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惊闻身世
许冬青是一名医生,因为家在偏僻的乡下,所以在市里租了房子,一个人住。这天她刚下夜班,大姐就打来电话,声音显得有些焦急,让她赶紧回家一趟。
许冬青的家在横道村,她立刻搭车返回家中,匆匆进了屋子,只见大姐、二姐和两个姐夫都在;小弟宝根闷声不响地坐在椅子上发呆;许母躺在床上,显得非常憔悴。
见到许冬青,许母挣扎着坐了起来,吃力地说道:“人都回来了,我要和你们交代点事情。”她喘了口气接着说:“我昨天去镇上吴大夫那儿号脉,他说我十有八九是癌症,恐怕没几天活头了。”
冬青顿时慌了,扑到床边握着母亲的手说道:“这么大的病,哪能找村医就看了!咱马上去市医院,不行就去省城……”
许母声音立马高了起来:“不去!我快七十岁了,多活几天能咋样?到头来闹个人财两空,你和小四都没结婚呢,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原来,冬青三十多岁了还没解决终身大事,家里人都愁坏了。弟弟宝根则性格木讷,一看到女生就说不出话来。老许家五代单传,唯恐断了香火,为这事儿,父亲老许恨不得给他买个老婆回来,直到临终时都没闭上眼睛。
许父去世后,许母性格变得格外古怪,风一阵雨一阵的,姐弟四人在这个时候也不敢逼得太急,只好轻言细语地劝说。许母挥手打断了众人:“别插嘴,先听我说!小四是咱家唯一的男孩,性格又老实,出去打工怕被人欺负,这几年在家里侍弄鱼塘和庄稼,将来把房子和地留给他,你们没意见吧?”
姐仨从小被灌输万事要让着弟弟的思想,没人和他争这事儿。只有大姐嘟囔道:“我和二妹都嫁人了,可是老三不是也没结婚嘛,父亲的意思是让她找个倒插门女婿,您怎么不为她想想?”
许母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她犹豫了一下,神情又坚决起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冬青,你和老四宝根结婚!”
冬青被母亲的话雷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大声说:“妈,你病糊涂了吧?近亲都不能通婚,何况我们还是亲姐弟呀!”
许母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着你了。冬青啊,你是捡回来的孩子……”
大约三十年前,许家住在五十多公里外的宝山镇上,有天老许去朋友家帮忙盖房,晚上喝完酒往家走,路过一片树林时忽然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老许走近一瞧,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他思忖半天,决定先把孩子抱回家。
那时正实行计划生育呢,家里已经有了老大老二,老四才刚刚出生,老许被罚了很多钱,还被开除了公职,实在没有能力再养一个了。于是老许第二天抱着女婴去镇政府说明情况。工作人员却推说镇上没有福利院,谁捡的谁负责。无奈之下,老许只好把女婴抱回家中,取名冬青。
后来老许听人说横道村有很多荒地,于是就带全家搬到了这里。老许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十年后重新转正,闲时带领全家开荒种地,慢慢摆脱了窘困的生活。
讲到这里,许母看着冬青说道:“其实你和宝根同岁,他还比你大两个月呢,今年都三十一岁了,到现在都没成家,我心里着急呀!你俩没有血缘关系,完全可以结婚!”
2.寻找线索
冬青脑子里乱成了糨糊,半晌才怔怔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许母翻着眼睛道:“冬青本身没有根,寄养在杨树、榆树、桑树上才能活下去,这也是你爹给你起这个名字的含义。”
还没等冬青答话,在旁边闷了半天的宝根忽然说:“妈,你该治病就治病,别想一出是一出。我和三姐论姐弟这么多年,不是亲的也是亲的,这个关系永远变不了!”
许母哀叫一声倒在床上,哭道:“我不这么安排,你就得打一辈子光棍!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祖宗呀,老许家眼看就要绝后了!”
宝根起身向外走去,气冲冲地说道:“绝后就绝后,咱家还有王位要继承咋的?”
