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要】
许惊弦与物由心来到无双城中杨云清的府上,令许惊弦大感意外的是,宫涤尘、何其狂与白玛也随杨云清等一同出来迎接。晚宴进行到一半,史书之回到无双城复命,朝廷派来的钦差沈从龙以及大拇指凭天行也将近日到达。游荡于塞外各个村落间的杀手陈漠无意发现了申倚非的行踪……
第一章极大变数
听到那神秘的白衣女子自承是锦夫人,陈漠心头微微一沉,她美丽的外表、温柔的声音,刹那间都化做蛇蝎。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据说锦夫人不但是威赫王帐下最得力的一名干將,也是威赫王的私宠。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上脑海:既然她是威赫王的女人,如果趁其不备杀了她,也算是替师兄们报了一半的仇!
陈漠胸中翻起滔天巨浪,外表却不动声色。在五星锁多年的杀手生涯,让他学会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泄露一丝杀机。更何况,锦夫人虽然一向仰仗威赫王的名声,很少显露武功,但根据五星锁的情报,此姝不但身怀异术,而且还另外暗中拉拢一批高手为其效力,自成派系,近年来极少露面的红榜高手藏音或许就是其中之一,自己身陷重围,寡不敌众,贸然出手,只怕徒劳无功,尚需等待时机。
五星锁的消息大多来自于诺颜察,对于锦夫人的评价只有一句:若非迫不得已,切莫为敌!
锦夫人清澈的目光盯在陈漠的脸上,淡淡一笑:“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啊,你不想想,若非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又何必出动藏音把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掳到这里?威赫王灭你师门,必是对他深恨于胸,想必也会迁怒于我,而听到我的名字你本该有相关的反应,却掩饰得天衣无缝,仿佛初次听闻,却不知你的掩饰才恰好证明了你内心的波动。”
陈漠暗吃一惊,仅此一语,足可证明对方是一个多么难缠的角色。而对方既然已知自己的身份,下一步会是杀人灭口么?想到这里,手指悄悄抚上了腰间,但从未离身的长剑已然不在,唯有握紧双拳,暗中集气,至少他还有口中的“青蜂刺”,决不会束手待毙。
“你的剑就在那里,随时可取……”锦夫人微微一笑,“不过有一点你大概弄错了,我找你来可不是为了把五星锁斩草除根,而是想让你给威赫王制造一点麻烦。”她轻柔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自信,令人不容置疑。
陈漠心头迷惑,他有习得高明武功的智慧,却没有分辨艰险世情的狡诈,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却问不出话来,终于迟疑着在地上画下几个字:“为什么找我?做什么?”
“其实最开始我们只发现了你在跟踪,却并不知道你来历,所以本打算让藏音出马直接解决掉你。但藏音眼光精准,认出你的武功来自漠北风刀门,而风刀门的门主允台与她昔日曾同门习艺,还有过婚约,故才饶你不死。哑而不聋,行踪诡异,再加上身怀风刀门的武功,除了风刀门弟子诺颜察亲手打造的五星锁中的钥匙,更有谁人?”
陈漠恍然大悟,他的武功多半来自欧阳虹与几位师兄所授,而他们无疑也都得过诺颜察的指点,不过他们仅仅修习风刀门中犀利的杀人招法,亦不以招法名目相传,故似是而非,若不是恰好遇上藏音,自己的身份也未必这么快泄露。只不过锦夫人手下能人众多,且不说藏音这样的绝世高手,就算那个扮猪吃老虎的申倚非亦足有与自己一拼的实力,实难相信锦夫人会把自己这样一个暗蕴仇恨的人瞧在眼里,除非对她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锦夫人看出了陈漠的怀疑,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也不必瞒你,墨留白数日前伏杀威赫王不成,转而深入塞外,直赴白松城,不知怎么竟与囚禁于深宫中的穆答王子勾结,助其逃出。而威赫王这几日下落不明,沿途狙击不力,竟被墨留白携穆答王子一路击退追兵,不日内将至边境,看来是打算投往中原。”
看到陈漠剑眉一张,锦夫人轻摇手指:“你又想错了,我不是要你帮我除掉墨留白抢回穆答王子,而反是希望你负责接应,好帮助他们逃出重围。诺颜察是穆答王子的岳父,也是他最信任的人,而你是诺颜察的爱将,他也会将同样的信任给你,这就是我愿意与你合作的原因。至于我为什么要与威赫王作对,其中缘故复杂,不必解释太多,总之,我对威赫王或许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忠心耿耿,亦是彼此利用而已。”
锦夫人这番话半真半假,如果穆答王子果真投入中原,对两国的影响实是难以预料。或许中原因此士气大振,但也可能造成离昌国孤注一掷,立时出兵。
或许普天之下,唯有许惊弦能猜到锦夫人的真正用意。因为她正是御泠堂前任碧叶使鹤发桑雨鸿之同胞小妹桑云雁,当年因为暗恋老堂主南宫睿言无望,故出走御泠堂相识花嗅香,结下一段孽缘生下桑瞻宇,留书托孤后失踪多年,如今摇身一变为锦夫人。
