲、被消灭。”
乔梁喝完杯子里的茶,用手捏扁纸杯,并在手里来回揉搓着。郑远桥似乎颇有耐心,他起身又取来一只纸杯,倒满茶后放在乔梁面前。
乔梁把手中捏瘪的纸杯拍在桌子上,突然对郑远桥说:“你的话外之音我全懂,我想知道……我坦白之后,是不是可以戴罪立功?”
郑远桥说:“只要在法律框架范围之内,配合我们的侦查工作,若有重大立功表现,完全符合将功补过的政策。”
乔梁使劲吞咽下一口口水:“我也有条件。”
郑远桥问道:“什么条件?”
乔梁说:“在你们没有确凿证据扳倒他之前,你们不能给我录音,也不能做询问笔录。”
郑远桥思索片刻,说道:“我知道你有害怕被打击报复的顾虑,这样吧,我们先聊聊看,我要看你给我撂了什么。”
乔梁看了范华阳一眼,对郑远桥说:“我只会跟你一个人聊,其他人我信不过。”
郑远桥说:“这不符合司法讯问程序。”
乔梁说:“那就不谈了。”
郑远桥抿了一口茶,用眼神示意范华阳出去。范华阳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屁颠屁颠地走出讯问室。坐在讯问室外面的台阶上,范华阳一手掏手机,一手掏香烟,点烟之际给宋博衍发去一条短信:撂了!
天亮时分,宋博衍赶到讯问室,跟范华阳一起坐在台阶上等老师郑远桥。两人抽完一包烟,讯问室的门才打开,郑远桥一脸倦态地走出来。
宋博衍急吼吼地问道:“老师,这回该收网了吧?”
郑远桥望了一眼初升的朝阳,悠悠地说:“理论上是该收网,可我们手头上没有一个能够直接击倒聂怀盛的实锤。”
范华阳说:“收网后才知道收成,才有足够的实锤。”
宋博衍问道:“乔梁没有撂出聂怀盛?”
郑远桥说:“撂了,但是撂的有点儿出乎我的意外,而且只是我们两人的私人谈话,我想再等一天,拿到一份乔梁的口供笔录再收网。”
范华阳说:“我们不拿下聂怀盛,乔梁肯定不会在口供笔录上签字。”
宋博衍说:“今天不动手,我和范华阳明天就得上法庭应诉。”
郑远桥把保温杯塞进公文包,说道:“我先去一趟市局,让局长跟省委领导汇报一下,你们俩准备好人手,等我的消息。”
郑远桥一离开,范华阳和宋博衍便分头打电话,通知各自专案组协同特警队快速集结,等待郑远桥的行动指令。布置完毕,突然有两个中年男人闯进来。其中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气势骄横,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宋博衍。宋博衍看到名片上的名字是邱松,身份是亚合联华集团法务部主任兼首席律师。
邱松推了推塌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对宋博衍和范华阳说道:“警方传唤我们集团的乔总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你们如果还不放人,我们将向法院起诉。”
宋博衍把邱松的名片扔到地上,说道:“乔梁涉嫌犯罪,我们准备对他办理收审手续。”
邱松掏出手机,一边拨打电话一边说道:“在律师没有看到收审手续前,你们警方已经涉嫌非法拘禁公民,喂!是司法局梁局长吗……”
范华阳把宋博衍拉到一边,小声嘀咕道:“老师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宋博衍掏出手机来:“我给老师打电话。”
宋博衍拨通郑远桥的手机,手机一直处在等待接听状态。宋博衍拨打第二遍的时候,终于有人接听手机,却不是老师郑远桥。接听电话的人自称是市立医院急诊科的医生,他说手机机主刚刚遭遇严重车祸,医院正在对其全力抢救……
八
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范华阳和宋博衍隔着玻璃窗看到郑远桥,老师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参与抢救的医生说郑远桥左侧大腿骨和左臂桡骨粉碎性骨折,髋骨骨裂,四根肋骨骨折,脾脏破裂,这些都不算是致命伤,关键是颅内出血和脑损伤尚无法确定伤害程度。
从医院出来后,宋博衍和范华阳赶至车祸现场。车祸发生在一个偏僻处的三岔路口,几名交警正在用皮尺测量现场。郑远桥的丰田轿车被一辆水泥罐车撞到变形。交警介绍,水泥罐车是从一条岔路口冲出来,将丰田轿车直接撞到墙上的。
范华阳抬头看一眼四周,问交警要监控录像。交警说这个路口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宋博衍问:“水泥罐车司机呢?”
交警说:“肇事司机已经逃逸,水泥罐车属于城建集团,已经派交警前去调查了。”
范华阳的手机响了,电话是看守所打过来的,说是市局领导要求立刻释放乔梁。范华阳作为一名尚未毕业的学员警察,心知自己的斤两,他无奈地抬起头用眼神征询宋博衍。宋博衍接过范华阳的手机,对着手机说:“你们答应领导即刻放人,但是务必拖延一个小时后再放人,就说要办理手续,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宋博衍说完挂断电话,对范华阳说:“成败在此一搏。”
范华阳接过手机,问道:“收网?”
宋博衍咬着牙说:“我怀疑老师出车祸是被人设计的,不收网的后果,就是咱俩明天在法庭上败诉,连穿上警服的机会都没有了。”
宋博衍说完,盯着范华阳看,等他下决心。
范华阳把半截香烟扔在地上,狠踩一脚,说道:“为老师报仇,为咱俩洗冤!”
宋博衍说:“拔高一下,不为私利,为了捍卫法律!”
所谓的收网,是郑远桥和范华阳、宋博衍事先计划好的,一旦掌握实锤,便三方出击:乔梁、蔡萧和聂怀盛。因为在报废的白色皮卡车上找到与留仙湖死者吻合的血迹,相当于掌握了乔梁的实锤,所以先一步传唤乔梁。乔梁撂出聂怀盛,相当于掌握了聂怀盛的实锤,多了一个突破口本该收网,可稍一迟疑就有了突如其来的变故。
宋博衍感觉到黑暗里探出一只大手,正伸向他的脖子。刚才,他带专案组和特警队出发的时候,专案组唯一的老侦查员老刘问他执行什么任务。宋博衍说去官渡别墅区解救人质。
老刘问:“是谁的别墅?有没有办理搜查证?”
宋博衍说:“是聂怀盛的别墅,去解救人质用不着办理搜查证。”
老刘说自己孩子阑尾炎住院了,他要去医院陪孩子,便告假离开了。于是,宋博衍带着专案组一帮师兄弟和特警上路了。临近官渡别墅区,宋博衍与负责监控别墅的师弟联系,确认别墅里有两个男人加人质。宋博衍刚挂电话,负责监控的师弟又打来电话,说是聂家的大小姐刚刚进入别墅。
宋博衍登上特警队的防暴车,掏出他手绘的别墅草图,为特警们提供突击方案,并叮嘱要保护好别墅内两位女士的人身安全。队长应承下来,打了一个响指,便帶着他的特警队下车了。五分钟后,宋博衍和特警队冲进别墅,别墅内的场景让宋博衍坠入云雾,蔡萧和岩罕加上另一个男人正在餐桌上品尝红酒,每个人都神情自若。
宋博衍径直走到餐桌前,对蔡萧说:“我们是来解救你的。”
岩罕一把揽过蔡萧的肩膀,对宋博衍说:“我女朋友很安全,不需要你解救。”
蔡萧端起酒杯,笑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就在宋博衍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时候,聂冉款步走下楼梯。她走到宋博衍跟前,把一件宋博衍落下的黑色T恤衫扔过来,紧接着抽了宋博衍一记清脆的耳光:“皮特先生,你是借办案的机会睡我,还是借睡我的机会办案呢?”
说罢,聂冉走出别墅。专案组的师兄弟和特警队队员们齐齐地望着宋博衍想问他要一个所以然。宋博衍无言以对,他抓起餐桌上的一瓶红酒,咕咚咕咚灌下两大口,他感觉到黑暗里的那只大手已经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与宋博衍相比,范华阳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儿去。专案组的老侦查员老辛得知范华阳的行动计划后,没有找借口请假,而是直接去请示领导了。范华阳知道时间拖不起,不待老辛的请示结果,便带队冲进亚合联华集团总部大楼。聂怀盛正在会议室召开集团高层会议,范华阳带着特警队突然闯进来,走到聂怀盛跟前,对他宣布道:“聂怀盛,你涉嫌谋杀案,现在对你进行收审抓捕。”
聂怀盛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涉嫌谋杀?”
范华阳指着一旁的乔梁,对聂怀盛说:“你的手下乔梁指证,留仙湖沉尸案是受你指使的。”
聂怀盛转头看着乔梁:“有这回事吗?”
乔梁笑道:“简直是无稽之谈,警察想破案想疯了吧,哈哈哈!”
这时,亚合联华集团法务部主任邱松走过来,站在范华阳跟前,说道:“请出示你的证件和收审手续。”
范华阳说:“我有确凿的物证人证,不需要收审手续。”
说完,范华阳便掏出手铐,准备给聂怀盛戴手铐。此时,会议室门打开,局长赵铎、刑侦处处长老姜和侦查员老辛走进来。
老姜对范华阳喝问道:“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不?”
不待范華阳回答,老姜对着特警队一挥手:“收队!”
范华阳举着手铐正要解释,却被老姜劈手夺走手铐。
老姜对范华阳说:“专案组解散,学员明天回校报到。”
九
已经两个月没有看见聂冉了,任凭宋博衍给她发多少条短信,也见不到她一个字回复。此事走到这一步,绝非宋博衍所愿,他原本只是想通过接触聂冉,侦查到聂怀盛的犯罪证据。但是在接触聂冉的过程中,宋博衍被她深深吸引,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爱情的旋涡。这个外表靓丽、内心质朴的女孩儿简直就是降临在人间的天使,让宋博衍欲罢不能。宋博衍给自己设的第一条底线,是情感止于暧昧。暧昧数日后,宋博衍便突破了自己的底线,他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很好的支撑:不上床就进不了聂怀盛的官渡别墅。如今,床也上了,证据也拿到了,没想到却被聂怀盛狠狠地摆了一道。
如果一切都在聂怀盛的掌控之中,也就是说自己跟聂冉走过的每一步,他都尽收眼底,难道他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跟自己上床?宋博衍心中泛起疑问,却一时又找不出答案。
又是一个周日上午,宋博衍决定去找聂冉,他已经受不了思念的煎熬,他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哪怕她是犯罪嫌疑人的女儿。
宋博衍在儿童福利院转悠一圈,在盥洗室找到了聂冉,她正在给几个孩子理发。看见宋博衍进来,聂冉本来充满爱意的眼神立刻罩上一层冷霜,自顾自地给一个叫阿欣的女孩儿理发,只当宋博衍是空气。
聂冉放下剪刀,用梳子梳理着阿欣的头发,并和声细语地问道:“好不好看?”
