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村长海选引发意想不到的风波,在名利和地位面前,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利欲熏心……
1政治意识要觉醒
金鸡岭下,有个驼背柳村,村里有个村民叫贺老六,其实贺老六并不老,还没过而立之年呢。此人爱调侃,喜欢凑热闹,哪儿出了点新鲜事,哪儿准少不了他,渐渐成了村里年轻人的小头头,大家背后都叫他“人来疯”。
这天,午饭时分,村里的大喇叭准时响了起来。贺老六和村里的一帮年轻人蹲在村头的一操驼背柳下,一人端着一个海碗,一边把镇里广播员那甜得发腻的声音当成下饭的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长里短,全然没在意喇叭里说了个啥。
这时,只听“嘟、嘟、嘟”一阵喇叭响,一辆摩托在大柳树下“嘎”停了下来。大家扭头一看,这不是村里的贺国华吗?这小子这几年在城里搞建筑,发大财了,老婆、孩子、爹娘都接到城里去了。可这一段时间,他老回来,在村前村后直转悠,也不知道要干啥。
此时,贺国华凑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一人丢了一根,而后才笑眯眯地说:“你们在听广播啊,没听出点啥?”
贺老六看见贺国华回来,心里就有气。他觉得这小子虽然有钱,却六亲不认,村里修个路想叫他捐点钱,他一个子儿也不给;村民们想找他打打工赚点油盐钱,连门儿都没有!于是,他没好气地白了贺国华一眼,说:“叽哩呱啦地瞎吹,有啥听头?”
贺国华一听,惊讶地说:“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也不关心关心?别的村都闹翻天了!”
这一下,大家都来了劲头,一个个放下饭碗,吃惊地看着贺国华,问:“啥事儿?”说着,便纷纷竖起耳朵听起来。可此时,广播里却传来:“这次的播音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收听!”
贺国华一见,就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不是我说你们,咋一点政治意识也没有?县里要在我们乡搞村级换届选举试点,村长实行海选。刚才广播里都播了,可我们村不在试点村的名单里。”
村民们听了,不以为然地“呃”了一声,又纷纷蹲了下去,捧起碗,一边吃着,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在不在名单,还不是一样?”“这选举还不是老规矩,拿张纸,画个圈。”“这老村长,他当村长几十年了,他不当谁当?”
窃国华面色一沉,一挥手,很有气势地打断大家的话,说:“怪不得山外的人,看不起你们!你们不读报,也不听广播,不关心国家大事儿!知道啥叫海选吗?知道啥叫村民自治吗?”
村民们被他的几句新鲜词儿唬住了,一个个张大嘴巴看着他。贺国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接着说:“国家都颁布法律了,村里的事儿由村民们说了算,村长由村民来选,选谁就是谁!知道咱们村为什么守着青山绿水,还这么穷吗?就是因为你们一点政治意识也没有,让老村长占着茅坑不拉屎!”
贺老六鼻子里“哼”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村长也不是个好差事,吃力不讨好,不选老村长。选谁呀?选你啊?”
没想到贺国华腰杆一挺,正色道:“我户口在村里,也是村里的一员,如果大家看得起我,选我当村长,我就当!”
村民们一听,笑得打翻了手中的海碗,指着贺国华说:“你?你会放着城里的大钱不赚,回来当这劳什子村长?算了吧,别拿我们这帮穷人寻开心了,鬼才信呢!”说着,一个个把碗筷往胳肢窝里一夹,摇头晃脑地走了。
贺老六没想到,他前脚刚进门,贺国华就提着一条烟、两瓶酒紧跟着上门来了。贺国华把他拉进里屋,一番称兄道弟之后,又如此这般地比划了一阵,贺老六疑惑地看着他,说:“你有病啦?真想回来当这个村长?”
“这还有假?我贺国华几时说话不算话?我这回是铁了心,要为村里的父老乡亲办好事,让大伙富起来。”
贺老六一听,心里就打起了鼓。说起老村长,全村人都知道,几十年来,他一直是村里的当家人,威信极高。虽然他平时办事有些粗暴,但他带着大伙搞封山育林、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村里的山变绿了,田地也旱涝保收了。村民们手上虽说闲钱不多,但日子过得还算安稳。这么一想,贺老六摇了摇头,说:“不行!老村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咋能……”
贺国华一听,打断他的话,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你是傻呀!为啥别的村搞,我们村不搞?这不明摆着有人压着嘛!他老村长是皇帝不成?我看你们是这么多年被他欺压惯了。你也不想想,平时,他是咋对你们的?”
