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蝶,少小读书,胸无点墨。有花无蝶,有酒无朋。似瓠瓜浮海,不着边际。
“少将军,今日我等恐怕就将战死于此了。”一个身披执锐、头发花白的参将对身旁的年轻将军说道,“只可恨那侯景,老将军死后还要斩草除根,我们两千白袍军如今已经要全军覆没了。”
“曹老将军你们追随家父,一生驰骋沙场,如今能和你们在黄泉路上作伴,是我陈昭三生有幸。只不过现在还有机会,只要有一人能生还,我陈家的白袍军就不会亡。”陈昭说着振马扬蹄,一声清啸响彻山谷。
陈昭说出这话时,自己的两千兵马已经只剩下二十六骑了,谷中层层围了数百人,附近的敌军更有数万之重。之前,侯景命他带领两千骑兵在荥阳城外五十里的跃马关中抵抗魏国十万大军,已经拖了足足有月余,但迟迟不见援军。今天显然是最后一天了。
陈昭看着业已疲惫的白袍军士们,朗声道:“昔日楚霸王垓下之围时,面对汉军数千人亦可突围,如今数百北寇又能奈我等何?诸位随我父亲南征北战,白袍军的名号早已响彻天下,我陈昭虽不如楚霸王,但也不会辱没家父的威名。”
说罢,陈昭催马横枪,身下赤色的追风马如同一团火焰,轰隆隆地冲向敌军。眨眼的工夫,只见寒芒一点,三金点银枪银白色的枪头上瞬间开出一朵艳丽的血花,一名敌将已被挑落马下。陈昭用枪剜下头颅,一枪挑起立在枪头,举枪在敌阵前策马巡视,一双凤眼眯成一线,扫视敌将,如同关公现世。众敌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回过神来纷纷后退数十步,逡巡不退,又不敢上前。
那二十六骑士气为之一震,齐声吼道:“杀!杀!杀!”更是让魏国军士为之胆寒。
“哈哈哈,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当年遇到你爹时,大概也只有你这样大的年纪,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啊。”说着,魏国军队肃穆地让出一条道来,一个不怒自威的将军信马由缰来到阵中。
“尔朱将军,好胆色,就不怕我手里的这杆银枪吗?”陈昭不料敌酋的主帅竟然会亲上战场。
“怕是怕,但是我这人有一个毛病,贪才,见不得千里马。这匹追风马,从你父亲在时就想要了。如今见到你,更是想要得不行。”
“哈哈,难得将军赏识,只不过我这马饮惯了江南的湖光山色,却受不了北地的日晒风吹。”
“南方的楚声吴曲只怕会软了千里马的骨头,大漠孤烟的草原,才是骏马驰骋的天地。”
“尔朱将军,千里马是别想了,千里马的骨头倒是有机会,到时候烦请你看看到底是软还是硬。”陈昭说完之后,一生怒吼,“白袍军听令,四处分散,掩护突围。”
一声令下,冲阵的喊杀声响彻山谷,群鸟尽喑。血腥冲天,盖住了清晨的露水清香。数十里开外的袅袅炊烟,才证实着这场战斗的确是发生在人间。
陈昭再次睁开眼时,并没有摆脱危险。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双手颤巍巍地拿着剪刀,一脸惶恐地对准陈昭的脸,似乎正在积攒勇气刺下去。
陈昭慢悠悠转醒,摸了下周身,手脚都还在,只是四肢百骸疼得厉害,胸口似乎有一道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
陈昭突然一起身,吓了小女孩一跳,但是剪刀仍旧对着他。陈昭无奈地笑了笑:“小姑娘,第一次杀人吗?”
