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柳州有个寡妇叫杨氏,带着儿子改嫁给一个叫王二的酒鬼。这王二在当地是臭名远扬,家穷人丑,一日三顿酒雷打不动。没有酒钱,哪怕脱光了衣服拿去当,他也肯干。家里一天到晚,酒气冲天。
有一回,王二实在找不到钱买酒了,正在屋内急得团团转,忽然看见妻子纺下的一捆纱,马上抱出去贱价出手,换得几个钱买回酒肉,就美滋滋地喝开了。
杨氏回来一看不见了纱,一屁股跌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这些纱,她原本打算卖得了钱,给儿子抓药的。杨氏哭了一阵,爬起来奔到河边要跳河,幸亏被人发觉拉住了。有人飞奔回来告诉王二,谁知他正喝到兴头上,任凭那人又说又骂,又拉又扯,他就是屁股不离凳子,还不耐烦地说:“她不是没跳成吗?”
杨氏的儿子叫水生,跟母亲过来时才七岁。长到十七岁后,他决意要离开家,自寻出路。他恨透了这个酒鬼继父,痛心母亲吃苦受气,离开家时,发誓要闯出一番名堂来,然后把母亲救出苦海。
水生在外面闯荡了十多年,终于干出一番事业来了,在梧州城里娶妻生子,买地造房,开店办厂,成了个大富豪。水生时刻惦记着家里的母亲,等房子一造好,马上动身回去接母亲来住。
杨氏见儿子衣锦还乡,自然是喜笑颜开。但听儿子说只接她一人走,却又十分犹豫。水生在家连劝了三天,杨氏这才勉强同意。临走,水生冷冷地扔给继父几十两银子,算是付清他在家十年的饭钱。这些银子,足够王二喝酒喝到死了。
把母亲接来后,水生恨不得把母亲这二十多年所受的苦全补回来。他请了两个丫环专门服侍母亲,吩咐厨房每天变着花样给母亲弄好吃的。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后,水生却发觉,母亲居然比来的时候瘦了,精神也不比当初时候好,整日有点病恹恹的,脸带菜色,像个饥民一般。
水生十分心急,细细一问,才知道母亲自打来到这里后,胃口就不怎么好,每餐只吃一点点,无论做什么菜,吃过一两筷,便不想再动了。
水生以为母亲还想着老家的继父,就愤愤地劝道:“娘,那老酒鬼害您吃的苦还不够吗?您还挂念着他干什么?”
杨氏却笑道:“想是有点想,但我也不会因此吃不下饭呀。他在家有酒有肉,不知有多快活,我记挂他干什么?”
水生半信半疑:“那您每餐怎么吃这么少?是做的菜不合胃口吗?”
杨氏想了想,说:“确实不合胃口,这里做的很多菜,我都没有吃过,可就是不觉得香。”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又说道,“水生啊,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打我来到这里,吃了几天这里的饭菜,就整日感觉心里少了些什么似的,浑身不得劲,有时像有只猫在心里挠一样,两只手也会没来由地一阵阵乱抖。”
水生一想,母亲或许是有些水土不服。既然胃口不开,请个郎中看看就是了。于是,他请了梧州城里有名的郎中给母亲看病。郎中开了一些开胃药,杨氏喝下去,却始终没见什么效果。
一天,水生又特意请来一位郎中,然后抓来药,亲自熬好。这副药方需要一杯高度米酒作药引,水生差人买来,和汤药一起给母亲端去。
杨氏一看,面露苦色,连连摇头:“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水酒,一闻头就晕,更别说喝了,你居然要我喝,我被这鬼东西害了二十多年了!”
水生赔着笑劝道:“娘,这是治病呀。您就皱皱眉头,喝了吧!”
