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欲望无止境。有些人,明明家有贤妻、衣食无忧,却偏偏被金钱蒙蔽了双眼,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从而迷失了人生的方向,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1.偷越国境
在云南边境有个小镇,小镇上有三个年轻人,他们结成了异姓兄弟,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大哥叫秦少锋,长得浓眉大眼,人高马大,是个敢作敢为、讲义气的小伙子。二哥许义,个子不高,一张短短的国字脸,把五官挤在一起,一道打架落下的刀疤,又深又宽,从额上一直拉到下巴,显得狰狞可怕。此人机灵油滑,人称机灵鬼。三弟起了个女性化的名字,叫毛思敏,人长得细蜂腰,白净脸,说话细声细气,也像女人。虽说三个人中毛思敏年龄最小,胆子也最小,却率先有了个对他一心一意的未婚妻,名叫黄珍,在小镇信用社当出纳。
三个人平时除了“啃老”,根本没正当收入,想赚大钱,又眼高手低,老这么游来荡去、打打闹闹也没了兴致,年龄也一天天大起来。
这天,三人聚集在一家茶楼的一个幽暗单间里,商量着一件大事。只听秦少锋压低了声音道:“哥们儿,想好了没有,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一旁的许义呼地站起来,一拍桌子道:“走!走!哪个敢不走,老子就不认他这个兄弟!”
毛思敏紧张地看了一眼许义,说:“许哥,你不要生气。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啊,锋哥和你都凑了三五万块出来了,我一分钱也没有。没钱去外国喝西北风啊?”
许义的嘴角掠起一丝笑容,说:“别叫穷了,只要你肯下决心走,有的是钱,你身边不就是钱柜子吗?”说着,许义意味深长地望了望紧靠着毛思敏的黄珍一眼。
毛思敏一下子紧张起来:“你是说卖了珍珍?”
许义笑道:“你脑子进水啦?哪个敢卖你的心肝宝贝啊?我是说珍珍单位的保险柜里有的是钱,珍珍不是有钥匙吗?拿出来就是了!”
毛思敏惊愕地瞪大眼睛,既而摇摇头说:“你是说拿信用社的钱?那是要坐牢的!”
许义骂道:“你真是够笨的!拿了钱远走高飞到国外去了,还坐什么牢啊,那是享不完的福啊!”
这时,秦少锋开腔了:“思敏,许义说的有道理,我们早就想好了,拿了钱我们就到外国去,你姑妈不是在南洋吗?当年偷渡去了那里,如今发了大财,当了大老板。外国最容易发财,你看南洋的华侨们哪个不是腰缠万贯?你和珍珍不是要结婚吗?没钱你结什么啊?到了南洋,最不济也可以在你姑妈的公司里打工啊。”
许义说:“走海路太危险,坐那闷罐船说不定把老命都送掉,还得给蛇头许多钱,咱们就是倾家荡产也给不起,不如走陆路吧。”
这时,四个男女在茶楼里作最后的商议。事到临头,毛思敏又畏首畏尾起来,他看了看珍珍微微凸起的腹部,用商量的口吻问道:“珍珍,你看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黄珍,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毛思敏的脑袋,说:“就你胆小,我早就想出去了,要不我嫁给你干什么!”黄珍说的是实话,结婚前,她在毛思敏家里,看到毛思敏姑妈寄来的一张张照片,看着美丽的南洋风光,她的心早就飞出去了,这才更坚定了她嫁给毛思敏的决心。
许义笑道:“还是珍珍有胆!你哪天弄到钱,我们就哪天走。”
珍珍说:“按规定,我们信用社不能存放大数额存款,但我们信用社每天的存款不多,所以,运钞车一般一星期才来一次。按平时的存款量,我们信用社一星期就二十几万元。”
秦少锋说:“二十几万就二十几万,你看哪天能提出来?放心,这钱算我和义哥跟你借的,到时候加倍奉还!”
珍珍想了想,忽然大叫起来:“对了,明天运钞车要来,就在今晚!今晚正好轮到我值班。”
秦少锋兴奋地说:“事不宜迟,今晚就动手!珍珍,你去把钱偷出来,思敏,你去接应,我和许义去弄辆车,我们连夜走!”说罢,四个男女分头行动。
凌晨三时许,小镇上的人们在沉沉的梦乡中做着甜美的梦。一辆吉普车悄无声息地驶到信用社门前停下。这时,信用社的大门洞开,从里面蹿出一男一女,正是毛思敏和珍珍,他们提着一个麻袋,飞快地钻进车里,吉普车如离弦的箭向边境驶去。
天快放亮的时候,四人终于来到界河边。借着熹微的晨光,可以看见矗立在河岸边的高大界碑,秦少锋抚摸着界碑,激动地说:“到了!只要一过河,我们就成功了!”