阿欣仰起头来,咧着兔唇笑道:“这是我理过的最好看的发型。”
聂冉用手指刮了一下阿欣的鼻子:“小嘴巴真甜。”
宋博衍眼疾手快,及时从聂冉手里接过阿欣,帮她洗头。聂冉也不推辞,松开阿欣的手,继续给下一个小男孩儿理发,看都不看宋博衍一眼。
宋博衍脸上堆着笑,一边给阿欣头发上倒洗发水,一边说道:“我的英文名字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如果必须向你道歉,我也只为自己的动机道歉,因为过程都是真实的。”
聂冉仍旧没有看宋博衍,她认真地给男孩儿剪着头发,说道:“动机就是初心,初心歪了,过程再真实也是谬之千里。”
宋博衍拧开水龙头,给阿欣冲洗头发上的泡沫,对聂冉说:“现在我已经不是警察了,所以我调整了自己的初心,准备重新开始追求你。”
聂冉说:“对不起,我不接受,你已经毁了你在我这里的信任。”
宋博衍说:“信任可以重新建立,我不仅要追到你,而且还要把你的父亲绳之以法。”
聂冉抬起头来,盯着宋博衍说:“去做吧,还我一个公正,还我父亲一个清白,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不会希望妈妈憋屈,也不会希望外公是一个罪犯。”
站在华南警官学院大门口,范华阳把他和宋博衍的两本肄业证书撕个粉碎,他扬起手中的碎纸片,像是扬起一捧冬樱花的花瓣,让人觉得凄美又心酸。走出校门的范华阳,在一家大排档里喝下六瓶啤酒,他打着酒嗝结完账,又走进华南警官学院,径直去了校长办公室。校长跟几位系主任正在开临时会议,范华阳便坐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候着校长。
半盒烟抽完,会议才结束,系主任们离开后,校长问范华阳什么事。
范华阳说:“我要拿走我和宋博衍的毕业证。”
校长说:“你和宋博衍毕业实习没有通过,校务会通过研究决定,不予发放毕业证。”
范华阳说:“我和宋博衍,包括郑主任,都是被犯罪分子设计陷害的,学校还这样对待我们,不公平!”
校长说:“警察的素养之一,就是要拿证据说话,你在这里空口说白话,当心被人家告你诽谤。”
范华阳见校长口气很硬,便把脸色缓和下来,用近乎哀求的语调说道:“校长,念在我们师徒一场,您真的忍心我和宋博衍白白熬了这四年光阴?再说了,您也亲口承认,我们俩将会是警界的明日之星,难道您要让自己亲手培养的警界之星还没升起就跌落吗?”
校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范华阳的肩膀:“谁会希望看到自己亲手栽的树长不成才?只是你俩捅的这个窟窿太大了,我几经努力也于事无补。就算我顶着压力给你俩发了毕业证,也没有哪个单位敢接受你们呀。”
其实,范华阳也想到了这一点,最近同学们纷纷落实了毕业去向,最不济的也去了派出所。他和宋博衍去找过市公安局刑侦处的姜处长,因为郑远桥曾经担保过他俩进刑侦处。“刑侦部门是警界的火山口,没有在火山口待过的警察,就不能算是一名真正的警察。”这是郑远桥以前经常说的一句话,所以,他曾经向姜处长力荐这两位爱徒。老姜的眼里不揉沙子,他也看好范华阳和宋博衍是两棵好苗子,但他一直绷着劲儿,目的只是想杀一杀这两个新兵蛋子的傲气。
再次见到范华阳和宋博衍的时候,姜处长已经不想杀他俩的傲气了,而是握手致意:“两位神探,刑侦处是座小庙,容不下两位大神,还是请两位神探另谋高就吧。”
宋博衍说:“姜处,您心里清楚,郑主任和我们是被人黑了,您得给我们一个翻盘的机会。”
姜处长黑着脸道:“我不懂得什么翻盘,我只知道依法办案,惩治犯罪,如果你们拿到犯罪的证据,我立刻出警抓人,帮你们洗清冤案。”
范华阳说:“我们现在还不是警察,去哪里找证据?”
姜处长说:“既然不是警察,那就做个安分守法的公民。”
从刑侦处出来,范华阳和宋博衍谁都没有吭声,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朝同一个方向走去——他们一起去医院看望了老师郑远桥。郑远桥已经出了重症监护室,暂时没有生死之忧,却也一直没有醒过来。脑电波显示,郑远桥的大脑始终处于低幅振荡,呈现杂乱无规则的波形。范华阳和宋博衍坐在郑远桥病床的两侧,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师苍白的脸,似乎都在期待着下一秒有奇迹发生。这时主治医生推门进来,宋博衍小心翼翼地问:“郑主任还能醒过来吗?”
医生说:“颅外伤导致昏睡超过一个月,基本上可以断定为医学的植物状态,醒过来的可能性极小。”
入夜时分,范华阳和宋博衍躲避开警卫和摄像头,潜入交警队路况监控值班室。两人推开值班室的门,把郭力吓了一跳。郭力是宋博衍的死党,毕业后分配进了交警队。
郭力问:“你们半夜来交警队干什么?”
宋博衍掏出一张手绘的草图,对郭力说:“你得帮我俩一把,我要看4月13日上午八点半到九点,富春路周边六个监控探头拍摄的视频。”
郭力面露难色:“我刚刚到岗,这事儿得经领导批准才行,我……”
范华阳说:“这事儿要是能走正常程序,我们还要半夜跑过来吗?”
宋博衍对郭力说:“我俩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我们不是只为自己洗刷冤屈,也是为郑主任报仇,这个忙你必须帮。”
郭力犹豫了几秒钟,站起身来,说道:“我带你们去数据库。”
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宋博衍便找到了肇事的水泥罐车。按照水泥罐车的行走路线,一直往前检索到第七个路口,才看清楚开车司机的面孔,这个人正是聂怀盛的手下长脸岩罕。
十
餐桌上摆满丰盛的晚餐,主菜除了苏格兰烤鸡,还有西班牙火腿和挪威黑鱼子酱。聂冉只喝了一小碗菌菇汤,便放下碗筷。聂怀盛的兴致颇高,他让保姆去地下酒窖取来一瓶拉菲和一瓶三十年窖藏的茅台酒,并亲自给聂冉和聂鹏倒上酒。聂鹏酒量很大,他难得看见父亲的笑脸,便抖起胆子连干带敬以壮酒兴。聂冉的心思全然不在晚餐上,见父亲和弟弟提议喝酒,就礼貌性地举杯沾沾嘴唇。
聂怀盛关切地问聂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聂冉盯着红酒杯,悠悠地说:“心里不舒服。”
“跟爸爸说说心里话,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聂冉抬头看了一眼聂鹏,聂怀盛也把目光转向儿子,聂鹏识趣地喝完杯子里的酒,讪讪地嘟囔一句:“论文……还没有写完,我先上楼查资料去了。”
两人目送着聂鹏走上楼梯,聂怀盛才把目光转向女儿,眼神里充满慈祥和疼惜。
聂冉没有回避父亲的眼神,她望着聂怀盛问道:“从一开始,您就清楚宋博衍在和我谈戀爱,是吧?”
聂怀盛没有直接回答女儿,而是站起来走到亡妻的遗像前,凝视照片良久,说道:“你妈妈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抓着我的手,要我把冉儿和鹏鹏保护好,让我替她看着两个孩子成家立业……你妈妈对你尤其放心不下,她说冉儿长得漂亮,红颜多薄命,所以让我一定替你把好关。”
聂冉问道:“您是如何替我把关的?”
聂怀盛说:“我派人调查宋博衍,发现他是一名警察,而且是打伤聂鹏的人,被我起诉后,他反戈一击调查我的公司,企图给我栽赃陷害。”
聂冉说:“于是,您就利用我?”
