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三李四正传
公元二千零一年秋天,张三考入了当地的第一所大学——肤施大学,紧接着他便和青州老乡李四,创造了肤施大学建校六十年来最著名的打架事件。
大一军训刚结束的那天下午,张三和经管系的新生李四在篮球场发生了激烈但短促的肢体冲突,准确地说是张三打了李四。
当时正在进行五五全场对抗赛,张三抓住了一个扣篮的机会,于是毫不手软地单手托球起跳,篮球的高度已经高出了篮筐,在他就要做出扣篮动作的刹那,后腰的衣裤被人抓住猛扯了一把。失去重心的张三顾不上扣篮,一把甩出篮球,双手做了一个保护动作朝前扑倒。
他的愤怒值马上就满了,这已经不是战术犯规了,换个身手不够灵活的同学被这么扯上一把,搞不好就一跤栽得头破血流了。
倒地的张三回头看了一眼,抓他的是平时话不多的经管系李四,想到是他青州城的老乡,本想算了,可那小子一幅桀骜不驯、老子没错的表情叫张三没能选择“算了”。他弹跳起身,二话不说一记重拳将低了自己半个头又身材瘦弱的李四砸得横睡倒地,滚了五六滚才停住。
一拳解决战斗,没有争吵辱骂,李四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深深地看了张三一眼,离开了球场。
熄灯前的宿舍,大家吹着牛逼洗漱泡脚。李四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张三的洗脚盆前,脸上带着一大块乌青平静地说:“我不服气,走,咱俩打一架!”
张三也带着气说:“打一架就打一架呗。”
张三穿上鞋跟着李四到了宿舍楼的天台,身后跟着一群闹哄哄看热闹的同学。
李四紧攥双拳大吼一声朝张三冲了过去,张三纹丝不动,待李四进入了攻击范围,矮身躲过,一记直冲拳打在李四两肋之间,李四的冲劲与张三的拳劲叠加在一起作用在李四的胃上。李四的胃痉挛作痛,瞬间丧失战斗力,两手撑地跪倒,低头呕吐不止……
一拳解决战斗,张三拍拍手,走到李四面前:“服了?”
李四一口气上不来,憋得脸色酱红,抬头望着张三说不出话来。
三更时分,宿舍的灯突然被打开,李四走到张三床前,拍醒了呼噜连天的张三:“不服,走,咱俩打一架!”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没完了?是他妈男人能干出的事吗?”张三还没搞明白状况,宿舍被吵醒的其他舍友开骂了。
李四充耳不闻,眼睛直勾勾盯着张三:“咱俩打一架!”
张三生平最恨睡觉不能自然醒,一下就被逼出了冲天的真火:“打打打!”
这一次,张三、李四打了两个多小时,一直打到天亮。
张三这次放轻了拳脚直打到天亮也没用一招必杀技。李四浑身青紫倒在晨曦中的天台上,张三浑身汗透,喘着气双手撑膝弯腰俯首:“服了?”
李四嘴歪眼斜,每动一下都疼得直吸凉气,牙缝挤出来的话却让张三也吸了一口凉气:“一百七十三拳、六十二脚、五肘子、六顶棍、一巴掌……我会如数奉还!”
张三盯了不可理喻的李四一分钟,无可奈何地先下了天台。
清静了一个多星期,张三都快忘了世上还有李四这个人的时候,李四这个人就和一棵生了根的树一样长在张三必经的路口:“来,咱俩打一架!”
张三瞬间崩溃:“你到底想怎样?”
“不服你,咱俩打一架!”
“有什么深仇大恨呀,你没完没了的,来来来,打!”张三抱头蹲在李四面前,“多少拳多少脚多少巴掌来着,让你双倍打回去!”
李四没有动:“男人之间,公平决斗,不占你便宜,我得凭本事打回来,躺在医院这几天我思考过了,把前几次打败仗的经验教训都总结了,来,有种将我打服气!”
张三站起身指着李四:“输赢就这一架,各凭本事!”
这一架是在正午饭点时一灶门口的操场打的,可谓惊天地、泣鬼神,观战流动人数一度破千,李四的打架意识与实战技能是有长进的,但张三师从青州城最能打的王二麻子王半城,二人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李四在养伤的病床上琢磨出的速成功夫,在张三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张三学到的东西糅合了王二麻子、柳七、李小龙、史泰龙……众家之长。
张三打到累得快虚脱了,手腕软得快攥不住拳了。李四浑身再一次无死角青紫、口鼻飙血,嘴里还在嘶吼着:“爷爷不服!”
张三快哭了,想起了王二麻子收他那年自己和马五打的那架,历史惊人的相似啊,只是彪血喊不服的换成了李四,那个打累的成了自己,到底为什么呢?张三甚至夸张地想,这大概就是《古惑仔》里那句著名的“出来混,迟早要还的!”的正解。
校保安最后出现,友好地制止了那一架无休无眠地打下去,李四也再没有来找张三要求“咱俩打一架!”
但那架之后,经常一到周末休息时间,就有人会看到李四穿一身训练服,腿上绑着沙袋,背一个装器械的大包,一个人跑入罕有人迹的九燕山。一开始大家都憋着劲儿等看李四修成神功回来找张三打一架,但等了半个月沒消息、等了一个月没消息、等了一学期还没消息、等大一结束了依然没消息……然后新的学妹入校大家就都忘了李四是谁……然后又一届的学妹到来……世界进入了正常的维度。
张三这届大学生进入大四最后一个学期的时候,毗邻肤施城的青州城公安局柳副局长柳三制定了一次严密的黑、黄、毒一网收的严打行动。
柳三本着“疱殂虽痛胜于养毒”的决心,一举摧毁了青州城积恶多年的顽劣恶势力,同时将一批警队内与涉黑组织有牵涉的毒瘤清理出了警务系统。
张三得到师父在这次变动中几乎丧命的消息时,青州城已经海清河晏、尘埃落定。他赶回青州医院,在医院门口见到了师父的一个小弟黄四,黄四一把拉住张三说:“少主,你怎么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听到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
“我没资格去现场,听到的也是江湖上瞎传的,现在是敏感时期,老大不让打听,每天去医院送饭只限一个人。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從‘龙虎会活着出来的只有老大、赵老六和马五的那个憨货打手井二五,八哥牺牲了,但青州城以后应该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张三觉得事儿不会这么简单,打住黄四的话头说:“我先去看看师父。”
“少主,你说话注意,老大身边二十四小时有便衣!”