小女孩又是愤怒又是惶恐,也不言语只是点点头。
陈昭看着好笑,道:“哎呀,我不是第一次被杀了,来来来,我教教你该怎么杀我。”说着一把拉住小女孩的手,“别往脸上招呼,不然变成鬼会吓到你。脖子、胸口都行,算你走运,我这胸口刚好有一处旧伤,你顺着旧伤口一剪刀插下去,左绞三圈,再右绞三圈,肯定能杀了我。不过最好站远一点,免得到时候血喷出来溅到脸上。你知不知道,一刀扎胸口上,血可以喷到房梁那么高……”
陈昭正说得起劲,小女孩却丢了剪刀,“哇”的一声哭了。陈昭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道:“好孩子,你告诉我这是哪里,谁让你来杀我的?”
小女孩抹了把眼泪,道:“这里是饮马村,是我自己要杀你的。你们汉人杀了我父母,可我没用不能给他们报仇。”
陈昭无言,只能望着窗外和煦绚烂的阳光,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个身着胡服的老者走进屋子,脸上如同带着窗外的阳光似的,笑着道:“年轻人,你醒了。小茜你别胡闹,别吵到人家休息。”
小茜收起了情绪,道:“知道了,爷爷。”
陈昭道:“她是看到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因此伤心。老伯,不知道令子究竟是如何……”
老翁道:“十年前,梁朝的陳庆之横扫河洛,荥阳城之战,他破城后下令屠城三日,小茜的父亲和母亲没能逃出来。”
陈昭心中一震,缓缓道:“听说陈老将军前年就已经病逝了。”
老翁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哈哈,真是天意,若不是救了你,我都不知道这天大的好消息。老头子我今天一定要痛饮一番。”
陈昭心中不悦,问道:“你如此恨我梁朝,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明明我……”
老者收拾表情,肃然道:“我恨的是那些下令屠城的将军,你一个小卒子,又有什么过错。我也在北朝从过军,下面人的苦我也是知道。而且,我也不想让另一个老父亲失去儿子……”
“卒子?”陈昭正想说什么。老者已经将一套梁朝兵卒的衣服拿过来放在床头,道:“衣服也给你洗好了,马在后院里拴着,不过说回来你真要感谢你那匹马,若不是它驮着你进了村,想必你早已死在荒郊野岭了。
养病期间,陈昭和老翁一家渐渐熟络,知道这老翁是鲜卑族,名叫宇文骏,是饮马村的村长,这饮马村在梁国和魏国边界,村中一共也就二十户人家,都是胡人,起先村民对这个陌生汉人心存戒备,但因为老村长的缘故,没多久就打消了顾虑,时不时送一些瓜果蔬菜来,一来二去也都认识了。老村长年轻时在魏国的军队中当军医,略通岐黄之术,因此自己才能得以获救。而小茜毕竟是孩子心性,加上陈昭也才二十出头,又经常逗她,现在竟然是一口一个“陈哥哥”地叫着。想起初见面时想杀自己的场景,觉得莫名好笑。只是他心中,隐隐然总是有一分愧疚难以抹去。
又过了月余,陈昭已经可以上马了,看着数月没有操练而渐渐壮硕的追风,陈昭笑着拍了拍它的肚皮,道:“老伙计,越吃越胖,还能跑得动吗?”追风打了个响鼻,似是兴致勃勃。
陈昭翻身上马,正欲出村跑一阵子。不料碰上了小茜,小茜看到陈昭骑着追风好不神气,玩心大起,道:“好哥哥,我也要骑马,带上我吧。”
陈昭有意逗她:“我这马号称追风赤骥,朝发夕至、日行千里,你个小姑娘家的,哪能受得了,还是好好学绣花吧。”
小茜嘟嘴赌气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家还有一匹大黑马呢,比你这小红马好看多了。”说完哼了一声,十分神气地手插着腰。
陈昭第一次听说,升起好奇之心,笑道:“你看这样,你带我去看大黑马,我就带你去骑我这小红马。”
小茜看到事有转机,喜道:“一言为定。”
说着,陈昭下马跟着小茜来到后院的磨坊,一进屋陈昭就惊呆了,这匹黑马虽不是高大雄健,但是毛色纯亮,毫无驳杂,看身形竟是传说中的绝地马。号称“足不践地”,如今却被蒙着眼睛,在荥阳城外的一个小村子中拉磨。陈昭呆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好宇文骏进来,陈昭以实情相告,宇文骏却没有陈昭那样的震惊,而是告诉他一个故事,十年前一群兵败的军士,一起逃亡,逃到了一处水草肥美的地方,众人停下来让马匹休息吃草,其中一个人厌倦了逃亡的生活,于是提议就在那里定居下来,得到众人的同意。这个地方就是饮马村,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一两匹马。
陈昭道:“不是有马的问题,而是这匹马是千里挑一,不,是万里挑一……”
宇文骏笑道:“莫非是觉得在磨坊拉磨委屈了这畜生?”
