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父母每天一睁眼就得想今天吃什么,米缸里还有多少粮食。我们兄弟姊妹四个,一个个正长身体,小老虎一般全是“吃将”。
紧巴的日子自有紧巴的过法,粮食省着吃,衣服省着穿,柴火省着烧,钱也省着花。一家人虽说住在县城里,可除父亲外都是农业户口,家里的地不多,一人几分地,打的粮食也不多,一年下来,新粮还没有收获,陈粮已经吃光了。
年好过,日子难过,日子非算计着过不可。小时候,有件事我永远忘不了:每天天还不亮,父母就早早醒来,一心牵挂着做一件事——今天能抢先一步,到自家对面的大院里去捡一筐炉灰。这炉灰里可有宝贝,有燃烧不透的煤渣,尽管一筐炉灰里没几粒煤渣,积攒起来也可以做一顿饭。那时我家生活在华北平原的小县城里,取暖做饭大多是烧煤,煤供应可紧张呢。
我们家住在一条南北贯通的大街上,院子靠路西,老房子临街而建,两间东屋背街,三间北屋,一家人就住在这个院子里。我家向北隔三四家,对面是一个大门洞,院子很大,过去这里是个大户人家的院子,后来是县电力局办公所在地,大门洞高高的,拱形门,两扇漆黑的大门,白天开着,晚上就关上。进了大门往里走,有几间和大门洞一排的房子。再往里走,有北屋和南屋,都是办公室,平常电力局职工就在里边办公。再往里走到尽头,那里有一座大火炉子,这炉子专门用来烧水,供电力局职工们喝开水。炉子上有四五个大铁壶,炉台有半人高,炉子边上有一个煤泥池子,里边有和好的煤泥,偶尔还有闪闪发亮的煤块。一位姓周的师傅负责烧开水,他四十多岁,每天的工作就是捅火炉、和煤泥、添火、加水、封火。为了让火更旺,经常要用一根钢筋做成的大铁火镩捅炉膛,把燃尽的炉灰捅下去,再添些新煤,一会儿火就旺起来,炉台上的大铁壶也开始冒热气。
这大火炉子每天要烧掉几十斤煤,炉灰在灶膛里堆着,每天固定时间掏一次,一般是早上上班后。我家是掏这炉灰的一家,还有一户范姓人家,也来这掏炉灰,范家住在县电力局北边,和我家到电力局大门口的距离差不多。电力局的周师傅允许我们每天来掏炉灰,他人特随和。电力局每天八点钟上班开大门,周师傅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捅火炉,让炉子旺起来烧水。
两家人都要掏这炉灰,时不时还有些争执,谁家先来谁家后来,有时也说不清。为了一筐炉灰,两家争来争去,慢慢地形成了规矩,先到先得,后到不得,谁家先到谁家就掏那天的炉灰,另一家就空手而归。
谁能证明哪家先到?很简单,就看谁家先把装炉灰的筐放在电力局的大门口。所以,每天早早地就得去放筐,放筐的时间大多在半夜,有时我家的筐先放过去,有时范家的筐先放过去。
那时我十几岁,小孩子早晨起得晚,筐大多都由家里的大人去放。两家暗暗较着劲,你家早上五点放筐,我家就四点半放筐;你家改为四点半放筐,我家就再早些,四点不到就把筐放在电力局的大门口,家里的大人们好像晚上都不睡觉,一晚上就盯着放筐掏炉灰这件事。后来,放筐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总有一家会抢先放过去。再后来,放筐时间改在了睡觉之前,甚至吃过晚饭就去放筐,为了这一筐炉灰,两家一直较着劲,谁家也不示弱,更不落后。
这一筐炉灰要说有多少煤渣,算起来真少得可怜,说多了,一筐炉灰也不过能拣出一小把。那时我个子还小,背炉灰的筐子有半人高,把筐背在肩上,筐子底刚好能离地,筐搭在腿脚上,每走一步,装着炉灰的筐就磕碰一次。尽管电力局离家很近,可每次背一筐炉灰到家也要走一会儿。每次把炉灰背回家,倒在院子里,等不得歇息一下,立刻就拿铁丝做成的小耙子一点一点地耙一遍,再拿一个铁筛子筛一遍,一颗小黑煤渣也不放过。煤渣大的有花生米大小,小的也就米粒大小,那时眼睛也好使,筛拣炉灰时,凡是黑色的颗粒都会被拣拾出来。那几年掏的炉灰,多多少少减少了家里的一点开支,尽管一筐炉灰仅能拣出一小把煤渣,毕竟可以让家里的炉子多烧一会儿,几天下来的积攒也可做一顿饭,每每看着拣拾的煤渣多起来,真是开心。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就夜里替大人去放筐,到电力局门口一看,大门两边还空着,心里那个美啊,今天的炉灰是我家的啦!有几次,看到人家的筐比我家放得早,心里就特别沮丧,一天下来都不舒服,心想,明天我一定要早过别人家,可第二天一醒来,天早大亮了,家里大人已经早早地把筐放过去了,就等我们小孩子去掏炉灰。
这炉灰掏了几年,我长大几岁,个子也长了几厘米,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等到我离开家乡到黑龙江上大学,就再也没有去掏过炉灰。
如今家乡大变样,老家成为全国文明城市,家乡已经铺设了天然气管道,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天然气,有的还用上了电取暖,有的在屋顶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人们再也不用为烧炉子做饭取暖发愁了。煤改气,煤改电,空气里再也没有燃煤的气味,屋子里也不再有煤气的毒害,空气清新了,天蓝了,人也精神了,生活变了,真的变了。
我离开家乡已经三十多年,父母已故去,范家老人、电力局烧水的老周也故去了,唯有炉灰和那个背炉灰的筐留在记忆里。
炉灰在我的心里是永远也抹不去的,那是改变生活的炉灰,也是贫穷落后的炉灰,今日再无炉灰。
炉灰留在了记忆里,这掏炉灰的筐里装满了亲情,装满了节俭,装满了成长,装满了希望……
(发稿编辑:姚自豪)
分类:央企故事 作者:闫建文 期刊:《故事会》2021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