病床上,王二麻子被裹得和木乃伊一样,两只眼却深邃有神:“不好好上学,回来干什么?”
“出这么大事,你不叫我回来?”
“多大事?崩了几颗钢砂而已,又死不了。出事前柳局还建议我多加些健身器材把球室改成青州健身中心,我没当回事。这几天躺在这里细想了一下,还是柳局想得周到,现在是和谐社会了,外人也许不明白,可青州人眼中‘半城二字得多扎眼啊!你要没事干去把匾摘了,找七哥求个墨宝制块青州健身中心的匾,别瞎打听这次的事,青州城以后就没有王半城这号人物了。”
张三敏感地发现师父把平日顺口的“三哥”两个字换成了“柳局”,他压低声音说:“可师父,咱球室又不干违法乱纪的事!”
“那么多弟兄跟着我,都得有个差事干才有饭吃,师父没你想的那么干净!”王二麻子仿佛说累了,闭上眼不再开口。
李十三的坟地青山环抱。
李四提一坛奠酒坐在他坟前边喝边洒。
李四对张三的恨不是为某人为某事,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类似于阶级仇恨的大恨。
李四是青州城乡下的孩子,具备大部分乡下孩子都拥有的背景、性格,以及一眼能望到头的人生,能读完高中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但高三那年却福从天降,在青州城混得风生水起的表哥李十三直接给他扔下了三万块人民币,叫他争取做老李家第一个正牌大学生,一概费用他全包了。李四的记忆中十三哥当时是发着金光的,和电视里的如来佛祖一样。
后来李四才知道十三哥在青州的天下是靠拳头打下来的,自己的学费、生活费里每一分一毛都渗透着十三哥的血与汗。李十三在李四心目中的形象是无人能及的,他以李十三为榜样,为“十三不死”这个江湖称号而热血沸腾。
李四大一和张三打那个连环架时并不恨张三,不停地要求张三“咱俩打一架”只是打心眼里不愿给十三哥丢人。可是随着失败的累积,最后“打赢张三”竟然成了他大学生活中唯一的欲望与目标,为此李四下了真功夫,勤修苦练,誓赢张三。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青州某包打听口里得知了一个王半城的天大的秘密——王门功夫传承于电影。于是茅塞顿开,一头钻进了动作电影里,李小龙、成龙、李连杰、甄子丹、赵文卓、洪金宝、老元家、史泰龙、布鲁斯·威利、杰森·史坦森……他几乎系统地研究了一遍,笔记就记了厚厚的三大本,对各流派的功夫特点都细细地分析一遍,然后模仿练习,几年下来已经是满身疙瘩肉,一肚子武功秘笈。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开始恨张三了,凭什么你张三什么都比我李四强,父母双职工、师父王半城、人高马大长得还他妈英俊。最让李四动恨的是这次青州“龙虎会”活着出来的凭什么是他张三的师父王二麻子王半城,自己的表哥“十三不死”李十三却偏偏死了……
熄灯前的宿舍,大家吹着牛逼洗漱泡脚。李四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张三的洗脚盆前,平静地说:“咱俩打一架!”
张三抬头看了半天,眼前的小伙儿有一身可媲美健美运动员的疙瘩肉,他问:“你谁啊?”
“李四。”
张三神经粗,彻底忘了大一的事,搞不清状况。
宿舍老大却有点明白了:“李四,是为了大一那事吧?”
“嗯!”
宿舍老大被李四的奥林匹克精神折服了:“是得打一架,要不然对不起这身疙瘩肉,三儿,应战呗!”
消息一下子就散了开来。
到了对战这一天,一两千人涌入操场观摩李四神功修成的王者归来之战。
满场都喊着李四的名字,张三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张三左手半握拳,屈肘将拳停在心口的位置,右手探出低抬作隔挡状可攻可守,弓马步半拉开,静等李四先动手。李四听着满场子呼喊着自己的名字,血瞬间热了起来,闭上眼睛,抬头想象着表哥在天上看着自己,睁眼的瞬间前冲侧踹,是《精武门》中陈真由东洋学来的发力方法,李四对着空气练习了几百次的动作,自认为已经掌握了发力技巧。
张三没把握接得住,闪身侧退一步躲开。
李四近身勾拳上撩,目标是张三的下巴,张三再退一步躲开。李四出这两招时一直保持着身体中心线的平衡,张三躲勾拳的时候李四脚下移步将身体调整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手臂与身体恰在一条直线上,一记冲拳击打在张三刚站稳不及再躲的时候,这个动作发出的冲拳有超乎想象的强大力量,正中张三右胸口。这招不是电影里学的,是根据百度里搜索出的咏春拳特点自己揣摩的招数,张三被打的身体一轻,飞退出两三米,弯腰捂着发闷的胸口,大口呼吸。
“好!”围观人群看得过瘾。
李四没有乘胜追击,大有君子风度地冲张三道:“这是咏春小念头里的寸劲冲拳!”
张三“呸”地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咏春“寸劲”师父也教过,讲究的是拳沾身后的二次发力,不是他这样的。
“再来!”
张三主动出击,冲到李四面前,一个标准的左勾拳,李四侧身举起右臂格挡,左拳同时打向张三脸颊。张三没有躲,也没有挡,拼着挨那一记摆拳,深吸一口气蓄足势的右拳如毒龙出海,擦着李四的右臂斜着冲向他心口,两人同时中拳,张三硬扛拳劲将师父教的“寸劲”使了出来,在右拳打中李四心口时,用憋着的一口气再次爆发出了二段拳劲。
李四被这一拳打得后退了三四步,双手捂胸半天缓不过来劲儿来。张三的脸也瞬间红肿了起来,他朝李四啐了一口血:“这才是,他妈的,咏春的‘寸劲。”
李四暴怒了,为了十三哥、为了三年多苦练、为了满场呼喊着“李四”的观众甲乙丙丁、为了“李四王者归来!”传说的不破灭……
必须赢!
