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电视开着,女播音员正用温柔的轻音播报着某段新闻。客厅的大吊灯有控灯开关,这会儿稍微敛着光,散发出柔和的橘色。四方的沙发茶几与长条电视机柜之间的空地上,母女俩躺在一起。她们穿着同一色系的花色棉绒睡衣,脚上穿着软布拖鞋,怀里还分别抱着一只卡通造型的抱枕,就像两个看着看着电视睡着了的母女,只是没有睡对地方。
现场呈现诡异的整洁,桌椅和地面几乎一尘不染。宽敞的客厅里除了全套豪华的红木家具,竟然看不见一件饰品,包括墙上不见字画,宽大的茶几上也是空空如也。这种视觉上的违和,让王观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经初步勘查,女儿的脸色明显呈黑紫色,应该属于某种中毒反应。母亲的后脑勺有重击伤,鲜血流淌不多,羊毛地毯吸收力很好,看上去淌血范围不算恐怖。一个死亡现场,却有两种呈现手法。王观注意到,地毯上的那一团血迹与死者头部的创伤略有错位,推断被移动过。该死的是,胡家别墅装着电子监控呢,但是却只是一个摆设,未遭破坏呀,可全瞎着眼。现场呈现的诸多违反常理的现象,大大地降低了破案系数。他久久地盯着那一对已经安息的母女,再看看一旁悲伤、呆愣的两个男人,在内心勾勒了自己的判断。
胡建强带着女婿王小左于前一天去温州谈生意,接到警方的电话后迅速赶回,可胡太太雪梅和女儿胡韵,却用这样的方式迎接他们的归来。
胡建强压抑地恸哭,涕泗横流,无法询问。王小左状态还算正常,王观只好坐在了他的面前。
王观打量王小左的时候,心里就滋生出一丝不太明确缘由的嫉妒。王小左无疑带着某些明星气质,无论是五官、肤色、身形,甚至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心情变化,都值得让人移不动目光。王观拿自己与王小左那么暗暗一比对,心想,除了身高,对面这个男人哪儿都优于自己。可是那个妻子,他那个躺在地上的妻子……一想到二人的夫妻关系,王观顿时来了精神,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胡韵有两百斤的体重?”话刚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有失常态,这不是自己的办案风格。
好在王小左没有特别反感,眉头紧了一下,回答:“差不多吧。”
胡建强经营着一家家装材料店,王小左一直是他生意上的得力助手,他和胡韵结婚两年半了,没有孩子。和很多富裕家庭一样,雪梅母女俩在家过着悠闲的日子,一家四口过得平淡,却也富有。在没有可疑信息提供的情况下,这母女俩的死亡,就显得莫名地无辜。
“能聊聊你的爱情……哦,婚姻?”
王小左的思路有点儿受王观的拉拽,轻轻问了句:“什么?”
王小左聊得不够流畅,王观瞥见旁边做记录的小女警柳咏多次咬了笔头。
至于家里的监控“瞎眼”,王小左也说不清楚。后来还是从胡建强那里得知:胡韵发胖后拒绝照镜子、拍照,后来还不让开监控。
王观的脑子里在想一个协调性理论。他在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次辩论赛,论点就是社会协调性与治安管理之间的关系。他依稀记得当年的侃侃而谈,当两种想法或认知在心理上不一致的时候,人们就会感觉紧张,紧张就是失调,这是一种不愉快的体验。为了减少这种体验,我们需要经常调整自己或调整环境,使状况趋于协调。
其间,法医给王观打了一个电话。
王小左和胡韵的婚姻里,胡家的财富极可能是重要因素。王观提醒自己可能会陷入一个很凡俗的判断误区——审美的错位、搭档的不协调,与这起凶杀案有关。
他用眼角余光瞥瞥柳咏,这个搭档不错,尽管长得一般,但是身材高挑、个性阳光、协调性很好。和她在一起,王观甚至常犯迷惑,迷惑于她那一脸崇拜自己的天真神情,这在老婆身上却是严重的缺陷。
王小右和王小左相拥在娘肚子里九个多月,肯定是这辈子里两人最亲密的关系。此后就好像是两颗橡皮球,一碰就弹开。王小右从小一直折腾,折腾打架、逃学、早恋、诈骗,初中毕业后他把自己也折腾没了。妈妈常在亲戚面前打肿脸充胖子,说王小右在南方打工,说着说着,不仅仅是妈妈笃信了这是个事实,王小左也信以为真。王小左老老实实读完高中,家里撑不起他的大专学费,他也实在熬不住山里的日子,就也开始南漂。毕竟是双生的兄弟,他希望某一天,在某个城市的某条街上,找到哥哥王小右。
他在建筑工地断断续续干了两年,艰苦的生存环境磨损着他身体里面的某些意念,先是努力承受,渐渐感觉到疼痛。离开工地后,经本家叔伯介绍,王小左辗转来到这个城市,先是给一家面馆帮厨打杂,结果干了不到一个月,因为排污问题,面馆倒闭了。老板一直看王小左蛮顺眼,便把他介绍给一个在家居装饰城拉货的老乡,王小左就这样到了家装城。搬货、卸货、送货这些活儿,都是四五十岁的人在干,再年轻的不愿干,再年长的又干不动。王小左没有挑剔的资本,加上本来就会开电瓶三轮车,所以很快就上手了。王小左长得好看,在一大帮粗糙老男人群里,立马便显山露水。
