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贪吃的食指

食指是人最灵活、最常用的手指，它代表着能力、代表着欲望。当欲望漫过良心的堤岸，人生也将随时处在危险之中……

1.惹祸

韩九指天生只有九指，父母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韩九指”。韩九指少了左手食指，仅有的右手食指，却是奇异无比，只要周围有好吃的东西，这根食指就会跳动起来，离好吃的越近，食指就跳动得越厉害。

这年韩九指十三岁，家乡闹灾荒，田里颗粒无收，家家都勒紧了裤带生活。大人们怕孩子偷吃，把仅有的吃食藏起来——每天少吃点，总比饿死强啊！可韩九指家却藏不住吃的，韩九指越是饥饿，食指的感应力就越强。父亲把食物藏在衣柜里、床底下、柴火堆里，韩九指都能找到。眼看家中的存粮一点点减少，父母整日里发愁：这灾年该如何度过呢？

转眼寒冬来临，这天晚上，韩九指在村子里玩，忽然间食指大动起来。韩九指知道，附近准有好吃的！他忍不住朝前走去，没走多远，就闻到了一股沁人肺腑的肉香。

香味是从柳伯伯家传出来的，柳伯伯和他的儿子大柳都擅长打猎，他们准是又打到了什么猎物。韩九指在柳伯伯家门前转来转去，心里的焦急劲儿就甭提了……

渐渐到了深夜，柳伯伯家熄了灯，韩九指搬了个树墩放在院墙下，踩着树墩跳进了院内。

院子里，厨房的门没有上锁，韩九指进了漆黑的厨房，伸手一摸，一下便摸到桌台上有一碗冻成铁疙瘩一般的肉，张嘴一咬，差点把牙咯掉。此时韩九指真是猴急得要命，他不敢生火，就一掀棉袄，将那碗肉扣在肚皮上，再弓下身子，用肚皮夹着肉块给暖化了，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急急巴巴吃完了肉，只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一碗还没吃过瘾，韩九指又在厨房里搜了一遍，可再也没找到一点肉了，他带着几分郁闷出了厨房，突然他发现，院子里红薯窑上面的土有些松动，韩九指灵机一动，扒开了红薯窑，立刻闻到一股腥味，跳进去一摸，竟摸到好大一块生肉。韩九指差点叫出来：柳伯伯家打到了野猪！

韩九指摸着大块的野猪肉，心想：这么多肉，能做多少碗啊……这么想着，那根食指竟也跳动起来。以前，这食指只能感应到熟食，从此以后，连活蹦乱跳的兽禽，都能感应到了。

韩九指抓着肉舍不得放手，心想，干脆，把肉带走得了！这块肉有一百好几十斤重，韩九指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根本拖不动，于是他回厨房拿了把刀，将肉割成三大块，分三次将肉拖了出去……

韩九指本想将肉带回家里，可爹娘性情耿直，一定不许自己偷东西，就将肉藏在了村东一片树林内。

接下来的日子，韩九指一有机会就溜进树林内，生起火来烤野猪肉吃。等把三大块野猪肉吃完，韩九指明显胖了一圈。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韩九指偷野猪肉的事，还是被发现了。这天，柳伯伯父子气势汹汹地找到了韩九指家。韩九指的父母没料想儿子在外面闯了这样的大祸，父亲当场就给了韩九指一个耳光，母亲则不住地向柳伯伯道歉。

闹了一阵子，柳伯伯也有些不忍心了，一摆手说：“算了算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咱们走吧。”临走前，大柳带着哭腔说：“我娘有病，我和爹不知跑了多少趟才打到这头猪，想给娘补补身子，你们……你们……哼！”

事后，韩九指被父亲打了一顿，责骂了一番，可他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没过几天，也就把这事忘一边儿去了，却不知柳伯伯家发生了一件大事：野猪被偷走后，大柳一直瞒着父母悄悄上山打猎，盼望着能再打到猎物。然而，就在一次上山后，大柳再也没回来，不久，有人在山上看到了大柳带血的衣服……