聂怀盛回到餐桌旁,对女儿说:“做父亲的怎么会利用女儿?我发现冉儿对这个人动了真情,所以我必须掌握真凭实据,并且让他在你面前彻底败露,这比我提前预警要有效得多,因为在爱情方面,没有听父母话的子女,何况你是受过西方教育的人。”
聂冉喝光杯里的红酒,自言自语道:“爱情真的是有时效的,您若是提早给我预警,或许……我就不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了。”
聂怀盛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儿将厚重的餐椅掀翻,他着急地问:“那小子怎么伤害你了?你告诉爸爸,我一定让他付出十倍的代价。”
聂冉迟疑着,把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抿了一口,轻描淡写道:“日久生情,生情便会受伤。”
聂怀盛放松下来,和颜悦色地说:“冉儿,爸爸下个月陪你去马尔代夫度假,我让秘书订了一座海岛酒店,就我们一家三口,好好放松一下。”
聂冉把微醺的父亲送回卧室,她没有上楼,而是走到别墅花园里,坐在椅子上,仰头静静地看着一轮新月。春末的深夜,天气尚冷,聂冉下意识地裹紧披肩,发出一声长长的嗟叹。如果没有照片,她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好在还有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不曾让她和弟弟受到任何委屈。因为父亲忙于做生意,给她和弟弟雇用了保姆。有一回因为自己打翻了一碗汤,被保姆推搡了一把,正好被刚进门的父亲看到,父亲走过来,抽了保姆一记耳光,吓得姐弟俩都哭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人给她和弟弟穿衣服、洗漱,原来的保姆再也没有见过。聂冉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的父亲经常连续几天不回家,回到家里也是一脸疲惫,在卧室里能睡上一天一夜。平日里陪伴姐弟俩最多的是保姆,可保姆隔三岔五就会被换掉,这也是让聂冉没有安全感的主要原因。后来,家里换了大房子,父亲的书房里摆满了世界名著,是这些书让聂冉找到了心灵的慰藉。再后来,她们家搬进现在的别墅,父亲也不再像先前那么忙碌了,他好像很愿意抽时间陪伴自己,可是第二年,聂冉就去美国读书了。在美国读书的第二年春季的一天,聂冉去超市买了一堆水果,因为那天是她的生日。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过生日,此前,她和弟弟的每一个生日父亲都不曾缺席。在异国他乡的第一个生日,聂冉不想过得太凄凉,便去超市给自己买了一大堆水果。当她拎着水果回到宿舍的时候,看见父亲抱着一束鲜花站在门口,聂冉扔掉手中的水果,跳起来扑进爸爸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从聂怀盛身上,聂冉能感受到浓浓包裹着她的父爱,这层父爱就像一张刺猬皮,对外是冰冷戒备的尖刺,对内却是有血有肉有热度的温暖。对于父亲,聂冉很知足,也很感恩,她时常在心里暗自忖量:就算是母亲尚在,也不过如此吧。
今天晚上,聂冉觉得自己把话说过了头,父亲的确不可能利用自己的女儿。她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是被宋博衍搅乱了心思。宋博衍是她第一个挚爱的男人,这个男人的举止、做派、言谈和见识都是她喜欢的,甚至连他身上带着淡淡汗味儿的气息都让她着迷。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居然利用了她的感情……是的,利用自己的不是父亲,而是宋博衍。直到此刻,聂冉才想明白,她把对宋博衍的情绪发泄到了父亲身上,她今夜混淆了两个男人的角色,因为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范华阳光着脚丫踹了一下宋博衍的腿,笑着说:“别整得自己跟个有洁癖的女人似的,哪个孩子不挨揍?哪个男人脚不臭?”
宋博衍赶紧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就像是范华阳脚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拍完后还下意识地闻了一下自己的手,皱着眉头说:“你这脚不仅仅是臭,简直是有瘴毒。”
范华阳望着突突跳动的火苗愣了会儿神,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个岩罕没有躲回老家?”
宋博衍说:“岩罕自出门打工就跟着乔梁,没有太多的社会关系,出事后没有别处可去,只能躲藏回老家。”
范华阳烤干了皮鞋,穿上鞋袜站起来走了两步,发现石窟外已是雨过天晴,夕阳橘红色的暖光洒满高黎贡山西麓。两人急忙踩灭柴火,一路小跑着翻越过山梁,重又回到监视岩罕家的树林里。刚刚找好位置坐定,范华阳就发现岩罕的父亲拎着一个小包裹走出大门。他俩对望了一眼,范华阳的肚子又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叫声。
宋博衍问道:“他去给岩罕送饭?”
范华阳点点头。
两人猫着腰钻出树林,蹚过河后,远远地跟在岩罕的父亲后面,沿着一条隐秘的山路,攀上了铁壁沟后面的大岩壁。
十二
这是一个极其隐蔽的溶洞,洞口仅有一扇门板大小,行不及百余步,便是一处宽阔的洞天,地面距离洞顶足有三十米高。跳动的烛光,把岩罕父子影印在布满钟乳石柱的洞壁上,抖动个不停。岩罕把饭盒里的腊肉炒饭吃完后,又捧起瓦罐里的菌菇鸡汤,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看着儿子吃得欢实,父亲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他从包裹里取出两团裹紧的芭蕉叶,说是明天早晨和中午吃的糍粑和饵块。
岩罕接过糍粑和饵块,对父亲说:“爸,你一次给我带两天的饭吧,跑得勤了会被人发现。”
父亲说:“咱这里山高皇帝远,外面的生人进不来,再说了,我都是天黑才出门,不会被人看见的。”
听父亲这么说,岩罕不再坚持,他用手指甲剔着牙缝,望着跳动的烛火发愣。父亲收拾好饭盒和瓦罐,叮嘱岩罕早点儿睡觉,说完便拿起手电筒往洞口走去,片刻后出了溶洞。
岩罕的父亲走远后,藏身在钟乳石柱后面的范华阳朝着宋博衍打了一个手语,示意左右包抄岩罕。岩罕警觉性很高,他似乎觉察到异样,迅速弯腰捡起地上一柄两尺长的竹刀。竹刀尚未拿稳,岩罕的右手便被宋博衍反关节制住,竹刀跌落在地上。岩罕反应也够迅疾,右手被控制后,急忙探出左手抓地上的竹刀,就在左手碰触到刀柄的瞬间,范华阳一个虎尾踢正中岩罕的鼻梁。只消片刻工夫,岩罕就被两个自由搏击冠军揍得面目全非,只剩躺在地上捯气的份儿。范华阳拿着一根蜡烛,把溶洞略略勘查一遍,发现没有其他危险,这才把蜡烛放到岩罕的面前,说:“说吧。”
岩罕问道:“说什么?”
范华阳说:“那就先说说你为什么藏到溶洞里不敢见人。”
岩罕说:“我从小就在这个溶洞里玩,我想它了,就回来住几天,住溶洞不犯法吧?”
范华阳说:“别把自己整得这么小资,说说你干的违法事儿。”
岩罕说:“我干了什么违法事儿?你拿出证据来。”
岩罕话音未落,便听到啪的一声,接着脸颊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是被火炙烤过一样。岩罕一时反应不过来,看到宋博衍手里掂着竹刀,蹲在自己脑袋边上,便带着哭腔骂道:“我去!你给老子破相了……警察刑讯逼供,我要去法院起诉你们!”
宋博衍說:“我刑讯逼供,你拿出证据来。”
宋博衍说完,举起竹刀,用刀片侧面狠狠地拍在岩罕的脸颊上。岩罕又是一声惨叫,脸颊上迅速肿起两道刀片宽的棱儿。
讯问持续了整整一夜,岩罕仍旧不肯吐露一个字。
临近天亮时分,范华阳看着宋博衍,对岩罕说:“你非要证据,我就给你一个。”
宋博衍意会后,对着范华阳轻轻点了点头。范华阳从背包的一个塑料袋里取出一张打印图片,正是岩罕驾驶水泥罐车通过十字路口被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画面截图。范华阳一手举着图片,一手举着蜡烛,对准岩罕的眼睛。
岩罕看了一眼图片:“这个人不是我。”
范华阳说:“看着图片上的日期,说说你这一天都干什么了。”
岩罕说:“记不得了。”
宋博衍提着竹刀站起身来,对岩罕说:“你如果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那我就让你葬身在这个溶洞,反正你躲在这儿,谁也不知道。”
岩罕说:“我爸爸妈妈知道我在这里。”
宋博衍说:“对不起,是你连累了你的爸妈。”
岩罕提高了音量:“你还算是警察吗?你不光对我刑讯逼供,还威胁我的家人,你……你简直就是黑社会,我要起诉你,举报你违法办案。”
宋博衍冷笑道:“你没有机会了。”
岩罕突然尖叫起来,并在地上迅速扭动身体,纵是手脚被捆绑着,还一骨碌翻了个身。宋博衍低头盯着岩罕,差点儿笑出声来,原来是一条蟒蛇爬到了岩罕身上。宋博衍抓住蟒蛇的头颈,提溜起来发现这是一条两米多长的蟒蛇。看到岩罕紧张的神情,宋博衍伸手撕开他T恤衫的衣领,把蟒蛇盘在他的脖颈上绕了两圈。岩罕瞪着两只眼睛盯着蟒蛇,脸上的肌肉开始颤抖,额头上的冷汗迅速冒出来,嘴里发出呼呼的沉重呼吸。
范华阳拉住宋博衍的一条胳膊,小声说道:“别太过了,这样做违规。”
宋博衍甩开范华阳的手,说道:“我们没有违规,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是。”
突然,溶洞里传来嘀嗒嘀嗒的声音。范华阳端着蜡烛,循声觅去,发现岩罕的裤裆湿了一大片,尿液顺着裤管滴落到地面上。
岩罕用几乎快要窒息的声音说道:“我说,什么都说,快……快拿走……”
范华阳把蟒蛇从岩罕的脖颈上取下来,扔到溶洞外面。岩罕坐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嘴里喃喃地说:“我说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肯定不会……”
宋博衍说:“你不说,我就放风出去,警察在溶洞里找到了你,但是又不处置你,他们也一样不会放过你,只要你跟我们合作,我就保证你不会出事。”
岩罕抬起头来,对范华阳说:“你确定?”
