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族网 首页 排行 分类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故事族网 > 今古传奇 > 今古传奇武侠版2020年3期 > 〖武侠原创〗断水生春(七)

〖武侠原创〗断水生春(七)

分类:今古传奇 更新时间:2023-01-31 21:54:30

上期回顾

岳画心病逝,叶成蹊和岳五鹿的身世之谜终于解开,替沈约报仇以后,二人误会解除,决定厮守终生。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廷传来遂城被骚扰的消息,慕容遐被困城中。叶成蹊义无反顾地前去救援,然而春水生毒发之日将近,他却还没有拿到解药……

第二十二章

秋晚苍带着一行人来到殷寒崖的府宅前,见府门洞开,两边挂着白灯笼,府内一片缟素,里面却是一片安静。门庭上偶有几个祭奠的来客,也是低垂不语,来去匆匆。他从马上翻身跳了下来,倒也没有什么人阻拦,便直接来到了停灵之室。

只见殷寒崖颓然坐在灵堂前,一身素服,满头白发,脸上的泪痕犹未干。他见有新来的人来祭奠,正打算回身行礼,却一眼认出是秋晚苍,便顾不上礼仪,恨得直跳了起来,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一面怒骂道:“你这畜生,还敢来?”

秋晚苍脸上虽挂不住,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道:“岳父,是小婿没保护好殷茵……”

殷寒崖冲过去,当胸踢了秋晚苍一脚,秋晚苍捂着胸,飞出了一丈远,却忍着没出半点声。殷寒崖犹不解恨,斥道:“我真是瞎了眼才将女儿嫁给你!你给我滚!给我滚!”

秋晚苍缓缓撑起身子,说道:“岳父,殷茵是岳五鹿那魔女害死的,我就算有罪,也是因为当时自身难保。”

殷寒崖冷笑道:“好一个自身难保,你倒摘得干干净净。殷茵她是糊涂,为了叶成蹊那小子,就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而你呢,也实在窝囊,既杀不了岳五鹿还想当什么武林盟主。你们做的这一出好戏,竟把我也搭进去了,害得我现在颜面无存。我告诉你,我不止要杀岳五鹿那魔女为我女儿报仇,也不会轻饶了你!”

秋晚苍仍不死心地游说道:“我知道岳父现在气头上,可是那魔女现在和叶成蹊联手了,叶成蹊又是当朝的王爷,要杀她谈何容易。如今我已身败名裂,却也是拜他们二人所赐,既然我和岳父您同仇敌忾,何不也趁机联手?”

殷寒崖心中微微一动,并不接话。秋晚苍看殷寒崖有所松动,便一挥手,他身后跟着的人忽然将一个手脚都被捆绑着的人推到了面前,那被缚的人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只见他满身的伤,似被严刑拷打过,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

秋晚苍站了起来,指着倒地的人问:“岳父可认得他?”

殷寒崖俯身细看地上一脸血污的人,惊呼道:“是断水宫的朱神安!”

秋晚苍不免得意道:“没错,就是他,小婿将他擒住了,几经拷打,他便说出了很多秘密。”秋晚苍见殷寒崖终有了兴头,便越发畅快地说下去,“岳五鹿现在藏去了遂城,你道为何,原来她早已经是武功尽失。”

殷寒崖不信:“怎么可能?”

秋晚苍便不再隐瞒,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岳父您别不信,听我给您分析。我一直就觉得奇怪,那断水宫一向与悬翦宫形同陌路,却为何要这样帮袒那魔女。原来就是因为我哥哥当日围剿她时,曾从上霄峰求了一颗神药。那药原本是为了夺取那魔女的一身神功的,只是没想到我哥哥竟死在了她的手里,但事后我却再没找到那颗药。现在听朱神安说,我才知道那药竟是我哥哥诓叶成蹊服下,而那魔女的一身功力,都便宜给了叶成蹊。”

殷寒崖听到这里,心下一凛,他想起和叶成蹊在断水宫前的那一次对掌,当时就觉得叶成蹊内力太过惊人,远超了他所能习得的,如果他是得了岳五鹿的功力,倒说得过去了。

秋晚苍接着说道:“那之后,我来俊山庄几次围剿岳五鹿,都是叶成蹊出面,竟再也未见她出手过,她这般躲躲藏藏,如果确实是因为失去了武功,那不就说得通了吗?”

殷寒崖听到这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但又想起一事问道:“如果是这样,那岳五鹿为何又藏去遂城,她和叶成蹊一直在一起不是更安全?”

秋晚苍回道:“我也不解,但是听朱神安说,如今叶成蹊贵为王爷,他母亲自然看不上岳五鹿这样出身的人,便只有将她先藏去遂城。那遂城如此边远,若不是有人告知,我们就算找破了头也难找到她。想来那叶成蹊也是如此打算的,您说是不是?”

殷寒崖這才改了颜色,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秋晚苍心中早有打算:“那岳五鹿是否真的失去了武功,我们自然不能十分确定,但也决不能放过了这样的好机会。小婿想着,不如集合我们二人之力,一探遂城,您觉得如何?”

殷寒崖果然心动,思虑半天,终于缓缓颔首应允。

兵贵神速,于是二人将殷府上下的人马加上秋晚苍带来的人清点清楚,便骑马往北而去。

他们前脚刚走,就有人偷偷摸进了殷府,正是朱神安安排在外面接应他的断水宫的兄弟。好在秋晚苍也不是嗜杀的人,又觉得留着朱神安还有用处,只是将他打得半死,留了两个人看守。断水宫的人摸进府后,很快就找到了朱神安,并将他救了出来。

原来朱神安得了岳五鹿的计策,便故意被秋晚苍所擒,上演了这一出苦肉计,好在萧介事先给了他一些能麻痹感觉的止痛药,所以他虽伤得很重,但并未觉得难以忍受。他见秋晚苍和殷寒崖已上了钩,反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等一众人都安全离开殷府,他便找了一处地方养伤,一面又安排其他人去散播各种关于岳五鹿的消息。

而秋晚苍和殷寒崖一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转眼就到了定州城外。他们虽人困马乏,也不打算进城,只在城外的一处驿站休息。

那定州已是大宋的极北之处,虽算不上繁华,但也有一番景色。秋晚苍陪着殷寒崖在驿馆里喝茶解乏,只见驿站外的官道上却不时有三五成群或上百人马的飞骑狂奔而来,也有在驿站外休息的,也有直接继续赶路的。

秋晚苍越看越觉得奇怪,便和殷寒崖交换了一个眼色。忽见得一大汉阔步来到他们面前,抱拳说道:“阁下可是前盟主殷老前辈?”

殷寒崖躲避不及,只好应了。

那大汉喜道:“果然是殷老前辈!”却不说别的话,反而转身跑开了。

未过多久,只听得驿站外面闹哄哄的,依稀听到那大汉在和什么人说着:“错不了的,既然殷老前辈也在此,必定也是为了那魔女岳五鹿而去的。”

秋晚苍越发觉得疑惑,不禁自语道:“难道他们也都知道了?”

殷寒崖横目瞪了一眼秋晚苍,刚站起来,馆内有冲进了一群人,那领头的冲着殷寒崖说道:“殷老前辈,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来俊山庄的秋晚苍并未杀了岳五鹿,他这个武林盟主我们是不认的。”

秋晚苍站在一旁,也不知道他们这群人认不认得他,竟当着他的面这样说话,只觉得脸上又燥又热,心里恨得仿佛有百种虫蛇在咬噬。

那人继续说道:“我们这群人就来讨殷老前辈一句话,现在是不是谁杀了岳五鹿,就是下一任盟主?”

殷寒崖见驿馆里的人虽都是虎视眈眈地围着他,却还是有几分顾忌他昔日的名头,便高声说道:“没错,谁杀了岳五鹿,谁就是新一任的盟主。”

那些人得了准信,果然个个神采飞扬,互相聚在一起商量着,又急匆匆地策马去了,一副生怕晚了的样子。

秋晚苍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悄悄使了个手势,他手下的人早会意了,将落在最后的人一把扯住。

那人武功平平,手忙脚乱地想挣脱,却几下被打倒在地,不免冤枉地叫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秋晚苍欺上一步问道:“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

那人梗着脖子说道:“难道只许你来就不许我们来?”

秋晚苍只是将剑鞘往他脖子上一指,厉声说道:“不想死就快说!”