这么一说,贺老六就记起来,自己前不久上山打了只麂子,被老村长罚了款,还没收了猎枪。一想起这事,他心里就泛起了几分恨意。
贺国华见贺老六闷头抽烟不出声,便适时地从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推到贺老六面前,笑眯眯地说:“这回,你可要帮帮大哥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贺老六望望那叠钞票,心里掂量了一下,足有五千,他有点心动地说:“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我们村不搞这个啥海选吗?我一个大耳朵百姓,捡块石头,能捅破天?”
“你咋这么不开窍?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电视上那些外国人搞政变,见过没有?”说着,贺国华贴着贺老六的耳朵,嘀咕了一番,成竹在胸地说,“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准成!”
贺老六一听,吓了一大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这咋成?这不犯法吗?”
“犯啥法?这叫反映群众的呼声,现在时兴这个!”贺国华很有派头地把钱往前一推,说,“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不管成不成,这都是你的。如果你坐牢,我送饭,你判了刑,你的家我养着。”说着,他又从皮包里掏出一叠钞票,说,“人多力量大,这事就拜托你替我去吆喝,能邀多少人就多少,一人一天的劳务费五百!你跟他们说,只要让我当上村长,我亏不了大家!”
说完,贺国华把钱往桌子上一丢,头也不回地走了。
2我的地盘我作主
贺老六望着桌上一堆红灿灿的票子,心里像煮开了一锅粥。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思忖了一个下午,烟屁股丟了一地,到太阳落山时,才想明白:这人嘛!跟啥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这村长谁当还不是一样!于是,他把五千块钱往箱子里一锁,把剩下的钱用油纸一包,往裤腰里一扎,就趁着暮色鬼鬼祟祟地出门了。
第二天一大早,贺老六站在村头的驼背柳下,一声吆喝,不一会儿,十几个灰头土脸的年轻村民从家里偷溜了出来。在他的带领下,向山下的乡政府赶去。一路上,贺老六看着稀稀拉拉的队伍,一个个缩头缩脑的样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刚走进镇里,贺老六就瞧见街口挂着一条醒目的横幅。这是镇里刚开了一家移动公司营业所,横幅上写着一句耳熟能详的广告词:“我的地盘我作主——动感地带”。
贺老六一瞧,不禁眼前一亮,连忙叫两个身体灵活的村民,爬上电线杆,解下横幅,又从街旁住户门口借了两根晒衣竹竿,把横幅挑了起来,
举在队伍的前面。贺老六回过头看看,觉得神气多了,于是,他把胸脯一挺,领着大伙,很威风地向街中心的乡政府走去。
街上的行人一看,都觉得怪怪的,瞧不出是啥名堂,有人还猜测是移动公司别出心裁雇人做广告呢。一个认识贺老六的街坊跑过来一问,贺老六斜着眼说:“干啥?凭啥不让我们村搞海选?我们要找乡长讨个说法!”
这人一听,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巴,这事儿在电视上见过,没想到在这山旮旯里也能发生,忍不住就对别人说了。这么一来,一个传一个,传得比风还快,不一会儿,街头巷尾吃早点的、赶集的、逛大街的,还有附近的居民也纷纷赶过来,跟在队伍后面瞧热闹。顷刻之间,把乡政府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本来就是“人来疯”的贺老六,回身一看黑压压这么多人,顿时精神大振。他走到横幅前面,对着乡政府的大门,气壮如牛地举起拳头,猛地一声喊:“要民主,要选举,我的地盘我作主!”十几个年轻村民一听,也学着样子,煞有介事地嚷嚷起来,一时间,那气势倒还真有模有样呢。
这时,乡干部们听到楼下闹哄哄的,派人出来一瞧,嗨!好家伙,人山人海!赶紧报告给乡长。这位乡长,干工作有冲劲,就是脾气火暴,方法简单。他听人回来一说,顿时火冒三丈,“噔、噔、噔”几步冲下了楼,劈头盖脑地指着贺老六的鼻子,一顿好骂:“反了天了!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这村委会换届选举试点是上面定的,你们想海选就海选?这政府是你们家开的?再说,你们有想法,派几个代表来找我嘛,干吗这么胡闹,影响多不好!我限你们十分钟之内,离开这里,否则,我就按冲击人民政府论处!”说完,大手一挥,头也不回地带着乡干部们回办公室去了。
贺老六被乡长这一顿吼,吼得他晕晕乎乎,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旁边一个人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这是贺国华派人送来的,上面写着:“这是这位乡长处理突发事件惯用的三板斧的第一招,叫‘一唬!别慌,坚持就是胜利,出了事有我!”