王小左不认得城里的路,还好有手机地图,王小左就买流量导航。可是导航也不是包治百病,有些小区小弄小巷的,导航到目的地附近就不显示具体位置了。王小左不得不在出发前就详细问清路线,在一张白纸上画好地图,标好沿途的标志物,为此王小左还探得不少捷径,几个月下来,手绘地图一大把。有一次,王小左给一户人家将电冰箱背上六楼,虽说只是背个冰箱上楼,可也确实是个技术活。楼梯间平台小,王小左怎么也拐不过弯来,憋得脸通红,汗直流。主妇说他,小伙子是给爸爸顶班来的吧,看来活儿干不利索,要不要去叫个帮手来。王小左哼哧了半天,终于将冰箱送进了家门,完事后主妇丢给他一小袋干瘪的橘子,说这么孝顺的孩子,带回家去吃吧。那种鄙夷,把王小左噎得半死。还有一回,王小左给买家送一套餐桌,死沉死沉的,结果在搬的時候不小心,一个凳脚磕到桌面。就那么浅浅地磕出一丝凹痕,按王小左的看法,那是完全可以忽略的,不影响观瞻,可是买主非要退货,王小左进退无门,最后用五百元钱平了此事。甚至还有一回,王小左为一位单身贵妇送一个花架,几乎被对方揩了油。
又苦又累又憋屈,王小左想,他得尽快换个行当。
胡建强是在王小左画地图的时候走近他的,看他画,同时也做了一会儿参谋。王小左扭头感激地说,谢谢老板。胡建强很快就了解到了王小左的情况,包括家庭出身、生活环境、思想状态等等,不久,媒人就找到王小左。
王小左沉默着,内心却激荡万分。这是他的人生计划中从来没有预设过的环节,是离他培育已久的理想目标最接近的道路。就像某导演突然慧眼发现了路边的一个群演王宝宝,今天这样的幸运也落到了自己的头上。王小左矜持着内心,是要等媒人把所有的包裹都抖搂完,再表态。
“女方家境优越,又是大学本科毕业,年纪和你也相仿,我看蛮合适。胡老板看中你的人品,不在乎你不是本地人,结婚后你可以在城里落户,安心帮助老丈人做生意。两全其美的事情。”然后,媒人停住了。王小左知道,两全其美的背后肯定有不美的地方。“女方上大学的时候,学习非常刻苦,饮食不规律,结果书是读好了,身体却弄坏了。医生说,是内分泌紊乱,人就有点儿胖。”
媒人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王小左看。
照片里的姑娘,站在湖边,大眼睛,瓜子脸,身材苗条。“长得不错吧,现在胖是胖了点儿,不过一直在治疗和锻炼中,等恢复过来,还是美女。”媒人看不出王小左的表情变化,便拿出手机,翻出姑娘的照片,“喏,这是她现在的样子,角度不好,我悄悄拍的。”
王小左专注地看着,那是一张上半身照,姑娘确实有点儿胖,但是依旧一双大眼睛,笑盈盈的,王小左提着的心略微放了放。媒人适时地说:“加下微信吧,先聊聊。人总是要互相了解,才能谈出感情来。”在媒人的二传手帮助下,王小左加了姑娘的微信,知道她叫胡韵。
胡韵在微信聊天中大方得体,非常关心王小左,叫他不要累着饿着;也非常尊重他,知道哪些是聊天的禁忌,这让王小左觉得不累。当然,两人也聊一些社会上发生的事情,談点儿主观看法。王小左认为,胡韵是个知性女人,他会一时忘记胡韵的内分泌紊乱,呈现在他脑海里的都是媒人递过来的那张照片上的纤纤美女的样子。
胡建强请王小左吃了几次饭,都是在家装广场的那家最气派的酒店里。王小左总是带着无功不受禄的别扭,勉勉强强地被“请”进包厢。胡建强多是和他说自己的创业故事,还有当前的经营状况。那些经营的门道,胡建强一遍一遍很细致、很详尽地说,这让王小左感觉到,胡建强不是在找个外人聊天,而是在传授一份商业机密,让他不由自主地进入角色。
五个月后的婚礼办得相当低调,这是王小左对这场婚姻唯一的要求。他感觉自己像是个陀螺,在一股强大且有力的推送下,旋进了这个场里。这年王小左二十四岁,胡韵比他大三岁。
“我们哭了,我们笑着,我们抬头望天空,星星还亮着几颗……因为我刚好遇见你,留下足迹才美丽,风吹花落泪如雨,因为不想分离……”莫小微在小小的台面上唱着这首《刚好遇见你》,打在她身上的灯光是动态的,她的身子也是动态的,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有恰到好处的姿势。她的歌声清澈柔和,真假音切换自如,两只眼睛传送着某种信息,又像诉说着某种情愫,哀怨、忧伤、怀念、情往。
驻唱,是所有夜店的独特风景,很多歌星成名前都有夜店驻唱的经历,这几乎就是歌手的锻造场。作为这家“芳华”夜店的台柱,莫小微的音质、台风、专注,都是独一无二的。她的风情来自这个小小舞台,却和台下风情无关。很多客人为她光顾流连,莫小微却从不向老板漫天要价,也不抽身跳槽。她每天完成自己的演出任务就离开,和其他交际复杂的歌手相比,她的安静几乎有些异类。
她在等好友黎华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两人便各自背着自己的装备,出来。凌晨即使没有风,被黑暗包围也是一种冷。黎华打了个冷战。莫小微轻声说:“回家吧,和父母有什么好怄气的,这么长时间了,脾气也该耍够了。你父母说的没有错,好好上个大学,就学音乐专业,他们会依你的。”
黎华将头一别,没有说话。
“别太过分哦,如果你耽误了这一次,自毁的是你一生。”
黎华将头又别过来:“那你呢,人家乐团要你,你就是不肯离开,非要在夜店混,你自毁的是什么?”