当得知桑瞻宇御封为平西公子,在京师拥有不凡的地位与势力后,自是希望能够锦上添花,助其成就一番事业,而穆答王子一旦转投中原,安吉王子本就是拓跋氏后人,或能令威赫王转而支持桑瞻宇。这本是一个心怀愧疚的母亲想尽办法为爱子做出补偿的举动,原也无可厚非,但在当前错综复杂的形势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将会是一个极大的变数。
但对于陈漠来说,这一切因果都全不重要,他无从判断优劣,只能选择服从,若不然,失去利用价值的他可想而知将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第二章各家心事
无双城杨府中,当杨云清自承身患绝症,寿命无多,一时场中都静了下来。每个人皆知杨云清纵横江湖多年,事事谋定后动,一旦做出决定,极难更改,安慰与劝告全也无用。众人表面寒暄如常,内里各怀心事,饮过几轮后,史书之留在厅中劝解杨云清,许惊弦、宫涤尘与何其狂三人借机告辞。
才出了大厅,就听到物由心大嗓门远远传来,奇的是不但有极度欢欣的开怀大笑,亦有悲伤莫名的号然哭叫。
宫、何二人还不觉得什么,许惊弦则是颇为震惊,以物由心那看透世情的年龄与老顽童的心态,这世上能让他如此放声而哭的事可谓凤毛麟角,连忙赶了过去。endprint
在后花园的一株梅树前,见到了物由心、杨霜儿与白玛三人,众人全都是一怔。但见物由心右手将白玛揽在怀中,左手则不时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一头长长的白发已是浑如乱草,身上、手指上还挂着数根残发,似乎是悲愤欲狂时拔下来的,脸上老泪纵横,眉眼里却满是欢喜。杨霜儿怔立一边,不时以绢拭目……
这一幕令所有人大惑不解,物由心向来疯疯癫癫也还罢了,白玛素来矜傲,莫说一般男人,就算是不熟悉的女子抱着她都必会挣扎,又怎会容物由心如此?而看白玛的模样,神态安静如初,被老人抱在怀中全无扭捏,清亮的眼中还挂着一颗盈盈欲垂的珠泪……
物由心见到众人,放声大叫道:“我终于找到我的小蓉蓉了……”说罢又是涕泪横流,呜呜大哭起来。
见此情景,几人将杨霜儿拉到一旁细心询问,方知究竟。
原来物由心与杨霜儿、白玛一起离开大厅后,原是心中不甘想去偷听,杨霜儿怕他闯祸引得杨云清不快,便投其所好提议玩游戏,物由心自是欢喜,白玛天性率真,亦不反对。
不过物由心虽是孩童心性,却也是个武痴,喜欢的游戏全须与武学有关,三人轻身功夫都不弱,而后花园占地不大,不足腾挪,只得舍弃物由心最喜欢的捉迷藏。于是定下听音辨器的游戏,一人蒙目,然后以两物相击,由蒙目人听音辨别是何物……
三人各展其能,从树干、石块、怀剑、玉佩、首饰等物一一尝试,而当给杨霜儿出题时,白玛将贴身的银项圈取出,物由心陡然大叫一声,然后就疯了一般抱住白玛,口口声声说找到了他的“小蓉蓉”。
杨霜儿轻声道:“其实我初次在幽冥谷遇见物爷爷时,他就把我当成了‘小蓉蓉,还说是他的孙女,后来也不时念叨这个名字,不过任我如何打听,他再也不肯透露。”
许惊弦想起当年达娃大叔对他讲过的白玛身世,给诸人大致讲述一番:“当年白玛的父亲借着树林掩护对抗一群非常道杀手,应该是懂一些机关消息术,因白玛的母亲被敌所杀,故也不愿独活,将白玛交给吕堂使后借势杀敌成仁。那个银项圈是白玛父母临终时留给她的信物,物老天性爱收集些奇珍异宝,眼光当是独至,既然他认得此物,恐怕果然是白玛的亲生祖父。”
他口中的吕堂使则是如今的碧叶使吕昊诚,对白玛一向关爱有加。
宫涤尘脸色微沉:“此事我从未听吕大叔讲起过,只说白玛是他在路边捡到的孤女。如今看来,他并非害怕引起御泠堂与非常道的纠葛,而是早已瞧出白玛的父亲身怀英雄冢的武功,唯恐我不愿收下白玛……”十余年前的往事她虽未亲见,但这番分析却是头头是道,众人仔细思量后,皆觉有理。
何其狂忍不住发问:“假设你知道真相,还会收留白玛吗?”
宫涤尘思索道:“也许会如收留桑瞻宇一般当她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不过在那样的心态下,我会时刻保持对白玛的戒心,亦不利于她的成长。白玛本就是一个天性敏感的孩子,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造成影响,她身上流着英雄冢弟子的血脉,对机关消息学有独特的天赋,所以才能精巧使用迁繁盘,从而帮我们解开青霜令。正所谓世间之事,一饮一啄皆是缘定,福祸未知。”
许惊弦点点头:“以白玛的性格,若不是天生觉得亲近,也决不会任物老抱着不放,此事应该不假。不过以年龄判断,只怕白玛的母亲,才是物老口中的‘小蓉蓉,而他应该是白玛的高祖……”
宫涤尘叹道:“英雄冢传人有了私生子女,这也就是物老被逐出师门的起因了。”
何其狂接口道:“我虽是首次见到物老,但久闻其名,他乃是上一代英雄冢主物由萧的师弟,物天成的师叔,凭他的辈分,再怎么触犯门规也不至于被逐出师门数十年而不得归吧,何况不过是区区色戒,又不是出家当和尚……”
“对你们男人来说,色戒就无足轻重么?”宫涤尘瞪了何其狂一眼,方才缓缓续道,“每一个门派都有自家的种种戒律,原也不奇。但对于英雄冢来说,却有一条戒律,一旦触及,绝无可赦,那就是色戒。因为唯有童子之身,方能修成英雄冢最霸道的成名内功:气贯霹雳功。所以英雄冢代代相传,但并无血脉联系,每一任冢主皆是隔一段时间外出寻访有天赋的孤儿带回鸣佩峰,武道有成后方才赐以物姓,并接替门楣。”她身为御泠堂主,对四大家族之事比一般人了解更深。
何其狂不解:“就算唯有童子之身方可修成气贯霹雳功,但看物老的情形,破戒之后对武功似乎并无太多影响,英雄冢这条戒律岂不是多此一举?”