柳伯伯夫妻得知噩耗后悲痛欲绝，韩九指的父母也感到万分愧疚：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偷吃了人家的野猪，大柳就不必再上山，也就不会被猛兽吞吃了……

这天，韩九指从外面回到家里，见娘双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娘见儿子回来，抓起桌上的一个包袱，一把塞进他怀里，哽咽着说：“九指，这是家里唯一的存粮了，你带了它走吧……”

爹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一见这情景，就要夺那包粮食，一边大声道：“反正要饿死，把这粮食给了柳家，良心也过得去些！”娘一把抱住爹，冲儿子大喊：“快跑！再也不要回家了，咱们度不过这个灾年了！”

韩九指吓傻了，虽不清楚怎么回事，但知道娘一向最疼自己，就听了娘的话，抱着包袱逃出了家门，他不知该去哪里，就顺着大路朝前跑去。

原来，韩九指家存粮本来就少，而韩九指偷吃的本领高强，这最后一包粮食藏在老槐树上，才没被韩九指发现。父亲眼看寒冬难以熬过，就想把家里最后的粮食送给柳家，算是赎罪；而母亲爱子心切，抢了粮食给韩九指，盼他带着粮食逃出去，能侥幸活下一条命。

韩九指带着粮食流浪在外，饿了就吃，没几天就吃完了，只好又回到了家里。

到了院门口，韩九指叫道：“娘，我回来啦，我饿—”可喊了半天没人答应，韩九指跳进院子里，进屋一看，顿时愣住了，愣了好一阵，才号啕大哭地扑上前叫道：“娘，爹……”

韩九指的父母，已经饿死在家中。韩九指哪里知道，当他带着粮食走出家门时，父母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2.遇救

韩九指成了孤儿，只好四处流浪。他不辨东西，见路就走，饿得实在不行了，就找些野菜草根充饥。这天，韩九指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就此倒地不起，就在此时，一个大汉挡在了韩九指面前：“小孩儿，你父母呢？怎么一个人走路，要去哪里？”韩九指见这人长得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子，心中一慌，眼前一黑，竟晕倒了。

大汉叹息一声，从行囊里抓了一把大米出来，生火煮起了米汤。米汤越煮越浓，米香味也四散飘开。大汉无意中一扭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韩九指晕倒后本已人事不知，可不知为何，此时他的右手食指竟一抖一抖的，还越抖越厉害，仿佛是有灵性的活物一般。人都饿得昏倒了，怎么食指还会动呢？不合常理呀！

米汤煮好，大汉将韩九指救醒，一口一口喂他米汤，韩九指舔着嘴唇把米汤喝尽，精神大好，跪下来向大汉磕头称谢。

大汉问韩九指的来历，韩九指哭着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大汉感叹良久，说：“难怪刚才你的食指不断跳动。古时候有个故事，说一个叫公子宋的人，一天食指大动，他猜测有好吃的东西了，就赶到人家家里，人家跟他开玩笑，故意不给他吃，他竟然杀了人家！由此看来，太贪吃的食指或许真是凶指啊！”大汉想了想，又说：“在这荒年，你一个小孩子难以活命，就跟了我吧，你就叫我七公好了！”韩九指一听，连忙跪下磕头，从此就跟了七公。

七公是个身怀绝技的江湖侠客，他带了韩九指在山间打野味来吃，不过，野味不是总能捕到的，两人也常常饿肚子。七公身强体壮，饿几天也就罢了，韩九指两天没东西吃，就随时要晕倒了……

