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金明乡92岁的“老交通”去世了,大伙儿都热热闹闹地去吃了“豆腐饭”,可有三个人却为此事急得直跺脚。他们就是退了休的教师老赵、老李和老王。
他们急个啥呀?原来,金明乡是革命老区,当地那些耄耋老人中,有的曾给红军带过路,有的保护过新四军伤病员,还有的给游击队跑过交通……几乎每个老人都有一肚子精彩感人的“红故事”。本来三个土秀才商量着要做一件“大事”,就是采访当地80岁以上的老人,把他们亲历亲闻的革命故事记录下来,出一本书,书名就叫《红色金明乡》。可被列入采访名单的第一个老人“老交通”,就这么说走就走了。这让老赵意识到:写书的计划再不能耽搁了,得与时间赛跑!于是,老赵哥仨马上确定了方案,開始分头采访。
要完成这个计划还真不容易。有些老人耳朵不好使,他们就得大声喊着提问;有的老人家住在山顶,又没电话,他们就得爬四五个小时的山路采访……三个人就这样克服了重重困难,忙乎了整整一年,《红色金明乡》终于脱稿!全书总共近30万字,里面还有不少珍贵的老照片。不用说,这部书稿成了大家的心头宝贝。
说来也凑巧,书稿刚完成不久,老赵家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市委副书记郑丹清。
郑副书记是个老知青,当年在金明乡插队时,曾在老赵家住过三年,受了老赵全家不少照顾。他这次来是参加一个会议,途经金明乡,顺便就来看看自己的“老房东”。
闲聊中,老赵无意间说了写书的事,想不到郑副书记非常感兴趣。他拿过书稿兴致勃勃地翻了起来,一边翻一边赞不绝口。更让老赵高兴的是,郑副书记不仅高度评价了这部书稿,还主动提出来要为这部书作序!
送走了郑副书记,老赵马上拿起电话向大家报喜讯。不用说,老同志们个个兴奋不已。
郑副书记也说到做到,不久就寄来了一千多字的序言。
不过,书稿完成了,序言也有了,可出书的钱还没有着落呢!听说要正规出版的话,大约需要资金五六万元,这可不是笔小数目,着实让老哥几个头疼。
正当老赵他们为这个伤脑筋的时候,金明乡的刘乡长找上门来了。他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听说你们正为出书款着急,我今天来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老赵一听眼睛都亮了,一把抓住刘乡长的手直道谢。
刘乡长手一挥:“谢什么呀,这是我们金明乡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件大事,市委郑副书记都那么重视,我们自己不支持能说得过去吗?我看这样,经费嘛,乡里先批6万元怎么样?”
老赵高兴得恨不得上前磕几个响头:“太好了!这可为我们解决大难题了!太谢谢了!”
刘乡长笑笑说:“这还不是应该的?不过……老赵啊,我本人有个建议,想和你们几位老前辈探讨一下。”老赵一听连忙站起来,胸脯一拍说:“刘乡长,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刘乡长起身关上门,给老赵倒了水,不紧不慢地说:“在你们这些长辈面前,我可就实话实说了。您知道我到金明乡也有三年了,没有功劳,苦劳是有的。招商引资,引进企业……我是真花了不少心血!”老赵说:“那是!大伙儿谁不称赞刘乡长你有魄力、有能力呀?”
刘乡长笑道:“上半年,市报记者为我写过一篇稿件。我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能否将此稿收录进书中?不过,我这不是为了宣传个人,而是为了反映革命老区的新面貌!”
老赵他们吃了一惊,有些为难地说:“刘乡长,这书中收录的都是老人口述的革命历史故事,其他内容文章插进去,会不会有点……不伦不类呀?”
刘乡长说:“这书不是叫《红色金明乡》吗,‘红色两个字是广义的。要是既能反映战争年代的革命故事,又有现代化建设方面的内容,不是更全面更有意义吗?”
老赵开始感到头痛了:“刘乡长,你说得是很有道理,可是……这书稿已定稿,再增加内容的话……”刘乡长说:“这还不简单?把原先不太重要的稿子删去一部分不就是了!”
老赵更吃惊了:“乡长,这部书的文章内容变了,那序言……”刘乡长一挥手:“郑副书记写的序言不能改,书名也不能变。这是原则!就这么定了”。说罢,他也不再商量就走人了。
钱有着落了,可老赵心里反而没底了。老李、老王也全不乐意:“这算什么事嘛?我们原先的书稿写得好好的,跑出一篇给乡干部评功摆好的文章,就像麦地里种葵花,不靠谱嘛!”
老赵心更烦了,说:“这些道理我懂,可出书要钱啊!没钱还不是白搭。我看就撤掉一篇吧。”
撤谁呢?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就撤“老交通”那一篇,毕竟他人已经走了。
第二天,老赵带着写好的申请报告来到乡政府,见到刘乡长,就说已经把那篇宣传稿放进书里了。刘乡长高高兴兴地签了字后,竟又拿出一篇稿子,说:“老赵啊,这篇文章是反映曹副乡长主抓农家乐的事,很生动,很感人,能不能也放进书稿中?”
这回,老赵几乎用哀求的口气说:“刘乡长,不是我不乐意,实在是……我在老同志面前也不好交代啊!”