许惊弦思索道:“对于景、花、水三姓来说,血脉本是紧密联系每个弟子的最坚固的一环,但对物姓来说,却恰好相反,试问若是某任冢主如果想让自己的孩子接替自己,定会引起各种矛盾,所以才要杜绝类似的情形发生,决不能让血脉破坏了原有的秩序。”
宫涤尘含笑鼓励:“惊弦做了帮主,果然学会了不少,可不像某些人虚活几十年还不懂这道理。”何其狂听出她言外之意,嘿嘿一笑,权当未闻。
几人虽不知物由心当年是在何等情形下触犯门规,又如何与孩子失散,但想到白玛孤苦伶仃,惹人怜惜,如今多了一个疼她的亲人;而物由心一意想重回师门而不得,如今有了白玛这个乖巧聪慧的重孙女,亦算得到晚年的安慰,不由真心替他们高兴。
宫涤尘转头望见杨霜儿,想到杨云清命在旦夕,却直到此刻尚瞒着女儿,虽说能體会杨云清爱护杨霜儿之心,但想来亦觉心酸,柔声道:“霜儿姑娘去看看你父亲吧,他最近可能心情不太好,正需要你多陪伴。”
杨霜儿微觉诧异,虽不明宫涤尘言外所指,但也不便违其好意:“接续偷天弓弓弦之事,我已提前给父亲说过,待诸位有空,我们就同去引兵阁。”给诸人各施一礼,转身离开。
趁着物由心尚与白玛沉浸在久别的亲情中,宫、何、许三人暗中商议。杨云清掌管无双城多年,可谓一方霸主,素来独断专行,何况命不长久,绝难相劝,幸好金角鹿冠落在许惊弦之手,威赫王一时也不会进兵来犯,只须静观其变再伺机化解。
何其狂担心道:“虽然在水中之王‘锁禹寒香的效力下,金角鹿冠与偷天弓合而为一,但时间久了是否又产生什么变化,万一某天突然分离,难保杨云清会不会强抢金角鹿冠,或也能以此为诱饵,引威赫王出兵无双城?”endprint
宫涤尘沉吟道:“杨云清自知命不长久,待言行皆不可以常理度之。此事不可不防,无双城第一猛将龙鸣谪至今未现身,或许就藏于暗处伺机出手。我会找个借口辞别,尽早赶往引兵阁,就算金角鹿冠此时与偷天弓的结合尚有瑕疵,经定世宝鼎的锻造之后应该再无变化。若是杨云清连偷天弓也一并想夺去,那可真就失心疯了。”
许惊弦脸上浮起一丝忧色:“虽然史书之说潼关分别后,斗师伯与多吉、阿义三人追着锦夫人去了,但算来也应该早赶来与我们会合,此刻尚未有音讯,也不知是否出了什么变故?没有兵甲传人的相助,怕是难以重铸偷天弓。”
何其狂笑道:“惊弦你不也算半个兵甲派传人么?”
许惊弦正色道:“莫说我对铸兵之术仅知皮毛,就算我有那个本事,也更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多吉。”
宫涤尘与何其狂对视一眼,心中皆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往,无论许惊弦有何名声地位,在他们心中,还依然是那个天性淳朴心思单纯的孩子,但不知不觉中,他已逐渐变成了一个不遗余力去扶持兄弟,以大局为重的统领式人物。少年成长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几乎让他们措手不及。既令人宽慰,又令人惆怅。
许惊弦的心思却未放在两位“大哥”身上,脑海里只反复回荡着一个念头:斗师伯、多吉、阿义,你们到底在哪里?
第三章望月伏击
天独峰,望月谷。
这里地处边境,以长城为界,北方是离昌国境,一旦越过长城,就是中原。两国皆屯备精兵守卫,虽然每个人都被告知不可擅自引发冲突,小心翼翼地勉强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局面,但那种风雨欲来的气氛却时时笼罩在上空,挥之不去。
马蹄声惊碎了夜的宁静,也惊醒了藏身山顶一棵大树树梢上的公孙石。
公孙石曾是御泠堂中隶属简歌的精锐,随后加入“御剑盟”,成为一名负责联络事宜的“盘子”,颇得简歌的重用,并被派往鸣佩峰下接应来自四大家族的密报,但任务出了疏漏,他的身份暴露,被几名温柔乡的高手一路追杀至京师,却意外地被将军府总管水知寒手下“十面来风”所救,随后在会晤桑瞻宇的过程中被其杀人灭口,但水知寒却暗中替他抵过致命一击,事后重又令他复苏。
在水知寒的威逼利诱下,他从此成了一个双重身份的人,表面上是御剑盟中战死的成员,暗地里却给水知寒提供御剑盟相关的所有消息。
而这一次,通过以往御剑盟的联络方式,他得知了墨留白在白松城救出穆答王子的机密信息,立刻暗中通传了水知寒。
水知寒并没有给他更多重要的任务,只是让他确定墨留白可能经过的路线,然后藏身于侧,静观其变,并记录一切。
他无从判断这是出于水知寒的谨慎还是对他的防范,与水知寒相处越久,反倒更是无法体会这个枭雄级人物的内心。对于这样一个事关两国战局的重要情报,水知寒一定不会置之不理,但公孙石却无法猜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安排,表现忠心的唯一方法,只有绝对的服从。
事实上近半年来,他就像是水知寒门下的一名隐形的清客,除了暗中观测御剑盟的动向,再无其他任务。但由此可以推断出,在水知寒的心中,御剑盟的存在已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威胁,而公孙石将是水知寒安插在御剑盟中的一柄利刃,只要在适当的时机重新出现,就足以斩断简歌与桑瞻宇之间本就互相猜忌的最后一丝信任。
这,才是他存在的最重要的价值!
经过精心的挑选与排除,在墨留白最可能返回中原的几条线路中,公孙石选择了望月谷,一面通知水知寒,并提前两个时辰藏身于树梢。
他心中一直很忐忑,如果自己判断失误,或许就会有未知的惩罚降临在他身上,他从来也看不透水知寒的手段,也正因为看不透,思之更加不寒而栗。
幸好,这一次他没赌错!
