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追求快快快的今天,无论是现今大热的武侠剧,还是金古黄梁温的文学经典,或是泛武侠荧屏大片,只要是侠友们热爱的武侠相关,本栏目保证您都能在此五分钟内看完。是不是好想说一句,乃们城里人太会玩了!
《老炮儿》——英雄与混混的界线
大家好。
今天要和大家一起看的武侠剧是《老炮儿》,一个有幻觉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做六爷的中老年男同志,一个苟延残喘的街边小卖部的“部长”。不高不帅,没钱没权。但他就是有种奇妙的自信,认为自己心中的规矩,才是世界运行的正确方式。
这样的规矩既不是法律,也不是道德。内在逻辑有些混乱,规矩本身也很模糊——判断的标准基本上是该同志本人的是非观念加上一些个人好恶。明面上自然需要遵循一些民间普遍认同的习惯法,内涵的逻辑无非是两条:其一是“能让我本人看得顺眼”;其二是“作为规矩的制定者和维护者,我本人是凌驾于你们这些受规矩约束的普通人之上的”。
用这样的规矩来界定世界是不靠谱的。
但六爷却不这么觉得。
这些规矩不但存在于他的脑中,还要付诸于实践,用以纠正生活中的“不正确”:比如说,遇到城管和小贩起争执,上去各打五十大板,仿佛自己真有执法权一样;再比如,遇到跳楼有人围观,便上前把围观人群痛骂一顿,站上道德的山峰之类——仿佛做了这样的事,他就真的站在了“好人”这一边,一切违法乱纪、打砸伤人都一并能成为正义。
这当然是幻觉。
绝大多数人忍受他,只不过因为他无足轻重,而不是因为惧怕他的力量。
但六爷的幻觉很固执。因为他是“道上混的”,年轻的时候曾经拿刀砍过人,还进过监狱,颇有一段自认为风光无限的年华,还有一帮价值观相同的老兄弟,能一起互相吹捧,抱团取暖,抵御现实的风化。
轻易无法把他从这样的幻觉中唤醒。
但幻觉毕竟是幻觉。一旦碰上了现实,便不堪一击。
——所以六爷只能在自己旧院子的一亩三分地中苟延,一旦走出门面对真实的世界,就显得突兀而可笑,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他的“规矩”事实上到哪儿都行不通;自以为硬棒的身体却软在大妞话匣子身上;连儿子都对他那一套不屑一顾,反复挑衅着他的权威。
更可怕的是,当幻觉遇上更大的幻觉。
当六爷看到了小飞。
小飞是现代版本的六爷。
虽然他们展现的形式不同,但内核都是同样的:用“力量”支撑着支配世界的幻觉。
只是不同于六爷的过时与衰弱。小飞的力量正当时。
六爷讨厌小飞。
就像年老色衰的过气明星讨厌风头正盛的当红炸子鸡——人无法容忍的事情,无非是他人占有了自己的幸福,而自己的缺点却恰恰在那人身上出现。
而小飞,就像一个当红炸子鸡那样,嚣张,得劲儿,非跳到人头上拉屎——不但要惹六爷,还转捅六爷最软肋的地方:他绑了六爷的儿子。
这个帅气得像隔壁老王家的儿子,和六爷很不对盘。但儿子毕竟是儿子。六爷非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而且当真像火烧屁股一样着急。
但急也没有用。现实如此残酷地用大棒击打他的脑门,他不得不张开眼看看现实:现实里的他,渺小又无力,一点也不像幻象中那可以推动世界的样子。他必须用尽毕生所有的积蓄——人脉也好,智商也好,力量也好——才刚刚够得上和新时代的幕后主使见面。
必须承认的是:当六爷挥着军刀,踩着湖面上的薄冰冲上前去时,我的眼有些湿润——尽管我知道这背后的逻辑和意义,就像他脚下正碎裂的冰一样脆弱。这像是螳臂当车一般的愚行,轻易地打动了我,大概是因为,身为最普通的老百姓,我心底也难免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幻觉;我也总希望我的幻觉,能成为这世界运行的规则。
这样的幻觉,就叫做江湖。
这是一部京味很浓的片子。
同样的京味,同样的“道上”题材,同样“时不与我”的感慨,让我不得不想到另外一个作品——《断魂枪》,老舍先生唯一一部武侠中篇。
这篇文章里的沙子龙,同样是一个曾有着响亮名号,如今中年过半的人。
他的日子,看上去比六爷顺溜得多。
他沉得住气:大徒弟卖艺受辱他无动于衷;孙老者上门求艺他顾左右而言他。
我永远记得《断魂枪》最后的片段:
“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在过往的文学评论中,往往把这解读成沙子龙的悲剧。
我个人却以为,这恰恰是他的高明。
沙子龙与六爷,挥刀与不传之间,隐隐露出的,正是英雄与混混的界线。
分类:主题专栏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1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