两人四处流浪，辗转了一年，这一年大灾，饿死的人不计其数，韩九指却在七公的庇护下生存了下来。灾年度过，七公将韩九指留在汴梁城一家大酒楼当学徒，自己云游四方去了。

这家大酒楼名叫“万福居”，掌柜万爷既是酒楼老板，又是厨房大厨，他的厨艺是汴梁城一绝，十多年来，万福居每月必上十道新菜。万爷让韩九指在酒楼做个杂工，工钱没有，饭菜管饱。

韩九指如今呆在大酒楼，食指大动的机会可就多了，只要万爷在厨房做出好菜，韩九指不管在酒楼的哪个角落，那根食指就像个跳舞的小精灵，自个儿跳动起来。等客人走后，韩九指便溜过去，端起盘子，一扬脖子，把剩下的一点好菜朝嘴里倒。

不过，韩九指的食指也是很挑剔的，再好的菜，吃过两回后，第三回食指就不动了。好在万福居就是靠不断变换菜色出名的，所以韩九指食指大动的机会还不少。

如此过了五年，万爷见韩九指干活死心塌地，也不争工钱，便决定挑个日子，开始教他做菜的手艺，韩九指听了，自是喜不自禁。这天早上，韩九指躺在床上，心里想着，过几天拜了万爷为师，自己就不只是个杂工了，早晚有一天，也能开个大酒店，吃不尽的山珍海味……正想得美呢，那根食指突然不老实地狂跳起来。韩九指奇怪了，一大早的，万爷就在做什么好吃的吗？店还没开门呢，难道这美食竟不在店内？

韩九指跳下床，脸都不洗就跑到酒楼门外，四下一打量，只见万福居门外的巷子口有个卖春卷的。韩九指虽没工钱，但逢年过节万爷也会赏他几个小钱，春卷不贵，五个铜钱一个，韩九指掏钱买了一个，这一吃，真是了不得：高手竟在民间，这春卷太好吃了！

韩九指连吃八个春卷，这才拍着肚子回去。他本想第二天再买春卷吃，可早起一看，卖春卷的却不见了，原来这卖春卷的沿街叫卖，每到一处只卖一天，就换个地方再卖。韩九指想那春卷想得发疯似的，他向人一打听，得知卖春卷的朝南走了，立刻也朝南行去，追卖春卷的去啦……

赶了一天，总算追上了卖春卷的，他们正推车行路呢，韩九指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跟了大半天，等他们来到一个镇子上，生火做春卷，韩九指果然又是食指大动，一连吃了十个。

卖春卷的在镇上卖了一天，又行了一天路，换个镇子再卖，韩九指痴痴迷迷地跟着他们，如此这般，韩九指行了三天路，连吃了三回春卷，这才解了瘾，猛然想起出门时连个招呼都没打呢，慌忙赶回了万福居。

一连几天不见韩九指的人影，万爷很生气，骂韩九指是烂泥扶不上墙，别说教手艺了，一气之下，干脆把韩九指给辞了。

3.发迹

这下韩九指惨了，又成了个没屋住、没饭吃的流浪汉。他在汴梁城里四处闲逛，想找个活儿干，正愁着，就看到前面城门口有人围观。韩九指上前一看，墙上贴着一张悬赏榜文，说是张员外家的女儿得了怪病，左边胳膊大腿无法动弹，求神医相救，愿出五百两银子酬金。

五百两不是小数目，可韩九指只对吃有几分独到的领悟，对医术一窍不通，当下他也没在意，就走开了。

两天后，韩九指再从这里经过，榜文上又提高了赏金，张员外愿出千两银子为酬，若对方年龄相当，品行端正，愿将女儿许配给恩人。

韩九指看了一会儿，却听到身边一个老丈叹息一声：“可惜呀……”韩九指听他话里有话，就问：“老丈，难道你有救治怪病的法子？”

老丈说道：“我有个祖传的秘方，但要用十一种罕见的野兽做药引，这些野兽可不好找呀！”韩九指问：“是哪些野兽？说来听听。”

