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博士生,虽然如今在大城市里事业有成,但每年总要回一次老家,不过说来也真是巧了,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作对,钟宁每次回青山镇都要遇上滂沱大雨,这次也是一样,原本坑坑洼洼的山路被雨水一淋,变得泥泞不堪。班车已好几次陷在路上,要不是开车的师傅吼破喉咙让车里的人推车,钟宁恐怕得在车上过夜了。
班车破烂陈旧、沾满泥浆,就像垂暮的老人,走走停停,但总算抵达了终点,这时,天已经渐渐黑了。钟宁刚从车上下来,就听到有人扯着嗓门大骂:“什么鬼车,害老子等了整整五个小时!喂,开车的,你是不是在车上睡着了?”那人是来接客的,在站头上等得实在不耐烦了,见车来了,就骂了起来。
司机也不是好欺负的货,他粗声粗气地叫道:“他妈的有气别往老子身上撒,这车是黄狗的,有本事你就找他扯淡去!”
司机一说“黄狗”,刚才破口大骂的那人立刻像哑了一样,好像这名字有着一种奇异的恫吓力,让人闻风丧胆。骂人的那人低声咕哝了几句,接了人走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钟宁不由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身后叫了起来:“钟宁,可等到你了!”钟宁回头一看,原来是老同学秦续,当年,秦续和黄狗都是钟宁的小学同学,小时候这两个人经常欺负钟宁,后来,钟宁考到北京成了博士,黄狗在本地做生意发了大财,秦续便一直在黄狗手底下做事。三年不见,秦续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雨水打在他满是皱纹的笑脸上,看起来有些凄凉。
秦续一见钟宁,迫不及待地道出了他来车站接钟宁的原因:“黄狗今天晚上在醉乡楼请客,你一定要去啊!”
钟宁头也不回,说:“不去!”
秦续步步紧随,用嘶哑而急迫的声音在钟宁的耳边说道:“哎,算我求你了,你不能不去啊,黄狗请客谁能不去啊?”
“不去就是不去!”
钟宁不顾秦续的再三恳求,还是犟着脖子回到了家,到了家里,看到了久别的娘,吃着娘亲手做的饭菜,钟宁感到分外温暖。秦续跟着到了钟宁的家,一直站在屋外不肯走,他瘦小的身体在狂风骤雨中瑟瑟发抖。
钟宁娘看不下去了,劝着儿子:“你就去一回吧,打个招呼就回来。”
钟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已经全黑了,他又看了看嘴唇已冻得青紫的秦续,叹了口气,跟着秦续走了。两人到了醉乡楼,走进包间,黄狗看起来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桌上菜没动,茅台却已经空了一瓶,作陪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有一个女的,她叫艳红,也是钟宁的老同学,当年是青山镇上每个男孩梦中的对象,钟宁也曾暗恋过她。
陪客们见筵席的主角到了,纷纷嘻笑着站起来向钟宁打招呼,黄狗大笑着将酒杯倒满,举到了钟宁的面前:“你迟到了,罚三杯!”
钟宁笑着摆了摆手:“我不会喝酒,吃点菜就行了。”
黄狗一听这话,脸立刻就沉了下来,艳红赶紧端起酒杯塞到钟宁手里:“大男人怎么不会喝酒?来,我陪你喝!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不会连这一点面子都不给吧?”艳红说着,一口气连喝了三杯,看得出,她是做给钟宁看的,是为了让钟宁不拂了黄狗的面子,她才这么可着劲、拼着命喝的。见此情景,钟宁也只有勉为其难地把酒喝了,这酒一喝,黄狗的脸色立刻由严冬变为暖春,他大声招呼:“吃菜,吃菜!咱们青山镇就出了钟宁这么个博士,这可是大家的光荣啊!”
一轮轮推杯换盏下来,人人都喝得满脸红光,钟宁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便放下酒杯说道:“我家里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黄狗的脸色立刻变了,别的人也停止谈笑,噤若寒蝉,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准备离座的钟宁,艳红笑着说道:“钟博士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难不成瞧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
这话刚落音,“砰”,黄狗突然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全都跳了起来:“臭女人你乱放什么狗屁?好好的气氛全给你搅了!”
艳红憋红了脸,勉强笑了笑:“是,是我乱说话,我掌嘴!我这就离了你们,免得败你们的兴!”
黄狗怒气勃发:“想走?没那么容易!跳上一段脱衣舞给钟宁赔罪!”
钟宁见艳红下不了台,忍不住对着她劝慰道:“别当真,黄狗喝多了,跟你闹着玩呢!”
钟宁这话一说,不料黄狗却又不买账了:“谁闹着玩了?这臭贱货身上哪一块肉老子没有看过揉过?她惹得你生气就该让她脱衣服,脱!”
艳红低着头,眼泪汪汪的;秦续壮着胆子想过来劝,立刻被黄狗甩了一个耳光,秦续看着钟宁,眼神中充满了乞怜,钟宁明白了,要是现在自己真的走了,在座的人都要因此倒霉,想到这里,他只好又坐了下来。
黄狗真是一会儿猫脸,一会儿狗脸,这时他又露出了笑容,举起了酒杯……转眼间,包厢里一箱茅台全变成了空瓶子,黄狗甩给服务员厚厚一叠钞票,于是又有了第二箱、第三箱……
这一夜,钟宁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他不记得自己吐过多少次,他只恍惚记得自己在迷迷糊糊中被黄狗拽住了头发,黄狗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这眼睛很怪,眼睛里有着什么都得到了的满足,又有着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嫉妒,他揪住了钟宁的头发,恶狠狠地大叫:“给老子舔鞋!”
一天之后,钟宁要坐车赶回北京,秦续来送行,就在即将进站时,钟宁忍不住问秦续:“那天晚上,我真的给黄狗舔鞋子了吗?”
秦续的眼里湿漉漉的,他激动地说:“这些年来,我在黄狗身边成天点头哈腰,赔笑脸说好话,简直连条狗都不如,可是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在喝醉酒没有理智的情况下,在黄狗肆意侮辱的情况下,还是咬紧牙握紧拳头,硬是不肯妥协,我突然被你的举动给镇住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尊严……”
“那么我到底是舔了,还是没舔?”
“没有舔。”
分类:中国新传说 作者:刘中杰 期刊:《故事会》2009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