那人虽心里不服,骂骂咧咧了一通,但还是怕死地说道:“整个江湖都在传岳五鹿躲去了遂城,还说她早已经是武功尽失,所以我才来凑凑热闹的。”

秋晚苍顿时火冒三丈,一脚将那人踢了出去,直撞得馆内的桌椅劈啪乱响。他扫视着自己带来的众多手下,怒不可遏地问道:“到底是谁把消息走漏出去的?”

众人全都噤声不语,只听得殷寒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倒还有空理这些,再不出发,就都晚了。”

秋晚苍有气没处发,又怕真的去晚了,只好寒着一张脸,率先上马,飞驰而去。

岳五鹿和萧介一人一匹白马,催马扬鞭也是一路往北而去。虽已是早春的时节,但越往北走,那眼里的绿色就越稀少,路边的树木都还是光秃秃的,只有地上枯草中偶尔迸发出的一点新绿。但天地却是越来越开阔,铅云低垂,仿佛要碰到了地平线上。远处零零落落的有几家残破房子,却了无人烟,显然已经不再住人,偶尔从草原上吹来的风掀起一片黄沙,只觉得萧条肃杀。

连日来的策马骑行,萧介有点担心地问岳五鹿:“还撑得住吗?”

岳五鹿身上的白色绫裙已经被黄沙染上了色,脸上也有了倦色,但仍是淡然自若地一笑,说道:“不碍事的。”

萧介心中敬佩,自己更不敢叫苦。两个人便不再说话,又埋头催马前行,只是偶尔停下来,问一问路,辨别了方向,又再次出发。

眼看着离遂城越来越近,岳五鹿不时回头看一看,好像在等着什么,只是在她的身后,不过是一片漫天黄沙,她忽然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朱侍卫他怎么样了……”

萧介听她这样说,心里就一阵乱跳,他想起那日岳五鹿临危之中,竟想出了那样铤而走险的一个办法来。

那日,岳五鹿说:“既然官家不打算派兵救援,那只能找别的人。”

当时萧介只是愁眉道:“我们又能找什么人来相帮?”

没想到岳五鹿竟自嘲地笑了笑:“想帮助我的人确实没有,但想杀我的人却很多。”

萧介正觉不解,又听得岳五鹿毅然决然说道:“我要将这些想杀我的人都引去遂城,再伺机让他们和契丹人交战。”

萧介见她这样小小的身躯,却仿佛蕴藏着一种从不认输的岿然力量,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你就不怕自己死在这些想杀你的人手上?”

岳五鹿却付之一笑:“那我也要拼一拼。”

果然,她很快便着手安排起来,她一面让朱神安想办法四处散布她人在遂城的消息,一面自己和萧介也赶往遂城。她知道殷茵死后,殷寒崖必定会为爱女报仇,以他的號召力,总还是能集结一批武林人士。还有秋晚苍,他为了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盟主之位,肯定也要想办法来杀她。另外那些找她寻仇的、想杀她谋位的,林林总总,绝对是可观的人数。但就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肯信这个消息。她甚至示意让朱神安说出她武功尽失的事实,想着也许这样便会有更多趋之若鹜的人。

只是到目前为止,她却没看到任何人马集结而来。

岳五鹿渐渐着急起来,这一险招只可成功不可失败。眼下在她面前的是通往遂城的最后一条官道,那黄沙地上全是凌乱的马蹄印子,她可以想象,这条简陋的道路,曾经是怎样被千军万马声势浩大地践踏过。走完了这条道,便能看到沿着遂城城墙摆开阵势的万千契丹铁骑。

已是午后,那始终隐在云层的日头,终于找到了薄弱处,整个地探了出来,暖煦煦的阳光照在岳五鹿的脸上,更显得她的脸像和田美玉一般腻滑白净。她跨坐着的马儿在地上不耐烦地刨着蹄子,好像在催促着问她,到底还要不要前进。

她只得翻身从马上下来,挽着缰绳,转身看向来时路。太阳的光迫使她微微眯起眼来,她用手遮在额上,平原的地势一望无际,仿佛能一眼望到了天边,浩然天地间只有一些细微的芥尘在翻飞涌动,看得久了才知道那是几只寒鸦。寒鸦过后,终于有了别的动静,先是几个黑点,慢慢地那黑点像墨染一样,晕得越来越大,最后拥挤在一起连成了黑压压的一片,随后便是纷乱乱的声音聚拢过来,像是整个地面被当成了一面大鼓,有无数的鼓棒在上面一齐捶击着。

欢欣便似细风一般从岳五鹿的额角眉边吹过,一直蔓延到了嘴角。

萧介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只仓促地叫道:“他们来了,快上马!快上马!”

岳五鹿却坚持道:“不急,等他们再靠近点。”

那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萧介如坐针毡一般,终于他看着岳五鹿不慌不忙地上了马,扬手在她的马上抽了一鞭。那马儿休息了一段时间,这会儿便撒开了蹄子,电掣风驰般地朝遂城而去。

赶在前面的秋晚苍,早一眼认出了岳五鹿,他一面策马一面疾声说道:“是她,她就在前面,快追!”

萧介只觉得身后仿佛有雷声隆隆,转眼就会劈到自己身上一般,更觉得胆战心惊,手中的鞭子挥舞得更急了。他见岳五鹿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纤弱的身影显得轻飘飘的,她的裙袂在疾风中嫣然飞舞,竟是一种说不出的美。

岳五鹿双眸直视着前方,什么都不敢想,身后的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她依稀听到拔剑出鞘时那特有的清脆声,也许在下一刻她便会成为剑下亡魂,她什么都不能想,唯有向前,向前!

契丹的兵马仍在锲而不舍地攻城,他们疯狂地拥向城墙下,谁都无暇回头看一眼。他们只是觉得奇怪,这小小的遂城竟会如此难以攻破,隐约看到那城头上似有天人把守一般,所有攻到那里的人,顷刻间又全都倒下了,但他们仍是不怕死一般,前仆后继地冲向阵前。

慢慢地,骑兵间传出话来,说有个武功高强的汉人在守城。他们的天性一向是以强为尊,也一直觉得汉人羸弱,如今乍然遭逢这样的强者,言语间竟不自觉地带着几分敬佩和惧怕。

这时候,岳五鹿已经骑马飞奔到了骑兵队伍的边缘,她咬了咬牙,狠狠地一夹马肚,便一头撞进了契丹的队伍中。

那契丹兵忽然见有一匹白马没命地冲了过来,有的人躲避不及,直接被马儿撞翻在地,哀号出声。他们一时摸不着头绪,又看见这白马之后还来势汹汹地紧跟着大批人马,看装扮又全部是汉人,想当然地以为这是来遂城救援的宋军,便发出警示,高喊着:“有援兵!有援兵!”一面纷纷调转阵头,喊杀起来。

为首的秋晚苍急急勒住缰绳,赫然发现自己竟面对着成千上万的契丹军队,顿时傻眼了,他眺目看见岳五鹿已经冲入了阵中,竟不知道是继续追还是放弃。而他身后追着岳五鹿而来的人,有收势不住的,直直冲进了契丹的阵营中。

就在秋晚苍犹豫的片刻,契丹的人马早已经杀了过来,霎时间砍杀声四起,刀剑相击,血肉飞溅。契丹人个个凶猛万分,这些原本是为杀岳五鹿而来的人,为了自卫,不得不拿出全力迎敌。本是用全部兵力围城的契丹人,渐渐被分成了两路,一时间倒分出了一条中间道来,岳五鹿便朝着这条道,埋头狂奔。

叶成蹊站在城墙上,见墙下遍野的契丹兵马似水流一般分成了两股,有一匹白马飞箭流星一般,从中飞驰而来,那马背上隐约有一个身影,却又疑心是马儿飞扬的鬃毛,无法看得真切。但契丹的攻势被分流后,明显减弱了很多。

一旁的慕容遐也看出了端倪,大喜过望地说道:“莫不是有援兵来了?”