许母执念深脾气暴,竟然气得晕了过去。姐仨顾不上别的,趁着母亲昏厥,七手八脚把她抬到车上,直奔市医院而去。
半道上许母就醒了,吵着要回家,大家好不容易劝住。到医院后检查一番,医生说她肝部有肿块,先住院观察,至于是良性还是恶性,需要做病理切片才能判断。
好不容易把母亲安置下来,冬青才腾出空难过。想到家人居然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她忍不住悲从中来,跑到消防通道里痛哭失声。
正哭得稀里嘩啦呢,一张纸巾忽然递到了眼前,冬青抬起泪眼,只见宝根站在跟前,怯怯地说道:“姐,别哭,咱妈就是一时糊涂,我永远把你当亲姐。”
听着腼腆内向的宝根说出这么暖心的话,冬青感动之余冒出了一个想法,她认真地说:“你愿不愿帮姐一个忙?”
宝根自小被家人拼命宠爱,性格有些软弱,他为难地说道:“我能帮你啥忙呀?”
冬青擦了擦眼泪,神情变得坚定起来:“我要你陪我找到亲生父母!”
宝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另一头,许母一直嚷着要出院。这时候,冬青走进病房,神情复杂地看着养母,轻声说道:“妈,你不就惦记着给宝根找个对象吗?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只管配合治疗,我这就带他相亲去!”
许母听了这话,“腾”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问道:“真的?快去快去!我这儿有老大老二就行!”
于是冬青请了假,让宝根开车,直奔五十公里外的宝山镇,也就是母亲说捡到自己的地方。姐弟俩先来到镇政府的民政部门,希望查看当年的收养申请记录。工作人员听冬青说明来意,为难地说:“三十年前的资料都没上网,有些过期的档案找不到了……”他想了想说:“单位有个退休的老民政,我把他请来,看看他有没有印象。”
很快,退休的老民政丁助理来了。他一听冬青父亲的名字,立刻就想起来了:“你俩是许传宗的孩子呀?当时他在镇中心校当老师,我们关系还不错呢。老许知识分子的架子很大,从来不帮别人干力气活,唯独我家盖房子的时候,老伙计足足帮我当了二十多天的小工。”
冬青追问他是否记得当年父亲捡到自己的情况。丁助理脸色有些古怪,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有这回事,当时许传宗连生了两个女儿,生老二的时候就被罚了五千块钱,那可是你爸两年的工资呀!他不死心,你妈又偷摸怀上了老三,躲到外地去生了下来,这次挺争气,终于生了儿子,取名叫宝根。”丁助理看向宝根:“就是你吧?”
宝根腼腆地点点头。
冬青又询问道:“丁伯伯,您能讲讲我爸捡到我时的情形吗?”
丁助理点点头:“我记得是七月份的一天,我家上完了房梁,我宴请帮工的亲戚朋友。你爸喝完酒回家,不长时间就抱着个小包裹回来了,说在树林边捡到个女婴,让我想办法安置一下。可那时候咱们周边没有福利院,我向上级反映之后,和你爸商量,让他先代养几天,等找到符合收养条件的人家再把你送出去。你爸开始不干,说实在没能力再养一个孩子了。后来民政局答应给点生活费,他才勉强同意了。结果没多久,你爸忽然要搬到横道村去,央求我出面给你落户口,说养出感情了。”说到这儿,丁助理有些难为情地笑笑:“那时候办事讲究人情,我看也不是啥大事儿,于是给他开了领养证明,把你的户口落上了。按说你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是不符合收养规定的。”
见丁助理也提供不出更多的情报了,姐弟俩只好告辞出门。冬青怏怏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半天不吭声。
宝根闷了半晌说道:“我总觉得这个丁助理,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没说。”
3.谁是亲生
车还没发动,忽然有个人走了过来,边走边打电话,正好走到车前停住了。宝根的车窗贴着膜,从外面看不到里面。而冬青这面的车窗开着,所以这个人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车中,正是丁助理。
只听丁助理语气焦急地说道:“老张,你还记得老许吗?今天他的女儿和儿子来找我打听当年的事儿了……还有哪个老许,许传宗呗!当年还是我求你给他家孩子落的户口!”
