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阿松今年六十多了,身子骨却依旧硬朗结实。他常年带着一条小黑狗,驾一条小木船,四处赶鸭为生。
这天,孟阿松来到一个叫周家桥的地面,刚把一百多只麻鸭从河里赶到岸上,就有人警告他:“本地有个叫周阿金的赶鸭人,专门阴损外地赶鸭的,劝你早点走。”
孟阿松笑笑,答道:“我不去招惹他,他干吗来阴损我?”
那个人见孟阿松不听劝,只能摇摇头离开了。
正是五月天气,孟阿松把鸭子赶到一块收割后的麦田里。田里刚灌了水,满田的小虫子在露出水面的田垄上爬的爬、跳的跳,还有许多麦穗浮在水面上,这些都成了鸭子的好食料,吃了天天能生大鸭蛋。孟阿松忙完后,将系着破扇子的赶鸭竿插到田头,坐下掏出支烟,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小黑狗伏在他脚旁,微微闭着眼睛晒太阳。
一支烟没抽完,平静时光被“哗啦啦”的骚动声打破。孟阿松急忙抬头,只见另一群麻鸭从田间小路飞奔过来,直扑眼前这块水田。刹那间,两群麻鸭混在一起,争抢田里的食料。鸭声“嘎嘎”,水花飞溅,哪里还分得清是谁的鸭?初出茅庐的赶鸭人要是看到这混乱场面,早吓得不知所措了,可孟阿松放了大半辈子的鸭,什么阵势没见过?他站起来,朝一个跑来的中年汉子笑笑,说:“你是周阿金老弟吧?我叫孟阿松,三十里外孟家村人,今天来到贵地赶鸭,若有冒犯,请多包涵!”说着,他递过去一支烟。
这个中年汉子正是周阿金,他把烟一挡,掏出自己的烟点上:“老家伙,周家桥地面,历来是我周阿金独家赶鸭,识相的赶快离开,不识相的别怪我不客气。”
孟阿松笑着回答:“这里食料多,想多赶几个日子呢。”
周阿金冷笑一声,警告他:“不走是吧?等会收鸭,你的鸭混进我的鸭群,我是不还的。”
孟阿松笑笑,答:“兄弟,我想它们不会混到一块去的。”
太阳快升到头顶了,这块水田里的食料被两群鸭子吃得差不多了,孟阿松和周阿金同时从田岸上站起来,挥起赶鸭竿,向各自的鸭子发出归群信号。
很快,混在一块的鸭子立刻在头鸭的带领下,扑着翅膀分成两群。孟阿松一五一十地数了一下自己的鸭子,足足少了十只!
周阿金得意扬扬地笑着。这些年来,他为了排斥外地赶鸭人,故意把自己的鸭子混到外地赶鸭人的鸭群里,趁乱使出阴招。外地人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鸭子赶走,又打不过人高马大的周阿金,只好忍气吞声离开。
孟阿松笑着说:“兄弟,俗话说,拍鸭不拍鸭脑勺,赶鸡不赶黄昏鸡。我的十只麻鸭被你拍昏,混进你的鸭群了。”
这句俗话的意思是:鸡到了黄昏眼睛看不见,不能再赶出去;而赶鸭,最忌的是拍鸭子的后脑勺,一拍就昏,认不清东南西北了。
刚才,周阿金挥动赶鸭竿,破扇子又准又狠,朝孟阿松鸭子的后脑勺猛拍,拍昏了脑袋的鸭子糊里糊涂跑进了他的鸭群。这阴招,哪瞒得过孟阿松的眼睛?
周阿金见自己的手段被拆穿,“哈哈”大笑,说:“既然你也懂得这招,给你半支烟工夫去找鸭子,找不出马上滚蛋。”
这时来了许多本地人,站在田岸上看热闹,都为孟阿松担忧。孟阿松毕竟年纪大了,手脚慢了,眼睛也花了,要他从周阿金的鸭群里,准确找出自己的鸭子,不要说半支烟工夫,半个时辰也找不出。
“我试试。”孟阿松不慌不忙,朝身边的小黑狗轻轻拍拍,在它耳边喊:“去,把鸭子找回来。”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小黑狗蹿进周阿金的鸭群,一叼一个准,不过三四分钟,就把十只鸭子全部叼回主人的鸭群。
看热闹的人拍起手来。原来,在孟阿松的精心训练下,小黑狗熟知主人鸭子的气味。混到别处的鸭子,自然都被叼了回来。不然,他常年在外面赶鸭,没有小黑狗帮衬,鸭子还不跑光?
在田岸上看热闹的哄笑声中,周阿金冷哼一声,朝孟阿松拱拱手,说:“我服输,明天见!”
周阿金气鼓鼓地离开后,好心人又劝孟阿松,趁早到别的地方赶鸭去吧!
孟阿松笑笑,淡定地摇摇头。
第二天一早,孟阿松把架在河滩围网里的鸭子赶上岸,没跑出多远,就见周阿金赶着鸭子堵在路口。孟阿松一挥赶鸭竿,把自己的鸭群稳住,他倒要看看,周阿金再使什么阴招。谁知周阿金笑眯眯,递给孟阿松一支好烟,说:“老阿哥,我躺了一晚,想了一晚,大家都是赶鸭人,还是要和和气气。你看眼前有两块水田,左边一块田大食料多,你赶;右边一块田小食料少,我赶。各赶各,好吧?”