宋博衍说:“我确定。”
十三
走在人海里,乔梁就像是一位邻家大叔,长相不出众,性情也不张扬,这跟他出道以来一直做第二把手有很大关系。聂怀盛白手起家之前,乔梁就是他的发小;聂怀盛打拼的时候,乔梁是他的生死兄弟;聂怀盛结婚的时候,乔梁是他的伴郎;聂怀盛做大之后,乔梁为他统管全局。尤其是近些年来,聂怀盛基本上不再对外露面,集团的大小事务全由乔梁拍板决定。新近与亚合联华集团做生意的公司,只知道有乔梁,而不知聂怀盛。亚合联华内部高层也极少有人能见到聂怀盛,凡事都是通过乔梁向上汇报。时间稍久,集团内部的人对乔梁的称呼渐渐更改,不再称呼他副总,也不再称他乔总,而是改口管乔梁叫老大。
乔梁没有制止手下改称呼,一是聂怀盛在几年前的集团会议上宣布过,以后乔总就是你们的当家人;二是乔梁觉得自己撑起亚合联华全部业务,当得起手下人称他一声老大。在这个世界上,乔梁是最了解聂怀盛的人,聂怀盛拥有了他想要的所有东西后,开始从精神到财富进行全方位的洗白。三年前,他让乔梁停止对内贩卖毒品、对外走私文物的业务。缅甸的第一毒枭赛耶同意聂怀盛退出,但是要求他交出毒品在中国的分销渠道。所谓的分销渠道,便是亚合联华的子公司富通国际贸易公司。富通公司名义上是一家经营缅甸进口木材的公司,业务辐射云贵川和两广,也把缅甸的毒品分销到了这些地方。聂怀盛退出毒品生意,就是想让自己跟毒品脱离干系,不想为赛耶提供分销渠道,当时他在浴佛节上就拒绝了。
赛耶虽然干着十恶不赦的勾当,却是一个佛教徒,每年四月初八在浴佛节这一天,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毒贩。十多年来,聂怀盛虽然不直接参与走私文物和贩毒,但是会在每年浴佛节这一天来拜见老朋友赛耶。在浴佛节遭到拒绝后,赛耶便派出手下得力干将Zeya到华南,逼迫聂怀盛就范并交出西南五省的毒品分销渠道。为此,乔梁跟聂怀盛产生过分歧。乔梁觉得贩毒生意干了近二十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洗白,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聂怀盛不这样认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再为钱去冒险,而且,全力洗白至少还能给自己一丝希望。乔梁无奈,只能遵从聂怀盛的想法,与Zeya全力周旋。打了近二十年交道,乔梁和Zeya早就成了朋友。有了朋友这层面子,乔梁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做得太绝,于是展开了一场漫长的拒绝。后来,聂怀盛为此发了脾氣,乔梁这才做了一个局,让手下人冒充缉毒队吓跑了Zeya。可一个月过后,Zeya重又回到华南,而且态度愈发蛮横,要求面见聂怀盛。横下一条心要跟毒贩撇干净,任凭乔梁如何劝说,聂怀盛坚决不见Zeya,还让乔梁抓紧时间把Zeya赶走。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聂怀盛正坐在客厅里看《今日说法》,突然,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扑通一声被扔进客厅,聂怀盛站起来后才看清楚,黑乎乎的东西是保镖阿灿,嘴巴和手脚全被捆得结结实实。紧接着,Zeya带着四名手下闯入客厅。那一晚,Zeya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包括要把富通国际贸易公司参与走私文物和贩卖毒品的证据提供给中国警方。
聂怀盛冷静地对Zeya说:“你们没有我直接参与犯罪的证据,全部交易都是富通公司和乔梁做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Zeya坐在聂怀盛平日坐的沙发里,嘴里喷出一口浓浓的雪茄烟,说道:“如果走私文物和贩卖毒品跟你没有关系的话,那么有两样东西肯定跟你有关系。”
聂怀盛问道:“哪两样?”
Zeya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扔在茶几上。聂怀盛迟疑了一下,走到茶几边拿起照片,发现一张是女儿聂冉在儿童福利院的照片,另一张则是儿子聂鹏在酒吧喝酒的照片。看到女儿和儿子的照片后,聂怀盛再也无法冷静了,他一拳头把茶几上的一把紫砂壶打个粉碎,瞪着血红的眼睛,冲着Zeya怒吼道:“你告诉赛耶,让他不要欺人太甚!”
Zeya前脚刚出门,聂怀盛后脚就把乔梁叫来,让他把Zeya干掉。乔梁劝聂怀盛冷静下来再做决定,没有必要跟赛耶反目成仇。
聂怀盛一把掀翻客厅里的茶几,对着乔梁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们敢拿我女儿和儿子来威胁我,死有余辜!你尽管去做好了,我不信赛耶敢在我的地盘上跟我斗。”
乔梁拿起地上的一把水果刀,挑开捆绑阿灿的胶带,不急不慢地对聂怀盛说:“我先安排人手保护好冉儿和鹏儿。前天,缅甸的第二毒枭波刚派人来了,他们以为咱们跟赛耶掰了,主动找上门来提供更便宜的毒品,这事儿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
聂怀盛已经怒令智昏,他一脚踢飞一只茶杯,怒斥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们不再碰毒品,不再碰毒品,你听懂了没有!”
乔梁把阿灿扶起来,仍旧不愠不火地回道:“赛耶和波刚明争暗斗几十年,我的意思是不是可以利用波刚,伪装成波刚的人干掉Zeya,这跟我们就撇清牵连了。”
看着乔梁扶起阿灿,聂怀盛眼睛里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神色,他点点头并缓和了口气:“这是个好主意,你去安排吧。”
乔梁管理的亚合联华集团有两套机制和人手,一套是做正常业务的员工,一套是专司走私贩毒的江湖亡命徒。离开聂府后,乔梁把他的江湖兄弟召集到富通公司开会。管理江湖兄弟的机制采用的是购买补偿制,例如公司的人犯案后,先由律师邱松介入,估摸好量刑标准,再在内部进行自愿认购补偿。通常是邱律师宣布:曲靖绑架案,伤人致残,量刑两年半至三年,补偿金六十万……下面的江湖兄弟觉得价码合适,便会举手竞标,没准还能把六十万的价格压到五十万,胜出者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向警方自首,用两三年的牢狱生活换取五十万。出狱后,事主可以继续回到公司“工作”,工资待遇也会翻倍。
干掉Zeya事关重大,乔梁只召集几名骨干来,毕竟牵扯人命。黑吃黑出人命的事儿,不搞认购补偿制,而是由乔梁直接出价安排,一条人命三十万,Zeya一行五人一百五十万,当场支付现金。几个人装好现金往外走到门口时,乔梁突然将他们叫住,说是把人干掉后,拉走两具尸体丢进留仙湖。
在路上,乔梁就已经规划好步骤,第一先在酒店把Zeya干掉,然后向警方举报波刚手下等人的行踪,最后再通知波刚手下的人逃跑。这个步骤规划不仅能够三方讨巧,而且缅甸两大毒枭的手下一方被杀、一方逃跑,移花接木便浑然天成。
众人离开后,乔梁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暗自叹了一口气。自打跟随聂怀盛打拼江湖以来,几乎所有出人命的案子都是由他一手操办的,聂怀盛总是躲得远远的。这一回,一口气做掉五个人,如果按照计划行事,应该是天衣无缝。可是,每一回都做得天衣无缝,便意味着压力都要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无论是来自法律层面,还是来自心理层面……乔梁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他点上一支香烟,思索着自己刚才安排的留仙湖抛尸是否妥当。乔梁多此一举有两重意义,一是不能让警方完全相信是两派缅甸毒枭火并,因为缅甸人杀人后不会轻车熟路跑到留仙湖抛尸;二是只要警方立案侦查,自己便在聂怀盛心里有不可替代的地位。乔梁对于聂怀盛“一心从良”的做法很不以为然,因为他的才华就是犯罪,亚合联华如果全部转行做正经合法生意,乔梁便成了聂怀盛商业王国里的鸡肋。是啊,作为习惯呼风唤雨的男人,谁会甘心成为鸡肋呢?
乔梁喝完杯里的最后一口威士忌,咔嚓咔嚓将冰块用力嚼碎,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十四
法院撤销了对范华阳和宋博衍的指控。之所以能撤销指控,是因为聂冉找乔梁求情。乔梁知道聂冉在聂怀盛心中的位置,但凡聂冉有要求,聂怀盛就不会拒绝。于是,乔梁爽快应承下来,当场就给律师邱松打电话,让他亲自去法院撤诉。乔梁是看着聂冉长大的,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从来都是把聂冉和聂鹏当自己的孩子看待,聂冉也历来不拿乔叔叔当外人。乔梁虽然没有太多文化,但是做事进退有度,他不想把范华阳和宋博衍逼得太紧。他跟范华阳打过交道,对宋博衍也了解不少,觉得两个人都是狠角色。
如果做不了警察,撤诉与否对范华阳和宋博衍没有任何意义。两人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做任何纠缠,继续按照他们商定好的方案推进。宋博衍给聂冉发了一条言谢信息,半天后,聂冉回复道:我爱我的父亲,我也了解我的父亲,因为从小缺失母爱,我的父亲付出了比一般父亲更多的辛苦,让我和弟弟都受到了很好的呵护。我可以阻止我父亲对你的伤害,却不想阻拦你对我父亲进行的调查,因为你的调查越是深入,对我父亲也会越了解。只是希望你把握好分寸,權当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弦绷断了,琴就没音了,对弹琴者和听琴者都是一件坏事。
通过岩罕透露的信息,范华阳在富通公司郊外的一座木材仓库里找到了蔡萧。蔡萧在仓库里可以自由进出,也没有人阻拦和盯梢。她甚至可以到当地农贸市场闲逛,还能够去附近的湿地公园游玩。确认没有人盯梢后,范华阳在湿地公园的芦苇海里截住蔡萧。蔡萧有些惊讶,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虽然她也知道没有第二个人跟踪自己,但她还是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着。范华阳没有指责蔡萧,而是跟她闲聊起来,问她怎么不去学校里上课,还问她为什么待在这座仓库里。
蔡萧似乎不想跟范华阳有过多接触,她也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好在范华阳有耐心,每天只要蔡萧走出仓库,准能“巧遇”上范华阳。直到蔡萧失去耐心后,范华阳告诉她:“我明天去仓库找你。”
蔡萧瞬间流泪了,她哽咽着对范华阳说:“你们非得逼死我,逼死我全家吗?”