叶成蹊已断然说道:“快!趁现在我们突围出去。”

他自带着一批王府的守卫来遂城后,虽靠着自己的武力,成功越过契丹人马,进入主城,但想要将慕容遐和那三千禁军安全地带出契丹的包围,竟是千难万难。那契丹人此次出兵,为的只是打草谷,随身带着肉干为粮,每个人自给自足,都是轻装上阵,全不似宋人行军那般辎重繁琐。

而且契丹军队虽人多势众,却是由多个部落集结而成,各自为政,所以叶成蹊既无法以毁去他们的军粮去打击他们,也无法擒去他们的首领逼迫他们退兵。他只能和慕容遐一起,以城墙为凭,勉强抵挡着契丹人的一次次进攻。但他也知道,遂城里面早已经粮草不足,不过强撑过一天是一天。那些契丹人也是看准了他们这样撑不了多久,便一次又一次地发动攻击。

但现在忽然出现了一批人马将眼前的局势打乱了,他们如果继续留在遂城里,虽有一时的屏障,但也难以持久,当务之急,便是趁机奋力一搏,突围出去。

慕容遐听叶成蹊这样一说,已会意过来,他是行军打仗的老手,很快便传令下去,所有人马集合,从城门齐力冲了出去。

叶成蹊仍只身留在城墙上守望,他见那匹白马越奔越近,马儿的四周不时有流箭飞矢破空而来,忽然那白马扬蹄长嘶,马背上甩出一个人影来,只见得青丝飞扬,花颜星目,飞彩凝辉,竟是说要在王府里等他回去的岳五鹿!

他说不出心底是怎样的惊喜骇然,人已经电掣一般飞掠下城墙,踏着人浪冲向岳五鹿,终于在她倒地之前,将她抓住了。

岳五鹿看到叶成蹊,却似浑然忘我般,只看着他欢喜地笑了笑,那笑靥如冰雪初融,溶溶脉脉,直教人想将一切抛却。叶成蹊见她这个样子,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不要命了!”语气却甚是严厉。

岳五鹿也不恼,反而软语道:“不会的,我知道你定会救我的。”

叶成蹊放开她,凝望了她半晌,一时感触,慨然说道:“不,是你救了我。”他看了一眼那些正和契丹人殺成一片的人,又问,“他们是什么人?”

岳五鹿狡黠地一笑:“是想杀我的人。”便将自己的计策简洁快速地和他说了一遍。

叶成蹊听完已惊得说不出话来,想着她竟会这样大胆地行事,心里面只有敬佩和心疼。他拉住岳五鹿的手,说道:“我们一道冲出去。”

岳五鹿“嗯”地答应了一声,她侧身仰脸看着叶成蹊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提着断水剑,往前冲杀出去。叶成蹊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温暖而有力,眼前虽密密层层的全是人,耳朵里充塞着鼎沸的喊杀声,但仿佛天底下再没有比这里还让她安心的地方了。只见寒光所到之处,便飞溅起星星点点的鲜血,有人惨呼着倒下,也有人被震得弹飞,那些人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击着、清理着,让出了一条容她和叶成蹊行走的道来。

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敢挡在叶成蹊的面前,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正是慕容遐带着突围的人而来,他叫道:“王爷,快上马!”

叶成蹊反身在岳五鹿腰上一提,两个人已经轻轻地飞起,落在了马背上,随着突围的人往西南角而去。

契丹人疲于应付那群江湖人,竟无暇派出人马去追。慕容遐见自己的军队已经离开了契丹的包围圈,便迫不及待地勒缰停住了,一个跃身跳下了马背。众人虽不明,也都慢慢停了下来,在原地等着他。

慕容遐往队伍后大步跑去,在叶成蹊的坐骑前止住,喜不自禁地抬头看着与叶成蹊同坐一骑的岳五鹿,问道:“小缘,是你找来的救兵吗?”

岳五鹿笑着默认了。

慕容遐高兴道:“我早说了你是我的福星!我真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本事,你到底是怎么找来这么多人的?”

岳五鹿回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慕容遐想想也是,便没再继续问,他又见叶成蹊两手提着缰绳,将岳五鹿整个人围在怀里,不免觉得碍眼,便去拉她的手,说道:“你快下来啊,让我好好看看你,上次你竟那样说走就走,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伤心。”

岳五鹿果然心下愧疚,想起自己当日留书出走,对慕容遐来说确实有点不近人情,正欲下马,却发现叶成蹊两只手臂围着她,纹丝不动。她不由得回首,不解地看向叶成蹊。

叶成蹊面不改色地说道:“你在马上和他叙旧也一样。”

慕容遐自打叶成蹊不顾一切来遂城救他,又加上见识了他那样的盖世武功,早对他毕恭毕敬,哪还敢有一点忤逆,此时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地在心里腹诽:这还王也忒小气,连我这个大舅子的飞醋也吃!一面却很怕死地将拉岳五鹿的手缩了回来,只满面堆笑地说道:“我听萧先生说,你原是为了处理你师父的事才离京的,那现在回来了,想必已经都办妥当了,以后就不会再走了吧?”

岳五鹿忙点了点头,笑着回道:“我再不会了。”

慕容遐这才放下心来,忽听得岳五鹿急急叫道:“糟糕,我把萧先生弄丢了。”

叶成蹊问道:“萧介与你一起来的吗?”

岳五鹿此刻却没有了主意,只担心地说道:“萧先生他不放心我一人,便一直陪着我到了遂城。刚才我急着冲入敌阵,也没顾得上他,一定是那会儿和他走散了。”

慕容遐武夫心性,慷慨直言道:“萧先生肯定是困在里面了,我们再杀进去,把他救出来。”

叶成蹊微一沉吟,却说道:“我们既然已突围出来,便无谓再去冒险。”他看向岳五鹿,“你和慕容大人呆在这里,我去找萧介,我一个人来去还自如点。”

岳五鹿也觉得只有这个办法了,便欲爬下马来,叶成蹊托了她一把,将她轻轻放在了地上。叶成蹊仍不放心,又说道:“你们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扎营,不用在此等我。”说着,一策马,返身朝那人头攒动处疾驰而去。

其时契丹军队和秋晚苍等人早已经斗得不可开交,四下里喊杀声震天动地,夹杂着兵甲刀剑相撞的铿锵之聲,以及血肉横飞的飞溅之声。阳光又盛,照在甲刃上,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忽来散去,直晃得人眼花缭乱。

叶成蹊眯眼望去,看见殷寒崖在队伍之首,正和契丹人苦苦缠斗。殷寒崖虽武功高强,但被如此多的契丹武士围攻,又力战了这么久,看起来已有点难以为继。而那些武功稍微弱一点的,早已是满身挂彩。

叶成蹊心中难免动了恻隐之心,这群江湖人多半是为了名利才不管不顾地跑来遂城,他们纵然可恶,可是芸芸众生中能有几个人超脱得了,又如何怪得了他们。眼下契丹人虽死伤无数,但胜在人数众多,长久消耗下去,这群江湖人难免力竭而死。若要他就这样看着他们惨死在契丹人的刀剑之下,也实在过于残忍。他思忖了片刻,便打定主意,掌中蓄力,一拍马背,凌空而起,飞身跃入阵中。

殷寒崖忽觉得身后有人携着万钧真气而来,而眼前又是无数的刀剑矛枪,容不得他分身半步,已唬得心如擂鼓。却见那人越过了自己,浩然落在了面前,顷刻间剑光闪现,犹如洪水一般,将围攻他的契丹人冲击得四散飞去。他见那剑光如此熟悉,普天之下也只有叶成蹊一人,心中一片茫然。

自殷寒崖被契丹人所困,心里面早已经认定,这一切就是那魔女岳五鹿的阴谋,不过是将他们骗来这里,假借契丹人之手,杀他们了事。而关于岳五鹿的消息既然是叶成蹊的手下朱神安透露的,那叶成蹊必定早已经是和岳五鹿狼狈为奸了,所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叶成蹊为何会在这时候忽然出手相救?

不过眼前形势紧迫,对付契丹人才是首要任务,殷寒崖无暇多想,只能先放下一切,稳定心神,和叶成蹊联手抗敌。

契丹军队三番五次地吃过叶成蹊手中断水剑的苦,自然不敢再过于靠近。他们原本是为打草谷而来,只一心想着从平头百姓中抢些物资和女人,却不想竟连番遇上了这样的劲敌,反而让自己损伤惨重,很多人的心里面便打起了退堂鼓。

叶成蹊随着众人且战且退,契丹军队见自己的人员伤亡不断增加,慢慢地停止了攻势。两队人马就此分散开来,那些契丹人也不恋战,不过是稍微整顿了一下,便撤兵退走了。

剩下的人正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暗自庆幸,忽然有人拨开人群,冲了出来,却是萧介。他之前和岳五鹿分散,反而借机混在了这群江湖人中。

叶成蹊见萧介安然无恙,开心非常,只笑道:“我可找到你了。”

萧介也很是激动,不过他一心记挂着岳五鹿,此时便忙忙地问道:“你见到岳五鹿了没?她也没事吧?”

