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老陈头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爱管闲事的人,村里人遇事就会找他去说。
最近一家房地产公司看中了村里一片好地,已经同乡里谈好,决定征了建度假村。一听这消息,村里人就左一个右一个来找他。老陈头一听,脚不停嘴也没停,走这串那,到处说:“咱农民没地了,还吃什么呀?”
乡里来人谈补偿,谈来谈去尽帮着房地产公司,大家自然不干。房地产公司就想先斩后奏。这消息让村里人知道了,他们一串联,决定背水一战,操家伙与强拆的人干!
这天,为征地的事村里又来了一大帮人,小车来了好几辆,听说有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还有县城的大官。
村里人知道了,又一个个往老陈头家里钻。
老陈头一听急了,拔腿就出了门,边走嘴里还边念道:“不好了,要出事了!不好了,要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就你多嘴!”老陈头正走着,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他一回头,见是村长。
“你一张嘴成天捣鼓个啥?什么不好了不好了?哪里要出事了?”
老陈头一见是村长,声音更响了:“你是没看见还是没听见?村民们豁出去了,要出大事了!”
“你……你可不要火上添油,你没见来了那么些领导……”
老陈头上下左右打量着村长,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莫不是得了那开发商的好处吧?”
村长脸色变了,说:“老陈头,你怎么越说越没影了?跟你说,有的话不能说。”
老陈头还就是这样一个倔脾气的人,你越是说不能说的东西他越是觉得这里面有鬼,他还越是要说:“什么话不能说?就要说就要说……”
村长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莫名其妙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你儿子……”
“我儿子……我儿子怎么了?”就这三个字,让老陈头心里一“咯噔”。儿子就是老陈头的命。一听村长说到他儿子,老陈头脸色刷地变了,要紧追上村长问:“是不是我儿子来电话了?”
村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最后说了句:“有些话不能说。”
老陈头说:“哎呀,我儿子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原来,老陈头为了省钱,家里电话也不装,村长家在他前面,平时在城里的儿子有事,就把电话打到村长家,喊一句就成。此时,见村长这个样子,老陈头真急了。
村长等老陈头跳够了,才不冷不热说道:“你儿子要你现在就进城。”
老陈头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奇怪,好好的要我进城干吗?说心里话,自从儿子在城里工作,老陈头从不往城里跑,那是怕给儿子添麻烦。所以他就说不习惯。为了让父亲习惯,儿子把房子买到了市郊,而且是一楼,屋外有院子做菜地,可以让他没事折腾。可老陈头还是不去,说这里连水都要钱买,还是没家里方便。
见老陈头不太着急了,村长又扔出重磅炸弹:“你儿子在电话里说,他找到对象了,今天姑娘上门呐。”
一听说儿子找对象了,老陈头脸上有笑容了。他立马回家将门一锁,就往村外去赶车。走着走着,他突然发现后面有人紧跟着他,还追着喊:“哎,老陈头,等等我!”
老陈头奇怪了:“等你干吗?”
“你不是进城吗?等等,让我们跟你一块去,人多力量大。”
“人多力量大?”老陈头一听懵了,“我进城去看儿子,要人多力量大干吗?又不是上山打老虎。”
“看儿子?”跟着他的人一听都呆了,随即有点泄气,“我们还以为你进城是去告他们呢!原来你是去看儿子,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去看儿子?这征地的事,你不管吶?”
老陈头说:“管,当然管!不过现在看儿子要紧。”
那些人赌气说道:“好好好,你去吧去吧,你走了,他们要动工,我们就叫他们从你家动起!”