李四仰头闭目深呼一口氣,李小龙、成龙、李连杰、甄子丹、赵文卓、洪金宝、老元家、史泰龙、布鲁斯·威利、杰森·史坦森……的招牌动作与自己总结出的他们的特点过电影般在脑海里快速播放了一遍,待他睁开眼,已如打了鸡血般神威凛凛!
观众们沸腾了,此时的李四才是他们要的学成神功归来的李四,各种威力强大的招式层出不穷,打法多变,各种套路连番上演,将高出他近一头的张三打得只有抱头防守的份儿,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
抱头护胸的张三默念师父王二麻子当年教的心法——对方人多或势头盛时,自己落了下风不要紧,切记不要乱,招架不住开始挨打的时候护住要害,沉稳了气,不要怕挨打丢人,瞅准机会再出手,力求一击制敌,永远是打输的那个更丢人……
王二麻子没接受过正规的格斗训练,更无缘真正的武林门派,但他算得上是很灵活的一个习武之人,他不是那种放着千斤打四两的基本规律不追求,而揪着四两拨千斤的小辫儿不肯放的人。他由动作电影与自己的实战经验里总结出:套路是武术的主体,套路的伟大在于,韵律化的排列组合为武术学习的体悟造就了前所未有的体验过程,可以转化为高效的身体素质训练,也可以服务于固定模式的身体机能反应,最主要是练套路可以直接服务于格斗。王二麻子是一个“拿来主义”的习武之人,却又不拘泥。他教给徒弟张三的第一个套路就是取了周星驰、泰拳与施瓦辛格三家之长的组合套路拳。他的拳理与哲学指导思想和“咏春”有些相似——讲求科学有效的搏击。
李四打得累了,看着几乎蜷缩成一个球的张三,心中是熊熊燃烧的胜利光芒,准备喘一口气然后一个重拳让张三彻底丧失战斗力。
李四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呼出,就见被自己打得摇摇晃晃、蜷成一团,几乎要散架的张三的身形猛然间舒展了开来,闪电般的一个左勾拳没给他留有思考的余地,准确砸中了他的右下颌。
那一口憋在胸间的气加上一记重拳打得李四眼冒金星,朝着张三预判的方向歪斜着倒去,却也没能完全倒下,张三的右膝在算准的位置上准确撞击在李四两肋之间的胃部。
李四三年前就曾被张三在胃部给过一拳,当时瞬间胃痉挛,丧失了战斗力,两手撑地跪倒,低头呕吐不止。这一次更惨,张三的这套组合拳还有最后一式,双肘击顶,他将这一式完美演绎,彻底将李四打得昏迷了过去。
张三在上千名观战者有节奏的“李四、李四、李四……”的声浪中高举双臂转了一圈,一瘸一拐地洒然退场。
第二天,李四神秘失踪,直到毕业没人见过他的身影。
公元二千零五年,张三毕业时父母下定了决心、找遍了人脉、花光了积蓄终于将张三安排进了一家事业单位,老两口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人生最重的担子!
李四在那一战之后堕入消沉,几乎萌生了死念,他无脸再呆在学校,在社会上混着日子,转眼就过了毕业季。大学后几年耽于武技,到头来一没有拿到毕业证,二没有学到真本事。再想想回了青州乡下能面对的只有蹲在墙角沉默抽烟的父亲,对自己的未来帮不上一丁点的忙,而自己这个自打上了大学已经是全村人心目中最大的能人,其实是个彻彻底底的loser,望着前途渺茫,未来吉凶难卜,李四长叹一声,悄无声息地溶入了农民工大军。
张三没心眼,在单位里干最多的活,挨最多的训,受最多的利用,却处处碰壁……沉默中积攒的怒火终于在单位的职工食堂爆发,他将一位对自己经常冷嘲热讽的科长的头摁在了一盆新出锅的水煮肉片里……从此在单位里自由了,想干活干点,不想干就不干,升迁是无望了,但再也没有被扣过奖金,年终优秀还常常榜上有名,两年后他娶了一位乖巧的媳妇,工作与生活一眼就能望到退休以后。
李四卸沙、搬砖、拉水泥……半年工地生活下来变得黝黑敦实,人也更加沉默。他用积攒的第一桶金办了一辆移动烧烤车,开始冷眼空心地旁观社会。
在他烧烤车的斜对面有一个袜子摊,摊主是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清秀姑娘。这样的社会里,这样的姑娘已经很少有自食其力的了,李四有些喜欢这姑娘,于是在一次“城管勇斗袜子妹”事件中,李四打折了两位城管执法人员的腿,没有后台又拒付医药费被判了有期徒刑两年。刑满出狱的李四以爱的名义娶了袜子妹……可是该怎么养家呀?站在人群川流的黄金广场,李四深刻地理解了十三哥当年落草时那颗勇敢的心。
张三吊儿郎当地上着班,同时与社会上一些朋友做起了合伙生意。
李四进入了唐六姐的地下赌场,与当年在青州江湖上红极一时却昙花一现的井二五成了同事。
张三辞工作时身家已近千万,托师父王二麻子宽广人脉的福,他接了一单大生意,进入了那几年傻子都能赚钱的房地产开发行业。不到一年,十一栋楼的一个小区在他手里拔地而起,甲方的尾款却卡在年关到不了账。
张三家别墅的客厅里烟雾缭绕,六位工头与张三围着茶几闷头抽烟,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道理很简单,情况很明了,但没有钱,矛盾无法调和。
张三媳妇回家时被客厅的气氛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张三歉疚地抬头,一咬牙说:“老婆,收拾东西,卖房!”
“好!”张三媳妇扫了眼沉默的工头们,没一句多余话。
“哥儿几个手底下的工人都等钱回家过年呢,也是没办法了!”张三解释。
“跟你的时候也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住上别墅,不用解释,依你的性子欠着工人的钱你也睡不踏实,卖!”
没人说话!