叶成蹊点头道:“放心吧,她很好。”

萧介这才大大地舒了口气,却蓦地觉得身后犹如芒刺在背,似有无数把冷箭抵着他,回头去看,才发现刚才还和自己一个阵营的那些人全都目光冷厉地看着他。

原来他们眼看着契丹人退去,最初的目的浮上心头,又听到萧介赶忙着问岳五鹿的安危,便很自然地把眼前两个人等同于和岳五鹿是一伙的。

萧介在心中大呼棘手,却见叶成蹊上前一步,站在了他的面前,只听他朗声说道:“契丹人才退,我们这又是要自相残杀吗,你们就不怕他们卷土重来?”

众人听闻面色一白,一时不敢有什么动作。

叶成蹊又循循说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盟主之位而来,可如今岳五鹿已是武功尽失,你们杀了她,又算什么英雄气概?这样坐上了武林盟主,又有什么说服之力?更何况,岳五鹿她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那些传言死在她手里的人其实都是她师父岳画心所为,而岳画心也受到了惩罚,死于非命,如今已入土为安,你们若不信,大可以去昆吾山上查探。若说岳五鹿真的杀了什么人,也只有来俊山庄的秋晚来。但那也是因为秋晚来图谋不轨,他从上霄峰那求了一种毒药,为了的是谋夺岳五鹿的武功,最后却是他技不如人,图谋不成,死在岳五鹿手上,那也怨不得别人。”

众人听叶成蹊句句掷地有声,全都侧目看向秋晚苍,只见他涨紫了脸,却一句不发。自从秋晚苍和殷茵李代桃僵的事情东窗事发后,在江湖上的名声便一落千丈。他们现在又听闻秋晚来为了一己私欲,才死于岳五鹿之手,更觉得来俊山庄处事不够磊落,而相比之下,叶成蹊却更显深明大义。远的不说,就说刚才,叶成蹊明明可以对他们不管不顾的,但他还是选择与他们一起和契丹人拼死相搏,两相相较,于情于理,众人都倾向于相信叶成蹊所说的。

这时有人气馁问道:“就算我们可以不杀岳五鹿,那这新一任的盟主怎么办,就这样一直空悬着吗?”

叶成蹊淡然一笑:“难道选盟主的方法就只这一个?如今前任盟主就在这里,何不让他再新起一个法子。”

殷寒崖见众人都殷切地看向他,显然都已经被叶成蹊说服,他心里明白,叶成蹊才和他们联手击退了契丹人,当下众人对他自是心怀感激的,如果他定要非难叶成蹊,反而落不得好,一时间只觉得骑虎难下,便寒着脸硬声说道:“就算要换一个方法,如何能现在就仓促决定,总是要从长计议。”

叶成蹊拱手对殷寒崖说道:“殷前辈,既然您已松口,便是再好不过了,我在此先谢过了。”说着又睥睨全场,“我和岳五鹿早已不是江湖中人,只求诸位就此放过她。以后江湖上的事,我也决不再插手。”

众人听闻,表情各异,想起断水宫和悬翦宫曾经在江湖上名噪一时,多少锋芒毕露,如今世事变迁,顷刻兴亡过手,还说什么龙争虎斗,只觉得意兴阑珊。

叶成蹊也不在意,只当他和岳五鹿这桩江湖恩怨就此搁下了,便又和众人拱手告辞,众人也纷纷与他辞别。而此处经此一役,早已经满地疮痍,让人心生不忍,他们又恐契丹人会去而复返,便都不愿在此逗留,各自寻了马儿,按辔离去。

只有秋晚苍和殷寒崖两人,仍是愤懑难当,留在原地互相干瞪着眼。

半晌后,秋晚苍恨声道:“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殷寒崖阴沉着脸,冷笑道:“我决不会就这么算了。”

第二十三章

虽然叶成蹊让慕容遐和岳五鹿他们去别处扎营,但终究不放心他,便没有走得太远。

闲下来,慕容遐便不停追问着岳五鹿,是怎么找来那些救兵的。岳五鹿知道瞞不住了,将自己的过往从头到尾都说给慕容遐听了,只不提她和叶成蹊的身世。

慕容遐一面听一面将那嘴巴越张越大,好在他一向豁达,很快就接受了岳五鹿这些过往,只是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大有来头。”

岳五鹿歉然道:“对不起,我隐瞒了你这么久。如果你觉得难以接受,我从此后便不再是慕容缘。”

慕容遐曲起手指,在岳五鹿的额上弹了一下,说道:“说什么傻话呢。你还记得你离开前那晚我和你说的吗?我既然给了你慕容缘这个名字,你便永远是慕容缘,我也会永远将你当作我的亲人,我才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

岳五鹿摸了摸额头,笑得很开心。

慕容遐又正色说道:“再说以前的你也不差,只是受了太多的苦,以后我都不让你受欺负了。”

岳五鹿见他说得这般认真,只觉得自己曾经失落的那些爱,都补偿回来了,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垂头莞尔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慕容遐见她这样小女儿的情态,早猜到了几分,便故意愁眉叹道:“看来这次你是真的和王爷好了,那以后不就没我什么事了,对不对?”

岳五鹿脸上一红,只是不应。那遂城外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平原,她心里记挂着叶成蹊,便不时回身,手搭凉棚状,眯着眼睛眺望前方。

慕容遐又促狭道:“别看了,再看下去都成望夫石了。”

岳五鹿瞪了慕容遐一眼,仍是固执地极目望去,落日余晖下,只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打马而来,她不禁雀跃起来,情不自禁地向那来人的方向跑了几步,说道:“是他们来了!”

慕容遐跟在岳五鹿的身后,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我早说了,王爷他武功盖世,就算之前被困在遂城里,也是为了我们这些人。现在他单枪匹马,只需要救一个萧先生,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还不如多陪我说几句话。”

岳五鹿嫌他聒噪,也不理他,只一心看着骑马而来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发觉骑马走在前面的叶成蹊忽然身形晃了晃,竟似有些摇摇欲坠,他身后的萧介见状,挥鞭赶了上来,伸手扶了他一把。她怕自己看错了,一把扯过慕容遐问道:“你看他们是不是受伤了?”

慕容遐努力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地看了又看,才说:“没看出哪里受伤了啊。”

岳五鹿还是觉得不放心,眼见着叶成蹊和萧介慢慢近了,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是觉得叶成蹊的神色有几分勉强,而萧介的脸上又过于凝重,似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慕容遐早迎了上去,兴高采烈地说道:“这下我们人齐了。王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叶成蹊微微沉了沉气,才说道:“我们兵分两路,你带着小五和禁军先回东京,留我一队人马殿后。”

慕容遐疑惑地看了一眼岳五鹿,这下连他也觉得有点奇怪。岳五鹿走近一步,担忧地问道:“为什么我们不一起走?”

叶成蹊强自镇定:“契丹人行踪不定,我怕他们再杀个回马枪。你们先走,我留下来,这样稳妥点。”他见岳五鹿的目光不时疑惑地梭巡着自己和萧介,显然并未十分接受他这个解释,忽然对慕容遐使了个眼神。

慕容遐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觉得叶成蹊那一记眼神很是吓人,竟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便很是狗腿地一面拉着岳五鹿往前走,一面心不由意地劝着:“我觉得王爷想得很是深谋远虑,就听王爷安排的吧。”

岳五鹿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也只好被慕容遐拉走了。没过多久,慕容遐便带着岳五鹿和余下的禁军拔营而去,只把王府的侍卫们留下了。

叶成蹊本是端端正正坐在马背上的,眼看着队伍离去,一瞬间就像被人抽去了支柱一般,上半个身子一下子瘫软在了马背上。

萧介急急地跳下马来,将叶成蹊扶下马背,痛心疾首地说道:“你这是何苦来哉!明知道这几日就是春水生毒发的日子,为什么就不为自己打算打算,现在好了,天高皇帝远,你去哪儿找他要解药!”

叶成蹊虽已是疼得满头冷汗,但还是持力站住了,又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为自己打算了的,从这里快马加鞭回京城,五天足够了。”

萧介气也不是恨也不是,最后只沉痛地说道:“你这个样子难道还能快马加鞭赶五天路?”