丁助理的老年机声音特别大,冬青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居然把老张的话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老張问道:“你没说走嘴吧?”
丁助理道:“没有,我就怕他俩不死心,再打听到你那儿,提前给你通个气,好有个心理准备!”
老张在电话里抱怨:“都赖你,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跟着担惊受怕!”
丁助理叹了口气:“当时咱都处得不错,他又帮我盖了半个多月房子,唉……你也别太紧张了,咱们也是好意,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咋的?”
老张也叹了口气,随后挂断了电话。
丁助理拿着电话站在那里愣神呢,眼前的车窗忽然徐徐落了下来,他被吓得跳了起来:“你你你……你们还没走?”
冬青下了车,绕到丁助理面前,拉住他的胳膊,哀求道:“丁伯伯,刚才我们都听到了,关于我的身世另有隐情,求求您了,就告诉我吧。”
丁助理连连摆手,宝根也下了车,指着车窗诈他道:“行车记录仪都录下来了,您要不说,我们就去找张叔叔!”
丁助理以为宝根姐弟俩已经知道老张是谁了,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上车说,听完了你俩可别后悔!”
丁助理在车上坐下,揉了揉眉头,缓缓说起了往事。
当年,丁助理和许传宗私交不错,许传宗一心想要儿子,第二胎已经被罚了很多钱,但仍不死心,他老婆又偷偷怀上了第三胎。
眼看自己已经显怀了,许传宗老婆想起了自己的小姐妹刘晓春,俩人从小就是邻居,后来刘晓春全家搬到邻市去了,但打小的情谊一直没断。于是许传宗老婆联系上了她,躲到她家里养胎。
半年后,许传宗老婆回来了,许传宗逢人便说生了个儿子,又被计生部门罚了个倾家荡产,工作也丢了。之后不久,许传宗就捡到了女婴,和丁助理前面讲过的一样,丁助理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找到关系不错的派出所户籍员老张,让他给女婴落了户口。冬青的户口刚落完,许传宗就急匆匆地举家迁往横道村,从此和宝山镇上的所有人断绝了联系。
又过了半年,邻市公安局的人忽然发来协查通报:本市有个人贩子落网,交代出曾经偷了一个男孩儿,卖给了操贵地口音的人,望贵市同行协助调查。
老张第一时间看到了协查通报,他找到丁助理,把情况一说,有些担心:“根据人贩子的交代,买男孩儿的那个女人,特征怎么这么像许传宗的老婆呀,会不会……”
丁助理吓了一跳:“不会吧?丢的不是男孩儿吗?咱们帮忙落户的可是女孩儿。”
老张忧心忡忡地说:“你不觉得许传宗的行为很古怪吗?一落上户口立马迁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了,你说他会不会把买来的男孩儿当成自己的孩子落户,又谎称亲生女儿是捡来的?”
两人被这个推理吓到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顿时陷入了矛盾之中:如果这件事属实,两人都会受到牵连,许传宗夫妇更是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老张和丁助理商量半天,最终决定暂时保持沉默,静观其变。所幸这件事也慢慢不了了之,两人心照不宣地再没提起过。
讲完事情的经过,丁助理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这么多年,一看到找孩子的新闻就特别难受。说出来舒服多了!”
宝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喃喃地说道:“搞了半天,我才是寄养的!”