贺老六一看,胆子又回来了,心想;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又振臂一挥,带着大伙一声高过一声地吼起来。
乡长见第一招不奏效,就咬着牙暗骂一句:“我就不信,老子治不了你!”随即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这就是第二招,叫“二吓”。不一会儿,几个警察骑着摩托车,来到了现场。
围观的群众一看,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躲到街道的两边,一下子把贺老六他们孤零零地丢在场子中央。村民们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两腿筛糠,想跑又觉得拿了人家的腿软,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贺老六,贺老六一时也慌了手脚。这时,旁边又有人丢给他一个纸条,他抖抖索索地打开一看:“别怕!我的救兵马上就到,现在你要谨防乡长的第三招——开溜!”
果然,场地上又传来“嘎”的一声,一辆采访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几个手持“长枪短炮”的记者,他们二话没说,扛起机子就拍。乡长一看情形不对,趁着现场混乱就准备开溜。没想到,被贺老六看见了,指着他,拉开嗓门就喊:“乡长!乡长!我们的事儿还没答复,咋能走呢?”
几个记者一听,“呼”地围了上来,拿着话筒对准乡长就问:“你是乡长?请问你对这次农民争取自治权利的行为,有什么看法?”
乡长一边躲闪着镜头,一边脸红脖子粗支吾着说:“这个嘛,乡亲们有事向政府反映,是对的,可是,他们这种反映意见的行为,却是错的!不过,这也说明我们国家实行村民自治的政策是深入人心的,群众的自主意识是高涨的。我这不正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吗?”说着,他回身对着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说,“快!通知下去,马上召开会议,倾听群众的呼声。”
乡长又几步走到贺老六面前,握住他的手,和蔼地说:“不是我批评你,你们有啥想法,可以找我当面提嘛!好了,你就找几个代表,我们到办公室里去共同协商一下……”
3改革差点流产了
贺老六自打出娘胎来,从来沒享受过这么高的礼遇。在办公室里,看着乡干部们众星捧月般地围着自己,他就云山雾里地把驼背柳村强烈要求搞海选的想法,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乡长一听,面有难色地说:“要说你们的要求并不过分,可这试点村的名单已经上报县里,我们主要是考虑你们的老村长,在群众中有威信,又是老劳模,所以……现在文件也发了,乡党委书记又在县里开会,我也作不了主。要不这样,我现在就给书记打电话,把你们的意见反映上去。”
说着,乡长马上就抄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乡党委书记的手机,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书记作了汇报。书记一听,略一思忖,便对乡长说:“千万不要把事态扩大,一定要做好群众的说服工作!”
接下来,书记又让贺老六听电话,他声音和缓亲切地说:“你就是贺老六同志吧?我马上请示有关领导和部门,讨论研究你们的问題。你就放心地带着村民们先回去,乡党委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贺老六抓着电话一边听,一边点头如捣蒜,受宠若惊地说:“好!好!我们这就回去!”他放下电话,在乡干部们的簇拥下,像喝醉了酒似的,从办公楼里下来,对着门外候着的村民们,很有派头地一挥手,说:“书记发话了,尊重我们的意见!撤!”