叶成蹊此刻身体百骸已是疼痛欲裂,眼中的瞳仁慢慢弥上了血色,他费力地想了想,说道:“你让他们去找一辆马车载着我走吧。”

萧介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便让几个侍卫去最近的城镇买一辆马车来。

叶成蹊不愿意白白等着浪费时间,便要慢慢地往前行去。他虽一声不吭,可是每走一步,便似万箭穿心而过,冷汗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却不知是怎样铁一般的意志,才让那血肉做成的身躯没有倒下去。

入夜之后,去买马车的侍卫终于回来了,他们一向知道王爷每个月会犯一次急症,虽不知是什么病因,但也晓得非同小可,赶紧把叶成蹊扶上了马车,又有两个擅长赶车的,自告奋勇地去驾马车,剩下的人便前后左右地将马车保护起来。

车厢里铺了褥子,叶成蹊直接睡在里面,整个人虽似被拉扯割据一般,疼得无处不在,但慢慢地,他的感觉变得麻木起来,加上马车的晃荡,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叶成蹊忽然惊醒过来,只觉得有一只手朝他伸过来,他本能地擒住了手腕,就势一拉,那手臂的主人便扑在了他的身上,他一个翻滚,便将那人压在了身下。他虽在顷刻间将人制住了,但已是竭尽全力,只沉沉地喘着气。

那人虽被他制住,却没有任何挣扎。黑暗中,叶成蹊一双赤目,更加看不真切,只觉得身下的人温软馨香,竟是十分熟悉。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松了钳制,叫了声:“小五。”

岳五鹿却如痴了一般,只慢慢将手抽出,抚在叶成蹊的脸上,哽咽问道:“很疼吗?”

叶成蹊身形微微一震:“你都知道了?”

岳五鹿泫然道:“我总不放心,又偷偷撇开慕容遐回来找你。萧介本不想说的,是我逼着他说出来的,我全都知道了,你受着这样的折磨,又何必独独瞒着我。”她的眼底盛满莹然的泪光,仿佛落着一只流萤,“春水生,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毒药,我竟没有一点办法可以帮你。你又不是平昌公主真正的儿子,为什么要让你承受这种痛,应该是我来受的!”

“你这样聪明,我知道是瞒不住的,可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会这样想。”叶成蹊缓缓说道,“可是小五,我自从得了你的武功,便一直觉得亏欠你太多,反倒觉得我受这春水生的毒,也许是冥冥中安排我来偿还你一些。”

岳五鹿听他这样说,已经哭出声来:“你没有亏欠我什么,你一直是对我最好的叶哥哥。”

叶成蹊灼灼凝视着她,这久违的一声“叶哥哥”,竟似神药一般熨过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连疼痛都消失了,只觉得心满意足,再也无缺了。

猛然间,马车外刀剑相撞,铿锵有声,不多时,便听有人落地,闷声呻吟。拉车的马受了惊,又少了驾车人的控制,便嘶叫一声,扬蹄狂奔起来。叶成蹊情急中一手將岳五鹿抱住,一手扣在车厢板上,稳住身形。但马车的速度未减半分,在旷野中横冲直撞起来,一时撞到了山石上,一时又撞到了树干上,只听得车厢到处劈啪乱响,最后终于散架开来,只剩下轮子上面的一块板子。

叶成蹊虽将岳五鹿紧紧护在怀里,脸上却是一片煞白,额上沁满了冷汗,通红的眼睛里竟有了惧色。他不过是在马车里维持着平衡,已觉得很是勉强,气息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岳五鹿察觉到了,便挣扎着撑起身子,去托住叶成蹊的上半身。

叶成蹊艰难道:“小五,我不知道这会儿突袭我们的是什么人,不如顺着这马车跑远一点,再找地方藏身。”

岳五鹿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们会没事的。”

夜色中,星光熠熠,四面的景色隐约可见,叶成蹊四顾望去,不过是偶有几棵树木,或几块嶙石,除此外便是开阔的平原,竟找不到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那马儿发狂跑了这一会儿,又拖着车子,很快就精疲力竭,一点点慢了下来。叶成蹊拄着断水剑,缓缓站了起来,再挥剑将套在马上的绳子砍断。马儿得了自由,跑开了几步,便垂首吃起野草。叶成蹊跳下车板,又抓着岳五鹿的手,将她带下来。岳五鹿才站稳,便反手握住叶成蹊,将他的手臂围在自己肩上,撑着他的身子。

叶成蹊也没再坚持,半倚着岳五鹿,声音虚弱:“我们先去到马儿那里。”

岳五鹿会意,撑扶着他,慢慢走向兀自吃草的马。

他们才走到,又听见远处有马蹄狂奔的声音,两人回头望去,只见有两匹追马狂奔而来,却看不清那马上的人是敌是友。

叶成蹊不敢有一丝大意,已急促道:“小五,快上马。”

两人翻身坐上了马,叶成蹊伸掌在马肚上拍了一下,马儿受到催逼,向前奔去,但怎奈那马儿本就力竭过一次,只不过喘息了片刻,再加上两人共骑,速度始终快不起来。叶成蹊不时回头望去,只见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借着星光,他终于看清那两个人竟是殷寒崖和秋晚苍。他心下大骇,如果他此刻未犯春水生之毒,还足以抵挡他们两个,可偏偏他现在已是自身难保,哪还有半分胜算。

那马儿又跑了一段路,忽然一声惊嘶,陡然收蹄,倒退了几步,打着响鼻转了个方向,任叶成蹊怎么驱使,再也不肯多走一步。原来那平原到了这里竟生生裂开了一条数丈宽的深涧,在夜色中黑黢黢的,似张着一张巨大的口子。

岳五鹿见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心中已是彷徨无策,她紧紧抓着叶成蹊的衣袖,侧身回头去看他。叶成蹊也正低头看向她,他的模样如魔如魇,但眼底却是无限爱恋不舍。岳五鹿想起今生与叶成蹊的种种,即便是有过那么多的误会、痛苦、差错,但都不能摧毁他们爱彼此的心,哪怕这一刻要死,也是死在一起的,便不觉得还有什么遗憾了。

叶成蹊见岳五鹿只是缱绻眷恋地看着自己,没有一丝畏意,意志刚强如他,也是瞬间化成绕指柔,眼中炽热,模糊了一片。

殷寒崖和秋晚苍果然很快杀到了他们面前,乍然看到叶成蹊那张惨异的脸,竟都吓了一大跳。秋晚苍因忌惮着叶成蹊的武功,并不敢贸然出手,只驱着马,四下里观察打探着。那殷寒崖却看出了端倪,双眼怨毒地盯着叶成蹊,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叶成蹊,当日你婚礼中抛下茵儿,让我们父女俩被众人耻笑,也让茵儿再没有走出来,最后反丢了自己的性命。这个仇,你以为我会就此罢休吗?我以为你这王爷有多了不起,却原来也当得并不如意啊,竟然会身中剧毒。你们两个一个武功尽失,一个中毒不治,看今日怎么从我手中逃脱。”

叶成蹊潇然道:“我知今日难逃一死,却不想死在你们这两个欺世盗名的人手上。”

秋晚苍听到殷寒崖说叶成蹊身中剧毒,心中一喜,正欲抢先动手,又听到叶成蹊说他欺世盗名,这一下戳中了他的痛处,气得满脸红紫,再也等不及地拔剑出鞘。

殷寒崖也是恼羞成怒,恶声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我要你们两个为我女儿偿命!”说着已拔身而起,挥掌击向叶成蹊和岳五鹿,一旁的秋晚苍也不甘人后,挥剑砍杀过来。

叶成蹊却不闪躲,他只当像是看不见殷寒崖和秋晚苍一样,而是低头看着岳五鹿,岳五鹿也是旁若无人般,只看着叶成蹊。在如水的目光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缓了,这无垠的天地间,再没有刀光剑影,宦海无常,江湖险恶,人心诡诈,只余彼此,心意相通。

夜风起,吹得两人的衣袂翻飞,交缠在了一起,只见叶成蹊忽然双臂收紧,将岳五鹿拥在怀里,岳五鹿亦仰脸位笑着,慢慢将手拢在了叶成蹊的背上。叶成蹊已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进了那深涧里。

殷寒崖和秋晚苍扑了个空,两人悻悻驻足站在深涧边缘,往下看去,只见一片深黑不见底。他们自然不敢亲自冒险下去查探,秋晚苍吹亮了一个火折子,扔了进去,只见火光似流星一般,飞纵而下,半天才消失不见,可见那涧沟深不可测。两人商量了几句,都觉得叶成蹊和岳五鹿必死无疑,虽未能亲手杀了他们,但也觉得大仇得报,终于满意离去。