公孙石身形不动,锐利的目光穿过黑暗的森林,投向望月谷崎岖的山路。他身处高地,山下的形势尽收眼底。此刻正值黎明将至之际,星月暗淡,密云垂布,高耸的天独峰投影映在大地上,像一只蠢蠢欲动的怪兽。
两骑一前一后由山路行来,速度并不快,每一步都踏得很稳,显然骑者全神戒备,以防偷袭。
而在他的身后的山顶上,左右两边隐隐露出两道黑线,那是早就埋伏在这里的离昌骑兵,在静默中等待冲锋的号角。
令他疑惑的是,在谷外的山坳里,另有一股約有二、三十人的队伍在迅速而悄然无息地集结着,他无从判断这股人马来自何方阵营,不过看来并没有刻意掩藏行迹,应与离昌国大军有关。而他也清楚地知道水知寒也决不会袖手旁观,但是将军府的精锐又究竟埋伏在何处?
小小的望月谷中,来自各势力的人马都在暗中调兵遣将,穆答王子虽已失势,但谁能抢先一步把他纳入自家阵营,就足可在离昌与中原势在必行的这场战争中占据主动。
领头的白马上,墨留白浑身甲胄,手持长枪,枪尖上尚有凝固的血迹,而他一袭白色的战袍业已零落不堪,被尘土与鲜血染成了黑红之色,在他身后三四步远,则是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的穆答王子。
当日伏击威赫王失败后,墨留白接到了师父虫大师的飞鸽传书,得知穆答王子被囚禁在白松城,只要救他出来平安返回中原,则可令离昌大军有所顾忌,至少能换得喘息之机。所以墨留白暂时放弃追杀威赫王的任务,转而赶往白松城。因为深知此行艰险,故有意与叶莺分开,本来他们约好半个月后在神禽岛会合,却不料叶莺亦不甘心放虎归山,重又暗暗跟上威赫王,直至偶遇陈漠,同去天壑谷混入桑瞻宇的大军中。
墨留白混入白松城后,几经周折,终于潜入深宫,说服了穆答王子,再营救出穆答王子的数名贴身侍卫,一并杀出重围。
由白松城至此的近百里路程中,他们一共遇到了九次狙击,仅墨留白一人就毙敌四十余名,付出的代价则是穆答王子的十八名贴身护卫与墨留白身上的三道伤口。若非威赫王失踪几日,追兵群龙无首,再加上投鼠忌器,唯恐误伤了穆答王子,只怕他们早就倒在了层层伏击之下。
尽管早已疲惫不堪,但墨留白的目光依然坚定而炯然有神,过了望月谷,就是中原的地界,不但可以摆脱追兵,亦可与虫大师会合。但是他并不急于通过望月谷,而是养精蓄锐,聚起身体最后的潜能,等待着敌人的伏击。endprint
因为他知道,出现在这边境线上的最后一次狙击,也将最为凶险。
两骑沿山道缓行,墨留白蓦然停马,侧头倾听:“且慢,穆答殿下是否听到什么动静?”
穆答心中奇怪,墨留白的武功比他高明数倍,若有敌人窥伺,他必会先一步察觉,又何必问自己?随口答道:“墨兄有何感应?”
墨留白一笑:“大概听错了,只是林鸟惊飞罢了,我们继续走……”作势欲行,却陡然拧身举枪朝空中直击。
头顶大树中忽然跃出两人,皆是身材矮小的黑衣人,在暗夜中犹如鬼魅,一人右手疾扬,一支判官笔已挡住长枪。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另一人则低吼一声,在树尖上一踩一晃,一脚踢向墨留白,足尖映着月光,发出湛蓝色的暗芒,竟是鞋底藏着毒刃。
原来墨留白早发现树顶藏有斥候,故意说话释其疑心,趁对方精神稍一松懈之际方才蓦然出手。只是未料到对方竟有两人,而且武功皆不俗,这一击竟然被挡了开去。
墨留白这一枪蓄势以久,力沉劲疾,这一挑不下万钧之力,使判官笔的那人身体悬空不易使力,却于半空猛一缩身,判官笔在枪尖上轻轻一拨,借力使力,弹身从枪影中闪出,同时左手另一枚判官笔横格在枪杆上顺势滑下,反刺向墨留白的前心膻中大穴。
墨留白长枪微振,幻出几朵枪花,将两人罩在其中,判官笔受其牵引,不由自主变了方向,竟朝同伴面门刺去。另一人见势不妙,双手急合,将险险刺入脸颊的判官笔夹住,同时脚尖急转,鞋底毒刃飞弹而出射向墨留白。但变生不测之下,全都失了准头。
兔起鹘落之下,两人此刻方由高空落下,皆已抢近墨留白身畔三尺,念及长枪易攻难守,齐齐怒喝一声,上前抢攻。
墨留白吐气开声,长枪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回击,枪柄正撞在暗藏毒刃那人的心口。
“当”然一声大响,在寂静的山谷中发出绵延的回声。
原来那人竟有护心镜护住胸前要穴,但这一枪劲力刚猛,霎时护心镜全碎,胸口如遭重锤,滚出五六步远,咳出一大口鲜血。
墨留白一声长笑:“无胆鼠辈,也配用笔?”长枪交于左手,右手已从怀中取出“生花笔”,展开万千笔势,犹若长虹经天,招招不离对方要害。刹那间就在两人身前三尺方圆内笔锋纵横,以短对短,两三个呼吸间已各施出十余招,那个黑衣人突然纵身跃开,静立原地,再也不动。
墨留白冷然道:“笔是君子之器,尔却行小人之行径,故饶你不得!”
黑衣人喉中咔咔作响,陡然间全身迸出十余道血线,发出一声惨叫,缓缓软倒在地。
方才电光石火的交手中,生花笔已在他身上连戮了十余记,直到一口气泄出,方才震断全身经脉。
另一黑衣人眼射怨毒之色,欲要起身拼命,但再咳出一口血后,终于不支倒地,战力尽失。
这一战时间虽短,却是激烈无比,仅仅一个照面间,生死立判!
