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庄的李大山和小王庄的王小秀偷偷恋爱好几年了,眼看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两人打算公开恋情,于是各自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
李大山的爹老李头听后,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抽烟,没吭声;王小秀的爹老王头,听闺女把事一说,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一仰脖,“咕咚咕咚”把满满一杯白酒喝了个干净,然后把酒杯重重地往方桌上一砸,说:“这事,不成!”
王小秀一听,急得差点哭了,忙问:“为啥?”
“为啥?因为他李大山的爷爷让你的爷爷碾过麦茬!”
这个回答让王小秀有点蒙,收罢麦子留下的麦茬,种玉米的时候嫌碍事,有的还专门拔掉呢,碾了又能咋?她刚想再问,老王头饭也不吃,气鼓鼓地摔门出去了。
王小秀心里堵得慌,就跑到村里的老长辈四爷爷那儿,去打听当年的事。原来,她爹说的“碾麦茬”和她理解的不是一回事:那是过去农村一种极为残忍的惩罚手段——受罚者被脱光上衣,绑了手脚,用牛拉着双腿,脊背着地,在刚收割过的麦茬地里来回拖……惩治的对象一般都是像奸淫、偷盗之类的不法分子。
那一年,王小秀的爷爷偷了大李庄的半竹篮麦穗儿,被大李庄的护青队逮了个正着。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隔墙邻居为了一块窝窝头都能打得头破血流,何况王小秀的爷爷还是外村人!偏偏那块麦子因为熟得早、长得好,村里打算留着当种子的。俗话说“饿死老子娘,不动种子粮”,留种的麦穗被偷了,这还了得?于是王小秀的爷爷在众目睽睽下,被牛拉着双腿碾了麦茬。当时,李大山的爷爷是生产队长,做出惩罚决定的,就是他。
刚割过的麦茬又尖又硬,不小心被扎了都要流血,要是……王小秀忍不住脊背发凉,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这么说来,她家和李大山家是“世仇”了,怪不得爹发那么大的脾气!
没几天,李大山家请媒人来提亲了。王小秀原本担心爹爹还要发脾气,没想到这次老王头倒是没把话说死,只提了一个条件:双方老人都不在了,但当年的恩怨总得了。那就父债子偿,只要李大山的爹代替李大山的爷爷也尝一次“碾麦茬”的滋味,两家的亲事就有得商量。
这条件着实令人难堪,但李大山的爹竟然答应了!
这下可热闹了,大李庄和小王庄里,不少听说李大山和王小秀搞对象的村民,都免不了聊起当年的“碾麦茬”事件。虽然大部分人都没亲眼见过“碾麦茬”,但是都知道这种惩罚的残酷性,厉害了是能要人命的。于是大家议论纷纷,有的骂老王头心狠,有的骂李大山为了娶媳妇,连爹都不要了。
不管大家怎么骂,定好的“行刑日”说到就到了,地点就选在大李庄村口李大山家的麦田里。那些刚刚收割过的麦茬,在火辣辣的阳光照射下,像一簇簇倒插在麦田里的钉子头。
老王头开着自家的拖拉机,吃过早饭就去了,现在没有牛,只好用拖拉机代替。大老远他就看到老李头家田里和路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像赶庙会看大戏一样。
老李头在李大山的陪同下,也早就到了。老李头等老王头准备好后,就自己脱光了上身,把两条臂膀一伸,很平静地对老王头说:“那年月,揪几把麦穗儿吃,也是为了活命,因为半竹篮麦穗儿就给人‘碾麦茬,确实过分了。你说得不错,父债子偿,当年我虽然年龄不大,可也模模糊糊记事儿了,这些年,我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今天借这个机会,我还了这笔账。来吧,我这有绳子,把我绑了,开始吧!”老李头个子不高,又瘦,脱光了上身,几根肋骨都数得清,就他这身子骨,要是被拖拉机来来回回在麦茬地里拖上几圈,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这时候,李大山早已扯下上衣,“扑通”一声跪在老王头面前,哭着说:“叔,让我来替我爹吧!”王小秀一看,也跪在老王头面前,哭道:“爹,我不嫁人,我这一辈子都不嫁人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四爷爷颤巍巍地走到人群中间,提高嗓门说道:“各位老少爷们,当年的事,我在跟前呢,我给大家说说当时啥情况,大家说道说道,看看今儿这个麦茬该不该碾!”