慕容遐在夜半发现不见了岳五鹿的身影,已急得不可开交,他料定岳五鹿会去找叶成蹊,便率领着禁军也往回走。也好在他赶回来,才将萧介救下。

原来殷寒崖和秋晚苍一行人一直追踪着叶成蹊的踪迹,见他们和禁军分开,便趁夜偷袭。正好叶成蹊乘坐的马车失控跑走,殷寒崖和秋晚苍就撇下众人追了出去,而他们的手下却一直在和王府的侍卫缠斗。侍卫人数不多,渐渐被砍杀殆尽,萧介只当这次要交代在这里了,却没想到慕容遐忽然赶到,禁军加入战斗,殷寒崖和秋晚苍的那帮手下便再也难以抵抗,两厢形势逆转,萧介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萧介来不及喘息片刻,只拉着慕容遐,十万火急道:“快去找他们两个。”

慕容遐这才发现少了叶成蹊和岳五鹿,慌忙问清楚了情况,便带人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去,萧介放心不下,也胡乱找了匹马,跟上他们。

那马车曾一路冲撞,留下的痕迹还算明显,他们追踪而去,却发现除了半辆残破的马车倒在地上,就再也不见其他人或物。而不远处有一条深涧挡住了所有的去路,四處雾霭沉沉,浓稠得似化不开一般,让人觉得呼吸也困难。

慕容遐跳下马来,沿着深涧来回狂奔了几趟,不停呼叫着:“王爷!小缘!”却哪有一星点儿的回应。

萧介落在后面,现在才赶到,便划开众人,走到深涧前,只见面前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无端腿一软,竟无措地说道:“他们不会是掉到下面去了吧?”

慕容遐陡地一个激灵,口中却断然否决:“不会的,王爷那么好的功夫,他不会让小缘遇险的。”

萧介却垂头颓然说道:“他再好的武功也不济事了……”

慕容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萧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那日你来王府找他,我说他身体有恙,让你整整等了一日,难道你就没看出来吗?”

慕容遐神色大变,惶然后退了一步,他想起那日的情景,王爷血贯瞳仁,一身病容,可后来再见到叶成蹊时已是安然无恙了,他便没再多想,难道说王爷今日又犯病了?

萧介又接着说道:“他身中剧毒,每月毒发一次,今天便是毒发的日子,所以他才将你们先打发回去。谁知道……”萧介说到这里已不敢再说下去,他犹记得突袭他们的还有殷寒崖和秋晚苍,可后来却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想来他们是追着叶成蹊而去了。以叶成蹊现在毒发的状态,又怎么敌得过他们两人。

慕容遐从怔愣中回神过来,已张皇地大叫起来:“都给我到涧底去找!”

众人燃起了熊熊火把,往那涧底照去,只见被火光照亮的地方,怪石嶙峋,突兀重叠,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下脚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涧底。而没有被火光照亮的地方,只觉得黑气萦绕,深不可测。他们想了半天,决定从身上扯下布料,编了一条长长的绳子垂下深涧。慕容遐不想在上面等着,便要第一个顺着绳子往下爬去,众人怎么也劝阻不住,也只得由他去了。

慕容遐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攀着布绳,步步为营,一点点往涧底挪去,渐渐地,他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手上也磨出了血,可这沟涧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让人绝望。头顶不时还有落石砸下,他不得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和他一起下来的人,要千万小心。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慕容遐发现踩脚的石头变得越来越湿滑,耳边似乎有水流的声音,那水声徐徐变得清晰起来,慕容遐不敢大意,一面嘱咐着他人,一面探身往下看去。只见涧底下白花花的一片,水流湍急,竟无落脚之处。他一咬牙,将火把一扔,翻身跃入了水中。还攀在绳上的人,被他的举动吓得大叫起来:“慕容大人!慕容大人!”

那水虽急,却好在不深,慕容遐在水里打了几个滚,终于扶着水里的石头站了起来。他浑身湿透,不禁打了个冷战,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高声说道:“我没事,你们先在上面等着,扔一个火把给我。”

有人应诺,将火把扔了下来,慕容遐勉强接在手里,那火把的火被水一反光,显得格外亮堂。慕容遐四处打量了一下,看到滔滔流水,只觉得身心俱凉,但他仍强打起精神,顺着水流的方向,一路摸着石头,小心翼翼地涉水找去。

忽然他看见一块石头立在水流之中,隐约似有一个人一半的身子伏在上面,一半的身子浸在水里。慕容遐一颗心似要跳出了胸膛,一面大叫着:“这里有人!”一面拼命趟水过去,这才看清那人果真是岳五鹿。他又惊又怕,半晌才敢将手伸到她的鼻前去探鼻息,依稀感觉到还有微弱的呼吸,却又不敢十分肯定。

他竭力将岳五鹿背在背上,却见岳五鹿身下的石头因被水流常年冲刷,本是光滑可鉴的,现在却有一道道新划上的剑痕。他悚然一惊,顺着那剑痕看去,才发现那石头背后赫然插着一把漆黑的剑柄,那剑身竟深深没入了石头中,而剑柄上挂着腰带,似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扯着。

慕容遐腾出一只手去拉那腰带,只觉得死沉得可怕,好半天才拉动,只见叶成蹊的身躯慢慢地从水里浮了上来。慕容遐说不出的骇然,好在又下来了几个帮手,一齐将叶成蹊拖了起来,安置到了那块小小的石头上。慕容遐方寸大乱,口中只不停念叨着:“千万别死!千万别死!”慕容遐先查看了一下叶成蹊的状况,许是他昏迷后才没入水中的,胸腔里倒没有呛进水去,只是不知道他没顶后在水里呆了多久。慕容遐几乎不忍去探他的呼吸,伸了手又缩回来,一双手抖得厉害,到最后也不确定叶成蹊是否还有呼吸。

最后,几个人齐力将深入石中的断水剑拔了出来收拾好,又七手八脚地架着叶成蹊蹚水回去,只留一人在前面举着火把照明,而慕容遐背着岳五鹿跟在后面。

所有人都累到了极致,又不敢掉以轻心,仿佛把平生所有的气力都用尽了,才将叶成蹊和岳五鹿二人运上了涧顶。

萧介在上头接应,见他们两人人事不知,一摸身上,寒冷如冰,心也跟着冷了半截,再去探他们的脉搏,才隐约觉得还有一些微动,他几乎落下泪来。

他们将两人安排在一辆马车里,仍是继续赶回京城,而萧介写了药方命人沿途采购煎好,灌了二人喝下。

过了两日,叶成蹊先醒了过来,萧介终于没忍住抹了把眼泪。

叶成蹊眼睛微动,昏昏沉沉的脑海中似乎还回响着落入深涧时的冷冽风声,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坠入水中时的冰冷浸骨,过了好一会儿,四肢百骸里才渐渐升腾出锥心的疼痛来,这疼让他的意识聚拢恢复,他猛然一惊,自己竟然还活着?

他想起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和岳五鹿跳入深涧,岳五鹿无武功傍身,落入涧底的水流时,便已经昏迷不醒。而他自己凭着一丝残力,抱着岳五鹿在滔滔流水中沉浮,卻意外撞上了立在水流之中的一块石头,将他们阻挡了一会儿。可惜那石头长久地立在水中,面上又湿又滑,石头的面积又不够大,他本想攀住石头,却几次滑落。千钧一发之际,他拔出断水剑,在石头上狠划了几剑,才成功将岳五鹿放置在石头上,做完这些,他已是力竭心尽。

水流一下一下不停地冲撞着他的身体,势要将他带走,他见岳五鹿的身体无知无觉地伏在石头,在这暗黑的涧底,模糊成一团白影,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无助。而他的心像被什么箍得死死的,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血红的眼睛里已经一片滚烫,耳边仿佛能听到岳五鹿那轻软的声音叫他“叶哥哥”,是经历了多少冗长的荒芜的岁月,他才等来的这一声“叶哥哥”,他如何能就这样舍弃她?

可是那冲刷在他身上的水流,犹如抽丝一般,将他身上最后的力气,一点点全都带走了。终于他一个趔趄,整个人向水中倒去。在落水的一刹那,他一手持着断水剑刺向那块石头,一手扯下自己腰带的一头,把自己的手和剑柄绑在了一起,然后黑暗彻底侵袭了他……

而现在他竟然得救了,那岳五鹿呢?