张三拨出一个电话号码把手机调到了免提放在茶几上,电话接通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张总,过年好啊,什么事要劳张总大驾亲自过问呀?”
“刘哥客气,我那房子刘哥还有意吗?”
“呵呵,等两年了,你可终于松口了,有,当然有啊,那可是青州城最好的风水格局,怎么会没有,你可别后悔啊!”
“不后悔,按刘哥上次说的二百八十个,这两天能转账,弟弟我再让十个?”
“呵呵,张总是遇上难事了,不然这好事也轮不上我呀!刘哥不占你便宜,按上次说的价再加二十,三百个。明天早上你派人去公司让财务小张给你转,免得让你师父知道了骂我趁火打劫!”
没人说话。
王二麻子坐在青州首富刀老二家皇宫一样的客厅里,刀老二笑盈盈地摆弄茶器:“麻子,自我发达起,当年的穷哥儿们都来找我帮衬着讨生活,只有你躲着我,算起来有七八年没正经坐一块了,遇上难处了吧?”
“我徒弟张三,刚入地产开发行,也不知什么地方没捋顺,甲方卡住尾款不付,听一个朋友说年前被工头逼得房都卖了,你手眼通天,能帮忙打听一下该怎么往顺捋一捋?”
“青云阁小区吧,我知道,一句话的事,你不用管了,喝茶!”
正月刚出去,冰开河消,甲方破天荒地爽快,单独验收结清了张三工程的尾款。张三带媳妇住了一个月招待所后,换了更大的别墅,送了媳妇一辆奔驰,收了六支从此以后打都打不走、垫资都要给他干活的工队。
仿佛人生有救!介于电玩与赌博之间的电老虎、钓鱼机也如雨后春笋般兴起,唐六姐凭借超前的预判,把握着赌搏与电玩之间微妙的度,统一了青州地下赌场。手下以井二五为首的四大天王在青州城东南西北各主事一家赌场,而李四随在唐六姐左右,坐镇城中央,已俨然唐门大总管。
唐六姐出事时,李四正被关在监狱里替被查的某赌场顶着雷。本来出了这种事,六姐会第一时间把兄弟捞出来,但这次六姐出的不是小事,她被人暗杀了。于是唐门另几个赌场主事都在争上位,没人记得李四这号人了,两个月后几败俱伤的几帮人不约而同地推举李四掌旗。井二五开着拉风的跑车来接李四出狱,压惊席上轻松的气氛里,李四从弟兄们口中才得知唐六姐被暗杀的事。
他突觉江湖无味!
张三被评为青州十佳青年企业家,他出现在电视里红光满面地讲话:“企业能茁壮地成长当然离不开政策环境好……”
李四提把狗腿刀蹲在罕有人迹的西山,面前是一个被埋了半截,鼻青脸肿的胖子:“我亲自来处理你的事,是因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出千从赌场搞几个钱的事儿了……”
张三与李四的人生轨迹逐渐定形,平行线般延伸,本不该再有交集!
第二章
青州故事
公元二零一六年,某夜三更时分。
张三被执著的电话声吵醒,揉着醉眼接起电话,传话器里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张三?”对方问,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直呼他的名字了,是故人,却不知道是哪位故人。
“你好,哪位?”
“李四!”对方自报家门,张三愣了一秒钟,这一秒钟里张三首先想起了李四是谁,然后在心里迅速向上帝祈求李四不是来找他“打一架”的。
“成天能在电视上看见你,混得好啊!”
“哪里哪里,快十年没见了,你怎么样啊?”张三客套。
“还行,开了几家酒店。”李四踌躇了一下,切入了正题,“半夜吵醒你是有个事的!”
“你说。”
“我一酒店的保安经理跟我说酒店住进来三个带枪的家伙,他留了个心眼儿没报警,派弟兄们跟了几天,发现这三个家伙准备下手的对象竟然是青州公安系统的大头儿柳三。我突然想起你认识柳家,就给你通个气儿!”
“这么大的人情,你怎么不自己跟柳家说?”张三很谨慎。
“呵呵,我身份有些尴尬,不方便。但有柳局的青州,江湖才不会大乱,我们做生意的都希望社会平稳,不能放任嘛!”
张三沉默,搞不清李四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他们这两天可能就要动手,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哦,对了,也不是白送人情,问一下柳家,能不能安排我见一下那三个杀手中一个使刀的?右手刀,使的三棱军刺。”
“行!”
“说句题外话,当年离开大学以后我细想了,你的‘咏春寸劲也不对,还有你的组合拳其实并不难破,呵呵,有機会见面聊吧……”李四说完挂了电话。
张三抬头盯着天花板想,这他妈还是要“打一架”的节奏啊!
王二麻子名下的健身俱乐部、台球俱乐部、跆拳道馆、箭馆……都交给了小弟们打理。去年起闲得无聊招了一个古拳法VIP教习班,限六个名额。消息一放出,冲着青州唯一无败绩的“王半城”这个名号,为那六个名额想学古拳法的人争得头破血流。
可王二麻子最后谁的面子都没给,他独自去青州中学蹲点,最后,亲自选了六个初一学生免费培养。自此,便每天清晨带着六个古拳法VIP传人在青河畔上打熬功夫。
张三半夜被吵醒后再没睡着,大清早便来到青河畔等来了师父和他的师弟们——“六合青龙”。
“打听个人!”张三把两条冰箱翻出来的顶级安吉白茶递给王二麻子。
“谁?”
“听说过李四这号人物吗?”
“去那边练去!”王二麻子手臂一挥,“六合青龙”喊着号子往他指的地方跑去。
“他和你有过节?”王二麻子眼中透着老江湖的精光。
“没有,大学一个同学,没来往,小十年没见了,突然冒出来,感觉他气场怪怪的,找你了解一下!”
“哦,那就好,这个家伙我知道,亦正亦邪,五六年前突然蹿红,掌控着青州地下赌场,江湖人称‘李总管,是李十三的表弟,但成名没依靠李十三江湖上遗留的人脉。很谨慎,不涉毒,没有人命。他要是和你提生意,不要掺和!”