“你不能学我。我出生穷,妈死得早,有爸等于没爸。上天给了我一副好嗓子,但是我上不起学,所以只能赚钱活命。”
“我再说一遍。”黎华狠狠地说道,“我回家,考大学,然后我让家里支助你,你也去上学,好不好?”
莫小微摸摸黎华的秀发,心里酸酸地想,真是个孩子,我现在不缺学费啊。
黎华见莫小微不出声,停顿了一会儿说:“你不会真的还在等小右哥吧,他不值得你等。”
“这是我唯一的爱,他给过我真正的感觉。他说过会回来,否则,否则,我将一无所有。”
“哎哟我的妈呀,都什么年代了,他突然断了音信,要么是刻意离开你,永不回来;要么是死于非命……”
“不许胡说!”
黎华跟在莫小微身后,垂头丧气,嘟嘟囔囔:“会有人爱你珍惜你的,世界这么大,森林这么多……”
莫小微一把拽过黎华,脸色一变:“现在我就送你回家。”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莫小微起床,打点好自己,再整理房间,发现到处都是黎华的东西。现在的富二代啊,莫小微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她租的是一个单身公寓,她宁可贵点儿也不和别人合租,一方面怕自己的夜间工作会影响到合租伙伴,另一方面也是给爱情留个空间。某天,当王小右说,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办点儿事,过两天就回来,结果两天后没有回来。莫小微不敢去想他离开的日子,怕算到他离开有多久了。出门的时候,莫小微依依不舍:“打好的鲞冻肉你还没有吃呢。”他说:“哎呀,回来再吃,放冰箱里又不会坏。”想到这里,莫小微就坚决打断了自己的回忆,重复了无数遍,像犯瘾一样,总是在空寂的时候,鬼魅一般没来由地出现在脑海。她太清楚了,这个场景之后,排山倒海的都是愤恨,然后是歇斯底里的期待。这之前,有个叫黎华的小姑娘闯进了她的生活。她还是个孩子,在夜店自己处处护着她,两人感情不错。就在莫小微最落寞的时候,黎华在一家小旅馆退了房,央求着睡到了她的床上。
尽管这样让莫小微减少了对往事纠结的机会,但她还是竭力劝说黎华回家,这是个现实版的为了音乐而叛逆的少年,为了拯救她,莫小微做了很多的工作,黎华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好机会,莫小微成功地把黎华撵回了家。
没有黎华黏着,小小的套房放大了寂寞。莫小微想想还是去“芳华”练歌,因为时间充裕,她决定在冬日的阳光下走走,顺道补补钙。
朝新建北路走,有个十字路口,这边是花店,对面是私房蛋糕。这两样莫小微都喜欢,便身不由己地溜达进去,又身不由己地买下一杯红豆双皮,用小勺子勾一点点,细细地喂进嘴里,甜甜凉凉的,带着红豆和牛奶的香气,心底里便升起一丝愉悦。然后她准备过马路,去对面的花店看看。这个时候她看见了他,他就站在花店的门口,准备朝这边过马路。
莫小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他在绿灯亮起的时候跨步,看着他额际的头发微微地闪动,看着他走近自己,再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仿佛两人隔着透明的时空。眼看他过了自己的站位,莫小微转身,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她像醒过来一般,疾步追过去,正面挡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四目相对。
他先开口:“你有事?”
她的眼泪就哗啦哗啦地淌,像瞬间坏了阀门的水管。太突然了,所有的话堵在嗓子眼。他好奇地看看,然后让开一步,再向前走。莫小微盯着他的后背,爆发出一声像要刺破世界的尖锐叫喊:“王——小——右!”