村民们听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五百块钱的辛苦费总算到手了。他们高兴地把手中的横幅往地上一丟,一个个屁颠屁颠地跟在贺老六后面,准备回家。贺老六回头一看,这么好的一块布,丢了真是可惜,拿回去可以做床被单。他连忙回身,将横幅从竹竿上褪了下来,折好后揣进怀里,然后双手往后一背,脚步跨得大大的,头昂得高高的,俨然是一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
回到家里,贺老六打开箱子,又喜滋滋地将五千块钱点了一遍,心里对贺国华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家伙怪不得赚大钱,就是有招!今后跟着他,说不定能谋个一官半职,吃香的喝辣的。
一想到这儿,贺老六就叫老婆把前不久打的那只麂子,拿出来炖了,又给她一百块钱去买菜打酒。然后,贺老六邀来几个交好的村民,闹了半宿,喝得张胡子不认得李胡子。
就在这天夜里,贺老六家的大门突然“轰”的一声,被人踹开。几个人冲了进来,把醉得一塌糊涂的贺老六,从床上拎小鸡似的抓起来,二话没说,拉着就走。贺老六的老婆一看就急了,从床上一下子爬了起来,一边撒泼地抱住丈夫的腿,不让带走,一边杀猪般地号叫:“快来人啦!救命啦!”
村民们被这凄厉的叫声惊醒,一骨碌爬起来,顺手抄起镰刀、锄头,迷迷糊糊地冲到贺老六家门前。可他们一看,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一个个退到后面,不敢上前。
此时,贺老六的酒也吓醒了,他一边死死地抱着大门的门柱不肯走,一边嘴硬着说:“干啥?我犯啥法
了?”
一个黑脸人冷冷地说:“犯啥法?你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没数?”说着,他鼻子嗅了嗅。就径直走进贺老六家的堂屋,从桌子上把他们夜里吃剩的半盆麂子肉端了出来,大吼一声,“你看看,铁证如山,你还敢抵赖!”
贺老六一看,连忙争辩说:“这事儿不是已经处理了吗?我还罚了钱!”
“你以为就是罚点钱这么简单?”这个黑脸人冷笑一声说,“你知道鹿子是什么?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这犯的是猎杀国家保护动物罪,够判几年的!”说着,对着其他人大手一挥,“带走!”
看着贺老六被人带走了,几个老成持重的村民,对着和贺老六一同去乡里的年轻村民,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自古民不与官斗,胳膊怎么能扭得过大腿?你们谁手上没点鸡鸣狗盗的事儿?”这几个村民一听,一个个惊慌失措,连夜跑到山里躲了起来。
待村民们散去后,一个平时与贺老六交好的村民,好心地提醒贺老六的老婆,说:“你也别哭,老六明里犯的是这事儿,实际上是今天那事儿。这解铃还须系铃人,他造的是老村长的反,这事只有去找老村长。不过,光你一个人去不行,你得把老六的瘫子娘也带上!”
第二天一大早,贺老六的老婆背着瘫子娘,刚走出门,就看到贺国华骑着摩托车冲进了村口。贺老六从摩托后座翻身下来,冲着她们大声喊:“娘!我回来了!”
这一嗓子,像示威似的,喊得全村都听见了。当贺老六得知老婆背着老娘,正准备去求老村长,他把眼睛瞪得像牛卵子似的,冲着出来迎接他的村民,说:“去求这个老杂毛?不是他在背后使坏,警察会抓我?”说着,他灵活地爬上驼背柳,站在一个枝杈上,对着老村长的家破口大骂起来。老村长正躺在床上生闷气,一听,气得就要出门理论,被老伴死死地挡住了。
原来,昨天乡长见贺老六他们被书记劝了回去,他左思右想,觉得贺老六带村民胡闹的风气不可长,就让人找个茬,把贺老六先抓起来,来个擒贼先擒王。这时,有个乡干部猛地想起贺老六猎杀麂子的事儿,乡长一听,觉得派人抓贺老六出师有名了。
可乡长没想到,那帮记者是贺国华暗地里通风报信才来的。他们回去之后,很快就有人将这条新闻发到网上,知情者还把贺老六被抓的事也披露出来。一时间,网上热评如潮,贺老六简直成了“大英雄”。
这一下,惊动了县领导,他们认为,这是农村民主进程中的新鲜事,应该顺乎民意,因势利导。于是,让乡党委书记立即回去,并下指示,马上放人,随后责成县有关部门组成工作组,把驼背柳村作为村级换届选举的示范村,迅速下村,宣传发动群众,开展海选。