许义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快!过了河就到国外了!”四个人“扑通扑通”跳下河,向对岸趟去。爬上岸,许义拿出指南针,在手掌上摆弄一下,校准了方向,说:“我们不能走大路,否则被边防警察抓住送回国,那就是等着坐牢。现在我们唯一的路就是从原始丛林穿过去。为了以防万一,这钱我们分开带着,但不能瓜分,到了南洋咱们用它作本钱,做点小买卖什么的,先站住脚,然后去哪儿再见机行事。”见大家都同意了,他把钱分成四份,每人携带一份绑在身上。然后,四个人就像四头脱笼的野兽,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中。
2.魂断他乡
森林里浓雾弥漫,秦少锋他们像四只没头的苍蝇,在雾海密林中乱撞。无数的藤蔓织成一道道藤网,挡住了前进的道路,不远处不时传来野兽的阵阵嗥叫。秦少锋拿着一把砍刀在前面奋力砍着挡道的树藤,许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小手枪握在手里,神气活现地在后面警戒,毛思敏扶着黄珍战战兢兢地走在中间。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了,还没有走出密林,而携带的食物早已吃完。
此时,四个人又累又饿,特别是黄珍,小白脸被树枝刮得横一道、竖一道,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痛,嘴唇由于焦虑而起了白泡,她不停地问:“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啊?”
许义不耐烦地说:“你嘀嘀咕咕的烦不烦?少说两句不行吗?我有指南针呢,不会错!”
“我口渴得厉害,走不动了。”黄珍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靠着毛思敏的身体,摇晃着像要瘫倒。
毛思敏奋力扶住她,细声细气地说:“珍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秦少锋从前面递过来一节刚刚砍断的树藤说:“这里面有汁水,喝一口就有力气了。”
黄珍接过来,塞进嘴里猛吸一口,顿时一股怪腥味使她的胃翻江倒海,一张嘴把黄胆水都吐了出来。她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说:“你们走吧,不要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许义皱起眉头骂道:“女人就是麻烦,早知道不要你来了,让你去蹲大牢。”黄珍和毛思敏都没出声。秦少锋看不过去了,他冲许义说:“老二,你咋说话呢?黄珍丢了工作,偷公款犯罪,不都是为了我们?”说着过来帮毛思敏扶起了黄珍。
一行人就这样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记不清翻了几座山,趟过了几条河。渴了喝一口山泉水,饿了吞一把树叶草根。渐渐地,眼前的树变得稀疏起来,走在前面的许义忽然大叫道:“快看!那里有个寨子!”秦少锋和毛思敏一高兴,松开搀扶着黄珍的手就往前跑,哪知突然失去支撑的黄珍一下子瘫坐在一个又软又滑的物体上,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她感觉自己被一条粗大的鞭子猛地抽倒在地,紧接着身子被一个冰凉的软体箍得喘不过气来。毛思敏和秦少锋听到黄珍的惊叫,回头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一条大蟒紧紧缠住了黄珍!原来那是一条吃饱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大蟒,黄珍一屁股正巧坐在它身上,大蟒受惊,顿时大怒,尾巴一甩把黄珍抽倒,身子一卷就把黄珍裹住了。
毛思敏吓傻了,双脚像被钉在那儿一动不动,张大着嘴巴却叫不出声来。秦少锋和许义冲上去要救黄珍。大蟒哧哧吐着红色的芯子,一张嘴,一团黏稠的液体喷了许义一脸,许义顿时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秦少锋大吼一声扑上去,双手紧紧扼住大蟒颈部,大蟒松开黄珍,尾巴不停地摆动着,巨大的身子如铁箍一般缠住了秦少锋。秦少锋浑身的骨头被勒得咯咯作响,脸色发紫,呼吸困难。他拼命大喊:“快拿匕首来!刺穿它的心脏!”