范华阳说:“我只是想帮你。”
蔡萧流着泪说:“我知道你们两个是好人,不是我不想帮你们,是他们手里攥着我家人的性命……你真的想帮我,就把他们绳之以法,到时候我肯定会做你们的证人……”
范华阳和宋博衍稍感欣慰,因为他们手中已经握有岩罕和蔡萧两个证人,在将来扳倒聂怀盛的时候,每一个证据证人证言都是一记把罪犯打趴下的重拳。至于岩罕,范华阳和宋博衍达成共识:岩罕是审时度势的墙头草,对于他提供的情报都要打一个问号,处理得当可以利用岩罕传递信息。
接下来,便是范华阳和宋博衍推进计划最重要的一步,制造聂怀盛和乔梁之间的矛盾,让两个人心生间隙,进而反目成仇,最终瓦解这个实力强劲的犯罪集团。宋博衍和范华阳商量过,就算他们是警察身份,通过正常的侦破手段也很难撼动聂怀盛。几经推演,两人觉得唯一能做的就是借力打力,让这个犯罪集团的两大巨头自相火并,才会有胜算的可能。
离间计的第一步,范华阳和宋博衍在网络上分别注册几十个账号,然后进入到华南的各个网络聊天室,散播“713杀人案”和“留仙湖抛尸案”都是亚合联华集团所为的信息。离间计的第二步,在网络上散播聂怀盛让乔梁背锅的言论。时下,网络聊天刚刚兴起,城市里的网吧如雨后春笋,整座城市都陷入搭讪和狂撩的兴奋中。范华阳和宋博衍的离间信息搭载着荷尔蒙的狂躁,很快在网络上传播开来。
率先在网络里获取这个信息的是乔梁,他一直过着独身生活,上网络聊天室是他打发业余时间的主要途径。乔梁的第一直觉,是有人想黑他,而黑他的人应该是内部人,因为外面的人不会知道那两起案子死的是同一伙人。数天后,当网络上传来第二波消息说聂怀盛让自己背锅时,乔梁愈发相信是内部人想搞自己。他把亚合联华集团内部几个高层梳理一遍,觉得都没有可能,有的不具备动机,有的不具备能力。不具备动机,是因为没有人可以撼动他在集团第二把交椅的位置。不具备能力,是乔梁自信已经把集团内部的两套机制管理得滴水不漏。
乔梁也曾想到过范华阳和宋博衍,但是这两人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他们没有必要再折腾。况且,宋博衍和聂冉是恋人关系,而且他已经从法院撤诉,等于放了两人一马。正常情况下,这件事情已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此思量一番,唯一具备能力和动机的,只剩下聂怀盛一个人。可乔梁不愿意相信,与之一起打天下的大哥会对自己下手。如果真的是聂怀盛起了杀心,他的动机难道是因为自己私下在留仙湖抛了两具尸体?如果聂怀盛觉察到了自己的动机,那么他灭自己的动机也就成立了……想至此,乔梁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一起搭伙二十多年,乔梁十分清楚聂怀盛做事的路数,只要对他形成威胁,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先下手,而且宁可错伤无辜,也不肯留下隐患。以往不管对谁下手,都是由自己出面,聂怀盛永远是躲在幕后指挥的那个人。二十年来,自己替聂怀盛背负的人命至少有三十条,回想起那些绝望的眼神,乔梁顿觉后脖颈冷飕飕的泛凉气。如果真的是聂怀盛怀疑自己,以他的性格和习惯,他肯定已经拔刀在手了,为什么还要在网络上先行放风?这样自曝黑幕的放风难道不怕惹火上身吗?
思量一夜,乔梁最后把聂怀盛也排除了。排除聂怀盛,非但没能让乔梁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反而让他更加紧张。因为这个信息迟早会传到聂怀盛耳朵里,聂怀盛一旦得知,便能揣摩出乔梁在留仙湖抛尸的动机。
天亮时分,乔梁做了一个让自己占据主动的决定:把这个信息尽快告知聂怀盛。
十五
宋博衍秘密跟踪乔梁三天,在第三天早晨,他发现有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在跟踪乔梁。宋博衍很兴奋,他给范华阳发送一条短信:乔被跟踪,聂已经起疑心了。
随后,宋博衍在公用电话亭拨打了乔梁的手机,他把变声器盖在话筒处,对乔梁说:“乔总,你想知道是谁在网络上散布信息的嗎?”
乔梁在电话里问道:“你是谁?”
宋博衍说:“你不用管我是谁,你若是想知道内幕,今天中午十二点整,在云鼎大厦一楼西餐厅的九号桌等我,我会告诉你全部细节。”
乔梁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宋博衍说:“为了钱,你要给我带上五十万现金,不能是连号的新钱。”
乔梁说:“五十万没有问题,但你也要知道,耍我的后果是什么。”
宋博衍说:“你放心吧,我就是为了赚钱,但我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你只能一个人来,而且不许跟任何人透露。”
此刻,范华阳正站在云鼎大厦马路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用公用电话在云鼎大厦一楼西餐厅预订了中午用餐的九号桌。挂完电话,范华阳看到服务员走到临街的落地玻璃窗前,在九号桌上立了一个“预订”的桌牌。这时候,宋博衍发过来一条短信:乔已搞定。
突然,一辆捷达轿车开过来,停在电话亭旁边。范华阳急忙迎过去,车窗玻璃落下,一位戴墨镜的美女将一沓崭新的华南晚报交给范华阳。
范华阳一脸惊喜:“搞定了?”
墨镜美女说:“搞定了,第四版头条,十份报纸,这事儿要是让我们报社知道,我就死定了。”
范华阳说:“我一定会在今晚十二点以前销毁这十份报纸,你就放心吧。”
墨镜美女摇摇头,叹口气道:“希望你们不是小孩子瞎胡闹。”
范华阳笑道:“郭力这傻小子真有眼光,女朋友聪明漂亮又能干!”
墨镜美女说:“少给我戴高帽。”
说完,墨镜美女摇上车窗玻璃,驾车离开。
范华阳把十份报纸塞进背包,回到公用电话亭,拿起电话拨打市局刑侦处姜处长的手机,并在话筒处盖上变声器。
电话接通后,姜处长问道:“哪位?”
范华阳压低嗓音说:“我要向警方透露‘713杀人案和‘留仙湖抛尸案的凶手。”
姜处长说:“好的,你说吧。”
范华阳说:“不行,我要跟你见面谈。”
姜处长问:“在哪里见面?”
范华阳说:“今天中午十二点整,在云鼎大厦一楼西餐厅的九号桌等我,记住,只能你一个人来,我若是发现你带了警察,你就见不到我了。”
中午十二点整,岩罕驾驶的黑色奔驰停靠在云鼎大厦的路边上,乔梁拎着一只黑色皮包下了车。他走进云鼎大厦一楼西餐厅,经服务员引导,坐定靠近落地玻璃窗的九号桌。乔梁机警地扫视一圈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服务员送来点菜的菜谱,并给乔梁倒了一杯茶,问什么时候点菜。
乔梁摆摆手,说等另一位客人来了再点菜。
就在乔梁端起杯子喝茶的时候,发现马路对面有一个戴墨镜的男子有些可疑,他垂下的手里拿着一部单反相机,着装打扮却又不像游客。就在乔梁盯着戴墨镜的男子看的时候,姜处长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到九号桌前,拉开椅子坐在乔梁对面。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姜处长,乔梁心中暗叫不妙,等他看向马路对面的时候,发现戴墨镜的男子正端着相机对准自己,已经按下了快门。
姜处长盯着乔梁,问道:“乔总,说吧,‘713杀人案和‘留仙湖抛尸案的凶手是谁?”
乔梁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睁开眼睛说道:“姜处长,我们被人耍了,我上午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约我在这里见面,说是要向我透露陷害我的人。”
姜处长说:“你确定不是你在耍我?”
乔梁苦笑道:“我每天忙得提不上裤子,哪有这个心思呀。”
范华阳和宋博衍各自打完电话后,迅速奔向乔梁家。常年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乔梁对居住环境很在意,他觉得住别墅不安全,选择了一栋豪华的公寓楼。公寓楼里住的人多,而且有严格的物业管理,会让人心里踏实一些。范华阳和宋博衍巧妙骗过物业保安,进入到乔梁的公寓,把昨天晚上从警官学院装备处偷来的窃听器,装在乔梁客厅的落地灯罩里。范华阳从床头柜里找到乔梁的手枪,还有一沓幼女的裸体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儿大都八九岁左右,要么是在掩面哭泣,要么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范华阳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把照片递给宋博衍。宋博衍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卧室的床和墙壁,说照片都是在这间卧室拍的。
宋博衍让范华阳把照片放好,又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子弹,递给范华阳说:“把子弹全都换成空包弹。”
范华阳接过子弹:“让他们自相残杀不好吗?”
宋博衍说:“我更想看到他们受到法律的惩治。”
宋博衍说完,转身去客厅测试窃听器。范华阳犹豫片刻,把空包弹装进裤兜里,然后把手枪和照片放回床头柜的原位。就在此时,宋博衍收到郭力发来的一条短信:车辆刚刚经过东风路十字路口。
宋博衍冲着范华阳说:“快撤,乔梁回来了。”
两人收拾好现场,急匆匆关上房门。宋博衍一直拨打电话,却无人接听,气得他咬牙切齿。范华阳将乔梁门口报箱里的一份《华南晚报》抽出来,装进背包,又从背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华南晚报》,将其中一份报纸塞进报箱,把醒目的“华南晚报”报头露在报箱外面。接着,两人走进电梯,宋博衍继续拨打手机,仍旧无人接听。范华阳把电梯间帆布报袋的两份《华南晚报》装进背包,换上背包里带来的两份《华南晚报》。
电梯下到一楼,两人经过大堂时,宋博衍抽走大堂阅报栏里的四五份《华南晚报》,范华阳将手里剩下的《华南晚报》全部塞进阅报栏。范华阳和宋博衍快步走出公寓,飞奔穿过马路,上了马路对面一栋居民楼的三楼,两人推门而入。屋内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张大办公桌,桌上放置着一套无线电播音系统,华南警官学院的应届毕业生陈莉,正戴着耳麦收听交通台新闻。宋博衍掀开陈莉的一侧耳麦,趴在她耳朵边上喊道:“为什么不接电话,赶紧开播,人在路上了。”
陈莉吐了一下舌头,为自己的疏忽感到很不好意思。陈莉在华南警官学院读书的时候,便是学院广播站的播音员,并且主持了大大小小几十台警官学院的文艺晚会,包括范华阳和宋博衍的世纪决战。毕业后,陈莉去了市公安局网监处,这一回也被范华阳和宋博衍裹挟进来。
陈莉拿起一张稿纸,对着两人竖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连续拧开三四个键钮,开始播报:“各位交通台的听众大家好!我是主持人格非,现在回来跟大家一起分享整点新闻,首先播报一条炸眼球的新闻,标题是亚合联华集团可能涉嫌杀人案,董事长聂怀盛声称自己不理朝政许多年。听众们对亚合联华应该不陌生,最近网络上疯传的‘713杀人案和‘留仙湖抛尸案都与亚合联华有关系,而且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昨天晚些时候,《华南晚报》记者在电话采访该集团董事长聂怀盛的时候,聂总声称他已经不参与集团管理很多年,公司的所有业务都是由总经理乔梁全权负责……”
十六
乔梁拎着装满五十万现金的黑色提包,上了岩罕的奔驰轿车。看到乔梁脸色铁青,岩罕小心翼翼地问他去哪儿。
就在岩罕转回身体询问的时候,他看见乔梁脚下的黑色提包里露出一沓人民币的一角。
乔梁沉默半晌,说:“回家。”
岩罕不再吭声,驾驶着奔驰轿车离开云鼎大厦。
岩罕在腾远老家待了半个月后,打电话请示乔梁,询问自己要不要回华南。乔梁大概觉得像往常一样,自己亲自策划的一起案件又将销声匿迹,便同意岩罕回到华南。与其他手下兄弟不同,岩罕是乔梁非常信任的人,做事干净利落,人也比较精明,而且有分寸。
车辆驶过东风路十字路口时,岩罕悄悄地拧开收音机,由于音量开得很小,只能勉强听到播音员的声音。到了整点新闻播报时间,乔梁突然听见亚合联华和自己的名字,他急忙让岩罕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大一点儿。
收音机传来陈莉的播报:“……昨天晚些时候,《华南晚报》记者在电话采访该集团董事长聂怀盛的时候,聂总声称他已经不参与集团管理很多年,公司的所有业务都是由总经理乔梁全权负责……”
岩罕把奔驰车开进地下车库时,短波信号时有时无,主持人的声音也时断时续。岩罕把奔驰车开进车位,尚未停稳,乔梁便推门下车,直奔电梯间而去。岩罕赶忙下车,跟随乔梁进了电梯间。
乔梁看了岩罕一眼,问道:“你干吗去?”