结婚后,王小左就彻底不干送货的活儿了,一门心思帮助老丈人胡建强打理店面,后来也跟着他学跑单进货。胡建强对他逐渐递进的信任,温暖着他的自尊。其间王小左还考了驾照,每天下班后,两人坐同一辆汽车回家,然后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前吃饭。丈母娘总是挑他爱吃的口味做,胡建强也总是将饭桌气氛烘托得既轻松又热闹。胡韵自从和王小左谈恋爱,整个人有了很大变化。比方说,她每次吃药都不再抗拒,而是興高采烈地一口吞下。王小左快要下班回来的时候,她也会吃力地蹲下肥胖的身子将地板擦一擦。吃饭的时候,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拂在他的脸上,有次王小左喝汤时不小心汤水流下嘴角,她甚至及时地伸手帮他擦汤水。她的手碰到他下巴的一刹那,王小左着实惊到了,条件反射般地让了一下头,几乎同时,他拿眼角瞅了下对面的胡建强,胡建强正笑眯眯地看着,那目光分明带着比较复杂的高兴。
每个月胡建强都给王小左开工资,和店里的其他两个员工一样的待遇,这样做是为了照顾员工的心理感受。丈母娘说了,家里的钱最后都是他们小两口的。王小左在城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下班后很少外出,晚饭后和丈母娘、老丈人扯会儿新闻八卦,便躲进卧室看手机。
“让我看看,你的腹肌是不是没了。”胡韵洗完澡,柔顺地挨着王小左靠到床上。不一会儿,她柔润的小手会有意无意地摸向正在低头玩手机的王小左的小腹,“我今天看电视上说,人要是缺少锻炼,腹肌是要退化的。”
王小左并没有改变姿势,任她摸着,然后说:“是你妈做的菜好。”
胡韵柔声笑了笑,手指在他的小腹温柔地逗留了一阵儿,终究没有再往深处探寻。
王小左是个没有经历过真正爱情的男人,他第一次碰女人,就是结婚那天晚上。胡家置办了简单的酒席,简单是指桌数少,请的都是不能不请的亲戚,这个建议让胡韵提出来,恰到好处地迎合了王小左的心思。王小左的家人和亲戚一个都没有来,王小左不说理由,胡家也未提出异议。在亲戚的祝福声里,王小左喝酒先是有些控制的,直到有一位长辈当场夸了句,“小伙子确实很不错啊,我弟有眼光,挑了个好女婿”,王小左就有点儿放肆地喝开了。和胡韵站在一起,谁都看得见他是个好女婿。而刚好这个时候,胡韵侧身给人敬酒,王小左看到了胡韵穿着大号婚纱却依旧拉不拢拉链,只得用白色绸带硬系在一起的婚纱后背。这道豁口有点儿恐怖,只一瞬间,委屈、郁闷、后悔、嫌弃等说不清楚的情绪如妖般窜出来,彻底淹没了喜宴前胡家重磅贺礼砸下来的惊喜。他被扶进新房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晕眩的,但是他的意识依旧清醒。有人帮他解除了身体的装饰物,盖上轻柔的被子,然后是胡韵躺到了自己身边,褪掉了他贴身的内裤。内裤有点儿紧,经不起拉扯,很快就被唤起了强大的兴奋,他呼吸急促,手忙脚乱,章法全无,还是在胡韵的引领下,才算完成了任务。
第二天上午,王小左起得晚了,洗漱完毕还感觉有些头疼、口干。他转身朝楼下走,刚走完台阶,就看见一楼洗手间门一开,老丈人胡建强出来,一边提着裤子系皮带,一边嘴里还哼着一首歌。两个男人一打照面,两张脸都瞬间带着尴尬地热了热。还是胡建强回神迅速,说:“小左,赶紧吃早饭去吧。嘿嘿,我高兴,我真高兴。”不知道为啥,王小左后来有一段时间总是在回味胡建强那天哼的调,就是想不起是啥歌。胡建强可是个与音乐毫无关系的人,从不看音乐或娱乐频道,平常也听不见他那天哼的那调,乍听着有点儿熟,而且熟得蛮好听。女儿结婚,看来他真的是高兴。
大约半年后,某日王小左发现家里的垃圾桶里有中药渣,就随口问了一句。丈母娘说:“哎呀,好几个姐妹家的闺女、媳妇,结婚半年多没有怀上孩子,我就让小韵也提前调理调理。”
王小左还真没有考虑过生孩子的事情,胡韵身体不好,长期吃药,虽然具体的细节谁也没有告诉过他,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生下的孩子不可能健康。
在家里的很多时候,都是胡韵黏着王小左说话,胡韵的身材虽然像水桶,但声音却是脆脆的、细细的。王小左也和她交流,简单、平淡,平和、平静。慢慢地,王小左发现自己很少看着胡韵说话。胡韵病态地发胖,浑身赘肉,但是皮肤白皙、五官周正,特别是那对双眼皮的大眼睛,在整张脸上绝对是夺目的风景。然而,怪就怪在那层厚重的双眼皮老是耷拉着,说话间一时睁大双眼,转瞬就不堪支撑地垂了下去。明明热闹地说着话,却是一副昏昏欲睡的眼神,王小左恨不得去给她的眼皮装个固定架。可能看着心里别扭,不知不觉就在回避这双眼睛了。由此而累及到其他,在客厅里他会尽量和胡建强聊天,在房间里尽量和手机亲近。自从听说丈母娘要给胡韵调理身体备孕,他几乎丧失了原来就并不多的房事情趣。