许义吓得双手在身上乱摸,却怎么也摸不到匕首,他冲毛思敏大吼:“你傻呆着等死啊,还不快拿匕首去!”毛思敏颤抖着跑过去,从许义身上抽出匕首,大步上前对准大蟒颈部就刺了个对穿,一股黑血喷了他一身一脸,他全然不顾,急忙去看黄珍。只见黄珍倒在地上,两眼惊恐地睁着,眼珠暴凸,嘴角渗出丝丝鲜血。
“珍珍,珍珍,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毛思敏抱起黄珍焦急地哭喊着。黄珍软绵绵地倒在毛思敏的怀里,一股一股鲜血正顺着她的裤管流下来!
毛思敏惊骇地大叫:“天啊,她流产了!”原来怀有身孕的黄珍被大蟒一箍流产了,还引起了大出血!
毛思敏见黄珍血流不止,不知所措地失声痛哭。许义骂道:“这个时候你还嚎啥丧呀?还不快背起她到寨子里去!说不定还有救!”
秦少锋急忙过来帮毛思敏背起黄珍。毛思敏踉踉跄跄地走出丛林,黄珍在他背上越来越软,气息越来越微弱。毛思敏带着哭腔喊道:“珍珍,珍珍,你千万要挺住啊!”
四个人一路喊叫着冲进寨子。这是一座占地很大的石头寨子,有寨门、竹楼和许多高高低低的铁皮顶房子,地上铺着石板。寨门口站着两个身穿黑色衣服、肩上扛着半自动步枪的家丁。毛思敏把奄奄一息的黄珍放下,转身跪在地上哭喊着:“救命,求求你们救救她!”
两个家丁不知道他说什么,但一看黄珍被鲜血湿透的裤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其中一人跑进寨门。一会儿出来一个五十上下、上唇蓄着几根鼠须、细眼如豆的小老头,他上身穿着西装,下身却穿着一条笼裙,显得不伦不类,身后还跟着一个不停为他摇芭蕉扇的男仆。这小老头正是族人土司,他操着生硬的汉语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秦少锋抢前一步说:“大叔,我们是从中国来做生意的人,没想到在森林里迷了路,我们这位怀了身孕的朋友被巨蟒缠住,造成了大出血,大叔,求求你救她一命!”
土司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几位不速之客,沉吟不语。毛思敏见这个小老头会说汉语,如同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跪着爬上前哀求道:“大叔,求求你救她一命,她需要医生!”
土司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医生。”“医院呢?有医院吗?”“没有医院。”
毛思敏绝望地大吼:“那你们这里没有病人吗?人生病了不看医生吗?”“最近的医院在那旺,离这里有二百里远。”
毛思敏急了,一下子拉开上衣拉链,露出绑在里面的钞票道:“大叔,求求你,无论如何救她一命!这些钱,我、我全给你!”说着,他把几扎钞票全扔在地上,秦少锋想上前阻拦,却来不及了。
土司的小眼睛顿时放出异样的光彩,他对一个家丁嘀咕了几句,家丁转身跑去端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
毛思敏问:“这是什么?”“鸦片汤。”
“去你妈的!这玩意只能害人,还能救人啊!”毛思敏愤怒地挥手打掉家丁递过来的碗,抱起黄珍,泪流满面道,“珍珍,都是我害了你啊,我不该让你跟着我到什么外国去享福啊!”
黄珍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断断续续说道:“思……敏,我……我爱你,我……我不怨你,你……你答应我,一定要回去看我妈……”
毛思敏拼命地点头,哽咽道:“珍珍,我答应你,我答应你!”黄珍嘴里嘘出一口长气,头一歪,魂游天国去了。
“珍珍!”毛思敏凄惨的号哭呼叫响彻异国他乡的上空。
3.死里逃生
秦少锋帮毛思敏向土司买了一副薄皮棺材埋葬了黄珍。毛思敏趴在黄珍的坟堆上哭得死去活来。土司假惺惺地劝他:“年轻人,来日方长,何必为一个女人伤心呢,请节哀。”土司嘴里说着话,眼光却不时地瞟向许义和秦少锋,他见许义手不离枪,而秦少锋身藏匕首。此时,秦少锋的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不离土司左右,只要土司稍有动静,秦少锋就会像一头猛狮扑向猎物一样扑向他。土司小眼睛一转,笑道:“咱们交个朋友,走,到我家吃了饭再走。”
三个人自从逃出国境以来,已经几天没有吃饭,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他们也不推辞,跟着土司进了府第。土司下令摆上酒席,还叫来几个姑娘跳舞助兴。饥饿战胜了悲哀、恐惧和警惕,秦少锋和许义不顾一切地吃喝起来。而毛思敏还在为失去老婆而伤心哀痛,没有食欲,只是目光呆滞地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把饭粒往嘴里拨送。不料吃着吃着,秦少锋和许义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二人支持不住便扑倒在桌子上,毛思敏一见大惊失色,霍地站起来推着秦少锋和许义叫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啦?”正喊着忽然感到脑后生风,没等回头,后脑被重重一击,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便不省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少锋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四周寂静无声。他用手一摸,竟然是冷冰冰的土壁。秦少锋以前听老人说过,土司府有专门用来关押死囚的土洞,土洞一般都是挖在离土司府不远的山坡上,洞深三四丈,仅两尺见方,人被关在里面,如同被压在十八层地狱里,无光无声,只有死亡的恐惧和死一般的寂静黑暗包围着。据说再野蛮的犯人只要被关上两天,无一例外的都会发疯咬舌自尽!
