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湖风景秀美,湖光山色,遗世独立,湖心岛上还栖息着多种野生鸟类。这日天刚破晓,猎人方六指瞅瞅村头的野生动物保护站还大门紧闭,便动作轻快地驾着蚱蜢小舟,悄悄划向望天湖的芦荡深处。
半年前,方六指的老婆生下儿子,就死了。他的老娘又是个瞎眼老太,帮不上啥忙,方六指是又当爹又当娘,磨得眼睛放绿花儿。前不久,他嫁到山里的大姑,帮他说合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刚死了儿子的小寡妇,条件是要一万块钱彩礼。
方六指得了这信儿,精神气儿就上来了。本来,按照祖训,现在正值春天,是鸟儿的孵雏期,不打春鸟。可眼前,方六指急等钱用,这段时间他像一个浪里白条,与保护站的工作人员在水道纵横的芦荡里捉迷藏,没日没夜地打雁捕鸭。现在,一万块钱的彩礼已经筹得差不多哩,他预计今天如果手气不差的话,明天就能去山里,把新娘领回来。
此刻,方六指在迷宫般的芦荡中,左弯右拐地行进了快一个钟头。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条宽敞的水道,水道两旁的芦苇长得异常高大,恰似两块敞开的巨大门板。俗话说得好,兽有兽踪,鸟有鸟道。这里就是湖心岛上的水鸟外出觅食回来的必经之道。
方六指一看天色,就麻利地从船仓里拿出渔网,沿着水道从贴着的水面开始,将网的一端系在一边的苇秆上,一道一道,阶梯式地架起了六道网。这是水乡人依照鸟儿飞行高度不同的特性,摸索出来的捕鸟方法。普通人最多能架五道网,因为正常人只有五个手指,而方六指不同,他人如其名,有六个手指,便能比常人多架一道网。长辈曾好言劝他:“小子啊,所谓六道轮回,你架六道网,不是赶尽杀绝吗?做人要留有余地啊!”
方六指听了,总是不屑一顾地回答说:“上天让我多长一个手指,就是多赏我一碗饭吃,谁叫你们不像我一样,多长一个!”
方六指熟门熟路地架好六道网之后,赶紧像泥鳅一样溜进水里。他从水里捞起菱角水草,遮在船上,又一跟头钻到湖底,捞起一把腥臭的湖泥,涂满全身,仰躺在船中,将六道网的提缰扣在手指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天空,静等猎物。没过一会儿,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是觅食的水鸟回程了,它们像一片片乌云一样滑翔下来,有的鸟几乎贴着水面飞,翅膀都打到了方六指的脸上。
这时他的六个手指像弹钢琴一样灵动起来,六道网便错落有致地从水里弹起。只听得惨叫阵阵、哀鸿一片,个儿小的鸟直接黏在网上,个儿大的撞断了羽翼,扑腾扑腾掉到水里。
方六指见状,立刻扎到水里,像摘自家菜园里的葫芦一样,将网上和水面上拼命挣扎的大鸟抓在手中,又顺手抽下旁边韧性十足的苇叶,动作麻利地绑住鸟的双腿,一只只丢到船上,顷刻间,船上就堆成了一座鸟山。
太阳越升越高,方六指满载而归。他轻快地滑出水道,来到湖外,那里早就有收鸟的二道贩子开着快艇,逡巡在湖上候着他了。这一趟方六指收获颇丰,卖了二千多。他屈指一盘算,这下除了能凑齐一万块钱的彩礼外,还剩下好几百,够给新娘买几身漂亮的衣裳。一想到这些,方六指就全身躁动,恨不得变成一只飞鸟,飞到山里,把新娘领回家。
方六指揣着钱,急急忙忙往家里赶,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灰衣老太带着一个绿褂女子正站在他家门口,四处张望。见他走过来,老太就问:“请问,这是方六指的家吗?”方六指狐疑地打量了她们两眼,见不认识,便没好气地答:“我就是,啥事儿?”
老太听了,再看着他拿船篙的六根指头的手,就笑哈哈地回头对那绿衣女子说:“是他,六根指头,没错!”说着,便要往屋里走。
收获
这时候,方六指的瞎眼老娘抱着孩子,也从村里讨奶回来了。灰衣老太就像见到多年未见的老姐妹一样,上前拉住她的手,亲热地说:“你就是亲家母吧?”听她一番自我介绍,原来,这绿衣女子叫艾娥,正是方六指的大姑给他介绍的小寡妇,今日她们母女上门访人家来了。
瞎眼老娘高兴得手一哆嗦,怀中的娃娃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那绿衣女子赶紧上前抱住孩子,敞开衣襟,喂起了奶。瞎眼老娘听到动静,喜不自禁地喊了一句:“亲家母上门了,六指,还不快去打酒买菜?”