“行,知道了,茶喝完打电话再给你拿,我那里好茶还挺多……”
离开河畔,张三掏出手机按住Home键说:“Hi Siri呼叫七哥……”
凌晨,杀手们被警笛声惊起,来不及搞清楚警察是不是冲他们来的,仓促地由酒店后门逃出,三米宽的死胡同出口一位大腹便便,身穿亚麻唐装、脚蹬紧口布鞋,仙风道骨、从容不迫的中年人挡在那里。
杀手们换了个眼神,眼镜杀手蹲下身子拉开枪包开始迅速组枪,另两人逼了上来。
“不讲究!”随着中年人开口,他身后隐秘处破风声起,“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刺破枪包钉在组枪的眼镜杀手面前半尺处,猩红的尾羽兀自颤抖。
中年人双手一摊,望着仿佛定格了的杀手们,大家耳畔复合弓上箭开弦声清脆可闻:“介绍一下,少林俗家弟子柳七,今天与几位在这里相见,是想让你们知道一个铁一样的道理:你们要杀的人,是根本杀不了的柳三。雇你们的人要是没告诉你们柳三不仅仅是青州公安系统大领导,用心可就真够歹毒了。”
柳七朝后摆手,弓弦放松的声音也清脆可闻:“柳三还是我亲哥哥,咱们来个讲究的玩法如何,十招之内放不倒你们三个,我转身便走!”
杀手们都拔出了刀,眼镜杀手握一把蝴蝶刀,西装杀手持一柄尼泊尔式的狗腿砍刀,果然有一位右手使刀的刀疤杀手攥着寒光闪闪的三棱军刺。
柳七多看了他一眼:“我弓都收了,就没必要动兵刃了吧!”
杀手们再次交换了眼神,默默收起了刀,柳七却趁他们收刀时短暂的松懈先发制人。杀手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温文儒雅的胖子竟然还兼具了柔软、灵活以及闪电般的速度和刚猛的爆发力,只一个疏忽便让他突进到了身边。柳七抓起眼镜杀手的右臂朝上猛推,然后朝下狠拉,“咔嚓”一声便卸了他的左臂,眼镜杀手的惨号只叫出一半,柳七并没有放开他的手臂,直接回肘砸向眼镜面门,碎玻璃刺入眼睛的时候重肘直接砸昏了眼镜杀手,也切断了他的惨号,西装杀手被这个身轻如燕的胖子的暴力手段震惊了,走神间柳七的炮锤已打向他腹部,这一下若打实,西装杀手差不多也就丧失战斗力了,关键时刻是刀疤杀手冷静的撩阴腿救了他。
柳七双手收回朝下拍上他的脚,接了这一踢,然后借力后跃一步。刀疤杀手得理不饶人,冲前一轮疯狂地左右开弓,柳七左格右挡,待刀疤杀手一轮打完,刚要还击,身子一紧,被西装杀手双臂一箍十指紧扣环抱在怀里。这一来,刀疤杀手知道暗中的弓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了,冲上前去一记攒劲的左勾拳狠狠打出,本来十拿九稳,却见柳七憋着气猛地前探了半步,那一拳结实地打在抱着他的西装杀手脸上,鼻血喷了柳七一脖子,西装杀手却忍痛发狠没有放手。刀疤杀手冲跳起来飞腿正踹,柳七背着蜷在他身上的西装杀手猛然转身,这一脚又结结实实踹在了西装杀手的腰上。刀疤杀手脸都气绿了,柳七借着这一踹之力前冲了几步,背起西装杀手做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双人前空翻,西装杀手后脑勺着地,终于不负众望地松开了紧扣的十指,昏了过去。柳七侧滚到旁边,猫腰站起,恰好站在刀疤杀手与暗中箭手的中间。
“十招够了!”刀疤杀手手按上军刺刀柄。
“够了吗?”柳七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侧身让开出路,“岁月是把猪饲料啊!放在十年前,七哥我英明神武,哪里能用了十招还容你全身而退!”
刀疤杀手看了看昏迷的同伴们,牙一咬收起军刺蹿出胡同,钻入了连接这个胡同的另一条小巷。
柳七拨出地上的箭,朝身后比了个OK的手势,进了杀手们出来的酒店后门。
刀疤杀手突然感觉到了排山倒海的杀气,果然,转过一个巷角后去路被一群刻龙画虎、提刀拿枪的人堵上了。回头,背后也是刀枪棍棒的人墙,一个西装革履、背头、墨镜、大金戒指的青年排众走到他面前,瞅了眼他手中的三棱军刺压低了声音说:“收起来,我就问一件事!”
刀疤杀手盯着青年,没有动,吃饭的家伙和活命的依凭怎么能说收就收。
青年也不在意又说:“前些年,你也来过一次青州。”
刀疤杀手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这让青年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我只想知道杀那女人的主使人!”
“行有行规,说了我也活不了。”
“好,不为难你。”青年盯着刀疤杀手的眼睛,将手掌展开在他面前,“是他吧?”
刀疤杀手的表情出卖了他,青年挥手,人墙让开了出口:“你的手沾了唐六姐的血,该死,可惜我有原则手不沾血,留下军刺,放你走!”
DQ店里,柳七对面坐着一位十三四岁的漂亮姑娘,戴着《海扁王》女主那款夸张的紫色发套,抱着一大盒冰淇淋吃得上劲。
“別只顾吃,收拾干净没有?让你爹知道我还教你射箭,我可吃不消!”