秦少锋明白自己被关在土洞里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袭遍全身。他摸摸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要想从土洞里逃生,简直比登天还难。在这生死关头,秦少锋想起了家中的母亲,后悔自己不听母训,乱交朋友,不务正业,更后悔不该如此草率到国外谋发展,妄想发大财。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落得亡命他乡、丧身土洞的下场!想到这儿,秦少锋不由流下了两行悲愤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秦少锋闭目等死的时候,忽然,头顶上投下一丝细细的亮光,接着有人扔下一根长绳小声道:“快爬上来!”
秦少锋大喜过望,也不管上面救他的人是谁,用尽吃奶的力气抓住绳子爬了上去,一看原来救他的竟然是许义。他见许义手里还提着一支冲锋枪,在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具家丁的尸体,不禁惊喜地问:“你是怎么上来的?”
许义指指家丁的尸体,说:“我在洞里大喊大叫,引来这家伙。他问我叫什么,我说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啊,那么多钱,藏在树林里没人知道,他就要我告诉他。我的枪、匕首、指南针、地图、打火机虽然都被缴了,但我还有一把小匕首藏在鞋子里,他们没有搜到,我一上来就干掉了这家丁。”
死里逃生的秦少锋不禁热泪盈眶,他顾不得赞扬许义,急切地说:“快!去救毛思敏!”
两人又跑到不远处的土洞旁,掀开压在土洞上的石板,扔下长绳,可半天都没有反应,秦少锋喊道:“思敏,快上来!”依然没有回应。秦少锋急了,说:“我下去看看。”说罢,他顺着绳子滑下去一看,只见毛思敏已经神情恍惚,嘴里念叨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时,洞口传来许义的叫声:“快上来,有人来了!”紧接着上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秦少锋心急如焚,狠狠抽了毛思敏两耳光,吼道:“你想死就在这里呆着吧!”说罢,他攀着绳子嗖嗖嗖往上爬,回头一看毛思敏也紧跟着爬了上来。许义用冲锋枪撂倒了两名家丁,叫道:“快走!”说着,三人扭头冲进密林里。
4.血染沼泽
三个人慌不择路,在森林里狂奔了半天,确信后面没有追兵才停了下来。这时,他们迷路了,在丛林里转悠了四天还没有找到出路。秦少锋用剩下的三发子弹打了两只火鸡,没有火,饿急了的三人连毛带血把火鸡给生吞活剥了。这时,天空下起了雨,大雾又开始在森林里升腾起来。三个人又冷又饿,脸上疲惫得脱了形,衣服裤子被荆棘划得支离破碎。三个人衣衫不整、哆哆嗦嗦地围坐在一棵大树下,一筹莫展。
“如果再走不出去,我们就只有等死了。”面对困境,一向鬼点子多、信心十足的许义也仰天长叹。
秦少锋翻看着手里明晃晃的匕首说:“不要灰心,我们还有匕首,你们学燧人氏钻木取火,我去搞点吃的来,说不定能碰到一窝野兔什么的。”说罢,拿起匕首去寻找食物。许义和毛思敏二人捡来几根枯树枝,有气无力地一上一下摩擦起来,还没等他俩擦出火花来,秦少锋却快步奔回来急急忙忙地说:“发现情况!快跟我来!”
