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夜谈〗舍寿成真

从前有个姓厉的老汉，他有三个儿子，他们分别是六十岁的厉老大，五十岁的厉老二和四十岁的厉老三。

厉家家财万贯，还有一样特别的：他家堂屋的供桌上，长年供奉着一尊半尺高的石头人。据厉老汉说，这石人是厉氏家族的图腾，是祖祖辈辈留传下来的。至于为什么要用一个石头人作图腾，他就不清楚了。

那一天，是厉老汉八十岁寿诞，亲朋好友济济一堂，席开了十几桌。酒至半酣，厉老汉借着酒兴，大声说道：“诸位，老汉我今年八十高龄了，今晚脱下鞋上炕，明儿早晨不晓得还能不能睁开眼穿鞋。我有仨儿子，这万贯家产，我准备全部给最孝顺的那个儿子继承。”

有人问怎么评定谁最孝顺，厉老汉说：“现在，这仨儿子轮流去石人面前诉说，讲讲要怎么样来孝顺我，然后大家来评议，看看谁最孝顺。”

众人齐声喊好，于是，厉老大率先走了出来，他来到石人前，跪下磕了仨响头，虔诚地祷告道：“我厉老大，愿意舍去十年的寿命给父亲，好让他老人家年轻十岁，我好多孝敬他几年。”

轮到厉老二时，他跪在石人前，发誓要舍寿二十年给爹；厉老三呢，水涨船高，发誓要舍寿三十年给爹，仨儿子，总共要舍寿六十年。

厉老汉听了十分感动，他问大儿子：“老大，你为什么只舍寿十年给父亲，反倒不如你的兄弟？”

厉老大老实、憨厚，他恭恭敬敬地答道：“如果舍得多了，我担心自己会走在父亲前面，没有办法伺候您老人家了。”

厉老汉连连点头，高兴至极，他大声宣布，三个儿子都孝顺，因此，将来他的遗产，将平均分配给他们三人。就这样，寿宴在皆大欢喜中结束了。

谁知次日天刚蒙蒙亮，厉家大院便乱成了一锅粥：厉家仨儿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七十岁的老头，分别老了十岁、二十岁、三十岁。昨天寿宴上，三个儿子舍寿的誓愿，竟然变成了现实，而厉老汉却不知所踪，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一家人乱纷纷、闹哄哄的时候，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当天夜里，一个矫健的黑影走进了大儿子的卧室，他就是年轻了六十岁的厉老汉。

厉老汉推醒了睡着的大儿子，厉老大揉着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惊叫道：“爹，真的是你？”

厉老汉冷笑了一声，说：“我回来，是希望你能死个明白！”

厉老大触电般地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父亲。

厉老汉说：“其实我不是人，我是咱家供奉的那块石头成的精。三千年前，那块石头受日月精华，天地造化，化身为人，就是我。我每次活到八十岁时，就在自己生日那天，怂恿儿女们表孝心，舍寿给我。他们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却不知道石人的魔力，可以让他们一语成谶，弄假成真。当他们变成老人而我返老还童、恢复青春后，我就会收拾掉他们，远走高飞，开始我另一次崭新的人生。这次我要特别感谢你，因为你很听话，带领你的俩弟弟舍寿给我……”

厉老大哆嗦着刚要张嘴喊，厉老汉的那双大手，已铁钳般地卡住了他的脖子……

第二天，全城轰动了，厉家三个七十岁的儿子全在宅中“上吊”身亡，而他们那个老父亲却依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又过去十多天，距厉老汉寿宴一个月，一个中间商拿着厉家的房契、地契找上门来，说厉家欠下巨资，主人早在一个月前，就把家中的房产、田地、店铺等，全部贱卖给了这个商人，并与他私下约定等寿宴之后三十天，他才能登门兑现。

而今，厉家主事之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这事成了无头冤案，可怜厉家一门妇孺全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一年后的一天，厉老汉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海南岛，那个时候，他年仅二十一岁，改名为戎近山，在当地盘下一家旅馆，当起了老板。

这天，附近一个媒婆扭着屁股，登门拜访。媒婆问：“敢问戎老板，您今年贵庚？老家在何处？可曾娶妻？”

戎近山胡乱编了个籍贯，说了自己的年龄，声称尚未成亲。

媒婆笑道：“我这里有门好亲事，对面开粮油店的祖老板，他的女儿祖秀儿今年十七了，别提多漂亮多贤惠了。祖老板只有一儿一女，不希望女儿远嫁。我看你的条件、身份，与祖秀儿真是天造地设地般配呀！”

戎近山听了，喜笑颜开，说道：“小的一人孤身在外，婚姻大事就有劳婆婆您了！”