转眼就是过年,在胡建强夫妇的再三邀请下,王小左父母在春节前夕赶来城里。两亲家见了面,胡家自是竭尽地主之谊,不光好生招待,还安排亲家游玩了好多地方。胡韵也是格外地精神振奋,殷勤地给公公婆婆夹菜。临走时,胡韵还拿出一张卡塞进婆婆手里,说:“妈,小左说家里的老房子要修了,我们回不去帮忙,这十万元就先用着,等春节假期过去,小左就会回家帮忙的。”婆婆推辞了几下,也就顺水推舟地收了卡。
王小左送父母返程,在高铁站候车大厅将他们安顿坐下,再买了矿泉水和车上吃的东西,差不多检票进站时间就到了。就在乘客队伍缓缓前移的时候,王小左的母亲转身站定,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儿子的双手,深叹一口气,说:“儿啊,委屈你啦!”说完抬起头来,老泪纵横。王小左心里顿时像被捅了一刀地疼,蛰伏很久的难受一下子涌上来。他的婚姻与爱情无关,却是拿来放在天平上称过的,而母亲的心是另一架秤,他没有能力让母亲心中的秤平衡。
王观的思维慢慢地理出线头来,对于婚姻双方存在的短板,人们通俗地使用互补原理来达成平衡。然而,即使达成了互补性平衡,这种平衡的底下,本身的短板依旧尖锐地存在着,并不会因为被平衡而弥合。眼下,这个婚姻的败笔是显而易见的,而且,在岁月的洗刷中无法消磨,它的沉寂是一种表象,反而会在岁月的氧化中加深龟裂。于是,砰,一尊精美的青花瓷在王观的想象里粉身碎骨。败笔败笔,这似乎是这起诡异命案的主要背景。
当下必须正视的客观事实是,胡韵中毒身亡,母亲雪梅的致命原因却是外力导致的脑损伤。两人死后,是谁摆了最后的造型?这让王观联想到书上说的某种犯罪仪式。
胡建强和王小左可以排除在外,因为他俩没有作案时间。但是相对于命案来说,这翁婿俩却有着绕不开的死结。
回到原点,败笔的起始就是胡韵。胡韵读大三的时候与一男生相恋,胡韵爱得热烈而专一,男生却毫无端倪地在一夜之间作出了与她断交的决定,胡韵无法接受,几乎放弃了世界。这个故事里,胡韵受了多少伤,没有人体会得到。胡建强夫妇息事宁人,带女儿回家“疗伤”。休学一年后,胡韵回到大学勉强修完学业,这个时候的胡韵,身体像被吹大的气球一般,胖得不成样子。
胡韵没法儿工作,不交朋友,后来干脆闭门不出,整天居家和妈妈待在一起,唯一要费神的事情就是不停地预订外卖。只要能搜得到的美食,通通地点来品尝,唯有外卖小哥的到来,才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这是次要的,家里的经济完全能够支付起外卖的花费,要命的是胡韵的病情时常发作,比方说看到电视里的相亲类节目或者电视剧的情感互动片段,比方说偶尔得知哪位同学结婚,甚至一个人静静坐着时,也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发起病来。要么砸了手边的东西,要么一个人不停地来回走,走着走着,突然就跑到三楼要上窗台。家里是不敢雇用阿姨的,雪梅既要管家务又要管女儿,整天过得如履薄冰。
人活一张脸,胡建强为女儿做的,只差掏出一颗心了。胡建强他爹见多识广,提醒胡建强,俗话说,心病要用心药医,给姑娘寻个小伙子,出窍的心智就会归位,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王小左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胡建强视线的。现在一切都在按照胡建强的计划进行,胡韵在结婚前后半年多的时间里犯病的次数明显下降,偶尔有不稳定的情绪出现时,雪梅会及时发现并告诉胡建强,胡建强就会安排王小左外出考察市场或者联系企业什么的,总之是避开这个时间,化解于无形之中。这已经让胡建强很乐于接受了,那一颗吊起的心也算有了些稳当的放落。而这个阶段,应该是胡韵怀孕的节奏了,可是冬去春来,春去夏至,胡韵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这让胡建强有点儿焦虑起来。
快下班时,王小左和胡建强说,来了个老乡,想出去吃顿饭。胡建强笑着说好。王小左收起手机站起来,胡建强突然对王小左说,约老乡吃饭,兜里钱够不够,再拿两千去?王小左说,有,有,够了的。胡建强笑着说好。
王小左一转身,胡建强倏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在店里南墙挂着的那本挂历上今天的日子里,轻轻地用水笔做了一个记号。然后他朝前翻了翻,近两个半月,王小左已经至少六次外出约见老乡了。