陈昭默然不语,似是说中心中所想。
宇文骏接着道:“我倒不是这么认为。这匹马充其量不过是跑得快些,再快能有那些箭矢、长戟快?我也上过战场,千里马见多了,千里马的骨头见得更多。这畜生在磨坊拉一辈子磨,每天都能吃到新鲜肥美的水草,最后在这里寿终正寝,谁说不是一种福气呢?”
陈昭觉得眼前这位老者哪里说得不对,但究竟如何却是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俄顷,带着小茜纵马驰骋,小茜在陈昭怀中吓得睁不开眼,陈昭却沉浸在老者的话中,不停地摩挲着身下的追风马。一连好几天小茜的马术精进极快,村口常有一匹黑马跟在红马后面,竟是相差无几。
又过了几天,陈昭的伤完全好了,心中挂念自己的部将,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终于还是决定离开饮马村。他准备向老村长告别,然而住了这么长时间,日久生情,难免有些伤感。见小茜闷闷不乐,老村长执意留他再住一天,陈昭盛情难却,也就只有顺着老村长的意思,留下来了。
这天晚上,陈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倒也不是因为离别伤感,只是不知道明天回到梁军阵营,侯景会怎么处置自己。虽说是力敌而败,但终究是败军之将。联想之前只给自己两千军马,且孤立无援,恐怕自己小命堪忧。转念想到自己那二十六名部下或许还能生还,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只能强自宽慰自己。
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窗外传来一阵火光,接着喊杀声四起,陈昭从床上蹦起,来到院子中,见到衣衫还未穿戴整齐的村长和孙女,陈昭让他们躲在里屋之中不要出声,自己前去查看究竟。
陈昭取出自己的银枪背在背后,轻身跃上屋顶,只见从村口杀进来一队士兵,足有百人,那些士兵已经癫狂,来到村中见人就杀,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更让陈昭震惊的是看那些兵士的打扮竟然就是梁国的。
陈昭看着村中横七竖八的村民尸体,不禁大怒,从背上抽出长枪,一跃从屋顶跳下,一招力劈华山,将一队正在逞凶的士兵手中的兵刃劈折。一身怒吼:“你们是谁的手下,为何在此乱杀无辜?”
那一队士兵见异变突生,将陈昭围了起来。一名将领模样粗鲁汉子还未走过来,就大声喝道:“你又是何人?”
那将领走近,陈昭却认出来这人是侯景的侄子,名叫萧任,是侯景的心腹,为人狡诈机警。萧任显然也认出了陈昭,连忙上前迎到:“这不是陈少将军么,没想到在这能见到你。之前候帅派我带兵前往跃马关救援少将军,谁知带队的向导却是名奸细,以致贻误了战机,愚兄一直以为将军殉国了,自责不已,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少将军,真是天佑我大梁啊。”
陈昭对他向无好感,见他这么关切自己,本想寒暄两句,但见他们如此滥杀无辜,生气道:“不劳萧将军挂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大梁的军队却干起了强盗的勾当来?”
萧任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将军误会了,我军刚刚得到线报,这个饮马村不是一般村落,他们跟北寇秘密勾结,探听我军虚实,是以候帅命我前来铲除这个据点。”
陈昭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起疑,但是想到村长明知自己是梁国军士仍然出手相救,定然不会是奸细,分辨道:“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我陈昭就是这个村的村长救下来的,他们定然不会勾结魏国军队。”
萧任奇道:“当真有此事?”