岩罕说:“我去一楼抽根烟。”
乔梁看到帆布袋里的《华南晚报》,立即抽出报纸,快速地逐页翻阅。电梯到达一楼,岩罕快步走出电梯。经过阅报栏时,岩罕抽取出一份《华南晚报》,翻阅到第四版时,看到头条标题是“亚合联华集团可能涉嫌杀人案”,副标题是“董事长聂怀盛声称自己不理朝政许多年”。
岩罕点上一支香烟,用手机拍了一张报纸第四版的照片,通过彩信发送给了聂怀盛。岩罕把报纸放回阅报栏,走出大堂,又给聂怀盛发了一条信息:乔总上楼了,包里装满现金,要不要把假报纸和假广播的事情告诉乔总?
片刻后,聂怀盛回复道:不要提醒,正好看看乔总的反应,你守在那里,我马上过去。
聂怀盛边看手机边往外走,迎面正好碰上刚刚回家的聂冉。
聂冉问:“爸爸去哪儿?”
聂怀盛神情有些严肃,对聂冉说:“我有点儿事情,要出门。”
聂冉问道:“我也有些事情,想跟爸爸交流一下。”
聂怀盛强作笑容:“好啊,等我晚上回来,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聂冉有些失落:“什么事儿,这么重要吗?”
聂怀盛迟疑一下,说道:“有一个亟待处理的问题,我要去一趟乔梁家。”
聂冉点点头说:“代我问乔叔叔好。”
聂怀盛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只是在鼻腔里嗯了一声,便随着司机出了门。
聂冉的心情依旧没有好转,怀孕大概四个月了,她已经隐隐能够感觉到胎动。头晕、恶心、呕吐等妊娠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如果妈妈还活着的话,自己已怀孕的事实肯定早被识破。想到妈妈,即将做妈妈的聂冉禁不住眼圈一红,她使劲地揉了揉酸酸的鼻子,克制着即将流出来的眼泪。因为她听说过,如果怀孕的时候哭鼻子,会影响宝宝情商的发育。既然怀孕了,就得要一个健康的孩子,聂冉心里这样想。最近几天来,聂冉在思考如何跟父亲谈这件事情,因为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眼看着就要显怀了。聂冉觉得还要跟宋博衍认真谈一次,关于两个人……不对,现在应该说是三个人的未来规划。此前,宋博衍已经表明态度,说是尊重聂冉的意见,只要聂冉想要这个孩子,他就义不容辞接受父亲的角色。但是婚姻不能仅仅停留在口头上,还要落实到现实生活中。其实,这些都不是聂冉想谈的重点,她最想跟宋博衍谈的是关于他跟自己父亲较劲的事儿。虽然宋博衍矢口否认自己是在较劲,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最近一段时间比先前还要忙碌,甚至忙到不接电话。
想到这里,聂冉掏出手机来,拨打了宋博衍的电话。
电话振铃许久,宋博衍才接电话,且声音急切地问聂冉:“什么事儿?”
聂冉说:“我想跟你谈谈……关于孩子,还有你调查我父亲的事情,是不是也该有始有终,不要再闹了,他毕竟是孩子的外公。”
宋博衍說:“你父亲的事情,马上就会水落石出,你不要着急,咱俩明天见面谈,好吧?”
聂冉问:“马上就会水落石出是什么意思?”
宋博衍没有直接回答,他嗫嚅着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不等聂冉再说话,宋博衍那边就已经挂断了电话。就在宋博衍挂断电话的瞬间,聂冉听到宋博衍那边传来对讲机里一个男声:66168号奔驰车驶过东风路十字路口……
聂冉心里一惊:66168号奔驰车是父亲的座驾,而东风路十字路口是去乔叔叔家的必经路口,难道是宋博衍在监视父亲和乔叔叔?聂冉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抓起刚刚放下的车钥匙,急匆匆地奔向地下车库。虽然她不相信父亲会做违法的事情,但这两个让她最信任的男人,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或者都没有说谎,而是有很深的误解或是误会。这一刻,聂冉下决心要解开这两个男人心里的结,因为这两个男人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呼啸而出的玛莎拉蒂,差点儿撞上地下车库的拦车杆。聂冉第一次把油门踩到底儿,也一次次又把刹车踩到底儿。公路上的所有车辆像是要跟她故意作对似的,一辆开得比一辆慢,有几次差点儿追尾。在一个等红灯的路口,聂冉拨通聂怀盛的手机,她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问道:“爸爸,您怎么突然要去乔叔叔家了?有什么急事吗?”
聂怀盛说:“没什么急事,就是聊聊集团的事儿。”
聂冉说:“我印象当中,您已经好多年没去过乔叔叔家了,今天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不会是违法的事情吧?”
聂怀盛在电话里笑道:“冉儿想多了,我们怎么会做违法的事儿呢?”
聂冉说:“如果你们不做违法的事情,宋博衍为什么会盯着您不放呢?”
聂怀盛说:“宋博衍现在连警察都不是,他再盯着我就是寻衅滋事,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了。好了,我到了,有事咱们晚上回家再说,好吗?”
说完,聂怀盛挂断电话。
聂冉猛踩一脚油门,限量版的玛莎拉蒂轰然穿过刚刚亮起红灯的东风路十字路口。正在路口执勤的郭力赶忙掏出笔来,给聂冉的玛莎拉蒂默默地开了一张闯红灯的罚单。
聶冉曾经跟随父亲去乔梁家做过客,但是此刻早就忘了楼号楼层。她把车停在公寓楼前,发现岩罕站在自己车前,正等着为她开门。岩罕告诉聂冉,说聂董事长刚刚上楼,问她要不要在楼下等会儿再上去。
聂冉已是心乱如麻,片刻也等不下去。她问清楚乔梁住所的楼号楼层,便进了公寓。望着聂冉的背影,一向能够审时度势的岩罕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诸多事情迅速叠加,让他茫然无措。为了生存,岩罕已经不是墙头草两面倒,而是染指聂怀盛、乔梁、范宋三方。他把不轻不重的信息分别透露给三方,希望三方都能拿他当亲信。同时,岩罕也希望三方都不要出问题,因为哪一方完蛋都会把他牵连进去。然而,三方在今天突然进入死掐的状态,这是岩罕无法掌控的局面。他用微微颤抖的手,又给自己点上一支香烟,知道今天必定有一方会出局。
在马路对面的租赁房里,陈莉在收拾播音设备,这是她昨天晚上从警官学院播音室借出来的,今天必须归还。范华阳正拿着望远镜观察对面的公寓,他盯着走进公寓的聂冉的背影看了片刻后,才突然醒悟过来,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宋博衍掀开右耳上的耳机,轻声问范华阳:“什么情况?”
范华阳没有抬头,继续盯着望远镜,说道:“聂冉怎么来了?你赶紧给她打电话,让她不要上去。”
宋博衍掏出手机,听见耳麦里传来聂怀盛的声音:“乔总,你拿着护照,这是准备不辞而别吗?”
范华阳催促宋博衍:“赶紧打电话呀。”
宋博衍小声说道:“来不及了,她已经进去了。”
聂冉站在公寓门口,叫了一声“乔叔叔”,可是乔梁连看都没有看她。
乔梁的左手攥着护照和一沓银行卡,全神贯注地盯着聂怀盛的眼睛,用低沉的嗓音问道:“大哥,你终于要对我下手了吗?”
聂怀盛轻松一笑:“兄弟,别这么紧张兮兮,这应该是个误会。”
聂冉像一片飘落的树叶,跌进聂怀盛的怀里
说完,聂怀盛把手伸向口袋。这一举动,让乔梁紧绷的神经到了临界点,他迅速掏出手枪,对准了聂怀盛。二十多年的交往,他深知聂怀盛的做事风格,一向都信奉先下手为强。就在乔梁扣动扳机的刹那间,聂冉扑向了父亲。一声枪响过后,一股殷红的鲜血喷在聂怀盛手里握着的《华南晚报》上。
乔梁来不及再次扣动扳机,一个箭步冲出公寓门口,夺路而逃。
聂冉像一片飘落的树叶,跌进聂怀盛的怀里。
聂怀盛脚步踉跄,抱着女儿跌坐在地上,看着女儿胸口汩汩流淌的鲜血,他的脸色瞬间变成铁青色。
十七
讯问室里,范华阳鼻梁上戴着固定架,这是宋博衍第二次打断他的鼻梁骨。今天,也是范华阳第三次接受姜处长的讯问,继续交代他和宋博衍策划的这次行动。一直到第三次接受讯问,姜处长仍没有追究子弹的事情。范华阳心里清楚,宋博衍肯定没有提及此事,这件事儿对于自己十分不利,没有给乔梁的手枪里更换空包弹,是造成聂冉被杀的直接原因。所以,当宋博衍得知乔梁手枪里的子弹没有更换时,他对着范华阳发疯似的一顿猛揍,其中一记回马肘又一次打断范华阳的鼻梁骨。这一回,范华阳没有还手,任凭宋博衍发泄。范华阳有自己的盘算,他和宋博衍都觉得扳倒聂怀盛和乔梁难度太大,所以才设计离间两个人的关系,期待着亚合联华的堡垒从内部暴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范华阳对于计划实施到哪一步着实没有信心,他觉得亚合联华两大巨头如果动了刀枪闹出人命,恐怕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因此,这是范华阳没有替换乔梁手枪子弹的原因。只是造化弄人,谁会知道聂冉会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
范华阳在讯问笔录上签字的时候,问姜处长:“录音里虽然没有有价值的信息,但是乔梁能够对着聂怀盛开枪,足以证明他们火并是有缘由的,至少应该对聂怀盛立案侦查吧。”
姜处长冷笑一声:“现在的局势跟你们编造的新闻一模一样,聂怀盛把全部责任都推给负案在逃的乔梁,想给聂怀盛定罪,那得先抓捕乔梁。”
范华阳问道:“乔梁的行踪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吗?”