几阵台风过后,暴躁的酷夏终于服软,尽管阳光还是热辣辣的,落到皮肤上却少了许多的灼痛。今天店里就翁婿俩,胡建强望着店外白晃晃的广场,若有所思。王小左刚刚接待了一对夫妻顧客,他现在业务精通,能够得体应付买主。这对买主夫妻说想再看看其他店铺,王小左及时地递上名片,说欢迎再来,只要看上东西,价格好商量。
他们一走,店里瞬间安静下来。胡建强刚刚新泡一壶茶,向王小左招招手。胡建强边喝茶边漫不经心地说:“老秦,秦老板你知道吧,就是东首卖灯具的耀华店。”王小左点点头。胡建强接着说:“老秦年纪大了,最近查出肺不太好,就想退休了。昨天叫了几个好兄弟吃了顿饭,正式把店交给了女婿,让大伙儿今后帮衬着点儿。”他没抬头,只是拿起壶往王小左的杯子里续了下水,接着说,“老秦真想不通,外孙都上小学了,才把交接棒递给女婿,要是换成我,老早就该退了,自己享福去了。”
王小左没有接话。胡建强隔了几秒钟又说:“对了,小韵还没有怀孕,你妈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她有熟人的。”
王小左已经感觉到什么了,但是面对胡建强抛过来的话题,还是一时愣住了,在胡建强目光的逼视下,言不由衷地说:“不急不急的……”
电话铃响了,是胡建强的手机,跳出来的是雪梅的名字。正是愁什么来什么,胡建强装作很平静地接了电话,然后对王小左说:“你管着店,我去办些事。”
很快,胡建强就回到了家里。这次胡韵砸的,是自己的一堆药瓶。
雪梅早就觉察到胡韵近段时间病情返潮。结婚前后的大半年时间最稳定,偶尔有发作,这段时间,发病的频率高起来。胡建强紧皱着眉,心直往下沉。女儿病情加重,与婚姻生活有关,胡韵怀不上孩子和王小左约老乡,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他还在竭尽全力,但是女儿这里,大有“爆仓”的可能啊。
胡建强一边安慰着女儿,一边叫女儿坐下来。胡韵不听,一直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十分焦躁。胡建强温柔地说:“不是都教过你了嘛,在家有空儿就看看书,学学做菜,去三楼健身房里锻炼锻炼,也可以跟着我到店里上班,老公外出的时候也跟着一起去参加聚会……不能老躲在家里,不见世面啊。现在开始还不晚,你走出去了,就是内心坚强;内心坚强了,心情就会好了呀。”
“教我教我,就知道教我!你干吗不去教他?”胡韵脸上的肥肉激动地抖动着。
胡建强顿时哑口无言。
王小左疯狂地吻着怀里的女人。本来就不够厚实的窗帘,过滤了大部分的阳光,还有一小部分勇敢地抵达房间,给床上的两个激情裸体铺上了一层朦胧的亮色。自从遇到莫小微,王小左的世界彻底打开了向阳的那扇窗,让他心旌摇曳的莫小微的歌声、他和莫小微对唱时四目相对的穿透、莫小微烧菜时喂进他嘴里的红烧肉、莫小微一粒一粒解开他衣扣的纤手……床是莫小微的另一个舞台,在这里,她和王小左一起演绎最激荡的舞蹈。他总是一遍一遍地贪婪抚摸莫小微曼妙无比的身体曲线,从感官直接获取的高强度兴奋使他将胡家彻底抛到脑后。在离开莫小微的所有时间里,他唯一的念想就是下一次和莫小微的见面,那种甜蜜的、刺激的、危险的但不能罢休的感觉填充着他的灵魂。而面对胡建强的时候,才是他思维的暂时理智期,他惊恐自己的背叛,也惊恐胡家对他的抛弃;他已经习惯当下的生活,再回不去那种搬运家具的日子。这种恐惧心理,促使他更加小心翼翼地审度胡建强的目光,也促使他偶尔违心地与胡韵那一堆赘肉肌肤相亲。而当他再度抱住莫小微身体的时候,简直就是洪水覆舟,一发不可收拾。
王小左嘴笨,情意绵绵的时候,他表达最多的便是那句:“认识你太晚了,认识你太晚了。”
莫小微可没有觉得认识他晚了,她的意识里,他们早已相恋数年,只是中间有半年之久失去音信,如今爱人又重新回来了。她已经迅速完成了从王小右到王小左的认识过渡,她更愿意将王小左当成是升级版的王小右。她爱王小左一点儿也不逊色于王小右,同时更加深切地把握和爱护着王小左,不想王小左再次做断线的风筝。
王小左离开后,莫小微安静地坐着,不施粉黛,却依然五官俏丽,如墨的长发被挽成丸子髻。一张小脸苍白着,神情有些倦怠,也有些紧张不安。她沉默着,沉默着,那是她第一次有如此充分的时间,有如此单纯的意念,可以无所畏惧地将自己蜷缩的二十几年掰开来、抻直了看。泪水几度快要溢出眼眶,都被她强逼着收了回去。