老陈头无奈地摇摇头,直朝车站走去。
老陈头辗转坐了两三个小时的车来到城里,已是下午三点了。这会儿子肯定不在家,于是他决定省钱不坐车,走路。
走着走着,前面围了许多人,老陈头凑了过去,他看见屋顶上站着一人,手里拎着只桶,听旁边人在议论,说这里在搞拆迁,这家主人不同意拆,于是就与拆迁人员扛上了。说你们敢拆我房,我就点火自焚。
一见这情景,老陈头算是傻眼了,没想到城里人也强拆,双方对立,那人竟用汽油烧自己?哎呀,你再傻也不能烧自己呀,命都没了,还要房子干吗?于是他高声叫了起来:“你傻呀老哥,哪有自己烧自己的,谁上你就烧谁呗!”
这话一出口,旁边就有好些人在咐和着:“对,谁上就烧谁!”
这时,有个人在老陈头的耳边小声地说道:“老哥,有的话不能说。”老陈头一看,原来是个戴眼镜的读书人。他笑了:“不说他不明白,哪有这么傻的人?别人要拆他的房子,他还跟自己过不去?”
“唉!我是说,有的话……不能说。”这次那戴眼镜的把“有的话”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老陈头还没弄懂是什么意思,正想反问,忽见有几双异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把话又咽下去了。因为他想到这是城里,刚刚连走路都有红绿灯管着,这说话肯定也有人管。他望了望那戴眼镜的一眼,转身就走了。
老陈头来到儿子的住处,见门是关着的,估计儿子还没有回来。他就在门口那院子里坐了下来,见那准备给他种菜的院子已经长满了草,一想闲着也是闲着,就上前拔起草来。
拔着拔着,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哎,这草不能拔!”
老陈头一抬头,见院子外走来一个人。开始他没在意,仔细一看,原来正是刚刚和自己说话的那个戴眼镜的。他奇怪了:“这你也管……草怎么就不能拔?”
“这草是种的。”戴眼镜的笑道,又加重一句,“有的草,不能拔。”
一听到这,老陈头隐隐感觉到要出什么事了。因为刚才口无遮拦说了几句,那人竟追到了这里来了。老陈头听说过“国家安全局”,难道他是……此时老陈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儿子。这是儿子的家,千万不能给儿子惹来什么麻烦。于是,他埋着头什么也不说,抬脚就走。
岂知他刚出院子,儿子开车回来了。儿子一下车见到他就问:“爹,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接你呀!”
老陈头一听这话有点莫名其妙,心想:“不是你打电话给村长叫我来的吗?怎么……”他正要说什么,只见车里又下来一位姑娘,这下老陈头眼睛一亮,那姑娘下车后大喊一声“爸”,弄得老陈头还以为是喊他,正要答应时,只见姑娘直朝院子里那戴眼镜的人奔去。
这时,儿子和老陈头同时傻了眼。
真是不打不相识,大家进了屋,一番介绍过后,老陈头和那戴眼镜的算是认识了。这才知道他叫田丰,正是儿子女朋友的父亲。
这样一来,老陈头反而弄得不好意思了。当听说田丰在他那个乡下放当过知青时,两人距离一下就拉近了,老朋友般地聊了起来。
“咱那边现在变化怎么样?”田丰问。
“变化?”一说到变化,老陈头陡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刷地又变了,满嘴又跑起了火车,“不好,要出事了,不好了,要出事了!”
一听父亲这样说话,儿子赶紧把他拉到了一边:“爹,你瞎说什么?有的话不能说!”
“不能说……”老陈头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田丰,尴尬地应道:“哦,不能说不能说,你看我这张嘴,老管不住。”
这时田丰笑道:“我刚刚说有的话不能说,在那个火候上,你怎么能说谁上就烧谁呢?”
“他要拆别人的房子,不烧他烧谁,烧自己呀?”
“自己也不能烧。”
“那咋办,拆房的不能烧,自己也不能烧……”老陈头想了想说,“俺老百姓可不管那么多,实话跟你说吧,乡里也要强征我们的地,村里人早就准备好与他们刀对刀地干了!”