刘乡长脸上露出了不快之色:“曹副乡长很快就要升了,书里不摆一篇他的文章,我也不好交代呀。”说完他就埋头看报纸了。
老赵从乡政府回来后,就喝开了闷酒。老哥们知道后更不高兴了:“这事怎么会弄成这样?我看干脆不弄行了吧?”老赵叹口气说:“不弄?我们更没法跟老人们交代。我看,再抽掉一篇吧!就撤掉我采访的孝子山上老黄头那一篇吧!”老李说:“这哪成啊!为那篇稿件,你四上孝子山呀!”老赵叹了口气:“老黄头89岁了,不识字,也不下山,他的子女也都在外地,这事……影响小点。”老人又嚷开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可嚷归嚷,大家还是无奈地把稿子给删了。
谁知这事不但没完,反倒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接下来几天,什么管文化的钱副乡长、管经济的王副乡长,一个个全都带着材料找上门来嚷着要上稿。老赵他们眼瞅着这些主一个也得罪不起,只好一再从书中撤稿!可每撤一篇,他们都像心头被割了块肉似的生疼。
一个多月后,《红色金明乡》样稿终于出来了。老赵又找到了刘乡长,请他务必看一下。刘乡长不耐烦地说:“我太忙了,没有空看稿子!你们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不久,新书印好了,老赵他们先差人抬了一大箱子新书到刘乡长的办公室。
刘乡长抽出一本一看:只见那书装帧考究,封面设计新颖大气,“红色金明乡”几个大字通红醒目。再看目录,除了市委郑副书记所作的序外,第一篇就是反映他业绩的文章,这顿时让他看得心花怒放!
刘乡长一高兴,马上打电话:“郑副书记!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由您作序的、在您关心下完成的《红色金明乡》一书已经出版了……”他的话音未落,那边郑副书记就说:“这事我知道了,明天上午,我要来参加你们的新书首发式!”说完就挂了电话。
刘乡长一听,急急忙忙开始“点兵点将”布置起明天的工作来,又邀请了十里八乡的领导们也来捧场,并为明天的首发式定下了调子:要简朴而隆重!
第二天早上,参加首发式的人早早到齐,9点不到,郑副书记也赶到了,并被请到主席台就坐,在场的人也都人手一本新书。
“哇!这封面设计得真漂亮!”“哎哟!序言的作者,就是市委郑副书记呀!”台下响起了阵阵赞美声,还有“”的翻书声。
刘乡长红光满面地宣布开会:“今天是一个大喜的日子,《红色金明乡》在市委郑副书记的直接关心和指导下出版了,这是我乡精神文明建设的大事……”
这时,他发现今天情况有些诡异:台下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而且声音越来越响,甚至有人忍不住笑起来。他按下话筒说了声“各位请安静”。可台下却更乱了,他再往边上一看,办公室的同志正在焦急地对他打着手势,这是怎么啦?
这时候郑副书记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刘乡长!我建议今天的新书首发式也来个创新,开会的程序就免了,你读一遍我写的序就好了!”只听下面掌声一齐响起,不过人们的眼光却有些异样。
刘乡长爽快地答应了:“好!就按郑副书记说的办!”他清了一下嗓子,然后声情并茂地开始读了起来。
郑副书记作的序大意是说:金明乡是一片红色的土地,而《红色金明乡》一书,是爱国主义教育的好教材。书中的革命先辈曾在这片土地上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为革命事业立下不朽的功绩;他们虽然倒下了,但英魂永远留驻在这片土地上……
刘乡长读着、读着,就结结巴巴起来。这时下面已是笑声一片,当他读到最后一句“让我们踏着烈士的鲜血前进吧”的时候,下面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这时郑副书记开口了:“刘乡长,请你再把书中几位烈士的事迹介绍一下!”刘乡长明显感觉到情况不对劲,他快速浏览了一下目录,终于发现了问题—原来新书《红色金明乡》除书名没变,序言没改,里面的内容全部换成了歌颂乡干部“丰功伟绩”的文章。显然,红色故事都被“挤”出去了,而他和乡干部们则全部光荣地成了“烈士”!
事情怎么会这样?刘乡长呆在那里一动不动,额上全是汗水,脑子一片空白。
这时郑副书记站起来,走到台前。他扬了扬手中的书说:“也许大家会感到好奇吧,如此不着调、不靠谱的书,出版社是怎么印出来的呢?这里要告诉大家一个秘密,这出戏幕后的‘导演就是我:是我与出版社打了招呼,让他们先数码印了200本。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揭丑,让大家受一次教育!我还要强调一下:这本书的所有印刷费用,全部由刘乡长等人自行承担!”
郑副书记接着说:“干部为老百姓做实事,这是应该的;老百姓也不会忘记,一件件都在无形的碑上刻着呢。而那种怀着一己私利,千方百计迎合上级,不顾一切刻意显摆‘政绩的人,最后注定只会落下笑柄!”
“哗—”台下响起了如潮的掌声!
“同志们,请安静!”郑副书记说,“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件事:由我的老房东老赵他们几个热心的老同志历时一年多,用心血撰写,并集资出版的《红色金明乡》已发行。”说着,他朝台下打了个招呼,会议室的大门随之打开,老赵他们几位老同志抬着新书,满面笑容地出现在门口。此时全场起立,向他们鼓掌致意!
郑副书记清了清嗓子说:“下面我宣布:《红色金明乡》新书首发式,现在正式开始!”
“哗—”全场再次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分类:新传说 作者:方赛群 期刊:《故事会》2011年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