4这个村长选对了
果然,第二天,工作组就雷厉风行地下来了。他们一进村,就深入到各家各户,调查摸底。让群众推选村长候选人。
以贺老六为首的一帮青皮后生,力举贺国华。另一部分念旧的老年人,还是推举了老村长。几天下来,贺老六简直成了贺国华的竞选代言人,天一黑,就揣着鼓鼓囊囊的荷包,神秘兮兮地东家进,西家出,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天,村头的驼背柳下锣鼓喧天,彩台高扎。村里十八岁以上的男女老少全都来了,就连十里八乡的邻村也组织代表前来观摩。一场老村长与贺国华之间的选战开始了。
经过前面这一闹,老村长气得急火攻心,在床上躺了几天,腮帮子肿得老高,他气的并不仅仅是村民要造他的反,而是有些人说他在背后打贺老六的黑枪,他这一生。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这一天,老村长不顾老伴、女儿的阻拦,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台上,情绪有些悲愤地指天赌愿发誓,没想到却越描越黑,除了一些年纪大的村民报以掌声外,台下还发出了嘘声。
贺国华就不一样了,他气定神闲地走上台,侃侃而谈,他表示,如果自己当上了村长,第一件事就是修通进村公路,接下来,他将带领村民开发山水资源;保证在任期内,给驼背柳村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选举结果不言而喻,贺国华票数占多,当选成为新任村长。不过,工作组还交代,老村长仍是村党支部书记,村里的重大决策,村长还得及时向支部汇报。
贺国华果不食言,一上任,马上就召开了村民代表大会,讨论修路事宜。贺老六是刚组阁的村委会治保主任,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被任命为公路建设指挥长。他没用半个月,就完成了公路勘测放线任务。可接下来就犯难了,这修桥垒坡、炸山劈石的钢筋、水泥、炸药要用钱买呀,少说也要十几、二十万!没办法,贺老六只好去找村长贺国华,贺国华一听,眉都没皱一下,当即就给乡信用社打了一个电话,以半年为期限,借来贷款二十万元。
有钱好办事儿,接下来,贺老六带了全体村民,老少齐上阵,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苦战了一个冬天,公路终于修通了,通车这一天,贺国华驾着自己的别克轿车,一路鸣着喇叭,威风八面地把车开到村头驼背柳下。一下车,他便笑哈哈地对着围观的村民们说:“瞧个啥?这么好的路,可不能瞎子点灯——白费蜡!小车你们暂时买不起,家家可以先买个摩托车嘛!”
贺老六一边摸着锃亮的车身,一边羡墓地说:“龟儿子不想买?可哪有钱啊?”
贺国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指着村后的金鸡岭说:“活人叫尿憋死?你们是守着金饭碗,四处讨饭吃,俗话说:靠山吃山嘛,这满山不都是钱嘛,就看你动不动脑子了!”说着,他又回身看着贺老六说,“这一段时间,村里的大小事儿你当家,我要回城把生意交接一下,过几天才回来。”说完,就钻进车子,屁股烟一冒,下山去了。
贺老六一听,便拍着脑袋,动起了脑子,他望着满山参天大树,恍然大悟,对,砍树卖钱!如今,驼背柳村的天已经变了,我也是村干部了,可以当家作主了。于是,他把手往后一背,扬眉吐气地说:“乡亲们,抄家伙,上山砍树!”
一个村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别!老村长,不、不,老支书要是知道了,又要罚款办学习班了。”贺老六一听,鼓着眼说:“村长的话我明白,我只听村长的!”他顿了顿又说,“好在这几天那老头不在村里,咱马上就干!”
村民们一听,一个个都动心了。于是,在贺老六的主持下,按户头和人口把金鸡岭上的参天大树分了个精光。等到三天后,村长贺国华从城里赶回来,偌大的金鸡岭只剩下满山黑漆漆的石头和白花花的树桩。他一看,心急火燎地把贺老六找来一问,贺老六眨巴着眼睛,说:“我按你的吩咐,组织大家砍的!”