孟阿松接过烟,夹到耳背上,推辞说:“你早来,大的一块田你赶;我晚到,小的一块田我赶。”
两人推来推去,周阿金火了:“老阿哥,昨天我錯了,今天就不能让我改正改正?”
这时,陆续来地里干活的人见了,也感到奇怪,昨天周阿金在赶鸭老头面前坍了台,今天反而递好烟、说好话,让他赶好田块,太阳出西天了?
恭敬不如从命,孟阿松只好把鸭群赶到左边一块水田。他赤脚下田来回看看,发现虫子都泡出来了,麦穗也浮在水面上,食料果然多。他跑了几趟后回到田岸,赶鸭竿往田里一插,取下夹在耳背上的那根好烟点上,小黑狗仍躺在他脚边,半眯着眼睛打瞌睡。
右边那块水田,周阿金的鸭子也在快乐地吃食料,田小,食料很快被吃光了。忽然,鸭群在头鸭的带领下,奔的奔,飞的飞,越过田岸,扑进孟阿松那块水田。像昨天一样,两群鸭子又混到一起,发出争抢食料的“嘎嘎”声。
孟阿松跳起来,一脸惊讶。周阿金的屁股更像着了火,从田岸上弹起来,一张脸煞白,拔起赶鸭竿奔过去,“嘘嘘嘘”大声叫喊,朝自己的鸭子乱拍乱打,急着要把它们赶起来。可是这块田里的食料太丰富,他的鸭子昨天同孟阿松的鸭子也伴熟了,竟然舍不得离开。
“不要乱赶!”孟阿松大喊,又拍拍身边的小黑狗,说,“下去,把人家的鸭子赶起来。”
小黑狗蹿到田里,朝混在一起的鸭群“汪汪”吼叫,吃食的鸭子突然被吓得伸长脖子。接着,小黑狗又钻进鸭群,嘴拱尾巴赶,只几个来回就把两群鸭隔离,又几声吼叫,周阿金的鸭子一只不漏,全部被赶上田岸……
这一幕又是在三四分钟内搞定,周阿金看得目瞪口呆,只听孟阿松朝他喊:“兄弟,没事了。”
周阿金醒过神来,大汗淋漓,逃命似的赶着自己的鸭群跑了。
这怪异的一幕,让田里干活的本地人看得莫名其妙,周阿金搞什么名堂,被吓逃了?
第三天,太阳出来了,孟阿松不想再惹麻烦,收起围网,划着小船,小黑狗伏在船头,鸭子跟在后面,准备出发去别的地方了。
让他想不到的是,小船刚划动,周阿金气喘喘地追来,大声喊“停停停”。
孟阿松把小船稳住,默默等着周阿金。
周阿金跳上小船,拉住孟阿松,泪水直淌:“老阿哥,你不能走,我陪你放几天鸭。”
咦,周阿金不是来寻衅滋事的?岸上的人听糊涂了。
周阿金把孟阿松拉到无人处,惭愧地竹筒倒豆子:孟阿松来到周家桥赶鸭的第一天,自己那招没有起作用。昨天,他便来了更损的第二招:把十来斤麦子,浸在老陈醋里个把时辰,再同蚌壳灰拌在一起,天没亮就撒到孟阿松赶鸭的那块水田。鸭子虽不会死,可吃到后会拉稀,三四天不下蛋,对赶鸭人来说,这是多大的损失?可周阿金聪明过头,想不到自己的鸭子会越过田岸,去吃自己撒的毒小麦。更让他感到万分奇怪的是,他的鸭子到了晚上照样生蛋,天亮后闹着出棚,半点损失也没有。他坐不住了,赶到河边问个明白。
孟阿松笑着告诉他:“昨天我一到地头,你非要我去左边的水田赶鸭不可,我就知道你在那块水田做了手脚。我下田捡起几颗浸胖的小麦,一闻就闻出来啦,这小麦用老陈醋浸过,再拌了蚌壳灰。小阿弟,我赶了几十年的鸭子,为了生存,我什么都要防备。我的鸭子每天出发前,都要先让它们喝几口水,水里有小绿豆炒焦后磨成的末。鸭子如果误吃了毒小麦,就一点事没有。这可是我反复试出来的解药!我看到你的鸭子跑过来抢食,我当然可以装糊涂,让你自作自受,长个记性。可我不忍心这么做啊,就从背篓里抓起常备的解药,全部撒进了田里。毒小麦遇上‘解药’,两相中和,你的鸭子自然没有事了……”
周阿金听完孟阿松这一大段话,羞愧无比。他恳切地挽留孟阿松,在周家桥多放几天鸭子。孟阿松说:“我是走四方的人,到处都可以放鸭子。既然你來了,我就送兄弟几句:想着别人好,帮着别人好,自己也会好。活在这世道啊,就要认这个理。”
周阿金脑袋点得像鸡啄米:“老阿哥,我明白了。”
孟阿松划着小船越走越远,周阿金还站在岸边目送。岸上的本地人摸不到头脑了,那个赶鸭老头,究竟用什么办法征服了霸道的周阿金啊?
(发稿编辑:陶云韫)
分类:新传说 作者:徐凤清 期刊:《故事会》2022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