“不是你说的武林传统中,射箭自古处于顶层架构,习武必习射吗?再说了,七叔你真觉得我爹对我跟你学功夫的事一点都不知道?我怎么感觉他是默许的。”
柳七被噎得无话可说。
“还有早上,那使军刺的刀疤脸,我都能轻松放倒,你是故意放他走的吧?别当我小,什么都不懂,哼!”姑娘做了个李小龙式推鼻子的动作。
“小丫头片子,放他走才是你爹默许的!”柳七斜瞥她一眼,仿佛终于扳回了一局。
三刃剑自古就在凶残兵刃谱高居三甲。
老人们说,战场上若是被三刃剑刺伤的战士过多,对部队来说就成大麻烦了。它造成的伤口一时不会致命,却无法缝合,而且有铜锈的三刃剑会造成败血,无法缝合的伤口会一直流血,战友要分出人来照顾伤兵,往往就会因此拖垮整体战力。
唐六姐当年身中七刀,没有一刀是致命的,但三刃刺造成的伤口向外翻卷无法止血,她倒在自家别墅的车库里,绝望地流尽了血……
想着这些,李四流着泪又独自干了一杯闷酒,紧攥着的手心里是一个用红色圆珠笔涂抹出的“井”字。
老江湖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让井二五一坐上李四的牧马人就意识到了危险,他装作玩手机,在一条早就写好的短信上点了发送键,然后吃了保命丸一样心情安定了下来。
看过黄影帝的电影《亲爱的》与刘影帝的电影《失孤》后,张三感觉整个世界的险恶嘴脸都升级了,再也不放心三年级的儿子自己上下学了,每天再忙都坚持亲自接送儿子上下学。这就叫他在学校门口亲眼目睹了一次拐卖儿童事件。
张三的车停在学校门口,他打开副驾车窗,眼睛跟着人群里的儿子移动。儿子拉开车门坐进来,张三刚要发动车,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钻入车里,伴着那声音的是一辆没有牌照的金杯商务车猛虎般毫无修养地斜插在张三的车头前。儿子在车上,张三忍了忍没有骂脏话。
就见金杯车后门由里推开,十来米外一个彪形大汉提溜着一个二三年级的女孩,捂着她的嘴,穿行于张三的视觉界面里,连扯带拉将女孩塞进了车里,自己跟着钻入车里,金杯车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发动离开,周围看见的人除了熟视无睹的全都唯恐避之不及。
“妈了个逼的,太嚣张了!”张三看见了女孩惊恐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杀人的冲动,忘了儿子还在车上就破口大骂。
这事若不管以后都没脸照镜子了。
张三发动汽车稳稳咬住了金杯车的屁股。
出城后,金杯拐入了一条乡间小道,张三停了车,再跟下去容易被发现,他知道这条道是单行道,只有七八里深,尽头是九十年代青州曾红扬一时的水泥厂,但已荒废快十年了。张三意识到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儿童拐买,他想到的是更加令人发指的人体器官买卖。
张三把手机递给儿子说:“下车,给你柳七叔打电话,说你在水泥厂的路口,爸爸去抓坏人了,你躲那边的玉米地里,看见柳七叔以前谁来也别出来。”
午饭餐桌上,柳三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眼竖耳偷听的女儿柳小妹,接起了电话:“说。”
“柳局,唐门四寇齐聚,一辆X5、一辆牧马人驶往西山方向,李四可能要清理门户了,刀疤的GPS信号一直尾随着他们,唐六的案子应该和你分析的出入不大,请求行动指示。”
“西山就一条道,放进去,叫‘零号封路!”
柳三擦嘴起身,看了柳小妹一眼:“走爸爸带你去爬山,去把你的弓带上!”
“什么弓?”柳小妹疑惑的表情可拿个奥斯卡奖杯。
“还装啊?忘了你爸吃什么饭的了?你要是个小子,早打折你的腿了。”
柳小妹马上换了表情,嘿嘿傻笑着搀起柳三的胳膊:“爸最疼我了,怎么舍得打我!”
张三把车停在水泥厂一公里外,徒步摸了进去,他趴在敌人藏身厂房的破烂窗户上观察到敌人只有三個,大胡子司机、抢人歹徒、酷炫墨镜男。张三松了口气,自忖虽上了点年纪,但师父隔个半年一年的一旦悟到新的功夫总会叫他去传授给他,为不辜负师父,他也一直在练,三个毛贼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张三悄悄围着厂房转了一圈,找到一根两米长的钢管,挺趁手。然后由一处破窗户潜入到了厂房内。
墨镜男坐在一个汽油桶上抽烟,大胡子司机端一桶加了卤蛋的方便面蹲在地上吃得稀里哗啦,女孩被扔在靠墙的一堆纸箱旁,绑着手脚还用胶带封了口,惊恐地蜷缩着,离她最近的抢人歹徒提一把潜水刀,手指套在刀洞里转着刀玩。
谁都没有发现依靠大型设备遮挡潜近的张三。张三潜到抢人歹徒身侧,猛然跳出,二话不说一钢管上撩,没防备的抢人歹徒被一钢管结实地打在持刀左臂上,他的左臂在沉闷的骨裂声中上扬,潜水刀割入鼻子和嘴唇,张三毫不手软,回手又一钢管向下斜扫,抢人歹徒膑骨被砸中,扑通一声前扑倒地,没了声息。
张三挡在女孩身前,转身就对上了五米外的枪口,墨镜男跷着二郎腿,屁股都没离开汽油桶,手里明晃晃提一把六四手枪屌屌地问:“哥们儿,哪个道儿上的?抢买卖,还是行侠仗义啊?”
张三提着棍没敢动。
“狼吃肉,狗吃屎,你要断哥们儿生路,可别怪哥们儿手黑!”墨镜男伸直胳膊抬枪对准张三的脑袋。
“会打枪吗?保险得打开!”张三语带讥讽。
墨镜男低头看枪的瞬间钢管飞来,墨镜男哀号一声,手指失控地扣上扳机,“砰”的一声大响,子弹击中房顶,张三借机冲前一脚崩上墨镜男的下巴,墨镜男的头被踢得上仰,上下齿猛然咬合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他的六四手枪无力地甩落,张三上踢的脚到了至高处发力回落,脚后跟砸上墨镜男天灵盖,解决战斗。
张三回头,大胡子司机左手端着泡面,右手伸向甩在他脚边的手枪。
“敢碰上枪就弄残你!”张三杀意正浓。
大胡子司机定了格,回放了一遍张三干净利索地放翻同伙的过程,慢慢收回了手:“哥,我只是个司机。”
“司机也是丧尽天良的拐卖儿童的司机,脱裤子、抽出裤带把自己手绑上!”张三走过去用脚搓开手枪。
大胡子司机诧异地抬头:“哥,我们不是拐卖儿童的,我们是……”
他的声音被踹开正门的一个身影打断了,那人鼠目、鹰鼻、秃顶、精瘦,透着一股阴狠劲儿,他腋下夹着一个小男孩,进门便骂道:“几个蠢货,带了尾巴回来都没发现……”
说完,他才发现几个蠢货已经有两个被人制服了,没完全制服的那个裤子溜到了膝下,手里提着根皮带。
张三看到鼠目男腋下的儿子,慌了。
“你干什么的?”鼠目男一脸阴狠。
“大哥,他以为咱是拐卖儿童的,误会了……”
“住嘴!”鼠目男将张三的儿子放在地上,右手紧攥着他的后衣领,左手由裤兜里掏出一把黄色的美工刀,拇指轻推,美工刀探出一寸锋芒递向小孩脖子。
柳三的车横停在西山唯一入口,他下车戴上耳机悠闲地靠在车上点了一支烟,柳小妹提着复合弓跳上车前盖盘腿坐下。
“爸,你带我出来到底要干吗,这个地方也射不成箭呀!”