姜处长说:“有,据境外的眼线汇总,乔梁很有可能已经越境到了缅甸。”
姜处长收拾完卷宗,走到门口的时候,范华阳走过去一把拽住姜处长的胳膊,用几近哀求的腔调说:“姜处,这事儿跟郭力和陈莉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打着刑侦处破案的名义骗他俩干的,你们处理我一个人好了,跟他俩没有任何关系。”
姜处长冷冷地斜睨着范华阳:“这可不是姜某人能够做主的事儿,现在,不光是郭力和陈莉被停职了,郭力在《华南晚报》的女朋友李小萌也被报社辞退了,你们两个神探大爷,就给我往死里作吧!”
一个月后,聂冉的骨灰在风华园墓地入土,跟她的母亲埋葬在一起。前往送葬的人很多,宋博衍和聂怀盛都到场了。骨灰入土仪式结束后,前来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陆续跟聂怀盛告别。站在人群外的宋博衍走到墓碑前,把手里的一束玫瑰放下,正欲转身离开时,聂鹏从人群里冲出来,一拳击中宋博衍的脸。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宋博衍压根就没有躲避聂鹏的意思。宋博衍从地上捡起墨镜戴上,遮住了红肿的右眼眼窝。聂鹏正要对着宋博衍挥第二拳的时候,被聂怀盛呵斥住了。
一个月的时间,聂怀盛似乎苍老了十岁,胡茬儿大都变成了银白色,眼神冷峻到寒气逼人。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女,人生三大不幸,聂怀盛已经全然饱受。男人一生中接受过这三样创痛,便再无痛苦可言。
聂怀盛走上前来,一把推开聂鹏,站在距离宋博衍不足三尺的面前,两个人中间正好夹着聂冉的墓碑。墓碑上聂冉的照片是黑白的,她正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这是她短暂生命中最为亲近的两个男人。
聂怀盛沉默了大概有十秒钟,低沉地问道:“你知道冉儿怀孕了吗?”
宋博衍点点头。
聂怀盛接着说:“我已经把失去女儿的这笔账记到你头上了,我是一个生意人,欠我的账,必须还。”
宋博衍把目光从聂冉的照片上移开,摘下墨镜,盯着聂怀盛眼中射出的寒光,说道:“我用了四年时间学习如何做一名警察,所以我知道人类文明需要公平和正义,谁欠了公平和正义的债,法律负责让谁偿还,在你欠账不还的时候,是你的女儿替你在还债。”
聂怀盛一脸藐视的神色:“我最瞧不起推卸责任的男人。”
宋博衍毫不示弱:“男人的责任不仅限于丈夫和父亲,还有社会担当,还有维护公平,还有匡扶正义!”
聂怀盛的车队浩浩荡荡开过去的时候,扬起的尘土罩住了宋博衍和他骑的山地车。灰尘落满宋博衍的头盔和墨镜,他只好一只脚蹬在地上撑住山地车,目送着车队下山。
十八
接下来的时间,生活再次步入常态。太阳东升西坠,月亮阴晴圆缺,一日三餐荤素,一切回归平静。
既然乔梁潜逃境外,背走了所有罪,这正是“一心向好”的聂怀盛所期待的。聂怀盛不仅没有重操旧业,还愈发要与从前彻底割裂开来。聂怀盛回到亚合联华主持工作,他把集团的“第二机制”彻底停掉,给每个人发放了不菲的遣散费,开始心无旁骛地做正经生意。“第二机制”里只有一个人没有被遣散,那就是岩罕。其他人的遣散费是岩罕发放的,聂怀盛没有露面。
痛失爱女,对聂怀盛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本来可以阻止这次意外的发生,只要让岩罕告知乔梁,这一切都是宋博衍和范华阳在背后捣鬼,报纸和广播的内容都是假的。可是,聂怀盛多了一层心思,他想借着宋博衍和范华阳布的局试探乔梁的忠诚度,却正应了那句话,不要试探人性。对乔梁的试探,导致女儿罹难,此刻想来,聂怀盛悔恨交织。无辜的女儿惨死在自己的怀里,而且一尸两命,这是一个父亲无法承受的伤痛。聂怀盛变得越来越阴郁,一天到晚看不见一丝笑脸。当他得知宋博衍走近聂冉的时候,便知道这个年轻警察准备以身犯险。聂怀盛在第一时间招来乔梁,让他找准机会布局,不仅要把宋博衍装进局里,还要让他在聂冉面前原形毕露。
乔梁应诺,觉得摆平两个学警不费周折,但是他们背后的郑远桥却是一个难剃的头。
聂怀盛说:“郑远桥的侦破方向已经指向我们,我们就解决他,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纠结太多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被动。”
这的确是聂怀盛的行事风格,总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對自己有利的抉择。贸然对警察下手,这还是第一次,纵是乔梁工于心计,也足足策划了一周时间。根据警察掌握的情况,以及宋博衍入戏的程度,乔梁决定亲自出马,作为整个布局的药引子,这才有了他和郑远桥在讯问室单独讯问的戏码。其实,在这段只有两个人的谈话中,乔梁对郑远桥说的全都是实话:亚合联华依靠贩毒和走私文物起家,走私、贩毒、杀人全都是聂怀盛幕后指挥操纵。
郑远桥没有想到乔梁会坦白到如此程度,如果案情真如乔梁所言,这将是国内首起重大涉毒涉黑的案件。鉴于前提有三,一是单独谈话,二是没有录音,三是没有笔录,所以郑远桥把困难想得很充足。凭着乔梁假戏真做的高超演技,郑远桥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他的节奏。郑远桥去市局向领导汇报并请示,目的就是让自己冷静一下,重新找回自己的节奏。不曾想到的是,这回的对手是狼狈为奸数年的聂怀盛和乔梁,这两个人反应极为迅速,并且是会在第一时间下毒手的狠角色。
这些天来,范华阳也很恼火。被宋博衍打断的鼻梁骨已经愈合,但是留在他心里的阴影却挥之不去。没错,如果自己听从宋博衍的话,把乔梁手枪里的子弹换成空包弹,聂冉就不会死。所以,宋博衍把聂冉之死全部怪罪到他的头上,范华阳也觉得受之不屈。恼火过后,范华阳现在的情绪是焦躁,因为自打聂冉死后,宋博衍就没再理过他。岩罕主动联系范华阳两次了,说是有要紧的事商量,但是必须要他和宋博衍同时在场。宋博衍如何都不肯接电话,范华阳已经给他打了几十遍电话、发了几十条短信,却不见他有丝毫回应。范华阳实在按捺不住,便去了宋博衍家,他要说服搭档不能就此认输。
宋博衍住在东山区秀苑路的一幢老楼房里,范华阳敲了半天门不见动静,知道宋博衍不想开门见他,便蹲守在门口抽烟。一整天时间,范华阳把一包烟刚刚抽完的时候,房门打开了,一脸胡子拉碴的宋博衍正要下楼买啤酒。宋博衍没有正眼看范华阳,自顾自地下了楼。范华阳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岩罕主动联系自己,还说岩罕有重要事情汇报。
在超市门口,范华阳拦住宋博衍,把他强行拽进一家小餐馆。范华阳一手抓着宋博衍,一手招呼服务员,他屁股尚未坐下,菜已经点完:一份煮花生、一份毛豆、十瓶啤酒。宋博衍面无表情,他唯一的动作就是喝酒和抽烟,然后就像一尊木雕一样坐着。坐也坐得很萎靡,就像是塌了脊柱一样,佝偻着腰身毫无年轻人的生气。
喝到第八瓶啤酒的时候,还是范华阳一个人在说话,宋博衍一直没有吭声。范华阳实在忍不住了,咕咚咕咚喝完一瓶啤酒,打着酒嗝对宋博衍说:“就当我欠你一条人命,就当是为了咱们的恩师报仇,你陪我见一下岩罕,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凡事都由我来料理,好不好?”
宋博衍抬起头来,瞅着范华阳,过了许久,说道:“岩罕一直在假装配合我们,难道你不知道?”
范华阳说:“我知道,他们也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我就想知道大家都心知肚明后,他们还想玩什么花样儿。”
大相国寺外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商业街,街上店铺林立,大多是烧烤摊儿和各地小吃。每到夜色来临时,这条街便开始喧嚣起来,年轻人从城市的各处集中过来,汇集成华南最热闹的夜市。夜市北头有一间越南河粉店,经过几年经营,河粉沦为配角,各种烧烤煎炸的虫子变成河粉店的主打。岩罕点了一桌子虫子,要了二十瓶啤酒,还捧着菜单不肯撒手。
范华阳说:“不要点了,啤酒撑肚子,吃不下这么多东西。”
岩罕自顾自地看菜单:“别紧张,今晚我结账。”
宋博衍一把夺过岩罕手里的菜单,扔给服务员,让她上菜。
岩罕有些尴尬,解嘲般地嘟哝道:“餐饮发票我能报销,我现在是集团董事长助理了。”
宋博衍不耐烦地说:“你有屁快放,放完了,老子跟你结我们之间的账!”