两个人跟着秦少锋没走多远,就见森林里有一条羊肠小道伸向远方,不远处传来骡马打响鼻的声音和人的低语声。三人忙蹲伏在地,瞪大双眼盯着前方,不一会儿就见一队人马从林中走过来,大约有六七十人和几十匹驮载货物的骡马。他们的骡马都衔着枚,赶马人个个头戴竹笠,身披蓑衣,静悄悄地在林中穿行。秦少锋一时激动,想跳起来喊叫,许义却一把将他按倒在地,低吼道:“别动!”秦少锋不解其意地用眼光询问他,许义用嘴一努,秦少锋再定睛细看,这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只见每一个赶马人的蓑衣下都露出一节黑黢黢的枪管!许义说:“他们是走私鸦片的匪帮,这小道是他们的秘密通道,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我们就死定了!”
秦少锋为自己刚才的鲁莽惊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说:“他们是去哪里?”
许义说:“极有可能是去青远。我们只要悄悄跟着他们,就能到那里。”
秦少锋沮丧地说:“我们钱都没有了,还去青远干什么,不如回家吧。”
许义望着毛思敏问道:“你呢?”
毛思敏道:“我、我也想回家。”
许义冷笑道:“回家?说得轻巧,地图没有了,指南针没有了,能走出这百里丛林吗?再转两天,不被野兽吃掉,也要活活饿死,跟他们走是唯一的出路。快走!”
于是,三个人忍饥挨饿,悄悄跟在那帮人的后面。
天黑了,马帮在森林里生起篝火,围坐在火堆边又吃又喝,秦少锋他们不敢靠近,闻着阵阵随风飘来的酒肉香味,肚子咕咕直叫。肚子越饿,身上就越冷,三个人挤作一堆,抱成一团,好不容易挨到快天亮时,许义实在熬不住了,说:“再这样跟他们耗上三五天,还没走到青远,我们就饿死了,横竖是个死,不如我去他们那里弄点吃的来。”
秦少锋嘱咐道:“小心点。”
许义把匕首衔在嘴里,弓着腰悄悄摸到马帮的帐篷前,只见一个哨兵靠在帐篷门口呼呼大睡。许义轻手轻脚地摸进帐篷里,见匪兵们一个挨一个睡得正香,帐篷里堆放着许多吃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轻移脚步走到里面,把一瓶瓶牛肉罐头塞进怀里,然后又高抬腿轻放脚地退出来。经过帐篷门口时,他看见哨兵的那杆冲锋枪靠在旁边,他一时贪心,顺手一提想把枪也拿走,不料,那枪带子是捏在哨兵手里的,哨兵惊醒过来,大喊一声:“有贼!”许义一惊,怀里的罐头也叮叮当当掉落在地,帐篷里的匪兵全都醒了。许义又惊又怒,一刀把哨兵捅死,从哨兵身上拔了个弹匣,提起枪就跑。匪兵们追出来,子弹呼呼呼从他耳边飞过。秦少锋和毛思敏一看情形不对,就跟着许义没命似的往林中飞奔,匪兵们恼羞成怒,紧追不放。
跑着跑着,毛思敏“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一股鲜血从小腿上流下来。秦少锋问:“怎么啦?”毛思敏痛得直咧嘴:“我受伤了。”秦少锋和许义只好架起毛思敏接着跑。这时,天已经放亮了,只见前面是一片铁锈色的沼泽地,水面上升腾着氤氤热气。再回头一看,匪兵们哇哇大叫着追上来。前有沼泽,后有追兵。许义端枪朝追兵扫了一个扇面,子弹打光了,他把枪一扔,大喊一声:“快!下水!”
三人扑下沼泽,拼命往对岸游去。秦少锋和许义刚刚爬上对岸,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回头一看,只见毛思敏的面部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得变了形,他扑腾着仰面躺在锈水里,鲜血立即把他染红了。秦少锋和许义再细细一看,只见毛思敏手上、脚上、脸上,甚至眼睛里都密密麻麻叮满了一条条肥大的蚂蟥,还没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毛思敏已经成了一具被吸干了的空壳,漂浮在水面上。秦少锋和许义看得心惊肉跳,冷汗淋漓!许义颤抖着声音说:“是他的血救了我们。”原来毛思敏腿上的血腥招来了千万条蚂蟥,他死了,秦少锋和许义逃过了一劫。
秦少锋喃喃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浑身颤抖着望着毛思敏的尸体,声泪俱下道,“好兄弟,大哥对不起你呀!”