冬青连忙安慰弟弟:“宝根,你先别难过,现在一切只是猜测。”
宝根对丁助理说:“丁伯伯,感谢您说出真相。我想请您再帮一个忙,查查当年那个人贩子现在在哪儿,我要去见见他,问清楚当年的事情。”
丁助理略一犹豫,点点头说道:“这应该不是什么机密,我托你张叔叔问问,他还没退休,在县公安局档案室工作,应该不难查到。”
冬青姐弟倆再三对丁助理表示谢意,留下联系方式后就走了。
4.人贩老去
两人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宝根先把冬青送到医院后,说要回家自己待会儿。冬青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劝慰了几句,独自去病房看望母亲了。
两个姐姐见她回来,立刻满脸喜色地说道:“病理切片报告出来了,咱妈肝上的肿瘤是良性的,没有大问题。医生说可以手术,也可以先吃点药保守治疗。”
许母得知诊断结果,立刻精神多了。她打断两个女儿的话,问冬青:“宝根呢?相亲相得怎么样?”
冬青心里有了想法,越看母亲越不顺眼,口气有些不耐烦:“少操点心吧,把自己身体养好了比啥都强!”
许母从没听过儿女们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被噎得瞠目结舌,半晌忽然号啕大哭:“都说羊皮贴不到狗身上,就算不是我亲生的,可好歹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竟然这么顶撞我!”
冬青猛地一挥手:“亲生的姑娘哪赶得上买来的儿子!”
许母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吃惊地看着女儿,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说什么?”
冬青控制了一下情绪,冷着脸说道:“我都知道了,弟弟是你们买来的,我才是亲生的。”
许母勃然大怒:“你听哪个缺德鬼造的谣?”
冬青冷笑一声:“我们医院能做亲子鉴定,用不上一天,就能知道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许母仿佛忽然没了力气,低声说道:“你想做就做吧……”
冬青迫切想知道答案,见母亲没有反对,立刻取了母亲和自己的头发,交了三千块钱鉴定费,然后回到病房等结果。
内部人办事总是要顺当些,不到五个小时,化验室同事给冬青打来电话,告诉她虽然检测报告没写完,但结果已经出来了:“受检的两人确实不存在血缘关系!”
听到这个结果,冬青彻底傻眼了,失魂落魄地举着电话,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许母这时已经平静下来,她揽过女儿,慈祥地安慰道:“我之前的做法确实有些过火,寻思自己要死了,想在走之前把你们姐弟都安置好……是,我对宝根确实偏爱一些,但你也知道,你爸就稀罕儿子,唯恐断了香火,我也是想到那头给他个交代,这才想让你和宝根结婚……你不愿意就算了。”
两个姐姐也跟着劝解,冬青慢慢收拾心情,挤了一丝笑容出来。许母这头没啥大事儿,两个姐夫争着去医院结了账,拉着她回去了。
之后几天,冬青工作时总是魂不守舍,有次差点给病人开错药。主任把她喊到办公室,和蔼地说:“冬青,你的事我都知道了。这样,你先提前把年假休了吧,好好调整一下,等心情平复了再来上班。”
冬青的眼圈一红,给主任鞠了个躬,填好假条转身出去了。
这时候,宝根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激动地说:“三姐,丁助理联系我了,那个人贩子被判了九年,早就出来了,地址他也发给我了,就在邻市。你能不能请假,陪我去看一眼?”
冬青情绪低落地说:“大姐二姐没和你说吗?我和咱妈做了亲子鉴定,我不是她生的。”
宝根显然不知情,吃惊地反复追问真假,挂断电话后不一会儿就开车赶了过来。
看完鉴定报告,宝根有些同情地看着姐姐,态度坚决地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解释其中的疑点,我们还是去一下邻市,也许能找到答案。”
看着平日有些木讷的宝根渐渐有了主见,冬青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甩了下头发,拉开车门说道:“我休了年假,咱这就出发!”
两人驱车奔往邻市,许母超生时就躲避在那儿,人贩子也住在那儿。
四个小时后,车子在一个破旧的老楼前停下,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宝根撑开伞遮住姐姐,又掏出手机,看丁助理发来的信息,只写了某某小区某号楼,却没有具体的单元和房号。
宝根正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忽然听到有个老太太凄厉地喊道:“儿子,下雨啦,把我推回去!”