叶成蹊艰难地转动视线,看见岳五鹿一动不动地躺在身侧,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再看过去一点,是萧介跪坐在一旁,平日里那样云淡风轻的一个人,竟也会失了态流起了眼泪。叶成蹊本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一时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面只有一种害怕的情绪,怕到了极致。

萧介抹完眼泪,才想起去看叶成蹊的脉搏,一面唠唠叨叨地说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们就快到京城了,等再服了解药你就会没事的。”

叶成蹊听萧介只一味地安慰自己,竟不提岳五鹿的事,终于颤声问道:“小五,她……”这一句话竟无法说全。

萧介神色黯然,斟酌了半天,才说:“她还没醒,但是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救活她的。”

叶成蹊见萧介竟这样保证,那提着的心才稍稍按下了一点。他伸出手,在岳五鹿冰凉的脸上轻轻抚了一下。

他虽醒了,神智却仍是涣散,倦意袭来,眼皮也越来越重,撑了片刻,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慕容遐回到京城,以三千禁军击退契丹六万大军的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民心大振,夹道欢迎。慕容遐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气,他行至宫门前,见小黄门列队相迎,便翻身下马,随他们入了宫门去讲武殿觐见皇帝。

皇帝面上欣喜非常,直夸慕容遐雄壮勇烈。

慕容遐想着岳五鹿还昏迷不醒,虽心急如焚,但皇帝面前不敢有一丝怠慢,还是将这次出征的战况,一一说与皇帝听。等说到如何突围的时候,他心里拿不准要不要和盘托出岳五鹿的事情,思来想去,最后只说是在还王的带领下,积聚力量于一点,出其不意之下,才冲出了契丹人的包围圈,而契丹人因久战不利,就此退兵了。

皇帝听完后,半天不语,讲武殿上顿时鸦雀无声,慕容遐心里着急,不知道要不要出言告退,正觉踌躇,又听得皇帝问道:“还王如今怎么样了?”

慕容遐垂着首,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也猜不透皇帝此刻忽然问到还王的用意,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只吞吞吐吐地回道:“还王他……他受伤了……”

“他这是自找的。”皇帝好似什么都知道一样,声音听起来也是一贯的喜愠不明。

慕容遐不知所以,只是诺诺地说了句:“是。”说完,他又静候了片刻,见皇帝似乎并没有要怪罪还王的意思,于是大着胆子问道,“臣可否斗胆恳请楼太医为他医治?”

皇帝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跟还王倒是感情很好。”

慕容遐忙道:“还王忠肝义胆,是难得的将才,和臣算是惺惺相惜吧,此次他也是为了救臣才受伤的,所以臣不能不管。”

皇帝这才微微颔首,说了声:“准了。”

不多时,小黄门已将楼云起请了出来。

慕容遐赶紧拜谢皇帝,待出了讲武殿,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楼云起就走。

楼云起一面拂开慕容遐的手,一面说道:“这太医院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太医,慕容大人何必次次都来找我。”

慕容遐跺足催促道:“十万火急的事,你快随我去吧。”

楼云起却是意兴阑珊:“去哪里?”

慕容遐回道:“当然去还王府。”

楼云起一怔,已停住了脚步,冷然道:“我不去还王府。”

慕容遐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情急之下,面色一沉:“我已经求了陛下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楼云起不为所动:“你拿陛下压我也没用,还王是生是死,我决不医他。”

慕容遐解释道:“谁说要你去救还王了,是慕容缘,她伤得很重。”

楼云起听闻,果然神色已然大变:“慕容缘她怎么了?”

慕容遐便原原本本地将她掉入深涧,昏迷不醒了多久,以及萧介是如何医治他的都一股脑儿儿地讲给了楼云起听。

楼云起皱着眉头听到这里,骂了声:“庸医!”脚下早生了风,急匆匆地朝宫外而去。

叶成蹊回到王府,又陷入了昏迷中。朱神安早前已回到王府,见叶成蹊和岳五鹿两人竟是这样的光景,已唬得怛然失色,也无暇多问,帮着萧介将他们两人安排妥当。朱神安又忙着告诉萧介,皇帝几天前已派人将解药送至府里了,萧介来不及查探这解药,便匆匆让叶成蹊服下,也不等他醒来,又跑去岳五鹿房中诊治,恨不得自己能分出两个人来。

这时,慕容遐已带着楼云起赶到,他向萧介介绍了楼云起,那萧介虽未说什么,神色却有几分冷漠,而楼云起对萧介也似有一种莫名的敌意。慕容遐一心记挂着岳五鹿的伤情,只当他们两个是同行相轻,也没怎么在意。

楼云起见岳五鹿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想着她明明可以选择自己,安稳度日,却一定要飞蛾扑火,伤痕累累,心里便似被针刺了一下,突突地疼着。可终究还是不忍,俯身去看脉,又将她全身细细检查了一番。

慕容遐已心急火燎地问道:“楼太医,小缘她怎么样?”

楼云起摆摆手:“我先看看那庸医的方子。”

蕭介只得忍着一口气,将之前用过的药方都递给楼云起去看。

楼云起一面看一面将眉头蹙了起来,不以为然道:“你用药太过保守了。”

萧介这样的好脾气,不禁也生起气来,愤愤然说道:“如何能不保守,她这是伤到了脑,若我用药过猛,就算她醒来了,也会损害了她的记忆。”

楼云起却比他更生气:“难道你要她就这样一直昏迷不醒?”

萧介冷笑:“我知道你们楼氏的风格,好大喜功,一味只求用药新奇猛烈。”

楼云起反唇相讥:“你们萧家倒是一味求稳,最后还不是什么都失去了。”

慕容遐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说他们是在为岳五鹿的病情争论吧,又好像不止这样,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觉得火光四溅,一触即燃。

门上忽然光线一暗,三人回头去看,却见叶成蹊孑然站在那里,依然是挺拔的身姿,却已是不堪一击。他眼睛遥望向岳五鹿所在的方向,声音是重伤之后的嘶哑无力:“如果能让她醒来,就按照楼太医的意思医治吧。”

萧介一惊,还想说点什么,却在看到叶成蹊脸上的神色时顿住了。

叶成蹊又说道:“劳烦楼太医好好医治她。”

楼云起“哼”了一声,便算答应了。

萧介这时已一声不吭地退了出来,经过叶成蹊身边的时候,忽然听得他低低说了声:“对不起,萧介。”

萧介身子一顿,像不忍去看他一般,只惶然地说道:“我都知道,我并不是不想她醒过来,我只是怕你会失望。”

叶成蹊默默地站在那里,少顷才又听他说道:“哪怕她会将我忘了,我也要她活着。”

楼云起虽答应为岳五鹿医治,却有他的要求,他将太医院里惯常用的药童都搬到了还王府里,每每配药,也是从宫里拿来。他自己排场也多,楼府里伺候他的小厮侍女们,叫来了一大批。他日日来去,便像带了个移动医疗团队,一向清净的还王府忽然之间变得熙熙攘攘起来。这样过了几天,岳五鹿病情却总有反复,连晚上也不得消停。

叶成蹊见楼云起这样赶来赶去,反而耽误了病情,便要求他住在王府里。

楼云起虽满心不愿意,但衡量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

叶成蹊自从遂城回来后,便一直称病告假在府,现在又奏请让楼云起留府治病,也算合情合理,皇帝也都准了。之后,叶成蹊便为楼云起他们准备了一个院落,随他们去安排。楼云起便按照自己的素来的喜好,将那院子装扮了一番,才住了进去。

岳五鹿在他日夜调养下,终于苏醒了。虽只是醒了一时片刻,但总算是有所好转。叶成蹊每日都来看她,见她原本苍白如雪的脸,一点点红润了起来,心里面已是感激非常,别的一概不敢多想。她这样半睡半醒又躺了大半个月,渐渐可以坐起身来了,只是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记不得什么事。

这一日,叶成蹊来看岳五鹿,见她靠在床头,侍女正喂她吃东西,精神看起来已经大好了。

见他进来,岳五鹿便摆手不要了,冲着叶成蹊吟吟一笑,唤了声:“王爷。”

叶成蹊脸上不禁露出期待:“你认得我了?”

岳五鹿笑着说道:“当然认得,王爷您每天都来看我。楼大人说我醒来后,记忆会变得很差,所以我让侍女们多多提醒点,我没认错吧?”

叶成蹊见她笑得一团和气,可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只炸雷,他自己就身处在这一片炸雷之中,整个人连皮带骨被炸成了灰,烧成了烟。

岳五鹿见叶成蹊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难看极了,又没自信起来:“难道是我搞错了?我认错人了吗?”

叶成蹊恍恍惚惚地回道:“没有,你没有记错,你记得很好。”

岳五鹿果然高兴起来,她又说:“楼大人说我好得很快,再也不用躺在这床上了,我都快等不及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向往地看向窗外,嘴里念叨着,“眼看着天气也暖和了,花都要开了吧?”