5.魂兮归来
秦少锋和许义互相搀扶着,如同两个醉汉,在密林里踉踉跄跄地走着。这时,太阳升起来了,丛林里百鸟歌唱,两个人穿过一片树林,许义忽然大叫起来:“大哥,你看,那里有一户人家!”
秦少锋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幢竹楼,竹楼四周是几十株高大的板栗树,一架竹梯直通楼上,竹门虚掩,从窗口还飘出袅袅青烟。秦少锋惊喜之余,又疑云重重:是什么人独居在深山老林里?是猎人还是土匪?这么一想,他警惕地说:“别出声,我们先悄悄走近竹楼看看。”
两人提心吊胆地刚接近竹楼,突然“呜”的一声低号,一条如狮子般大小的藏獒摇晃着冲下楼梯,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步步朝他们走来。两个人吓得一声惊叫,连连后退,最后双双跌倒在地上。就在他们以为又一次大难临头的时候,忽听楼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黑熊,回来!”那条样子凶猛却步履蹒跚的藏獒立即止步,摇头摆尾地回身上楼,守在楼梯口。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们终于来了,你们终于来了!”
那怪笑声短促嘶哑,虽说秦少锋和许义一直在外闯荡,在短短的几天里又经历过无数次死亡的考验,但乍听到这声音,仍不禁毛骨悚然,两人抱作一团,不敢吭声。这时,楼上又传来那苍老的声音:“不要怕,黑熊不会伤害你们,上来吧。”
两人互相看看,过了半天才相拥着战战兢兢地登上竹梯,推开虚掩的竹门。只见火塘边躺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耄耋老人,多皱的脸皮干枯得像一片风干的橘子皮,佝偻的身子紧紧裹着一条发黑的毛毡,活像一具木乃伊。他见两人进来,暗淡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他喃喃自语道:“终于等到你们了,终于等到你们了!”
秦少锋和许义听了,不禁面面相觑。这时,他们看见火塘边的破竹箕里,放着已经剥壳风干了的板栗,饿得眼睛发花的他们,就像恶狼扑食般抓起板栗就往嘴里填。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干硬的板栗噎得他们直翻白眼,接着又抓起火塘边装水的竹筒,咕咕咕猛灌一气,以至于老人在嘟嘟哝哝地说着什么,他们一句也没听见,直到肚子填饱了,身上有了力气,秦少锋才抬起头来问老人:“老人家,你刚才说什么?”
“我要你们带我回国。”
秦少锋惊诧道:“回国?难道这里不是你的家?”
老人忽然伸出一双如鸡爪般的手紧紧抓住秦少锋,说:“你们带我回云南,你们带我回云南,我有好多钱给你们,全给你们!我那钱,就藏在板栗树下。”老人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站不起来,秦少锋和许义再一看,只见老人左腿的下半节是空的。秦少锋连忙扶住老人,让他躺下,问道:“老人家,我们一定带你回去,请问你是哪里人?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深山老林里?”
老人抬起泪眼望着秦少锋,缓缓说起一个遥远的故事:
老人名叫武雄文,云南人,早年当过兵,四十年代随部队残兵留在了国外,多年来,他在外谋生,吃了不少苦,也赚了一些钱。到了八十年代,他想到了叶落归根,决定回云南老家。不料在徒步穿越丛林时迷了路,一时出不了丛林,他只好暂时找个合适的地方先住下来。他怕一个人天长日久呆着,会失去说话的能力,就经常拿出随身携带的书,自读自听,后来又有了藏獒黑熊,他就天天对着黑熊唠叨说笑。他原想慢慢找机会回国,没想到一次在追赶猎物时摔下山崖,把腿摔断了,而且断腿还卡在岩缝里,为了保命,他砍断了伤腿,伤好后他却再也走不出丛林了。他只好在这里等人来,他等啊等啊,一等就是十多年!他今年已经86岁了,若再不能回家,就真的要在外国的丛林里做孤魂野鬼了。今天,他听到黑熊一叫,就知道有人来了。
老人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摇摇头,问:“你们是不是想去外国?”此时,老人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起来,盯得秦少锋背后直冒寒气,接着老人又自问自答道,“去不得,去不得,你们过不了大江,几百里外的下游有桥,有警察把守。你们千万不要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啊,外国不见得比中国好!”
秦少锋听了,又想起黄珍和毛思敏的死,想起那个黑暗的土洞,他恐惧地说:“老人家,你多心了,我们要回中国去!”