两人转头一看,只见前面十几米的一棵树下,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已经被雨淋湿了头发,冲着楼内一遍遍地喊着。
冬青赶紧跑过去,和蔼地问道:“大娘,你住在哪个单元?我推你回去。”
老太太神经质地笑道:“回哪儿?哪儿都没人要我!造孽呀!”
姐弟俩对视一眼,明白这个老人有些糊涂了。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拎着菜从旁边走过,停下脚步,快言快语地说道:“老太太年轻时是个人贩子,蹲了九年大狱,出来时就半疯不傻的,儿女都不待见。你们甭管她,免得挨骂!”
宝根对老太太脱口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人贩子?!”
老太太翻着白眼望天,毫无反应。
宝根蹲下身子,盯着老太太问道:“1990年,你是不是拐卖过一个孩子?”
老太太干脆闭上眼睛,怎么问都不出声。
冬青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车内,拿出一箱牛奶,又找到了一件雨衣。她将牛奶挂在轮椅旁,又给老太太披上雨衣,才拍了拍宝根道:“算了,走吧。”
宝根失望地站起来,掏出纸巾给老太太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默默地转身,和姐姐向车走去。两人刚拉开车门,忽然听到老太太口齿清晰地说:“好孩子,你俩过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5.阴错阳差
老太太说了很久,一直说到雨停。冬青和宝根听完都沉默了,低声谢过老太太便上了车。车辆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着,刚刚得知的真相太过离奇,姐弟俩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时,冬青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扭头对宝根说了句“是大姐”,随即接通了电话。
大姐先问了冬青是不是和宝根在一起,得到肯定答复后,让他俩赶紧回家,说许母张罗着全家人聚聚。
到了家,大姐将弟弟妹妹迎进了屋内。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许母端坐在桌前,二姐和两个姐夫也都在。见到冬青和宝根进来,许母笑眯眯地招手:“一家人聚齐了,咱们吃顿团圆饭吧!”
四姐弟和两位姐夫都小心翼翼地落座,不知道母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家吃得差不多了,许母忽然站起来,抚摸着墙上许传宗的遗照,笑眯眯地说道:“老许,我装了一年多的坏人,把孩子们折腾得够呛,自己心里也疼。思来想去,太累了,把实话告诉孩子们吧。”
说着,许母转过身来,眼圈已经红了:“你们四个都不是我亲生的。”
听到母亲的话,姐弟四人表情各不相同:大姐有些愣怔;二姐大吃一惊;冬青和宝根却对视一眼,似乎并不意外。
许母缓缓坐回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本名叫刘晓春,和冬青妈小时候是邻居,好得跟一个人兒似的。后来我考上了技校,在邻市读书,但和冬青妈一直都有联系。我毕业后进了工厂做化验员,后来嫁了人……”
刘晓春结婚五年多还没怀上孩子,后来被诊断出不孕,丈夫得知后坚决和她离了婚,这时她偏偏又下了岗,只能给人打零工,日子过得也很凄苦。
后来,冬青妈忽然联系上她,说要来借住一阵子养胎。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姐妹在出租房又团聚了,都欢喜得很。
刘晓春自己不能生育,打心眼里眼馋孩子,经常摸着冬青妈的肚子,猜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冬青妈却泪眼婆娑地说,丈夫五代单传,一心想要男孩儿,如果再生个女儿自己就没法活了!
眼看快到预产期了,冬青妈想自己在家生,还能节省点钱。刘晓春不放心,于是就近预约了个接生婆。接生婆非常有经验,她端详着冬青妈的肚子说:“你得有点思想准备,这胎八成是女孩儿!”
冬青妈一听就崩溃了,不由放声大哭。一旁的刘晓春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哭什么呀,如果这胎是女孩儿,你不要就给我!”