陈昭拜倒在地:“请萧将军明察,我陈昭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萧任迟疑片刻,道:“此事蹊跷,还得从长计议,不如少将军同我一同去面见候帅说个清楚。”说完赶忙去扶起陈昭。
异变突生,说时迟那时快,萧任趁搀扶陈昭之际,从袖中甩出一把匕首,趁势就插进了陈昭的腹部。
陈昭忍着剧痛,持枪一磕,逼退了萧任,勉力站起,不解道:“蕭将军你这又是何意?”
萧任哈哈笑道:“好,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叔父一生之中最恨的就是你的父亲陈庆之。早些年间,他在魏国为将,却被你父亲接连击溃,魏国上下大为震怒,叔父不得已只能南下投梁,但在魏国的亲属家眷却无一幸免,陈庆之已死,你还能活吗?”
“什么?你是陈庆之的儿子?”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一阵马嘶声,打断了萧任的得意。
一个老翁带着一个小女孩分别牵着两匹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一匹乌黑如碳,一匹赤红似火。
“是的,他就是陈庆之的儿子。”话音未落,忽然间,数百只火把齐齐亮起,将不大的饮马镇照得通亮。萧任还没从那莫名出现的老者和小女孩的惊吓中缓过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军队已经被包围了,没想到自己太在意陈昭,反而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自己这一百来人被层层围住,对方少说也有一千人。
“尔朱将军,这究竟是为何?”村长认出了来围住萧任军队的将帅,看着满地的村民尸体,不禁悲从中来,哭喊道。
萧任听到来人是魏国的大帅尔朱荣,吓得身子抖如筛糠,不敢言语只身往梁国兵士中钻,希望他没看到自己。
陈昭见村长竟然与尔朱荣相识,心中起疑,但见两人情形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于是道:“老伯这究竟?”
“畜生,不要叫我老伯,早知道你是陈庆之的儿子,我恨不得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村长越说越激动,几欲崩溃。
“陈哥哥,我和爷爷看你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本来打算带着追风马来救你的,没想到……”小茜在一旁见到如此情景,话说到后来却已是哭腔了。
“小茜,你不要叫他哥哥,他是杀你父母的仇人的儿子。”村长怒骂道。
“宇文老哥,都十几年了怎么还没放下。虽说陈庆之杀我大魏子民,但是谁说他儿子就一定不能为我大魏所用呢。他们汉人有一句话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尔朱荣在一旁假意劝解道。
“尔朱将军,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原本说好的只要好好看管这个陈昭,你就会保护我们饮马村。明知我与陈庆之的过节,却要我去救治仇人的儿子,你究竟是何居心?”
“哼,宇文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十年前你们兵败逃到这饮马村,别以为本帅不知道。只是念你年事已高,才既往不咎,如今能为魏国效力,还敢跟我谈什么条件。
“姑且告诉你,这梁国的军队也是我放出的风声给引过来的。”
萧任听到这话,吓得全身瘫软,幸得周围的兵士扶持才未倒地。
“尔朱将军,陈某人素知将军有谋略,不知如此苦心孤诣却又为了哪般?”梁国的士兵早就撇开了陈昭,陈昭趁隙拔出匕首,简单包扎一番。
“为了你!”简单的三个字,让在場千余人齐齐将目光转向这个瘦削的男子。
“为了我?”