在遇到爱情之前,所有的日子都是云贵高原的土黄色,天伦之情早已让位给了贫穷。她就像一位内功高手,亲手封了回忆的穴位。她不懂乐理,全靠天生一副好嗓音和模仿的天赋,在夜店里从一个无名小卒一直唱到有人为她尖叫。她爱这个城市,她爱唱歌的舞台,她爱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王小右的一去不返,差点儿将莫小微拖回原来的基调中,是王小左拯救了她,她相信生命中的某种精巧的缘分,所有的相遇都带着因果。那天在马路的红绿灯口王小左抬起手掌为她擦眼泪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命运还是眷顾她的,哪怕下一秒翻身掉下悬崖,她也不惜为此付出努力。
为顾及自己的婚姻现状,王小左和莫小微所有通过网络的联系方式都不曾建立,就像两颗遥望的天星,那种触手可及又隔空思念的感觉充满着隐秘的美感,以致每一次灵与肉的交欢都带着偷盗的甜蜜。莫小微从不考虑以后,但是王小左要想。所以,他会穿插着告诉莫小微,丈母娘在调理胡韵的身体以希望怀孕,告诉她胡韵的病情变化以及胡建强夫妇薄如蝉翼的遮掩,告诉她胡建强多次提到的家装材料店的移交以及所包含的潜在内容。在这次去温州谈业务之前,胡建强已经和王小左谈得比较透彻了。胡建强说,王小左約老乡,他不是不清楚实际情况,他不干涉完全是为了保护胡韵。王小左如果认可男人的事业重担,顾全大局,就要做到一心一念,和胡韵生个孩子,为孩子撑起天,那么胡家全部都是他的。胡建强一针见血地说道,这世上,男人为了事业牺牲的不止你一个。
当王小左将这一番话告诉莫小微的时候,莫小微的心头遮上了一片铅云。
王观的侦查工作推进得十分自信。
胡韵死亡之前吃过一碗酸辣粉,致命的毒物就应该下在这碗粉里。胡韵十分依赖外卖,可现场却没有发现这碗粉的外卖包装。如果不是外卖,那只能是母亲做的,但推断雪梅毒死了胡韵,实在没有理由,同时雪梅的死又怎么解释。后经现场勘验,家里做这碗酸辣粉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然而,查了当夜外卖的订送菜单,毫无收获,当然,胡韵不可能自己跑出去在夜摊上吃,所以还是断定外来的可能性大。那么,是谁送了这份“礼物”?要胡韵吃下这碗粉条,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对方知道胡韵好这一口,二是有条件送来“礼物”。
最最关键是作案动因,所谓无利不起早,这对母女没了,谁是得利者?
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是当日晚上九点半到十点,王观交代大家,当晚小区大门的监控立即再看一遍,要放大时间范围和目标,不仅仅是快递员,所有可能携带可疑物品的都不能放过。镜头缓慢移动,八点五十五分处,王观喊停,一个人物出现了。那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儿,踩着滑板从小区侧门步道滑入,进入视频时自然地垂着双手。就在快出视频区的时候,角度稍偏,他垂着的左手上拎着的一个袋子晃了一下。因为是晚上,光线不好,探头角度又从男孩儿右侧切入,被身子挡着的左手方位确实不易被搜索到。
男孩儿被叫出教室的时候一脸紧张,王观拍拍他的肩,说:“滑板滑得很溜啊!”男孩儿发出羞涩的笑。男孩儿说,那天晚上,他经父母同意后到小区大门口的广场玩滑板,准备回家时在门口被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女子拦住,她说有点儿急事得去一趟医院,拜托他给小区13幢的胡家送一份外卖,就说是王先生订的。男孩儿接过一个咖啡色方盒,里面是用白色塑料袋打了结的外卖桶。对方还掏出二十元钱,但是他没要。
在王观的询问下,男孩儿细细回忆并回答了他的问题。但是关键的一点是男孩儿没看清那个女子的脸。“她好像刚刚接完电话,随手戴上了挂在耳朵上的口罩,然后一脚点地开动了电动车,同时喊的我。”男孩儿大致模仿了一遍当时的情况。防疫的需要,又是冬季,人们外出戴口罩都是正常现象。男孩儿说,女子穿着深色的冲锋衣,戴着头盔,但没有穿快递员那种职业背心。年纪嘛,应该是二十几岁的样子。
胡建强和王小左,竟然是同一款的宅男,除了店就是家,朋友圈里联系的几乎都是生意往来的企业和客户,零绯闻。胡建强处于家庭的主导地位,不到矛盾的激发点,不会采取极端手段,更何况外调信息证明,胡建强对女儿非常宠爱。王观的注意力还是更多地集中在王小左这里,他从王小左约老乡这件事入手。王小左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吓人了,几个小老乡的表情也说明内心承受了震惊和悲痛。然而,他们只是和王小左有为数不多的喝酒聚餐,从来不好意思过问他的婚姻,也从来没有关注过他的家庭。
王观最后问:“你们都说王小左没有特别的地方,他长得比你们都帅吧,这也不算特别?”