岩罕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举起杯子喝光一杯啤酒,低下头来说道:“其实……其实我跟你一样,我也喜欢聂冉。”他抬起头来,看着宋博衍继续说,“就是那种……那种暗恋。”
听岩罕这样说,宋博衍倒是生出几分好奇,他挺了挺萎靡的上肢,认真地看着岩罕。
岩罕接着说:“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哪里配得上聂大小姐,所以……我就是在心里默默地喜欢她。”
宋博衍仍旧没有说话。
范华阳有些不耐烦,他对岩罕说:“你那么费劲找我们俩,敢情是要向我们倾诉爱的衷肠吗?”
岩罕脸色微微一红,接着说:“我离开华南回老家躲避的时候,乔总找我谈过,说我万一被你们找到,就让我假意跟你们合作,目的就是把你们俩收拾了。但是我回到华南后,聂董事长先找到了我,让我避开乔总只向他一个人汇报情况,所以,你们做假报纸、播假广播的事儿,聂怀盛知道,乔梁不知道。”
范华阳说:“你是来消遣我们俩的吗?”
岩罕说:“我不想在这条道上走下去了,现在聂大小姐走了,在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所以,我想跟你们合作,戴罪立功。”
范华阳说:“怎么相信你这一次不是欺骗我们呢?”
岩罕说:“天地良心,这回是我主动找的你们,如果我再欺骗你们,你们可以弄死我,而且你们也知道我父母的家……”
范华阳骂道:“你拿我们当黑社会了吧!”
岩罕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以后我只负责向你们透露情报,你们有什么计划不用对我说,这样可以吧?”
宋博衍喝了一口啤酒,悠悠地说:“我和你一样,聂冉走了,我也心灰意冷了,什么都不想做了。”
岩罕看着宋博衍,大概是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难道……你不想为聂大小姐报仇?”
宋博衍喝光杯子里的酒:“如果要报仇,我会先把你们俩宰了。”
十九
收到赛耶的邀请函后,聂怀盛当即决定前往缅甸参加浴佛节。每年的浴佛节,赛耶都会邀请世界各地的大毒贩前往缅甸,一是为了联络感情,二是公布下一年度毒品的供给计划。赛耶早就立下行规,浴佛节上绝对不许进行毒品交易,違规者将被视为全体涉毒盟友的共同敌人。许多年来,众人不仅给赛耶面子,也都恪守赛耶订立的规矩。因此,赛耶把缅甸浴佛节办成了毒贩界的欢聚盛会。众人也乐得轻松一回,只论交情喝大酒,不贩毒。
聂怀盛本来一心要跟毒品脱离干系,不想再跟赛耶沾边。可是,听说乔梁已经潜逃去了缅甸,聂怀盛想借此机会向赛耶打探消息。为了给爱女聂冉报仇,就算是再次涉毒,聂怀盛也在所不惜。另外,他还有一个参加浴佛节的原因,去年一气之下做掉了赛耶手下五个人,虽然乔梁把这件事做成是缅甸第二毒枭波刚所为,但是这一年来发生了许多变化,赛耶有没有起疑心,聂怀盛一无所知。一番权衡之后,聂怀盛觉得自己必须参加今年的浴佛节,一是可以打探乔梁的消息,二是为了消除赛耶对自己的怀疑。作出决定后,聂怀盛把岩罕叫来,通知他做好前往缅甸参加浴佛节的准备,并让他把这个信息透露给宋博衍和范华阳。在聂怀盛心里,干掉乔梁是为女儿报仇,干掉宋博衍和范华阳同样是为女儿雪恨。
岩罕依计行事,把聂怀盛要去缅甸参加浴佛节的信息透露给了宋博衍和范华阳。三天之后,还是在大相国寺的商业街,宋博衍和范华阳找到岩罕,跟他当面核实聂怀盛前往缅甸参加浴佛节的细节。
范华阳突然问道:“聂怀盛的座驾是奔驰,为什么去缅甸参加浴佛节要开路虎?”
岩罕愣了一下:“路虎车在出入境有备案,所以每一回都是开路虎去缅甸。”
范华阳说:“路虎以前是乔梁的专车,聂怀盛不介意吗?”
岩罕说:“乔梁的专车也是集团配发的,集团的钱就是聂董事长的钱。”
最后,岩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宋博衍和范华阳说:“路虎车改装了副油箱,里面可以一次性装四公斤海洛因。”
岩罕补充说:“赛耶立过规矩,绝不允许有人在浴佛节期间贩毒,而且聂怀盛也有好多年不碰毒品了,他还让乔梁毁掉所有以前跟毒品沾边的证据,唯独疏忽了这辆车的副油箱。”
赛耶冥思数日,还是觉得有问题:“我一年用三百六十四天修己,众生之苦如何化解?”
术士答:“修行先修心,度人先度己。”
赛耶又做冥思:“年年复年年,日日复日日,年年修己心,日日度自己,与佛祖普度众生的大义相悖离啊。”
术士又答:“度人如度己,度己亦度人。”
赛耶自此心安,度人度己,礼佛消魔,一样都不耽误。
四月初八这天清晨,赛耶净发、沐浴、更衣、焚香,然后跪在释迦牟尼佛像前默念了一段经文。礼毕,赛耶在保镖的簇拥下走出来,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毒枭以礼相见。印度的加拉瓦给赛耶送上一袭手工蚕丝缝制的长袍袈裟,整件袈裟重量不足四百克。意大利的卡德莉娜为赛耶献上一支伯莱塔92F型半自动手枪,枪柄上镶嵌着上好的绿松石。日本的贵源治的礼物是一把葵纹越前康继的太刀,是江户时代著名的铸刀大师越前康继亲手制作的供奉礼刀。南非的德拉米尼捧上的是一根将近两米长的象牙,象牙已经成为全球禁运物品,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从遥远的非洲鼓捣来亚洲的。赛耶走到聂怀盛跟前,聂怀盛奉上一份礼单,礼单上只录入了茅台酒和中华烟,当然不能写海洛因。赛耶没有看礼单,随手将礼单递给身边的保镖,但是给了聂怀盛一个热情的拥抱。接见完来自全世界的客人,收了一大堆珍贵礼物,赛耶的情绪也到了顶点,他用英语致欢迎辞,然后带领一众贵宾前往花园用餐。
花园里早已摆好冷餐食物和各种酒水,身穿白色制服的厨师穿梭于客人中间,开始陆陆续续上热菜和汤。赛耶举起一杯香槟酒,刚刚要号令来宾干杯,突然,花园入口处掀起一阵骚乱,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闯进来。一名领头的警察大声询问道:“哪位是来自中国的聂怀盛先生?”
聂怀盛心中一紧,举手示意。
几名警察迅速扑过来,将聂怀盛控制住。
在缅甸,赛耶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黑白两道都知道他的底细,但是,从来没有人敢找他的麻烦。因为赛耶贩毒赚来的钱,不是他一个人花,据说政府的所有执法部门都有他的眼线。看到警察前来找麻烦,赛耶感觉很是意外,他走上前去质问领头的警察,为什么要抓走自己的客人。
领头的警察不卑不亢,对视着赛耶说:“我们接到国际刑警组织的消息,聂怀盛先生的汽车上携带大量毒品,所以,我们不仅要逮捕聂怀盛先生,还要审查赛耶先生的所有客人。”
领头的警察说完,冲着手下一挥手:“做好登记,把所有人全部带走。”
七个月后,缅甸警方传来消息,聂怀盛走私贩毒的证据基本落实。一个月后,受此事件牽连的郭力、陈莉和郭力的女朋友全部回归自己的岗位。陈莉被所在单位通报嘉奖,郭力则被授予二等功。郭力之所以被记二等功,是因为他被停职后还跑到瑞丽姐告口岸,以交警身份调动聂怀盛的路虎车,让其停靠在下水道的古力盖上,努力周旋拖延时间,让宋博衍和范华阳在短时间内把副油箱里的雪花面粉换成海洛因。至于范华阳和宋博衍,警方没有为其记功授奖,大概是上面觉得他们的破案手段违规。
一个周二上午,姜处长打电话通知范华阳和宋博衍到刑侦处来一趟。一见面,姜处长便扔过来一份文件,是缅甸警方的通报函。原来,中缅警方原定于下周引渡聂怀盛,可是,昨天晚上缅甸监狱发生暴乱,聂怀盛和岩罕被人割颈身亡……
范华阳放下文件,说:“这应该是赛耶下的黑手。”
姜处长点点头:“浴佛节后,赛耶在全球的贩毒网络陷于瘫痪,他把这笔账全都记到聂怀盛头上了,你们俩这一招可够狠的。”
姜处长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任何褒贬之意。说话时,姜处长还把两本红彤彤的毕业证拿出来,递给宋博衍和范华阳。接着,姜处长宣布局里撤销对他俩的处分,让他们第二天就去刑侦处上班。
宋博衍把毕业证装进包里,感谢了一番姜处长,最后说道:“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不适合做警察,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各自安好吧!”
说罢,宋博衍大步走出刑侦处。范华阳随后追出来,在刑侦处楼下拽住宋博衍。
宋博衍猛一甩胳膊,对范华阳说:“别碰我!”
范华阳说:“不要像小孩子一样闹情绪,穿上警服、做一名真正的警察是我们从小的梦想,你这么草率地做决定,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宋博衍冷笑一声:“做警察更重要的是要对别人对法律负责任,我一个不能对自己负责的人,你还要劝我做警察吗?”
范华阳似乎动了火气:“你冷静一点儿好不好!”
宋博衍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做得最冷静的决定,我还要告诉你,你是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人,我之所以跟你联手扳倒聂怀盛,是为了郑主任。现在结案了,我跟你今后就是陌路人,请你自重一点儿,不要再来打扰我。”
范华阳说:“等一等,我还有一个疑问没有解开,那八公斤海洛因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等范华阳把话问完,宋博衍已经出了刑侦处的大门,再也没有回头。
(未完待续)
选题策划/杨桂峰
分类:特别推荐 作者:余耕 期刊:《啄木鸟》2021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