这话惊醒了愣在一边的方六指,他早晨還寻思着到大姑家里去,没想到人家倒主动上门来了,他顿时心花怒放,撒腿就往村头的小店跑。没过一会儿,“六指的续弦上门了”这消息便像风一样传遍了全村。村里人都来看新媳妇,里三层外三层把他家团团围住。那些光棍汉一瞧艾娥不仅人长得柳红絮白,而且还奶穗丰满地喂着孩子,一个个都酸溜溜的。
午饭过后,灰衣老太抬头看看门外的天色,就抬起屁股招呼闺女准备走人。方六指见老太对这门亲事还没表态,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一万块钱的彩礼,直往她手里塞。老太摆了摆手,说:“这钱我们暂时还不能收。”
方六指的瞎眼老娘一听,就急了。她灵机一动,赶忙掐了孙子一把,然后把号啕大哭的孙子往艾娥儿怀里一塞。孩子一闻到艾娥身上的奶味儿,便紧紧地攥住她的衣襟,哭破天地不撒手。灰衣老太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便有些为难地瞅着自己的闺女。
艾娥一边大大方方解开衣襟继续喂孩子,一边抬起头,羞红着脸对方六指说:“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愿意留下来。但是你得答应我两桩事:一、在婚事没定下之前,你要尊重我,不得强行同房;二、我前夫是个山里的猎人,村里人都说他是杀生太多,才遭了报应。听说你也是个打猎的,从现在起你得答应我,再不干这杀生的事儿……”方六指一听,毫不犹豫地满口应承下来。
你别说,这家里有媳妇跟没媳妇真是不一样。几天下来,孩子像吹泡似地长得粉嘟嘟不说,家里也被艾娥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方六指也被她收拾得利利落落,有了新郎官的模样。方六指除了不能上艾娥的床略有遗憾之外,对她简直是一百个满意。村里人打趣他说:可别叫煮热的鸭子飞了!他总是笑哈哈地说:“肉在锅里炖着,跑不了!”可尽管方六指答应了艾娥,但一看到湖上成群的飞鸟,他心里就痒痒。半个月后的一天,他又起了个大早,见艾娥带着孩子还在床上酣睡,就悄悄地下了湖。
放生
到了中午,方六指又满载而归。但是回家一看,家里静悄悄,艾娥和孩子都不见了。老娘说,艾娥一大早就带着孩子出门了。
刚开始方六指还不以为意,可等他到村里一找,有人便告诉他说,看见艾娥抱着孩子往村外走。方六指听了,心里就嘀咕起来,莫非她对我不满意,不告而别要回娘家?但她为啥把孩子也带走呢?这时,突然有村民怪叫一声:“不好,你家那艾娥莫非是个人贩子?前几天电视上不是说,有人假装上门当媳妇,趁人不注意就把孩子拐跑了……”
尽管方六指心里一百个不相信,但他还是向村里人借了一辆摩托车,心急火燎地往山里大姑家赶。可到大姑家一问,大姑像见了鬼似地看着他说:“你说啥,小寡妇到你家去了?怎么可能?她们家见你这么长时间也没来个回信,就把她嫁到山那边的柳家庄去了!”
听到这里,方六指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看来村里人说的不假,这艾娥八成就是天杀的人贩子。他来不及向大姑细说,赶紧火烧屁股似地骑着摩托,跑到山下派出所报案,又风驰电掣地回到村里,发动全村的人配合干警,在各处路口、车站码头围追寻找。可是大半天下来,这假称艾娥的人贩子和孩子音讯全无,连人毛都没见一根。
到傍晚时分,各路人马都空手而归,方六指一看,抱着脑袋,蹲在村口湖边的大柳树下像老牛一样号啕大哭起来,他的瞎眼老娘也一遍遍干嚎着:“我的孙子啊!”
这时,同村的一个人正好驾着船,从望天湖打渔回来,他一听这事,就说:“我刚才回来时,好像听到湖心岛上有孩子的哭声,人贩子莫不是藏在那里?”方六指一听,当即就驾着船,箭一样向湖心岛射去。村里人也紧随其后,驾船包抄湖心岛。
等到了湖心岛上,宿鸟被惊得冲天而起,方六指和村民们顾不得鸟粪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手忙脚乱地在岛上找了起来。很快他们在一丛芦苇中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鸟巢,方六指的儿子躺在里面,他嘴角留着奶星,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他们咯咯直笑呢。
方六指一个箭步上前,将儿子紧紧地抱到怀里。这时,从孩子身上掉下一张纸,他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字:“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落款是“艾鹅”。他随口念了起来,皱着眉头:“这是啥意思啊?”
一位村民突然惊叫起来:“艾娥,艾鹅,这野雁不也叫艾鹅吗?难道那女子不是人,而是……”方六指闻言,抬头看天。只见天上一只绿头大雁正带着群鸟兀自盘旋不去,大有俯冲下来抢走孩子之势。方六指禁不住脸色大变,浑身直冒冷汗。
这时,他的瞎眼老娘打着哆嗦,摸了过来,朝着他的脸重重地扇了一巴掌,哭喊着说:“你这个天杀的,叫你别打鸟,你总是不听,你就知道你的儿要娘,难道这岛上幼鸟就不要娘?”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四面八方不停地磕头,嘴里还念叨着赎罪的话。
村里的长辈也在旁边,又劝说:“六指啊,平日里劝你不要架六道网,你总是不听。现在这鸟虽然摆了你一道,但总算没有赶尽杀绝,它要是把你的儿随便往湖里一丢,怕是连一个囫囵身子都没有,你好好想想吧!”
在场的村民们仰头看着天,听着鸟儿凄厉的叫声,一个个禁不住毛骨悚然,大气也不敢出。方六指抱了一会儿子后,一声不吭地走向自己的小船,从船仓里拿出六道网,连撕带咬地扯了个稀巴烂,又摸出随身的小刀,一手放在船舷上,一手举着刀,一刀下去,多余的第六根手指应声而断。
然后,方六指对天发誓道:“从今往后,我方六指要是再打一只鸟,就落到水里变王八,永不翻身!”
此后,望天湖一带打鸟的人渐渐少了。
分类:东方夜谈 作者:王应良 期刊:《故事会》2011年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