“哈哈哈,那是,那是。”老乡说。
“他长得帅,难道没有吸引到周围人?”
“那他也不是啥明星,哦,不过有一回,我们在路边摊喝啤酒,一个十六七岁、背着吉他的女孩子,突然过来拉着他的胳膊,说‘王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那一脸的惊喜,还问长问短的,好像蛮熟的。”
一个十六七岁、背着吉他、大晚上还在路边摊逛的女孩儿,王观要找到她有的是办法。
“那是王哥,王小右,是我小微姐的男朋友,我们当然熟了。”黎华忽闪着一双可爱的凤眼说道。
再到学校,滑板男孩儿端详了一会儿莫小微的照片,说:“蛮像的,尤其是眼睛。”
莫小微曾经生活的那个山寨,有一种不知名的树,开花后结了果,村人将树籽碾碎后涂抹在带毛的鸡块上,放进大木栅子里,引诱黄鼠狼来吃。黄鼠狼叼了鸡块却离不开,因为鸡肉被固定在了木钩子上,黄鼠狼只能啃完整块鸡肉才能离开。饱餐的黄鼠狼很快毒性发作,然后兴奋异常,勇猛地蹿跃,直到在硬木栅上磕死。
王小左说过胡韵嗜好外卖,他断定胡韵持续肥胖,除了药物的作用,与她爱吃外卖有很大的关系,但是他还是会经常给胡韵订外卖。那晚,莫小微在成都人开的小吃店买了一碗酸辣粉,放了一点儿老家带来用于药老鼠的树籽粉,估计胡韵那体重,大不过中毒住住院,只要让她怀不上孩子,那王小左就不会被拴死。
基于法医鉴定报告、现场勘验和调查信息,王观有了一个符合逻辑的推理:“王小左订的外卖,胡韵当然乐于接受,更何况是她最喜欢的食物。趁着胡家翁婿出差,莫小微利用了这一个空当。树籽的毒性会迷乱中枢神经,导致兴奋并致幻,虽然只放了药老鼠的那个分量,但是胡韵特别肥胖,一时加剧运动会导致脏器承受不住而猝死。毒性发作的时候,她肯定狂躁得厉害,推搡前来劝止的母亲,不慎令雪梅后脑磕在客厅花岗岩石柱或者光滑坚硬的红木家具上,鲜血稍后流出,更严重的是颅内出血,所以客厅没有采集到有价值的撞击痕迹。至于最后的造型,那是有人到过现场。”
莫小微是惊恐的,真正的惊恐始于少年蹬着滑板滑向胡韵家的单元门。她想象了无数种可能,比方说胡韵不吃,酸辣粉倒掉;胡韵不吃,雪梅吃了;两人对半吃……她在小区对面的马路暗处等候了近一个小时,却不见救护车开过。到底有没有发生她所期望的后果呢?凌晨四点半,当她再度回到小区附近,看到小区外一家早餐店开了门,裹得严实的莫小微这才走过去,像是熟门熟路的早餐客,从正门进,再从后门出,进到小区里,这样成功地避开了大门监控,那个低头包饺子的老头儿甚至没有拿正眼看她。夜色未退,莫小微站在厨房窗口,看到了放在灶台上的外卖盒,还套着打开的塑料袋。她用手一扒拉,厨房移窗竟然未内扣,她提起扣打开窗,翻窗入内,就看到了客厅里糟糕的一幕。巨大的心慌意乱之后,许是瞬间的恻隐,莫小微帮死者整理好了睡衣,穿上了拖鞋,捡起两只可爱的抱枕,塞进她们的侧怀。
客厅里台面上所有易碎的物品,早已被胡韵砸光了。莫小微带走了灶台上的酸辣粉包装袋,脱鞋后跪爬着倒退到窗口,擦拭了可能留下的痕迹。
这是他隐约想要却又无法接受的结局。三天了,王小左的思维一直处于半混沌状态,他似乎被抽走了最后的力气,甚至希望迎面走来的人能在擦身而过时捅他一刀。这个城市里,胡韵是那种单纯地彻底地卑微地爱着他的女人,现在她死了,他和胡家的关系也死了。王小左明知没有归宿,却习惯性地朝着小区的方向走,一直走到胡家門口。犹豫良久,他掏出钥匙,轻轻转动着打开门,眼前的一切照旧,唯独不见胡韵企鹅一样地迎过来,刹那间,王小左的眼泪滑出眼眶。
二楼传来一声关门的声音,接着听见有脚步声顺着楼梯下来。脚步声在楼道拐角处戛然而止,两个男人四目相对。王小左顿时想起,他结婚的翌日上午,他们也曾经在这里面面相觑,如今只是互换了位置。当时,胡建强嘴里哼着一首老歌,王小左至今没有想起歌名。
责任编辑/谢昕丹
分类:侦探与推理 作者:邵江红 期刊:《啄木鸟》2021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