贺国华一听,立即捶胸顿足,指着贺老六大骂:“我什么时候叫你砍树的?你脑袋进水了!要知道私砍林木,可是犯法的!”村民们听了,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不知如何是好。
贺国华铁青着脸,思忖了片刻,又说:“现在树也砍了,补又补不回去,反正我们这里山
高皇帝远,只要不把树木拖出山,就没人知道。”
贺老六哭丧着脸说:“不拖出山卖,放在家门口不都烂了?多可惜呀!”
贺国华咬咬牙,有点恼怒地说:“看你办的好事儿!这样吧,大家都把树卖给我,谁叫我是村长呢?”村民们一听,都放心了。不到一天,村民们一个个都领到了红灿灿的票子,一帮年轻人赶忙下山,从县城里买回崭新的摩托车,三五成群地骑着冲进冲出,引得周边村镇的人羡慕不已。
就在这时,老村长回村了,他是在县医院听人说了这事,便不顾女儿和医生的劝阻,拖着病体赶了回来。老村长跌跌撞撞上了山,望着满山白花花的树桩,痛心疾首,老泪纵横。他指着贺老六等人悲愤地说:“你们砍的不是树,是你们的父辈先人!想当年,封山育林,白天黑夜,栽树浇水,流血流汗!你们怎么下得了手?你们私砍山林,破坏了环境,是犯了大法……”
老村长话没说完,突然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人顿时晕倒在地。大家惊得七手八脚把他抬下山,送进了省城医院。
老村长的话犹如惊雷,敲醒了大多数村民。而驼背柳村的“飚车一族”也没风光几天,麻烦事儿就来了。修路贷款的半年期限已到,乡信用社的贷款员收贷来了。贺国华吩咐贺老六牵头,将村里的账一盘,真是吓了一跳,老村长十几年的村长补助还欠着未领不说,账上结余只有三百一十二块三毛钱,除去半年前换届选举的花费,仅剩七块三毛钱,与二十万元的贷款差到爪哇国去了。
这可不行,贺国华连忙召集村民代表大会研究对策,可他们从日出东山,开到月落西山,也没研究出一个方案来。最后,贺国华一拍脑门子,恍然大悟道:“呀!呀!呀!我咋把这茬忘了呢?现在不是时兴招租拍卖荒山荒林吗?”说着,他就吩咐贺老六明天宁大早,带领村民下山张贴招租公告,后天,就公开招租金鸡岭。
第三天,贺国华把乡领导请来作公证,招租会如期在驼背柳下举行。山下也有一批有钱的主儿,见了公告后赶了过来,可他们上金鸡岭一看,满山除了黑石头,连树都没一棵,立即开车一溜烟走了。眼看还款期限已到,贺老六和一帮村民代表束手无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村长。
贺国华皱着眉头、苦着脸,一跺脚站了起来,说:“我当村长本想帮村里做点好事,没想到……唉!我这几年在外面做生意,有点积蓄。这样吧,金鸡岭没人租,我租!”说着,他看了乡干部一眼,说,“当着乡领导的面,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租下金鸡岭是为村里排忧解难,要是将来,我种了点啥,出了点啥,赚了点钱,你们可不能反悔,说我以权谋私!”
村民们一听,头点得像鸡啄米,一个个把胸脯拍得山响,七嘴八舌地说:“怎么会呢?你这是大公无私!将来即使你在山上挖出了狗头金,我们也不会反悔!”
于是,在乡领导的公证下,贺国华以二十万元的价格、三十年的租期,与村委会签订了金鸡岭的承租开发合同。在他的要求下,贺老六和全体村民代表也在合同书上按下了手印。
大家一个个打心眼里叹服:这个村长,真是选对了!
5看人心里要杆秤
没过多久,一个消息从山外传来,不亚于一颗原子弹在驼背柳村炸响:金鸡岭上有金矿!村民们始料不及,只能站在路边,看着一辆辆施工机械,从山外开进山里;听着金鸡岭上炮声隆隆,打起了山洞,看着贺国华把堆积如山的木头,在山上做起了工棚,搭起了巷道。
到这时,贺老六和村民们才明白,为什么贺国华冷不丁地想回来当村长?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修路?为什么要暗示贺老六怂恿村民们砍树?这家伙算盘太精了,把全村人都忽悠了,原来,他早就处心积虑地瞄上了山上的金子!