“没错,正所谓‘千金易得,良将难求,自从上次在跃马关见过你后,我脑中就一直有个影子挥之不去,赤马白袍,一杆银枪、三千兵马就敢纵横河洛,将我魏国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的陈庆之,我知道这一次我魏国必须得到你。”
“料想之前跃马关我就应该落到你手上了,只是即便你救了我,就能断定我一定会投降魏国吗?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哼,分明是你小看我了。得知你要回梁国,所以我让梁军中的奸细放出消息陈昭在饮马村还活着,以侯景的秉性,必当要斩草除根。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连夜就派出了他的侄子领人来杀你。现在只要我将这一百梁军全都杀掉,你说侯景会怎么办?定会说你勾结我大魏的军队临阵倒戈。现在你不想投降我魏军,只是天下之大,怕也没有地方能容你。”
“你这狗贼,为了他你竟然就不惜牺牲我全村人的性命,好歹我们曾经都是你部下十几年的弟兄,你怎敢如此恶毒,我要杀了你。”在一旁的宇文俊,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翻身骑上绝地马,就直往尔朱荣冲去,手无寸铁,但声势惊人,目眦尽裂,直欲生啖其肉。
“老伯万万不可。”陈昭还未说完,宇文俊连人带马已经冲出,如同离弦的箭,加之绝地马一身黑俊,融入到浓浓的黑夜中,更显得声势惊人。尔朱荣前面护卫的骑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势吓到,许多军马都遭到惊吓,四散奔逃,未闪开的也被撞得七零八落。
就在这时,尔朱荣身旁的一名副将,名叫拓跋燕,也是久经沙场的猛将。只见他引刀催马,直向宇文俊奔来,只用一刀便将宇文俊的左膀砍了下来。绝地马声势未绝,宇文俊已是摇摇欲坠。
“宇文老弟,行伍之中哪有什么兄弟,不过都是一条贱命罢了。”尔朱荣眉头一皱,继而舒展,在一旁轻声道。
陈昭此时也已赶到,以枪点地,奋然一跃,抱住老翁,夹住绝地马,调转马头绕回到小茜旁边。
陈昭扶住老人翻身下马,小茜见爷爷伤势不轻,脸已吓得惨白,在一旁连哭都已经忘记了。
宇文俊的脸色更白,伤口处的血汩汩流淌,陈昭的衣衫竟已大半都被染红。陈昭仔细查看了伤口,已经是致命伤了,想要劝解几句,但自己恐怕会惹老人生气,只能扶住宇文俊,对小茜喊道:“过来和爷爷说两句吧。”
小茜这时回过神来,号啕大哭。
“傻孩子,人总有一死,只是我死了可怜你一人无依无靠……想我戎马半辈子竟然落得这个下场,哈哈哈。”
“对不起。”陈昭默默说了句。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其实我知道我不恨你,我甚至不恨你爹。我从军大半辈子,先是魏国杀宋国,宋国杀魏国,宋国换了齐国、梁国,还是你杀我,我杀你,天下人怎么恨得完呢?只是不恨点什么,这日子苦得过不下去……苦啊……苦”一声说完,宇文俊就在陈昭的怀中气绝。
“好了,已经给了你们告别的时间,本帅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本帅最后问你,你是降还是不降?”
望着宇文俊尚未冷的尸首,陈昭苦笑了几声:“魏国也好,梁国也罢,如果想要我陈昭的尸首就来拿吧。”
尔朱荣叹息良久,仰头望天,淡淡道:“全都杀了。”
“且慢!”萧任此刻跳出来,强自镇定道,“将军想让梁国除掉陈昭还不简单,我等回去禀明候帅,说陈昭投降北寇……不,是大魏,图谋不轨。一样可以让他在我梁国无立身之地。大帅远道而来,车马辛苦,我等回去之后,定当准备厚礼犒赏三军。”
“萧将军有这等孝心是极好的,只是死人的话总比活人的来得有用,萧将军也不必多言。众将士听令,杀!”尔朱荣说完,萧任这次就没人扶了,不一会梁国士兵就被杀得七零八落了,几乎覆没。
陈昭逢此巨变,一想到今后再也无处立足,想到生死未卜的那些白袍军,顿时觉得人生了无生趣,只是望着旁边的小茜,不禁为她感到悲伤。陈昭想为她做点事情,但不知道此时此地还能做些什么,于是淡淡问她:“想为爷爷报仇吗?”