老丈一说，竟然都是韩九指在万福居吃到过的，要知道，野味本就是万福居的一大招牌。

“那病十分凶险，若错过了时机，即使有药也难治了，可谁有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捕获十一种野兽？”

听到这里，韩九指心里一动，一下子想到了七公，七公本领超群，若有他相助，定能捕获野兽！听说七公前不久来了汴梁城，但自己当时刚被万福居赶走，觉得没脸去见七公……

韩九指对老丈说：“老丈，您能否将治病的秘方传给我，我或许能集齐十一种野兽，若事情能成，赏金我愿意……”老丈一摆手，道：“能救人一命就是我老汉行善了，我有三个儿子养活，倒也不稀罕那些赏金。”

拿了老丈给的秘方，韩九指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了七公。五年不见，两人见面自有一番感慨。韩九指说道：“七公，我的一位好友得了怪病，大夫开了一个方子，要用十一种野兽做药引，我想请七公帮忙……”

七公为人最是急公好义，一听是帮韩九指的朋友治病，立即就应允了，而且七公心里还很高兴：韩九指这孩子很讲义气啊！

七公和韩九指带足了干粮和水，就进山打猎了。韩九指用食指感应猎物，而七公功夫超群，两人奔波了十天十夜，才将十一种野兽悉数捕获。

韩九指依照老丈给的秘方，将药调好给张员外的女儿服了，病果然痊愈。张员外欣喜万分，看韩九指倒也一表人材，就招他做了上门女婿。

就在韩九指成婚的第二年，张员外得病死了，家业便全由韩九指打理了。韩九指每天呆在家里，一门心思地琢磨能弄出什么好吃的。他想到了以前打工的万福居，听说万福居因为惹到流氓，已经关门了，万爷正在家歇着呢！想到万爷那层出不穷的拿手好菜，韩九指直流口水，就派人花重金去请万爷。

没想到万爷一请就来了，韩九指大喜，让万爷做了自己的厨师兼总管。万爷宝刀未老，隔三差五就能整出几个令韩九指食指大动的好菜，韩九指大呼快哉。

只是韩九指的那根食指极其刁钻，万爷厨艺再高，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渐渐的，万爷越来越难整治出令韩九指惊喜的东西了。韩九指一没有好东西吃，心情就会郁闷，心情一郁闷，就常常拿万爷发一顿脾气。

在韩九指婚后的第六年，夫人染上急病去世了。这时，一个道士告诉韩九指，说他近来不顺，皆因有邪气缠身，听说三百里外有个城隍庙，十分灵验，何不去那里烧香捐钱？韩九指听了，有点动心，只是这三百里经过的大多是小村小镇，如果路上找不到什么好吃的，可把人憋死了。于是，韩九指找来万爷商量，问他能不能想想办法。

万爷关起门来研究了几天，给韩九指送去一小碟暗红色的粉末，韩九指用食指沾了点粉末，放在舌尖上一尝，味道十分鲜美！万爷说，这是配了三十几种名贵调料的精制肉粉，只要不见水遇潮，可保三月不坏。韩九指赶忙吩咐万爷配上三斤肉粉。

肉粉配好，韩九指便出发了。他一连走了几天，果不出所料，路上没什么好吃的，有银子也没处买去。行路消耗体力，韩九指食欲旺盛，一路上不想城隍庙烧香拜佛之事，净想着上哪弄好吃的了。

4.断指

却说这天，韩九指住在一个小镇的客栈内，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觉得肚里的馋虫越来越多，对了，背包里不是有万爷特意配制的肉粉吗？

韩九指翻身下床，打开包袱，用食指沾了点肉粉，正要往嘴边送，忽然间，他的食指跳动起来，指头上粘着的肉粉都被弹掉了。韩九指大奇，这肉粉也不是第一回吃了，食指跳动，肯定不是因为这些肉粉，难道这普通的小镇上，竟藏着什么好吃的？