接生婆听了,接话道:“前两天有人在财会中专围墙外捡到个男孩儿,估计是哪个大姑娘生的,偷摸扔了。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我替你牵牵线?”
接生婆这么一说,刘晓春动心了:“那你帮我问问吧!”
很快,接生婆回话了:“人家要三千块钱营养费。”
三千就三千吧,刘晓春掏了这笔钱,把孩子抱回来了。
没过几天,冬青妈忽然腹痛难忍,刘晓春赶紧去找接生婆,偏偏赶上接生婆上街去了,费了好长时间才将她找到,又匆匆赶回出租房,冬青妈已经疼得快要昏过去了,满床都是血。
接生婆判断产妇羊水已经破了,再伸手一探,摸到了婴儿的脚丫,是个“站生”!这时候再往医院送已经来不及了,接生婆脑门见汗,不断埋怨通知自己太晚,这种情况只能做出选择了: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刘晓春脱口而出:“保大人!”
冬青妈却虚弱而又坚决地说道:“保孩子,我感觉这次是个男孩!”
接生婆叹了口气:“还是先保孩子吧,大人恐怕够呛了。”
婴儿啼哭着降生了,冬青妈血流不止,已经昏迷了过去。刘晓春赶紧跑出去找了辆三轮车,拉着冬青妈直奔医院,这时候也顾不得省钱了。
这头进了抢救室,那头催着去挂号交款。窗口的医生懒洋洋地问道:“姓名?”
刘晓春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刘晓春!”交完钱后,她马上跑到急救室门口等着,半个小时之后,医生开门说道:“救不了了,进去见一眼吧。”
冬青妈翕动着嘴唇,声音微弱地问道:“男孩儿女孩儿?”
刘晓春犹豫了片刻,握着冬青妈的手,说:“男孩儿!”
冬青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刘晓春给许传宗学校打了电话,他连夜赶了过来,面对着太平间里妻子的遗体号啕大哭,不断抽自己嘴巴。
刘晓春劝住他,联系殡仪馆将冬青妈火化了。等骨灰出来,工作人员大声喊“刘晓春家属,来取骨灰”时,他们才意识到出了问题:医院根据挂号单出具的死亡证明,写的是刘晓春的名字!
刘晓春急忙和工作人员解释:“对不起,是医院搞错名字了,死者不叫这个名字……”
谁知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摆摆手:“谁搞错的找谁去,和我们无关……”刘晓春无奈极了,只得暂且把这事儿搁着了。
许传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这才询问生的是男孩儿女孩儿。刘晓春转了一千个念头,心想为了安慰冬青妈已经撒了次谎,干脆将错就错吧,于是回答道:“男孩儿。”
许传宗咧着嘴笑了,又抚摸着妻子的骨灰盒痛哭不已。
6.假戏真做
事发突然,俩孩子都托付给接生婆照顾着呢,于是刘晓春先把许传宗送回自己家,然后又去了接生婆家。接生婆帮着把孩子送回去,刘晓春在路上交代她千万别说漏嘴,就说男孩儿是老许家的血脉。
俩孩子一到家,这个哭那个闹的,刘晓春冲了奶粉挨个喂上,忙得不可开交。许传宗不错眼神地盯着男孩儿看,嘴里不住念叨着:“你妈豁上命才给老许家留下条根呀,你就叫宝根吧!”
刘晓春叹了口气:“你家老大刚满两岁,老二才断奶,再加上这个,你可咋拉扯呀?”
许传宗也愁了,自己没啥亲属,超生被罚得钱口袋掉底,马上工作也要没了,哪还有活路呀!他不禁又落下眼泪来。
刘晓春见不得男人哭,劝解道:“我还有三千多块钱,你先拿去救急,总会有办法的。”
接生婆插话道:“你一个人带个女娃能容易到哪儿去了?我看啊,你干脆跟着去他家,帮着照看孩子,他毕竟是个老爷们儿,吃劳金也好,出大力也好,挣钱比你容易些,这样不是两将就吗?”