墨留白亦是心中暗惊,这两人武技不凡,配合默契,绝非寻常斥候。若不是自己先假意失察迷惑对手,断无可能这般快速击溃对方。
由此可见,今晚来敌非同小可,只怕一场恶战难免。
他亦不睬重伤之人,策马继续前行。
号角呜呜作响,在蒙眬的夜色之中,山顶上的伏兵若隐若现。
墨留白毫无惧色,低声对穆答王子道:“王子殿下请稍等片刻,一旦听我长啸三声,就往谷口疾冲,不必管我生死。”
穆答长叹道:“为了小王区区一人,已害了十八名亲兵的性命,于心何忍?墨兄若再是不敌,小王必自尽以谢。”
当日在白松城威赫王孤身入城,说服他退位让贤给安吉,本也认命。但事后墨留白潜入深宫相见,方知诺颜察在无双城外被威赫王诱杀,愤怒至极,这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甘愿背叛家国,随墨留白远赴中原。但他本就是个宽厚仁义的君子,一路上眼见自己的亲随逐一战死,自身武技亦不出众,料想复仇无望,不免心生沮丧。
墨留白沉声道:“殿下且莫如此,敌人毕竟把握不住我们冲关的路线,主力调结尚需时间,若不想那些兄弟白死,你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眼望前方黑压压的伏兵,傲然一笑,“就凭这些人,还要不了我的命!”
墨留白的话语激起穆答胸中豪气,暗中紧握双拳,重鼓战志。
“墨兄怕是太高估自己了吧,依我看,你二人对抗二千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实是有死无生之局!若是穆答王子此刻甘愿束手就擒,免了我们一番力气,倒是可留墨兄一具全尸。”一个喑哑的声音从山顶遥遥传来,虽然距离尚远,却近犹在耳,显是内力深厚。
墨留白哈哈大笑:“不用卖弄口舌,大言不惭!想必你已看到方才兩人的下场,敢不敢我再赌战一场,十合之内,必取你命!”
“好!在下塞外饮马河腾原谷涂千钟,领教画中留白的高招!”一骑如风般由山顶冲下,骑者一身黑衣,手持长柄战刀,马速极快,话音未落,已至墨留白身前二十步远。
穆答王子低声道:“此人是威赫王手下先锋大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号称‘千盅不醉,却非是说他酒量极好,而是杀人无数,每以斗接鲜血饮之,墨兄千万小心。”
墨留白心知威赫王手下能人众多,因其精于弈道,把象棋传于离昌朝野,故对他手下最受重用颇得名望的数位高手多以象棋术语名之,人称“一象、双马,十六兵;四仕、八仙、锦夫人”。涂千钟正是四仕之中的前仕,若能一举杀之,必重挫敌志。不过他亦知道敌人的战略是以一人之力缠住他,好伺机生擒穆答王子,不然乱军之中极易误伤。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
说时迟,那时快,涂千钟已至身前,战刀高举过头,电光一闪,直劈而下。墨留白却是横枪在手,冷冷望向电闪而至的战刀,仿似怔愣般一动不动,莫说穆答王子瞧得面无人色,就连远处观战的公孙石亦是胆战心惊,看涂千钟那威猛无铸的势道,一旦战刀劈实,只怕会将墨留白分为两半。
但,就在刀势将老再无变化余地的一瞬间,墨留白突然不见了。
昔日明将军对许惊弦点评当世少年高手时,提及墨留白时,曾说及此人武功因画而生,攻时苍郁恣肆,似拙实秀,守则转折灵变,柔中有骨,身法更是逸气横生,浑若天成,极是难缠。作画本是讲究笔情狂纵,不构成法,他却偏偏执于留白之意,于不求完整而得完整……endprint
这话可谓道尽墨留白武功的精髓,他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武功的犀利灵动,而是执于留白,因敌而动。
他见涂千钟刀法霸道狂猛,马术精湛娴熟,当是力大无比精于马战之勇士,若是在马上与其交手,无异以短击强,所以等其刀势展尽之际,忽然跳下战马,以小巧腾挪之术相抗。
当下墨留白弃枪执笔,运起独门身法,绕着涂千钟的战马快速转圈,手中生花笔寻隙直进,只往对方下盘出手,眨眼间已连发三招十九式。
两人以快打快,刀如雷鸣霹雳,笔若银龙乱舞,涂千钟吃亏于转折不便,奈何不了墨留白的游斗战术,气得哇哇大叫,但对方笔势连环,招招相连,竟觅不到弃马步战的机会。堪堪斗到第八招,墨留白寻个破绽,生花笔击向对方右腿环跳穴,涂千钟偏腿闪过,墨留白却不收招,生花笔径刺在座下战马的腹间。马儿吃痛,一声长鸣人立而起,随即斜冲而出。涂千钟猝不及防下失去平衡,人被掀翻,腿却不及脱蹬,被战马横拽而去。
墨留白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一个箭步上前,生花笔点向涂千钟的的面门……
“嗖”的一声,一支长箭急速射来,犹如长了眼睛般端端从战马与涂千钟胯下的一丝空隙中穿过,直射墨留白的面门。
墨留白不及制敌,手腕一沉,五指疾抓,将箭支握在手中,但觉掌心剧痛,那小小箭支中蕴着一股巨力沿手腕直冲寸关,竟然拿捏不住箭支,百忙中急急偏头,长箭由颊边掠过,劲风扯面仿若刀割。一时心头微震:这一箭如此强劲,更附着沛莫能御的内力,单凭箭术而论,普天之下至少排在前三,不知是何人所发?