老人一听,高兴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求求你们带我走。”说完,可怜巴巴地望着秦少锋和许义。
秦少锋抬眼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除了板壁上有一支老式步枪和一把砍刀外,四壁空空,他半信半疑地问:“老人家,你一个人在密林里靠什么生活啊?”
老人指指窗外的几十株板栗树说:“是它们养活了我,还有我的黑熊。”
秦少锋明白了,老人把板栗收藏起来风干就是他一年的粮食。靠板栗果腹,靠黑熊作伴,凭着对回归故国的信念,老人度过了漫长的十多年的孤独时光!秦少锋感动地说:“老人家,我们也是云南人,我一定带你回去。”
老人顿时兴奋得脸上泛起红光,喃喃道:“叶落归根了,我终于要叶落归根了。我把树洞里的钱全给你们,全给你们。”
秦少锋道:“老人家,今天天晚了,我们好好睡一觉,明天带你走。”
当晚,已经几天都没有睡过好觉的秦少锋,在饱饱地吃了一顿板栗后,头一落枕就进入了梦乡。睡梦中,他突然被狗的一声惨叫惊醒了,睁开眼一看,许义不见了!
老人也醒了,嘴里喊着:“黑熊,我的黑熊!”挣扎着就想往楼下爬。
秦少锋扶着老人下了楼,老人指着一棵高大的板栗树,让秦少锋带他过去。他们上前一看,只见黑熊四脚朝天仰躺在树下,它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老人发疯似的扑向黑熊,抱起狗头哭喊着:“黑熊、黑熊,我的黑熊啊!”
秦少锋拔出狗腹里的匕首,一看竟是许义用的那把。“是许义!”他惊叫起来。老人忽然放下狗,发疯般去掏树底下的那个洞,里面已经空空如也。老人跌坐在地,满脸绝望。
原来,许义从回国心切的老人口中得知,那树洞里有钱以后,就起了贪念。夜里他趁老人和秦少锋睡着时,就悄悄爬起来,一个树洞一个树洞地去掏,终于被他找到了。不料,聪明的黑熊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黑熊见许义拿着钱想逃跑,就从背后把他扑倒,许义掏出匕首杀死黑熊,卷着老人的钱逃之夭夭。
老人忽然抬起泪眼,用一种让人难以推脱的目光望着秦少锋说:“你发誓,一定要把我带回去!”
秦少锋二话没说,举手向天道:“我发誓!如果我不带你回云南,就遭天打雷劈!”
老人慢慢从身上摸出一张牛皮纸,说:“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是野人山啊,与云南的直线距离不过一百多公里,但是你想走回去起码要十天半月。当年远征军战败回国,几十万人马没有死在日寇的枪炮下,却被这野人山吞灭了大半!没有地图你是走不出去的。这张地图是我花了几年时间出入丛林绘制的,我带在身边十多年了,有了它,你就能走出丛林。”
秦少锋一听这是野人山,不禁不寒而栗,但又庆幸自己遇到了老人。他想,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也得把老人带回去,不过当他把目光移到老人那瘦弱的病体和那条残腿上时,他不由得又犹豫起来。他想,如果许义不跑,两个人抬着老人,兴许能把老人带出森林,可现在就剩下自己一个……
老人从秦少锋的目光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地图交给秦少锋说:“请你把我的骨灰撒在家乡的青山上。”说罢,老人突然一头撞向大树,顿时鲜血迸溅!秦少锋大惊,抱起老人大喊:“老人家,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
老人脸上露出一丝惨白的笑容道:“魂兮归去,我终于可以回家了。”说罢,气绝身亡。
秦少锋心里泛起难以言状的痛楚,他抱起老人的尸体,像孩子般失声痛哭!他不仅仅是为老人难过,更多的是为自己难过。
秦少锋火化了老人的尸体,背起老人的骨灰,按着地图指示的路线,踏上回国的路程。就在离老人住处不远的树丛里,他发现一具浑身肿胀发紫的尸体,尸体旁还散落着一些钱币和几根金条,秦少锋把尸体翻开一看,正是许义。原来许义卷着老人一生的积蓄,仓皇逃进丛林,还没走多远,就被毒蛇咬死了。
半个月后,秦少锋历尽艰辛,终于翻越野人山,回到云南。他找到了老人的后裔,把老人的骨灰和钱财交给了他们。他们为老人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而老人的墓碑上刻着四个大字:“魂兮归来”!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龙新霖 期刊:《故事会》2009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