这一下,村民们可就不答应了,纷纷找到贺老六,要他去找贺国华讨个说法。此时的贺老六也是乌龟被牛踩了,有苦说不出,他只好安慰村民说:“别看着人家发财就眼红,当初签合同时,你们不是賭咒发誓说,哪怕山上挖出了狗头金,也不反悔吗?他的金矿建起来,对我们还是有好处的,不出门就能打工挣钱,有什么不好?”
可接下来,贺国华从外地把矿工一批批地招了进来,贺老六拦住他的车,赔着笑脸问:“村长,村里这么多人,你不用,咋跑到外面去招呢?”
这一次,贸国华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冷冷地回答说:“我为什么要用?这些外地人,要是矿上出了点塌方、冒井啥的,我给点钱就完事了。要是用村里人,若是出了事故,我还要替他养老送终不成?”说完,关上车窗,走人了。
贺国华的这几句话,哽得贺老六气血翻涌,白眼直翻,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小子太黑心了!整个驼背柳村的老少爷们都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他禁不住怒从心中起,指着扬长而去的贺国华,破口大骂:“你有种!老子能把你扶上马,也能把你拉下马,你就等着瞧吧!”
第二天,在贺老六的鼓动下,义愤填膺的村民们,一股脑儿地又跑到乡政府去了,强烈要求罢免贺国华,收回金鸡岭。
这一次,乡长更是怒发冲冠,他铁青着脸,指着贺老六训斥道,“聚众找我要选他的,是你;出尔反尔要罢他的,又是你,你把选举当儿戏?巴巴地求着人家签合同的是你,看人家赚了点钱就眼红的也是你,你以为乡政府是你家开的?还有,你鼓动村民乱砍山林的事儿,当我们不知道?我们正要找你!”说着,他拨通了电话,贺老六强辩道:“砍树是村长暗示的。”
“暗示?你这是狡辩。再说,这么大的事,你向村支部汇报了吗?”
“我、我……”贺老六晕了。这时,几个民警进来,将贺老六逮了个正着,村民们一见,吓得一个个四散逃离,跑得五里不见烟。
这一下,证据确凿,贺老六因破坏森林罪,被判处了三年有期徒刑……
三年后,贺老六回到驼背柳村一瞧,眼睛就红了,过去山清水秀的驼背柳村已不复存在,由于过度开采,水土流失严重,庄稼长得就像癞子头上的毛,而且,由于贺国华用浓硫酸土法炼金,污染严重,村民们吃水都困难。回到家里一看,瘫子娘死了,老婆咳成了一把弓,五岁的儿子走路像鸭子划水。
贺老六一回来,村民们者险盼他能与贺国华拼他个鱼死网破,替大家出一口恶气。可这一次贺老六学乖了,三年的牢狱生活让他明白:毒人的药不能吃,犯法的事儿不能干!他在监狱里早就掰着指头算好了,三年一度的村长换届选举就要到了。他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一捆狗儿刺背在身上,跑到老村长家门前,负荆请罪,请老村长再度出山。
其实,老村长不久前才和老伴从省城回来。老村长这次病得不轻,先在省医院住了好长时间,出院后,女儿又留他休养了一阵,回到村里,贺老六见到的一切,他都看到了。他又一次痛心疾首,有心找贺国华理论,可人家手里有合同。这几天,老村长正和支委们商量怎么挽救被糟蹋得不
成样子的驼背柳村呢。
这天一早,老村长一开门,只见贺老六背了一捆狗儿刺跪在门前。老村长一见,既惊诧又激动,赶忙扶起贺老六,说:“谁不犯个错误?改了就好,改了就好!”
接下来,贺老六就大张旗鼓地走西家串东家,把村民们联合成铁板一块,心想:这一次,无论贺国华如何有招,也要把他拉下马!
就在选举的前一天晚上,贺国华黄鼠狼给鸡拜年,又上了贺老六的家门。不管他如何虚情假意,贺老六只是冷冷地看着,一声不吭,看着贺国华从皮包里又往外掏东西,贺老六一扬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打住!你要是再给钱,我就告你贿选!”