又是一箭射来,这一次却是将涂千钟的鞍蹬射断,免去被马匹拖曳之苦。
敌人的伏兵齐动,借着从山顶冲下的势头,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公孙石旁观者清,心知离昌大军中必有精于布阵指挥之人主使,本来墨留白十招内力挫涂千钟足令对方士气大跌,但这冲锋的时机恰到好处,让墨留白心理上的一点点优势顿时化为乌有。
一个浑厚苍老的语声从飞速赶来救援的数骑中传来:“画中留白果然名不虚传,武功犀利,本方怕是无人能敌,唯有以众敌寡,若有道行,不妨试着闯闯老夫雷天养的飞龙大阵……”来骑极快,话语出口时尚在百步开外,说完最后一个字距离已拉近至三十步。更令人惊讶的是这声音并没有随着距离逐渐接近而增大,仍是保持着起初的音量。
墨留白闻其声,已知对方乃是威赫王手下最精于兵法的雷天养。此人据说本是中原一名儒将,精研武侯诸葛的八卦阵,并另生变化。但因其才能出众,受政敌所忌,暗中施计迫害,被下在狱中,后侥幸逃狱,转赴塞外投奔威赫王。因其精通阵法,变幻无方,排兵布阵气势恢弘,犹如天河滔滔,人称“鹊梁银汉”,乃是四仕之中的右仕。
墨留白大喝一声:“要想破此阵,又有何难!”斜走三步避开敌人冲锋的主力,脚尖轻点,飞身跃起,欲要掠上树梢察看敌阵。
谁知才踏上树枝,脚下蓦然一空,树枝已被一箭射断。对方这一次是连环三箭,一箭断树,一箭射胸,另一箭却是射向墨留白脚下三尺处。
墨留白以手拨开穿胸一箭,内息微微一滞,身体下落,小腹正好凑上飞来的第三支箭。原来对方竟是早已算好了他一足踏空后的下落之势,如此箭术当真是神乎其技!
眼见长箭将至,好个墨留白,在空中长吸一口气,生花笔刺入树干,缓住下落之势,右足飞起踢落箭支,趁势一个凌空倒翻,稳稳立于树顶上,身体随着树枝上下起伏,凝神望向越来越逼近的强敌,思量应对之法。
雷天养并非以箭术闻世,那个隐藏在暗中的箭手不知是谁,那才是最大的威胁!此人不除,绝难突围!
虫大师将琴棋书画融入武学,分传四名弟子。但他本是四大家族替换少主明将军的农家子弟,与四大家族渊源极深,对于英雄冢的机关消息、行兵布阵之学亦有所得。墨留白身为虫大师最得意的弟子,对此亦有涉猎,看敌阵虽然浩荡绵延,一时想不出破阵之术,但已掌握到阵眼所在,当即足下不停,在树梢间快速奔行,却是隐隐牵引着敌阵朝自己围来。
此法极是冒险,一旦落入重围深陷敌阵,势必首尾无法兼顾,不免腹背受敌。雷天养正中下怀,以哨声与旗号指挥着数百人的大军,先从远处罩住墨留白,随即缓缓缩小包围圈,渐呈合围之势。
就连旁观的公孙石亦觉出不妥,想不透墨留白自陷罗网的用意。
墨留白忽然一声呼哨,将马儿唤来,从树梢飞身而下,稳稳落在马背,反手抽出长枪,长啸三声:“雷兄果然阵法精熟,但我亦不懼,就在阵中与你一决雌雄!”拍马挺枪,直奔敌军而去。
雷天养放声大笑:“墨兄想找死,老夫这就成全你……”话音未绝,才陡然惊醒。
却见一直伫立原地的穆答王子听到墨留白的三声长啸,更不迟疑,策马疾驰,朝谷口冲去。
墨留白竟是以身为饵,诱开敌方大军,换来了穆答王子稍纵即逝的逃生良机!
秦聆韵、齐生劫、舒寻玉、墨留白!“琴棋书画”四大弟子之所以能名震武林,身为杀手却得到江湖中人的敬重,并非因他们的武功超卓,而是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一颗为了正义不惜牺牲自己的勇气与决心。
虫大师最被人称颂的武器也不是他的量天尺,而是“窃魂之影”——正义之道!
墨留白凭一人之力,牵扯住离昌追兵的主力,就在望月谷口防御稍弱的瞬间,发出约定好的三记啸声,好让穆答王子趁机突围。
这亦是墨留白的无奈之举,面对近千人的大军围堵,他已拼尽全力营造出最好的形势。敌军主力被他牵住阵眼,引至望月谷的深处。
雷天养精通兵法,虽中了墨留白的诱敌之计,但知此刻若回头,无功而返对士气的影响极大,故宁可将计就计,先迫墨留白于死地而杀之。
何况,即便是主力大军被墨留白所牵制,但在谷口处,仍有涂千钟与近百名离昌士兵,以穆答王子粗浅的武功,想要杀出重围实是难于登天?唯一可凭借的,或许只有王子的身份会令对方心有所忌,不敢痛下杀手。
墨留白策马急奔出近百步,眼前悬崖高耸,已是绝路。endprint
墨留白调转马头,单枪匹马面对着周围蜂拥而上的敌人。
雷天养沉声道:“我敬墨兄是个汉子,若此刻投降,我可替你在威赫王面前说情,或能挽回一命。”
墨留白不答,仅是傲然一笑。此刻的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抛去杂念,心神陷入至静至极,眼眺长空,对面前将至的危机视若不见。
雷天养暗叹一声,大手一挥,众军齐发。
墨留白目光若即若离,神色若明若暗,眺望远方的眼神渐渐垂下,终于锁定在潮水盘般涌来的敌人身上。蓦然一声大喝,长枪划出,漾起月虹,荡起一泓银光,汹涌气劲如排山倒海,将最先赶至他身侧的几名士兵扫飞。他锐利的目光锁定人群中的雷天养,枪尖吞吐,如幻出无数灵蛇,又将几名士兵刺倒,一声狂喝,携着一去不回的气势朝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去。他不求突围,唯愿缠住敌军,希望自己能多支撑一会儿,好让虫大师能及时赶到接应,救出穆答王子。
谷口的离昌士兵早得了涂千钟的吩咐,但见穆答王子冲至,并不出动迎战,而是稳立原地,齐举盾牌构成一道防御。
离昌国等级森严,自威赫王失踪后,追捕穆答王子皆由他帐下四仕指挥,主帅未至,四仕唯恐万一出了纰漏,让穆答王子受伤乃至送命,只怕一众将士皆会受到连累。所以虽然大军齐出,但并不敢操之过急,而墨留白与穆答杀出白松城后,为摆脱追踪,一路在山野中迂回,难以掌握其动向。幸好得了锦夫人通传消息,判断出墨留白欲逃离的路线,故雷天养与涂千钟于望月谷屯兵守株待兔,另二人区剑狂与台都则在打草城附近,一时尚不及赶来。
此刻涂千钟瞧穆答王子放马疾驰、状若疯虎的模样,哪怕只是撞入盾牌阵中,巨大的冲击力亦足可令他受伤。方才十招内受挫于墨留白,已在他心中投下阴影,此际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罪的念头,令手下逐渐收缩防线,伺机亲自出马生擒穆答。
“嗖”,一箭从山顶上射来,却并不伤人伤马,而是不偏不倚地钉在穆答王子战马前半步远。战马受此一惊,发出一声长嘶,速度已然放缓……
穆答心头焦急,连踢马腹,但连珠快箭齐发而至,每一箭都钉在马蹄前半步远,令战马速度越来越慢,却也不至于急停将穆答抛离马背。
箭手至少距离他们有百步之远,马儿又在高速疾驰中,依然能保持如此精确的准头,实是世间少见。
涂千钟大喜,放箭者是锦夫人派来助阵的高手,表面看来不过是个略显木讷的孩子,想不到箭术如此了得,可谓神乎其技。当即徒步出阵拱手道:“末将奉命请穆答王子殿下回国!”