“啊!”田丰一听站了起来,紧张地问:“还有这样的事?慢慢说,你慢慢说。”
老陈头想起儿子,有些为难地问田丰:“可以说吗?”
田丰连连点头:“说、说、说。”他似乎对这事很感兴趣,还要老陈头把来龙去脉详细说一遍。老陈头这下可爽快了,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全说了。
说完后,老陈头只见田丰板着个脸,一个人朝屋外走去。
老陈头以为是自己又说错什么,把目光投向了儿子。儿子把他拉到了一边:“爹,田叔叔是第一次来我这里看看,你就说个没完,还尽说些敏感的事。”
“什么叫敏感的事……我们种田的没了地,还种什么吃什么?”
儿子一听,也无话可说。
看儿子不说话了,老陈头忙转了口:“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说说你的对象、女朋友……”
儿子说:“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她今天也就是叫她父亲来这里走走看看,我还在他们的考察中。”
“考察,那这事还没有完全定下来?”
“没有,定下来我不就告诉你了!”
“那,村长打电话说你叫我进城来……”
“他肯定是听岔了!我只是告诉他有这么一回事,因为村长也知道田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我还得多谢村长了。不是他叫我来,我哪里能看到这姑娘啊!”老陈头说着笑了,“不错不错,爹看中了!”
“爹……”儿子一听又急了:“有的话、不能说。”
“咋又不能说了?”
“什么叫你看中了?”
“哦哦哦……”老陈头连打自己的嘴,“好好好,不说不说。”
老陈头在城里老老实实呆了几天后,回村了。
一走进村,村里人就把他给围了起来。有的给他作揖,有的给他磕头,有的还给他放鞭炮。
老陈头还以为是儿子找对象的事让村里人知道了,都来恭喜他。哪知大家开口都说:“谢谢你,活菩萨!谢谢你,活菩萨!”
“活菩萨……”老陈头一听有些莫名其妙,也学着官腔说,“哎哎哎!有的话不能说。”
“有啥不能说的?咱村里的地不征了,还不要谢谢你呀!”
“不征了?”老陈头大喜,“那可要谢天谢地,谢菩萨呀!”
大家齐说:“你就是那个活菩萨,谢的就是你!”
“谢我?”老陈头又懵了,“我又没做什么?”
“你进城告了他们一状,第二天房地产公司就没来了!”
老陈头一听就奇怪了:“我去哪里告了他们的状?”
“哎呀!这都是村长说的,告就告了,你还怕他个球!”
这时,只见村长站一旁乐呵呵地傻笑,“往后哇,大家有事就找老陈头,他的亲家是人大代表!”
又是一声响雷,不仅村民们呆了,连老陈头也惊了。忙问:“你……你说什么,难道田丰他……是人大代表?”
村长仍望着他点头在笑。
老陈头挥手说道:“你呀你,我差点让你给害了!我儿子电话里根本没说叫我去,原来这话是你编的!”
村长说:“我要不那样编,你会去吗?我只知道田丰,知道他是个仗义的人大代表,但和他不熟。听你儿子说,田丰要去考察他,所以就鼓动你去见田丰。凭你这张嘴,一定会把咱村的事说出来的。”
老陈头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龙去脉,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不免有些洋洋得意:“哈哈,以后你们有事找我,看谁还敢欺负咱!”
村长在一边提醒道:“老陈头啊,田代表在电话里说了,以后有事,还得通过正常渠道反映,千万不能走极端啊。”
事情过后,老陈头还真有几分担心。像田丰这样有身份的城里人,他的女儿会嫁给自己的儿子吗?
村长看出了他的心事,故意吆喝道:“走,咱们给田代表打电话去,就说咱们在他亲家家里等着喝他女儿的喜酒呢!”
老陈头一听急了,连连双手作揖道:“哎呀!你这是害我呀!有的话不能说……”
村民们都大笑道:“像这样的话,能说!”
分类:新传说 作者:吴帮国 期刊:《故事会》2011年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