媒婆答应着，乐呵呵地走了。戎近山走到窗前，张望着街对面祖老板的粮油店，狞笑着想：凭借着供奉的石头人，他的又一次轮回即将开始了……

与祖秀儿成亲后，靠着生生世世累积的智慧和阅历，戎近山很快便发达起来，成为了富商巨贾。妻子给他生下两儿一女，分别起名叫戎老大、戎老二和戎小妹。其中戎老二最孝顺，相当于上一世的厉老大。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转眼六十年过去，戎近山即将迎来他的八十寿辰。寿宴自然要大操大办，孝顺的戎老二里外忙活，负责张罗。

寿宴前三天的傍晚，戎老二忙里偷闲，去附近的酒馆小酌一杯。正喝着，对面坐下一个老翁，对戎老二说道：“戎先生，你爹还没跟你讲舍寿的事吗？”

戎老二一愣：“你是谁？什么舍寿不舍寿的，啥意思？”

这老翁不是别人，正是厉老大的小儿子厉东川。父亲死时，他十五岁。面对家中翻天覆地的一系列变故，他发誓一定要追根究底，搞清楚事情真相。从此，他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边经商边打听爷爷的下落。

一周前，他在海口街头偶遇八十岁的戎近山，经过几天暗中调查，他一步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当年父辈舍寿之后，爷爷确实年轻了六十岁，并且席卷家财，掩人耳目，故意“失踪”至此，开始新一段的人生。

厉东川暂时不想暴露身份，他对戎老二说：“我是个算命先生，会神机妙算。我能算出，可能就在今晚—最迟在你父亲寿宴前，你父亲就会同你面谈，叫你带领哥哥妹妹为他舍寿，把你们的寿命舍给他。你们必定以为此举只是做戏给外人看的，于是毫无顾忌地舍寿给父亲，可寿宴的第二天，你们会惊讶地发现假戏成真了，你们真的变老了，父亲却失踪了，再然后，你们会意外地死掉……”

戎老二惊愕地瞪着厉东川，心里想，这老汉一准是疯了！于是他叫过伙计结账，起身离去。厉东川在他背后说：“这几天我会一直在这喝酒，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结果，次日黄昏时分，戎老二便神色慌张地找来了。与厉东川预言的一模一样，就在刚才，父亲果然同他谈了，要他在寿宴上带头舍寿。一听父亲的话，戎老二的后背全湿了，他马上偷偷地赶到了酒馆。

见对方已经信赖自己了，厉东川这才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戎老二汗流浃背地说：“既然他通妖术，我要如何是好？”

厉东川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既然他能让舍寿成真，那就只有在舍寿上做文章了。”他悄悄地把自己的办法告诉了戎老二，戎老二寻思了半天，叹道：“好吧，只能拼死一试了！”

寿宴这天，酒至半酣，戎近山故技重施，要儿女们为他舍寿。戎老二早提前给哥哥妹妹打好招呼了，他兄妹二人蒙在鼓里，以为只是要讨父亲高兴。

戎老大先走到石人前，跪倒在地磕了仨响头，恭敬地说：“我戎老大，感念父亲之恩，情愿把自己三十年的寿命舍给父亲，绝无虚言。”众人一阵喝彩。

接下来上场的应该是戎老二，他却让妹妹先来。戎小妹也学着大哥的样，要舍三十年的寿命给父亲。

这时，戎近山坐不住了，他紧张地说：“好了好了，老大和老三已经舍给我六十年的寿命了，足够了，老二不必再舍了。”

哪想到平素最孝顺、最听话的戎老二，却对父亲的话充耳不闻，他大步跨到供桌前跪倒，大喊道：“我戎老二愿把自己三十年的寿命舍给父亲……”

这话一说，只见老寿星戎近山腾地跳了起来，连气带急，张口结舌，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昏了过去。他这一昏迷，便再也没醒过来。

戎近山今年八十岁，两儿一女却舍了九十年寿命给他，于是次日一早，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情景发生了：戎老大、戎老二和戎小妹都老了三十岁，而被窝里的戎近山竟然神奇地消失了。有人似乎看见他化为了一缕白烟，飘到了供桌上的小石人那里，从小石人的鼻孔里钻了进去。

戎家人同厉东川商议后，找铁匠打制了一个结实的铁瓮，把供桌上的石头人密封进去，开船来到大海深处，把铁瓮沉进了深深的海底。

从那以后，每当有船只从那片海面经过，人们都会听见有哭号声随着波涛传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求求你们了……”

分类：东方夜谈 作者：老三 期刊：《故事会》2014年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