穆答策马无功,心知无法一举闯阵突围,恨声道:“不要过来,否则我就自尽当场。”
涂千钟应声止步:“殿下请宽心,末将决不敢冒犯。”
穆答苦笑一声,贴身匕首横于颈项间:“幽禁深宫,左右不过是个傀儡,与死何异?”
涂千钟叹道:“岂不闻命运无常,只要耐心等待,总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一天。还请殿下三思。”
涂千钟唯恐逼迫过急,故先软言相劝。有那个无名箭手相助,他足有八成把握伺机将穆答王子生擒。但就在他欲要上前之际,忽然心生警兆,侧身望去,但见从山坳深处斜刺里冲出一队人马,身着夜行黑衣,人数虽不多,但个个身手矫健,来势迅快,转眼已至己方阵前……
涂千钟心中一惊,事实上早有探报告知这股人马的存在,他亦派人前去联络,按对方打出的暗语应是锦夫人布下的援军,故并未在意。哪知此刻看来,对方刀枪出鞘,杀气腾腾,若仅是助自己擒拿穆答王子,何用如此阵仗?怕是来者不善。尚未及思索应变之策,那一队黑衣人已冲入阵中……
涂千钟手下的士兵未得将令,被攻个措手不及,一时阵脚大乱。
黑衣人小股突前,大股殿后,如一把锋利的箭头剖开战阵。当先一人身形高大,不执兵刃,仅以一双肉掌迎敌,挡者披靡。瞬间已逼至涂千钟,劈空一掌兜头袭来……
涂千钟大喝一声,战刀上扬,眼见刀刃正格在来人的掌缘,料想任何血肉之躯亦难抵挡。哪知刀锋劈中肉掌,如坠泥沼,软绵绵浑不着力,更是隐含一股内旋之力,将他重达五十斤的战刀吸附不放,几欲脱手。对方内力之雄厚,可谓平生仅见。就算威赫王亲至,怕亦不过如此……
涂千钟心头方生怯念,正欲回夺战刀,蓦然一股冰寒透骨的内劲沿着刀柄直冲入脉关,绵力化刚,转折得天衣无缝,霎时半只手臂如被万针攒刺,那股阴劲剖开他的护体内力一路上行,瞬间已至肩头,若待其冲入心脉,立时就会毙命。
涂千钟大叫一声,弃刀而退,对方那股阴旋内力余劲未消,迫得他在地上连打几个滚,方才化解。脑海中蓦然想起一人,脱口惊呼:“水知寒?”
黑衣人战马腾空,由涂千钟头顶飞过,锋锐如刀的眼神冷冷掠过他的面容:“能避我一记寒浸掌,涂兄也算是个人物,可饶不死。若无对抗将军府的自信,就请退兵吧!”
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的威名天下皆闻,离昌将士听到是他亲至,皆是心头一震。何况见涂千钟交手一招,就已狼狈而退,一时战意尽丧,唯求保命,不事杀敌。
水知寒所率之人无疑都是将军府精锐,分派职能井然有序,两人掠阵,五人扰敌,其余人则围在穆答王子左右相护,水知寒纵马绕个圈子,途中有离昌士兵抵抗,但皆不敌他一掌之威。最后来到穆答王子面前,飞身下马,恭敬一礼:“请殿下放心。这一路入京,皆由水某保护。”
穆答又惊又喜,虽然得救,但去了中原京师前途未知,会接受何等待遇?口中道:“小王幸得墨留白一路不离不弃,还请水总管一并相救。”
水知寒一笑:“殿下放心,画中留白自有高人相助,无须我插手。”
墨留白身陷重圍之中,右枪远攻,左笔近战,在他身前已倒下了数十人。不过他在无双城就已中了威赫王的暗伤,再加上这一路消耗极大,此刻已近油尽灯枯,全凭着一股硬气支撑。本想在万军丛中找到雷天养,但对方经验丰富,并不与他正面对敌,仅先让手下士兵耗去他战力。
敌军如潮水般拥上,杀之不尽,墨留白身上连挂数彩,几欲脱力,料知无幸,正欲横笔刺胸,免遭擒受辱,忽听一个声音从空中悠悠传来:“穆答王子已被水知寒所救,再战无益,雷天养你还不退兵么?”endprint
“师父!”墨留白认得是虫大师的声音,一时虎目蕴泪,不知是真是梦。
听到中原白道第一杀手的到来,雷天养心头暗惊,表面上却不为所动,喝令手下:“莫听妖言惑众,加紧攻敌!”他其实早已察觉谷口的变化,但亦无法分兵相助涂千钟,此刻骑虎难下,唯有先杀了墨留白,方可将功折罪。
“既然如此,莫怪我手下无情!”随着虫大师传来的声音,一道黑影从山顶上纵跃而下,手执一把七尺长短、黑黢黢铁尺般的兵器,径往雷天养头顶扑来。
面对名动天下的“量天尺”,雷天养伫立原地不动,却非他不自量力,而是感应到虫大师的气势已然锁紧自己,来势虽不迅快,但那份千钧压力已在量天尺及身之前直迫而来,任何退让闪避都会换来对方更严厉的后着,索性集聚全身功力,意欲硬拼。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所以当年在中原才会被小人所忌,到了塞外后习得不少奇功,又得威赫王指点,虽心悸虫大师的威名,但事到临头,无论如何也不肯退让。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虫大师身形落下,雷天养全身肌肤一紧,汹涌而来的内力如同实质般迫入体内,心口若遭重锤一击,明知此时万万不能退让,却仍是不由自主退开半步以避过这一尺无坚不摧的锋芒。这一退不但令他原本严密的防御露出一丝空隙,亦将周围士兵的阵脚打乱,更引发了虫大师无数后着。