“爸今天是指挥一场抓捕的,平日里有些话没人能说,就想跟你聊聊天,这西山上一伙犯罪分子正在内讧,要等待抓捕时机,就当打发时间了,知道为什么你偷着跟你七叔学功夫爸没管吗?”
“是觉得愧疚,欠他的吧!你从小什么事都管着他!”
柳三被一句堵得没了聊下去的兴致,有个冰雪聪明的女儿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西山尽头的巅峰。李四眺望群山起伏,缓缓开口道:“我是零七年夏天跟唐六姐入的行,第一次断人腿就是在这里,是二五带的我,还记得吗?”
李四回头望向唐门四大天王又说:“今天唐门能主事的人都在了,当着诸位面儿,我得清理一下门户,买凶杀唐六姐的幕后主使我查出来了,井二五,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
井二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急忙辩解道:“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你也知道!”李四说得平静。
“当年大伙推我主事唐门,我曾定了两条铁规,一是不涉毒,二是不伤命。不涉毒是因为我表哥李十三当年以毒起家又败于毒,伤天害理的事干多了,没法善终,我信不过能扭曲人性的东西。不伤命却是为唐门长远着想,我们开赌场的,把握好度它就是个电子游戏,把握不好被查了,也不过是赌博,罚款封场子了事,顶多出个人顶雷吃几天牢饭,伤不了元气,这是我们的界限。零九年的内鬼,一二年南方技术党入侵,我都没动干戈便解决了,为什么?因为伤了人命就过了界,柳三一根小指就能灭了唐门……六姐在的时候对各位不薄呀!井二五?”
井二五这次没反驳,死盯着李四。其余三人靠近李四和井二五拉开了距离。
“你逼我破规矩呀!”李四眼中透着杀机。
“没证据便要杀人,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们!”井二五望向另外三个天王,三天王深知老大心志坚于常人并未动摇立场。
井二五掏出手机看了眼有信号便冷笑着输入了一串号码,按下了发送键。
大胡子司机看到了传说中的“轻功”。
一个灰衣胖子悄然出现在四五米高度的厂房钢窗上,轻如鸿毛地“飘”了下来。对,大胡子司机后来给人讲起时确定灰衣胖子的身姿只能用“飘”字来形容。大胡子司机惊叫了一声,分散了鼠目男的注意,灰衣人落在鼠目男身后,双手穿花蝴蝶般由他双臂后钻出,别住他的大臂,分左右同时叼住他的双手虎口,然后发力一捏,鼠目男手指发麻松开了双手,张三的儿子伴着美工刀落地的声音机灵地逃离了魔掌。
灰衣人穿过鼠目男腋下的双手回绕,在鼠目男后脖颈处十指紧扣,右膝顶上他脊椎尾端,发力,脊椎弯曲到极限,恐怖的脆响。
柳七松手擦汗,鼠目男瘫地成堆。
张三一身冷汗透体而出,他松了一口气侧目向大胡子司机问:“你刚才说什么误会了?”
“哥,我自己也有倆儿子,最恨拐卖小孩的了,我们只是……”
就在此时昏迷的墨镜男裤兜里手机不合时宜地唱起女声版See you Again,再次打断了他的解释。
张三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一个声音得意地命令道:“给我老大汇报一下他家小公主现在的情况!”
“你和你七叔两人敢背着我报假警,去和被警笛逼逃的杀手上阵,胆够大的。一会儿有匪徒持枪冲下来,你不会害怕吧?”
柳小妹环顾四周,李小龙式一推鼻子:“你敢说这山上你没有安排狙击手?”
柳三再次汗颜。
“还有,我七叔说那次放走那个杀手是你默许的,我倒觉得是你安排的。”
李四接过手机时心是颤抖的:“喂!”
对方听出了他的声音:“李四?”
李四也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怎么是你?”
对方听出了他的误会:“解释一下,歹徒已被放翻,你女儿现在安全无恙!”
李四没说话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入了山谷:“这下没话说了吧!”
井二五的冷笑凝固在脸上:“你疯了,为那个女人自己女儿的命也不要了?”
“井二五,你他妈这样的孬种,能混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当年在青州龙虎会上你第一个大哥马五与人拼命时你因为吓得拉了裤子,没顾上救他,坏了名声!落泊江湖时是六姐收留的你,还给了你一个场子让你做主,你却因为贪婪,买凶杀了你第二位老大,我算是你第三位大哥,自问对你也不曾亏待,如今你东窗事发为了保命绑架了你第三位大哥的小女儿,你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狼崽子呀!不忠不义之徒,必须死!”
李四拔出了那把杀死唐六姐的三刃军剌。
三天王为了在老大面前示忠率先围了上去,井二五突然掏出一把六四式手枪二话不说便开枪。
“砰砰,砰砰砰!”
射击距离近,五枪过后三人中枪,一人为躲避摔下了两丈高的石崖往下面的斜坡滚落,摔下去的是镇守南关场子的唐八,唐六姐的亲弟弟,井二五追到崖边“砰砰”补了两枪。
井二五回头,中枪三人都没有被打在致命的地方,倒在地上痛苦呻吟。但李四身边莫明其妙地多了一条刀疤脸的汉子。
井二五抬枪指向刀疤汉子:“别动!”