刘晓春还在犹豫,许传宗眼睛却一亮,哀求道:“你放心,我不能让你白干,就是卖血,我也按月给你工钱!”
刘晓春看着俩孩子,嘴里说道:“造孽呀,还提什么工钱,先把这群孩子喂活了再说吧!”
事情说定,刘晓春先让许传宗回去,把路铺垫好,自己暂时先留在这儿,等孩子稍微大点再抱过去。
许传宗琢磨了一路也没啥好办法,决定暂时隐瞒妻子难产去世的消息。到家正赶上丁助理家盖房子,于是他主动过去帮忙。丁助理在镇上很有威望,许传宗想着让他欠自己点儿人情,到时候也好说话。
还没等他想好呢,刘晓春在一个晚上忽然抱着俩孩子直接找过来了。
原来,接生婆之前帮人牵线买过孩子,谁料那个孩子是人贩子偷来的,如今人贩子落网了,把接生婆交代了出来,于是接生婆也被当成人贩子抓了起来。
刘晓春怕接生婆说出宝根的事情,到时自己留不住孩子,怎么和许传宗交代呀?于是她连夜带着俩孩子跑了。
这些她自然不会和许传宗实话实说,找个借口遮掩了过去。
事到临头,许传宗让刘晓春躲在家里别露面,对外就说妻子得了产后风,不能见人。这头他仍帮着丁助理盖房子,等上完房梁那天晚上,他匆匆赶回来,抱着冬青回到丁助理家,上演了一出捡到弃婴的戏。丁助理不是没感到蹊跷,却没有深究,顺水推舟地按着许传宗的剧本演了下去。
这样一来,孩子落上了户口。刘晓春为了切断接生婆那头的线索,也顶替了冬青妈的身份,反正“刘晓春”已经“死亡”,没人找得到她了。
许传宗怕时间长露出马脚,跑到横道村小学谋了份民办教师的活儿,带着大小五口人离开了宝山镇,从此再没回来过。
天长日久,刘晓春融入了这个家庭,和许传宗也假戏真做,认真过起了日子。老大那时刚刚记事,母亲出去躲避计划生育好几个月,印象早已模糊了。刘晓春对四个孩子都视如己出,很轻易地混淆过去,谁也不知道她和四个孩子毫无血缘关系。
刘晓春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屋内鸦雀无声。虽然冬青和宝根从接生婆口中已经了解了部分真相,但仍然震惊不已。
刘晓春却好像轻松了很多,长出了口气:“你们都长大成人了,本想着把宝根和冬青的婚事安排明白,我这辈子也没留遗憾,可以轻松地去见你们爸妈了。可是看到冬青的反应,我心疼呀!我这都想的啥馊主意?你爸为了传宗接代,把你妈的命都搭上了!我还能让你们走这条老路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你们。说到底,我才是寄养在你们家的那个。我想好了,反正我有退休金,够自己活的了,以后就去敬老院住。以后你们要是还能想起我,就过去看我一眼,从你们亲妈那头论,我算你们的姨不是?宝根,你的亲生父母估计是找不到了,想找你也可以去找,不想找,他们三个还是你的姐妹,你們仨没意见吧?”
姐仨早已泪眼蒙眬,哭得说不出话,宝根却大声说道:“有意见!怎么会没意见呢?”
刘晓春一愣,脸色随即暗淡下来。
宝根坚定地说:“您养大了我们姐弟四人,现在又想把我们撇下,我不同意!”
三个女儿也一起拥上来,搂着刘晓春放声大哭:“您就是我们的亲妈!”
刘晓春老泪纵横,拍拍这个拍拍那个:“我不走我不走,我也舍不得你们呀!”
门前的老榆树上,几簇冬青和榆树叶一起郁郁葱葱地生长着,看上去是那么和谐。
(发稿编辑:赵嫒佳)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顾敬堂 期刊:《故事会》2021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