如果有更好吃的东西，这些肉粉就先存着了。韩九指出了客栈，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猎狗似的朝外寻去。他先朝小镇东面走，越走食指跳动得越慢，最后渐渐不跳了，韩九指知道方向错了，就转回原处朝西走，这下对了，越往前走，食指跳动得越快。

韩九指靠着食指带路，走到一户人家的院子前，此时韩九指馋瘾难耐，也顾不得多想，上前就“咚咚咚”地敲起了门。敲了一阵，没人开门，韩九指急了，怕里面的人把好东西吃完了，就翻墙进了院子。屋内亮着灯，屋门倒没锁，韩九指推门就进去了。

只见桌前坐着一个老头儿和一个老婆婆，他们每人面前有一碗米饭，桌子正中间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看来，吸引韩九指食指大动的就是这碗肉了。

两个老人见突然走进来个陌生人，都吓了一跳。韩九指哈哈一笑，叫道：“大伯大妈，你们真了不起啊，有什么秘方吗？怎么把肉炖得这么香呀！这碗肉卖给我吃吧！”

老头儿看了韩九指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是什么人，怎么不打招呼就闯到我家里来了？我们不是开饭馆的，这肉不卖！”

韩九指说道：“我出十两银子买这碗肉，十两银子能买一头猪了！”说着，韩九指伸手掏钱，却发现钱忘在客栈里了，韩九指讪讪一笑，道：“我先吃，待会儿你们跟我去客栈拿钱。”

说着，韩九指抓过老头儿架在饭碗上的筷子，就夹向碗内的肉块。老头儿一把拉住韩九指的手，气冲冲道：“你这人，怎么抢我们老两口的口粮！”韩九指甩开老头儿的手，道：“我吃完给钱，怎么叫抢？”老头儿被韩九指甩到一边，老婆婆急了，冲外面大叫：“来人啊，有个贪吃鬼来抢我们的东西了，来人啊！”

韩九指慌忙把老婆婆拉进屋内，怒声喝道：“别喊！”老头儿一看，也大喊道：“有强盗啊，来人啊——”

韩九指拦下老婆婆，老头儿又叫起来，韩九指心想，如果有人看到自己堂堂一个男人抢一对老人的东西吃，传出去丢人死了！想到此，他四下打量，一眼看到桌上放着一把菜刀，蓦然间血涌上大脑，暗想：这里荒村野岭的，我结果了两个老家伙，谁会知道？我杀了他们，抢了这碗肉拿到客栈好好享受去！

想到这里，韩九指抓起菜刀，狠狠向老头儿砍去……

一刀下去，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叫声却是韩九指发出的。原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闯进房内，那人一手将韩九指扬刀的右手摁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夺下韩九指手中的刀，一刀斩在韩九指的右手食指上！

奇的是，那根贪吃的食指被斩落后，仍在地上跳动不止，就像一根被切掉的壁虎尾巴，跳了好一阵子也不停息……

韩九指惨叫一声，朝那人望去，这一看不由呆住了，接着扑通跪倒在地，叫道：“七公……”

这闯进房内的人，正是七公，如今又是六七年不见七公，七公蓬乱的络腮胡子已经半白，他眼中满是伤痛之色，缓缓说道：“韩九指，早几年我便听别人说你贪吃成魔，都把你当成笑话来讲，当奇闻轶事来传，我还不信，不料……”原来，七公这些年多次听到韩九指贪吃的传闻，这天终于按捺不住，找到韩九指家，却听说他去城隍庙了，便马不停蹄赶来。走到这个小镇，七公听到有人呼叫“有强盗”，便进屋救人，不料刚好撞见韩九指行凶的一幕。

韩九指听着七公的训斥，冷汗直流。等七公说完，老头儿和老婆婆对望一眼，又盯着韩九指看了一会儿，老头儿突然发问：“你是韩九指？”韩九指一怔，细看两个老人，隐约有些面熟，他脑子里一闪，猛然想了起来，叫道：“你们是柳伯伯和柳大妈？”