杨氏架不住儿子左磨右劝,只得端起酒杯,皱着眉头啜了一小口。酒一入口,杨氏马上激烈地咳嗽起来。磨磨蹭蹭喝了半个时辰,这才把一杯米酒喝完。水生待母亲咳嗽停了,趁机把汤药送到嘴边,让母亲喝了。
没想到,这一杯米酒让杨氏酩酊大醉,昏昏沉沉睡了一个下午。水生又是心疼,又是心焦,一直守在母亲床前。
待母亲醒来时,水生一看,母亲
改往日的病容,脸色红润,眼睛也有了光彩。水生十分高兴,说再喝两副药,母亲肯定能胃口大开,吃啥都香。
可杨氏一个劲地摇头:“我宁愿不吃不喝,也不愿受这种罪。”
水生深感为难,只好跑去向郎中求救。郎中教他在湯药快煎好的时候,把米酒倒进去混煮一会儿,这样,药的苦味就盖住了酒味,杨氏就喝不出来了。
第二副药,水生照着郎中教的法子,把米酒混在汤药里。杨氏喝汤药时,果然没喝出药里掺了酒。
水生一连让母亲喝了几副药,杨氏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精神,说话响亮,走路有力,手脚也不再发抖。可每天吃饭,杨氏仍然没什么食欲,随随便便吃一点就放下筷子。
一天,水生忙完生意,去看母亲。杨氏闷闷地坐在房内,两只手又在发抖,见了他,就喊道:“不知怎的,我这心忽然一下就觉得慌慌的,没个着落,总好像有什么事没做。你上次煎的汤药呢?快去给我抓一副来!”
水生一怔,也不多问,赶快叫人去抓药,像上次那样熬好送去。杨氏在房内坐立不安,见了汤药,眼睛却是一亮,也不怕汤药滚烫,抢过来就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喝完了,长吁一口气,手在胸口摸了几下,叹息道:“哎呀,这颗心总算是定了。”
水生暗暗称奇:难道母亲喝药也喝上了瘾吗?
这之后,杨氏每天都要喝这副汤药。一天不喝,就浑身不自在。喝了药,便精神焕发,有说有笑。水生见状,不禁又好笑又郁闷,母亲居然喝上瘾了!这可怎么办?虽然这汤药无害,但总不能长年累月地喝下去吧。
这天晚上,水生回到自己房中,想着母亲的烦恼事,便和夫人聊起来。聊着聊着,夫人突然灵光一闪,轻拍双手笑道:“我知道了!”
水生问她知道什么,夫人笑而不答,只说:“你别管,明天我下厨房做菜,保管婆婆爱吃,而且,还能戒掉喝汤药的瘾!”
第二日,夫人果然亲自下厨房烧菜。烧好摆出来一瞧,也就是几样平常人家的家常菜。谁知,杨氏吃了几筷,竟赞不绝口:“今天这些柒烧得合口味。”看样子,胃口似乎开了,比过去多吃了一些。水生心中暗喜,看看夫人,夫人却掩嘴偷笑。
后来,夫人天天下厨房烧菜,杨氏也越来越爱吃,不但食欲大增,而且渐渐不再要喝那汤药了。
水生又高兴又疑惑,不由得对夫人另眼相看。一天晚上,水生缠着夫人,非要她把原因讲出来。
夫人笑着跑去厨房,端来一杯水酒,叫水生喝下去。
水生皱眉道:“你知道我跟母亲一样,平生最厌恶这东西,从来没喝过半滴,怎么叫我喝酒?”
夫人调皮地一笑:“你喝了这杯酒,便晓得原因了。”
水生苦笑一下,捏着鼻子,一闭眼睛,把酒灌了下去,顿时只觉肚子里像着了火一般,鼻子耳朵都往外通气。过了半天,他才缓过劲来,咂嘴摇头说:“天底下最难喝的东西,恐怕就是酒了,简直比药还难喝!”
夫人扑哧一笑:“可你这些天也喝了不少酒,怎么从没说过难喝呢?你不知道,这些天我烧的菜和汤,都加了水洒呢。其实婆婆并不是喝汤药上瘾,而是她洒瘾发作,要喝汤药中的酒……”
水生一听,诧异地瞪大了眼:“母亲怎么会有酒瘾?真是笑晤!”
夫人却道,这事看似荒唐,实际上并不奇怪。因为水生的继父是个酒贵,无论烧什么荣,都不忘加点水酒进去。杨氏跟着酒鬼吃了二十多年掺洒的荣,再加上家里整天酒味熏天,不知不觉,也有了酒瘾。而水生因为厌恶洒,家里从来没有半滴酒,杨氏来到这里后,一下子便吃不惯了。几日吃不到掺酒的菜,酒瘾就发作,食欲跟着大减,接着就会害病。
水生听罢,沉吟半晌,觉得夫人说得有道理。这一夜,他靠着枕头想了一宿,天快亮时,突然一拍脑袋,豁然开朗。母亲到底和继父过了二十多年,尽管她厌恶继父是个酒鬼,却已习惯了和酒鬼一起过日子。
第二日,水生收拾一番,护送母亲回了老家。
分类:民间故事金库 作者:宋光咛 期刊:《故事会》2010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