大伙儿都点头要听,四爷爷就说起来了:当时的小王庄人多地少,又是盐碱地,因此村民的口粮比别的村缺得更厉害。小秀的太奶奶已经饿得下不了床,再不想办法弄点吃的,就要出人命了。他们自己村里的麦子还没熟,小秀她爷爷就瞄上了大李庄这块早熟的麦子,当时他也不知道这是打算留作麦种的啊!但是,别管啥原因,偷了就是偷了,按村里定下的规矩,就得“碾麦茬”。那个年头,哪家不缺粮啊?要是没有个规矩,麦子还不都被抢完喽?
“可是,大山他爷爷念小秀她爷爷一片孝心,又是特殊情况,给他碾的是这样的麦茬——”四爷爷说着,用镰刀从旁边的麦田里割下了一把麦子,他落刀位置很高,也就是仅仅把麦穗割下来,留下了大半根麦秆。这哪里还是麦茬,是根本伤不了人的麦秸!四爷爷继续说:“老少爷们,大家说,大山他爹今天这个麦茬还该不該碾?”
“不该!”看热闹的村民异口同声地说。老王头看看自个儿周围,围着好几个大李庄的年轻小伙子。他像是知道今天要是拗上劲儿了,不但碾不成麦茬,自己说不定还得挨打。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他拖拉机也顾不得开走,拨开人群,走了。
等大家都散了之后,老李头穿好衣服,给老王头去送拖拉机。
等李大山和王小秀陪着老李头到了王家,老王头两口子把酒菜都准备好了,笑盈盈地在堂屋等着呢,四爷爷也在场。
这是啥情况?
饭桌上,三杯酒过后,老王头说:“老李哥啊,俩孩子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看今儿咱们就把事儿定下吧?”
老李头忙摆手,说:“那怎么能呢?我回去准备准备彩礼,麦罢种了玉米,瞅个日子再来。”
老王头忙说:“要不是你家老爷子当天晚上给我们送来半布袋粮食,恐怕我几十年前就饿死了。那半布袋粮食就是彩礼,她爷爷那辈人就下过了!”
王小秀听到这里,彻底迷糊了:“爹,既然李叔家对我们家有恩,你今天整这一出是干啥?”
坐在一旁的四爷爷抿了一口酒,说:“傻孩子,你爹还不是为了你啊!当年的事情发生后,虽然李大山他爷爷高举轻落,可毕竟是让你爷爷碾了麦茬,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这一辈子也就见过两次碾麦茬,一次是土匪头子,一次就是你爷爷,你想吧,这事儿得传多远?特别是那些小孩子不懂事,背地里都喊你爹‘贼娃子,弄得他几十年在人前抬不起头。现在,你要嫁到大李庄去,你爹怕不明真相的人瞎议论,让你不好做人,可是又不能挨个儿去给人家解释,只好和你李叔商量,借口碾麦茬,让我当着全村人的面儿,把当年的特殊情况说出来,好让大家都知道到底是咋回事。把话说透,道理都在里面了,旁人也就不会多事了。”
“想想那年月,谁家都不容易……”四爷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大山一看气氛有些压抑,打趣道:“爹、王叔,还别说,你俩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去当演员说不定还中嘞!”
一屋子人这才都笑了起来。
王小秀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发稿编辑:丁娴瑶)
分类:新传说 作者:司欣 期刊:《故事会》2021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