不错，老头儿和老婆婆正是柳伯伯夫妇。当年，他们失去了儿子大柳，随着村民逃荒到了这里，就住了下来。今天，他们帮工的地主家喜得贵子，赏了柳伯伯夫妇一块猪肉。老两口刚把猪肉做好，就引来了韩九指。怪不得韩九指觉得这碗肉味道熟悉，特别诱人，原来这肉的用料和做法，正跟当年韩九指在最饥饿时用肚皮暖化了的那碗肉一模一样啊！

柳伯伯夫妇看到韩九指被七公斩下食指后，只剩下八根手指，又听七公叫他名字，这才认出了他。

柳大妈呜呜哭道：“韩九指，十几年前你偷我们的野猪肉，害得大柳他……如今你又来抢我们的肉吃，你真是一个害人的贪吃鬼啊！”

多年前对于柳伯伯一家的愧疚，对于父母的愧疚，以及七公的大恩大德，其实一直深深埋在韩九指心底，却被贪吃的欲望掩盖了。此时，韩九指的羞愧之情突然涌上心头，他一阵心痛，晕倒在地，人事不知。

醒来时，韩九指躺在客栈里，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是七公的留言：恶指已除，贪念断否？今我取走你的手指，将人头暂存你处，以后要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这时，韩九指的食指伤口发炎了，又发起了高烧……就这样，韩九指在小镇上折腾了两个多月，身体才渐渐康复。他无心再去城隍庙，失魂落魄地朝家走去。

说来也是匪夷所思，韩九指的食指被斩掉后，竟然不再有那种极其强烈的贪吃念头了，感觉像是食指没了后，身上的一股邪恶力量也随之散去了似的。他想到背包里还有万爷配制的肉粉，却再也没了吃肉粉的欲望，随手将肉粉丢进了路边的臭水沟里。

走到家门口，韩九指见门口车水马龙，热闹非常，还有几个戏子装扮的人进进出出，便拉住一人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戏子答道：“这府里的老爷要过五十五寿辰，我们来唱戏祝寿呀！”韩九指奇怪了，问道：“府里的老爷？府里的哪个老爷？”戏子道：“姓万的万老爷啊！”

韩九指隐隐觉得家里出了大变故，慌忙进门，却迎面撞上了万爷。万爷看到韩九指，呆了一呆，脸色变得苍白：“你、你没死啊？”

韩九指经历了断指之事，脾性大改，这时也不急躁，说道：“我不是好好回来了？你怎么成了这儿的主人了？”万爷知道事情隐瞒不住，一脸惊惧地说：“看在咱们多年交情的分上，你、你千万别报官哇……”

原来，万爷近来已渐渐摆弄不出令韩九指满意的吃食，韩九指的喝骂也就越来越多，这令万爷怀恨在心，就在给韩九指配制的肉粉内加上了剧毒。按行程，韩九指早该回来了，可他却迟迟未回，万爷料想，他定是吃了肉粉后中毒身亡了，就对外声称，有人见到韩九指在外溺水而亡了。韩九指既无妻子儿女，他的家财自然而然就由万爷掌管了。

韩九指听了万爷的述说，脸色一变再变，忽然对着远方深深鞠了一躬，大呼道：“七公，你又救我一命啊……”韩九指知道，如果当时自己杀了柳伯伯老两口，吃了那碗肉，肯定有一天还会吃那些有毒的肉粉，七公斩下自己的食指，其实是又救了自己一命啊！

万爷不明所以地看着韩九指，不知道他要怎样对付自己，过了半晌，却听韩九指缓缓地说：“万爷，既然戏子都请来了，就让他们把戏唱了吧。”

没了那根贪吃的食指，韩九指不但不再贪吃，连脾性也变得温和了。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芦宏伟 期刊：《故事会》2009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