刀疤汉子没理他,冲李四说道:“哥,把刀还我,免费给你清理门户!”
“老子开枪了!”
刀疤汉子从李四手里拽走自己的军刺,面向井二五转了圈脖子:“开你妹,六四式是七发型制,你他妈没数自己开了几枪啊,蠢逼!”
井二五这才认出面前的刀疤汉子是自己私雇的杀手:“是你啊,有话好说,我给你钱!”
“老子为钱杀人是生存手段,但老子成为一个杀手之前先是一个人,你他妈让老子这次杀的人是柳三,这是想灭老子的口,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得用你的狗头!”
井二五扔了枪:“真以为怕了你啊,老子当年也曾青州无敌!”
井二五攥拳冲上,刀疤杀手看着他缺乏锻炼的便便大腹,嘴角讥讽般上扬,在井二五冲近挥拳时,灵巧地矮身侧滑,身子一转便到了井二五身后,军刺准确地贯穿了井二五的心脏,在他左胸前探出三寸有余,刀疤杀手拨出军刺看着喷出的血才接话道:“那是因为老子当年要养家糊口,忙着接单杀人,没时间陪你玩!”
打横的切诺基占满了山道,挡住了摩托车的出路。刀疤杀手在十米外停了车,挡路的中年有些发福,一身文质彬彬的西装,显得儒雅大方,从容不迫,他身后车前盖上站起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左手提着复合弓,右手放在腰侧的箭壶上,食中二指扣着一支羽箭……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想起那日在宾馆后院,自己同伙枪包上颤抖的猩红色箭尾,刀疤杀手不禁多看了柳小妹一眼。
“介绍一下,我叫柳三。”
一切都明了了,刀疤杀手心往下沉:“你怎么找到我的?”
“GPS,我弟弟在你身上装了个微型追踪器,军用级别的,很小但很精准,应该在鞋底吧!”
刀疤杀手低头抬脚看到了脚底图钉大的小圆点,想起宾馆后巷与胖子的十招赌局,突然就生出一口恶气:“爷爷不服!”
刀疤杀手一声吼完以飞刀手法甩出了军刺,军刺破空飞袭柳三,突然一声枪响,军刺在距离柳三三四米处被一颗子弹打偏,飞钉在路旁一棵老槐树上。
刀疤杀手停住了前冲的身形,车前盖上的姑娘已拉开弓对着他,柳三摆手示意她收弓,又冲刀疤杀手轻扬下巴指向左侧树林:“你一丝胜算也没有,那边是我一师弟,全省武警大比武蝉联三届射击冠军的家伙,每次都甩第二名十条街,多少人想挖走他都没成功。”柳三拉家常一样滔滔不绝,“当年退伍分到我手下,第一次训练场上打靶时,给了他十发子弹,这家伙第一枪正中靶心,震惊了所有人,可接着第二枪脱靶,第三枪脱靶,一直连脱九枪,我以为这家伙自恃孤傲,狠狠地骂了他一顿,他也不反驳,可下午靶场负责人老黑悄悄跟我说他是十枪都打中了同一个点才让人误以为后九枪是脱靶,呵呵,是天才呢。我不玩江湖任侠那一套,带他来是为了保证带你回去,别想着能冲过,世上哪那么多奇迹,来,自己戴上!”
刀疤杀手有些委屈,却还是听话地接过手铐给自己戴上,最后抬头问了柳小妹一句:“上次也是你吧?”
柳小妹一推鼻子:“当然,青州城敢在箭术上跟我叫板的,只有‘六合青龙的小刀,可那小子一次也没赢过!”
西山命案李四给的解释是:井二五大概是惹上了江湖人,那天恰好遇上了寻仇的,井二五乱开枪保命伤了他们几个自己人,其余什么唐六旧案、买凶杀人的一概不知。
李四中枪的部位在大腿上,子弹洞穿但没伤到经脉血管,三个多月后便好利索了。
酬谢张三救女兒的宴席他定在了王二麻子新开的酒楼六合楼,包间是青州顶级的,设有喝茶休息区,李四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张三和柳七去的时候李四早在等了,晚餐还早,三人席地对坐,饮茶闲聊,几句话便聊到了功夫。
“七哥大概不知道,我和张三还是大学同学呢,上学那会打过架!我打输了不服气,自己偷着练,觉得练厉害了就再找他打,直到毕业也没打赢!”
“提这干吗,那会儿都年龄小不懂事。”
李四的声音却低沉了下来说:“为赢你,我打听到你的师父王二麻子教你的功夫都是跟电影里学的,我也就找各种动作电影的碟跟着学,为此荒废了学业,最后连毕业证都没拿到,这些年在社会上闯荡,每每想起都饱含心酸,后来生意做大了,人家当老板都打保龄球,我却因为这心结报了个咏春班去研究。”李四话题一变问张三,“知道徐皓峰吗?”
“知道,看过他编剧的《一代宗师》和最近上影他自导的《师父》。”
“我也是从这两部电影里学到一些拳馆里没学到的东西,《一代宗师》里叶问说:‘咏春三板斧,摊、膀、伏。拳馆教的摊、膀、伏却是三个防守动作,我就疑惑这三板斧若是咏春精华,咏春如何能靠三个防守动作开宗立派打天下?在《师父》里我看明白了,摊、膀、伏不是防守,是转化……我上次电话里跟你说你的咏春寸劲也不对,这是因为我后来慢慢感受到咏春拳是极为科学的格斗术!人出拳时,拳的速度由慢变快,再由快变慢的一个过程,即加速度先同向再反向就是寸劲。”
李四手指蘸上茶水在茶海上写:f力=m质量×a加速度=寸劲
“几句话也说不清楚,现在离饭点还早,趁着青州城第一高手七哥也在,正好做个见证!”
张三看着李四,表情庄严地说出了十多年前自己曾不止一次听到的那句话——“来,咱俩打一架!”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马贼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17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