霎时雷天养前后左右皆被一层暗黑的光幕罩住,手中长剑如有千斤之重,每一分一厘的移动都要耗去大量体力。最可怖的是直到现在他也感应不到虫大师的攻击目标,似乎全身上下任何地方稍露破绽便会引来对方雷霆一击。
在旁观者的眼里,虫大师凌空扑击似快似慢,量天尺织成了一张虚幻难测、密实的光网,从四面八方如潮水攻来,几不可见其原形,但每一个动作又令人瞧得清清楚楚。出招疾捷无比,招意却慢得不合常理,欲收欲放,凝而不发,反令雷天养根本不知应该重点防御何处。
直到此时,雷天养方知虫大师位列白道第一杀手数十年绝非侥幸,他的武学与江湖各门各派截然不同,以无招之式行有招之念,浑然一体,暗合天意。与之相较,自己的境界实是相差太远,欲攻无端,欲守无方,欲避无门,欲闪无路,只得暗叹一声,束手待毙!
虫大师却是志在救人,并未对呆怔中的雷天养痛下杀招。量天尺一勾一转,将几名围在墨留白身边的士兵扫开,左手一伸,已握住墨留白的手,蓦然一振手腕,将墨留白朝着山崖边甩了出去。
众人齐是一呆,不知虫大师此举是何用意,却不知他师徒二人早有默契,墨留白在空中翻个跟斗,一把抓住山崖边凸起的一棵大树,右手再用劲反拉,虫大师亦飞身而起……
原来两人之间看似无物,却有一根透明几不可见的丝线相连,借力使力之下,一举脱出重围。
“嗖”!
又是一箭由山顶上射下,虫大师身体一滞,由半空坠下。这一箭竟将那透明丝线射断。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根细细的丝线亦难看得清楚,何况是这黎明前的暗夜之中,放箭者凭的不是眼力,而是那一瞬间迅速做出了远超常规的预判,这不但需要精准的箭术,更需要天赋。
不过虫大师由出声到现身来势太快,令一众士兵猝不及防,虽然落地,周围却无人赶来。
第二支箭再度来袭,这一次却是射向虫大师的胸口,正是其乍然落地立足未穩之际,时机掌握的极好。
墨留白本已战至几近脱力,此刻见师父遇险,一急之下体内再发新力,由空中飞扑而下,窥准长箭来势,生花笔一记直劈,竟如宝刀利刃般将长箭从中剖开,箭头钉在地上,嗡嗡颤动不休。
虫大师眼望高处,吐气开声:“兄台好箭法,但请与虫某一见!”
一个瘦小的人形兀然出现在山顶,面容看不清楚,但那股腾腾杀气却仿佛穿过数百步的距离扑面而来。他并不说话,仅与虫大师对视一息后,再度消失不见。
虫大师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此人几近通神的箭法,令他想到了一位逝去多年的故友——暗器王林青!
水知寒救下穆答王子,率手下往谷口行去。涂千钟与离昌士兵战志尽丧,虽然仍在做无谓的抵抗,但亦只能且战且退,待看到水知寒与穆答出了望月谷后,无奈悻悻收兵。
过了望月谷,就已是中原的地界,除非甘冒两国立时开战之险,涂千钟断然不敢领兵越界。
一个瘦削的人影突然在道边出现,手捧一物,垂首静立。
水知寒冷然发话:“何人阻路?”
来人不答,仅将手中之物高举,那是一面青铜打造的头盔,上面缀有数根尖刺,呈火焰熊熊燃烧之形。
就着半明半暗的月光,穆答王子瞧得清楚,失声惊呼:“这是岳父诺颜察的头盔,你是何人?”
来人缓缓抬头,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孩子,正是陈漠。
穆答略一犹豫:“钥匙?”陈漠点头相应。
穆答王子两年前曾暗中随诺颜察见过五星锁的出手,但那时陈漠尚未完成长大,身材比现在更为单薄,不过那眉眼间郁郁寡欢的神态与当年如出一辙。
水知寒一摆手,一名将军府手下上前接过陈漠手中的头盔,仔细检查后方才交给水知寒。
水知寒见那头盔并无异样,转手递给穆答王子,沉声道:“既是故人之物,还请殿下收好。”
穆答接过头盔,却见那头盔内部刻着一层古怪的花纹,脑海中似有一个久远的记忆突然被唤醒,蓦觉晕眩,大叫一声,跌下马去。
水知寒大惊,不假思索,左手扶住穆答王子瘫倒的身体,右掌已运起十成功力的寒浸掌,直朝陈漠劈去!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空气)
下期预告
陈漠给穆答王子的头盔内部藏着悟魅图的力量吗,到底锦夫人的计划是什么?
斗千金、多吉、阿义,他们到底在哪里?山顶射箭之人会是谁呢?
水知寒的此次举动,明将军会否知晓,又会如何应对?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时未寒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17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