贺国华一听,愣了一下,就笑着说:“我知道你在串通全村的人,不投我的票。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和村里签了三十年的合同,当不当这个鸟村长,我不在乎!伹我在乎你这一票!”说着,他看了贺老六的儿子一眼,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往桌子上一放,说,“我已经替你儿子在县医院里交了费,他这毛病,要是再不治,这一生可就残了!”
贺老六气得上前一把抓起纸条,揉成一团,摔在贺国华的脸上,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你做梦!给我滚!”
第二天,选举如期举行。贺老六拿起笔,在贺国华的名字下打一个大叉,可他抬头一看老婆投来的祈求眼光,再看看台上气定神闲的贺国华,头脑里突然灵光一闪:村里的人都不投你,靠我一票,你照样当不成,你不是有钱吗?老子也和你玩一回!于是,他用笔涂掉了那个“叉”,在贺国华的名字下画了一个小圆圈。
不久,选举结果出来了,现场欢声雷动,笑声、掌声响成了一片。贺国华只得到两票,一票是他自己投的,另一票就是贺老六投的,不过,监票人认为:此票涂改过,属废票。
贺国华脸色铁青,在全场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钻进那辆黑色轿车,狼狈而去。
这天夜里,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驼背柳村的村民们,一个个躺在床上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连各家各户的鸡狗也闹腾个不停,搅得大家整宿合不上眼。
黎明时分,老村长突然在村街上一边跑,一边大吼:“快跑啊!金鸡岭滑坡了!”贺老六一个激灵醒来,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千军万马的轰鸣声,他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一定是贺国华过度开采,大雨一冲刷,山体坍塌,引起泥石流了。他一巴掌拍醒老婆,抄起床单往她身上一缠,一手拉着她,一手抱起儿子,冲出了门。
贺老六跟着惊慌失措的村民们,跌趺撞撞地刚跑到村头的驼背柳下,回头一看,只见山石像流水一样冲泄过来,顷刻间,整个村子就墙倾屋倒,淹没在一片沙石之中。
幸亏喊得及时,老村长一清点人数。除了贺国华下山未归外,全村的人总算一个也不少地逃了出来。看着祖祖辈辈的家园,就这样没了,村民们一个个呆若木鸡,欲哭无泪。
正在这时,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从山上废墟中跌跌撞撞地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哭喊着:“乡亲们,快去救人啊,矿洞里还有人!”村民们一听,没有一个犹豫,都跟在老村长身后冲了过去,而冲在最前面的是贺老六。
当县乡领导闻讯赶来时,村民们正不要命地在摇摇欲坠的山石中,将一个个受伤的矿工抬出来。与矿工们一起被抬出来的,还有贺老六,他在救人时,被巷道里一块冒顶的砟石,砸得脑浆进裂。
贺老六的老婆一见,扑上去伏在他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她不顾一切地脱下披在身上的被单,缠在贺老六血肉模糊的身上。村民们一看,这被单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一眼就瞧出,是那条写着“我的地盘我作主”的横幅改成的,一个村民咕哝了一句:“号个啥?还不是他干的好事!”
老村长一听,呵斥道:“说啥?贺国华当村长,是他一个人投的票?你们没投?你们当初投票时,咋不心里掂量掂量?这村长芥子粒大的小官,也没啥油水,他为啥花血本要当?这不明摆着夜猫子进宅,没安好心吗?这看人哪,心里要有一杆秤!”
这时,乡党委书记接过话,说:“看看!当初不让你们村海选,你们闹着要海选!这倒好,选出这么一个祸害来……”
站在一旁的县领导打断书记的话,虎着脸说:“村民们要求海选有什么错?”他抬头凝视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惨状,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我们作为地方党委难辞其咎,我们为什么不能正确地引导群众行使民主权力?我们为什么让这样的人贿选成功?”
这时,县领导的手机响了,是公安局打来的,说他们已经将准备携款外逃的贺国华抓获。
县领导严肃地说:“好!马上组织召开公审公判大会!”说着,他环视了村民们一眼,接着说,“我要让我们的干部群众记住这血的教训,让大家明白,别看这村长小,可选好了是百姓之福,选坏了是百姓之祸呀!”
分类:中篇故事 作者:王应良 期刊:《故事会》2009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