小茜呆呆看著他,连忙拉住他的手说:“不想,我曾经想杀你,可是当时难受得不得了,爷爷也是为了报仇死的。我不想你难受,更不想你死。”顿了顿,又说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我觉得我很没用。”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陈昭将她的手捧到手心中,拍了拍,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爷爷不会怪你的。等下我们就去见爷爷,虽然有点疼,但不要怕,有我和你在一起。”
小茜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和陈哥哥在一起,我不怕。”
陈昭将银枪的枪头取下,提了口气,刚准备刺下去,一旁的追风马奋蹄长鸣,一尥蹶子竟然将陈昭给踢开了。
陈昭心想这畜生肯定是和小茜有感情,情急护主了,只是眼下这情景,这畜生又哪里知道?
“少将军,属下曹仲居来也。”
这一声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陈昭抖擞精神,将小茜托上绝地马,自己翻上追风。极目远望,却见有十余骑白马,已经冲阵而来,人数虽不多,却一往无前。他们趁着魏国与梁国厮杀,已经找到了一个口子,冲进阵来。
“曹老将军,你们还活着。”陈昭高兴道。
曹仲居笑道:“我等越马关冲出来后,不敢直接回侯景大营,是以乔装作普通军士混进军中,好在各种军令暗语都熟悉,倒也没人察觉,侯景只当我们白袍军全军覆灭,一连几日在军中饮酒作乐。可后来军中传出消息,说少将军在饮马村出现,我们担心侯景对将军不利,果然今夜就有一队军马秘密出营,我们十几个便悄悄跟在后面,打算伺机营救少将军。”
陈昭高兴了没几秒钟,就叹气道:‘你们又何必以身犯险?
“白袍军有一人就不会亡,少将军自己说的,怎么倒忘了。”
陈昭想起跃马关时的情形,又想起刚才险些自杀,不禁惭愧起来,继而哈哈大笑:“白袍军听令,成雁行阵,护小茜姑娘突围。”
十几骑人马,齐声高呼:“杀!杀!杀!”声势惊人,竟不输千人之阵。
陈昭一马当先,横枪立马,赤红色的火焰,如同流星一般,飞向阵地,追风马奋蹄狂奔,带着银白色的寒芒,处处生花。白袍军声势惊人,一次又一次地冲锋,不断撕扯魏军的防线,一次次冲破,魏军又如潮水般涌来补上。陈昭知道,长此以往,必当力竭而亡,正苦思不得。敌阵中催马出来一名将军,正是拓跋燕。
陈昭驭马激射而出,一杆长枪只取拓跋燕的咽喉。拓跋燕大刀横档,竟生生给挡住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魏军将士不禁纷纷喝彩。
拓跋燕横劈竖砍,威力惊人,镇得陈昭虎口发麻,陈昭伤口再次撕裂,血水已经浸出。情急之下,陈昭忽然心生一计,催马疾走,拉开距离,拍拍追风的脖子,又来一次冲锋。如同前次一样,一团赤红的火焰激射而出,拓跋燕看准来势,分辨陈昭来势。
两骑相交,不料陈昭银枪虚点,匍匐在马背上,就在相交的须臾之间,追风马竟然前蹄奋起,后蹄点地,生生停在拓跋燕身后,如同一股冉冉升腾的火焰。陈昭借势,在马背上翻转身子,倒骑追风,甩手交枪,左手接过空中的长枪,回身一枪挑中拓跋燕的后心。
魏国军刚刚的喝彩声还未及停下,拓跋燕便已经扑地而亡。士气高涨下,白袍军杀声连天,魏军纷纷躲闪,只片刻,便被陈昭冲出口子,带着小茜等人冲出敌阵。
尔朱荣一旁的将军都已怒极,直欲催马擒获。尔朱荣摆摆手,沉吟片刻:“罢了罢了,陈昭将军,已经死了。”魏国属下大多疑惑不解,但也不敢深究。
跑了一天一夜,确信后面在无人追来,陈昭一行人终于慢下来。小茜小声地问道:“陈哥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陈昭望望南方,继而笑道:“去天下能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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