葉成蹊只顺着她的话说道:“嗯,就快开了。”

岳五鹿奇怪地看了一眼还王,黄昏的阳光透过窗子映进来,照在他高大的身形上,却仿佛觉得他整个人像是笼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哀愁里。可是他一个堂堂王爷,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又有什么好愁的呢。她不解地想了想,又找了个话题,笑眯眯地说道:“楼太医说要等我彻底好了,才能把我忘记的事情告诉我。其实我挺好奇的,为什么我会在您的王府里,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成蹊见她自醒来后,竟变得爱笑了,也许是没了那些沉重的过往,反倒只有一腔对未知一切的好奇,才让她这般的轻松雀跃。他们是什么关系?这段如蒲草般纠葛缠绵了这么多年的关系,他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心绪纷乱,情绪低沉,半晌才缓缓道:“等你都好了,我再告诉你。”

岳五鹿自醒来后,见众人待她这样好,虽然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但人人都允诺会在她好了之后告诉她,便很是安心,她满怀着期待对自己说道:“我会快快好起来的。”

叶成蹊勉强笑了笑,嘱咐了她好好养病,便先走了。

没过多久,慕容遐已闻风赶来,随后萧介也来了,岳五鹿对他们也是一片茫然懵懂,忙着让侍女们向她说明他们的来历关系。

慕容遐便一挥手说道:“别整那些蝎蝎螫螫的,慕容缘你只记着我是你的哥哥,你是我的妹妹就行。太尉府就是你的家,你好了自然要回家的。”说着,见风就是雨地吵着要将岳五鹿接回家去。

岳五鹿听慕容遐这样说,便偷偷寻思起来,平日里那些侍女们都叫她“姑娘”,却原来她叫慕容缘。

萧介却只是淡淡地看着岳五鹿,面上虽带着微笑,却显得有些落寞,只说了句:“看到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待了没多久,便一个人退走了。

岳五鹿正在为自己得了姓名而高兴,也没怎么在意,反而只顾着去问慕容遐关于太尉府的事,也不过是说了几句,岳五鹿就觉得体力有些不支。

楼云起正好过来看诊,便将慕容遐赶了出去。

慕容遐趴在门框上,又说了好几遍他以后有空就来王府看她,岳五鹿赶忙笑着答应了,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岳五鹿便很是高兴地对楼云起说:“原来我叫慕容缘!”

楼云起愣了一下,只说:“养好病再说这些吧。”

岳五鹿咋舌,这才乖乖地躺好。

第二十四章

这往后来看她最频繁的还是王爷,他虽只是来小坐片刻,却很是照顾她的情绪,生怕她受了一点累,生活上更是照料得无微不至,连她未想到的他都提前想到了。只是她总觉得王爷来看她,对她是带着一种期待似的,以至她心里面渐渐生出一份亏欠来,隐约觉得自己忘掉的可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而王爷为此应是有些伤心的。时间久了,她便有些不敢见王爷,有时候甚至会故意说身体不适来推脱。

养伤的日子总是无聊,岳五鹿在房中闷得难受,便让侍女们扶着她出了房门。她这一病,转眼已到了深春,她也换上了春衫,微风袭来,只觉得暖融融的,只可惜她所在的院子里只有松柏,眼前所见的只有清一色的绿,竟感受不到一点春意。她便突发奇想着要去楼云起住的院子里瞧瞧。侍女们拗不过,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岳五鹿往那院子走去,可没走出几步,岳五鹿便将她们都推开了,她一步一步越走越稳妥,一直走到了楼云起的院门前。

她见院门大开着,便自己走了进去,四顾一望,远远的是青松翠竹,掩映着一汪水池,那池中盖着一座水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跨水接岸。

那水榭的窗都开着,依稀看到楼云起站在里面,不知在望着什么出神。她款款踏上曲廊,楼云起听到声音,便回转身来,见到是她,微微一笑道:“你果然大好了,竟敢就闯到我这里来了,也不枉我给你熬了这么多药。”

岳五鹿这才笑嘻嘻地说道:“楼大人妙手回春,多谢了。”

楼云起很是不满:“没有一点诚意。”

岳五鹿只当听不见,四顾说道:“你这里比我那里好一些,只可惜也太过单调了,什么花儿也没有。”

楼云起深以为意:“这里确实无聊,我不过是权宜住在这里,等你大好了,我便要回家去的。”他一面说着,一面走过来牵岳五鹿的手,将她往水榭里面引。

岳五鹿便好奇问道:“你家是什么样子的?”

楼云起心念一动,不知想到什么,反问道:“你想去我家看看吗?”

岳五鹿听者无心,想也不想就说:“好呀!”她因见水榭里面放置了一张大案,上面摆着杯箸酒具,还有几样下酒小菜,旁边还有两个丫头在煽风炉烫酒,又好奇问道,“你这是要在此宴客?”

楼云起摇头道:“我在这里宴什么客,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偏被你给撞上了。”

岳五鹿咧嘴笑了起来,她一路走来已微微有点喘气,便往那栏杆处一坐,趴着窗子往外看,只见池子里有几尾鱼儿在唼喋青藻,直搅得水儿泛花,更有几滴飞溅到了她的脸上,她不禁“啊”地躲开了,又忍不住探身去看。

楼云起见她袅袅婷婷地在那里玩,衣袖被微风吹得飘飘若举,仿佛似一抹云彩一般,只觉得自己连眼睛都移不开了。

这时丫头们已经将烫好的酒端到了案上,楼云起自斟了两杯,想了想,还是叫岳五鹿过来。

岳五鹿过来一看,有些怀疑道:“我一个病人能喝酒吗?”

楼云起笑起来:“你不都好了吗?”又说,“也不能喝多了,就让你尝尝味道。这可是我新近得的霸王醉。”

岳五鹿故意道:“这名字也不怎样。”

楼云起又笑道:“这酒名字霸道,入口却是最柔的,说是都能让霸王醉了变温柔,你不好奇?到时候可别说我吃独食。”

岳五鹿听了,端起酒杯正想喝,楼云起已夹了一箸小食给她:“你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岳五鹿只好先吃了一口,才又举杯,先是浅浅尝了一下,果然觉得入口非同一般,禁不住又多尝了一些。

楼云起早已倾身去夺她的酒杯,一面说道:“这就够了,本就不是给你喝的。”

岳五鹿嘴巴只顾贪那酒杯,便也倾身向前,两人的身子一上一下在案桌上靠得极近。楼云起面如玉冠,双眼含笑地俯看着她,一只手却将那酒杯撤得远远的。

岳五鹿无法够着,只得微扬着脸,既嗔且怒地看着楼云起,一双眼眸映着波光,灿若星辰。

忽然一旁的丫头弯身行礼,叫了声:“王爷。”

岳五鹿回头一看,果然见叶成蹊站在那曲廊上,颀长挺拔的身姿,却不知为何全身绷得紧紧的,似有着莫名的怒意。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慌,便赶紧站直了,巴巴地说道:“王爷,楼大人这有好酒,你快来尝尝。”

叶成蹊淡淡说了声:“好。”眼睛却只凝视着岳五鹿。

岳五鹿见他一步步走来,却感觉像是在向她逼近,不由得更加慌乱。但叶成蹊却拿起酒壶,斟了满满的一杯,举起一口饮下。岳五鹿赶忙狗腿地说了一句:“王爷,好酒量。”

叶成蹊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半天才说:“酒也是好酒。”

楼云起见岳五鹿一看到叶成蹊到来,整个人就变得不自在起来,他看在眼里,虽不动声色,脸上却不觉有了几分冷淡。忽然,他出言说道:“王爷就算喜欢,可惜我这儿只有一壶,若有多的,倒可以送王爷一壶。”

叶成蹊听闻,这才微微侧目去看楼云起:“我若喜欢,便会自己去争取来,不用你送。”只是那聲音听起来过于冷漠,让人觉得有一股寒意。

岳五鹿越发觉得此时气氛尴尬,一会儿看看叶成蹊,一会儿看看楼云起,心里想着那酒也不是琼浆玉液,不至于两个人为了一壶酒就抢起来了吧?她赶紧打圆场说道:“要不两位就坐下来一起喝,我来斟酒,保证公平,一人一半!”

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看她,脸上的神色却不是她能理解的,她正觉得头疼,忽又听楼云起对她说道:“明日我便搬回去了,你刚才还说这里无趣,想去我家里看看,不如明日就随我一起去吧,这样我看顾你的病情也更方便些。”

岳五鹿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说:“你要我去你家?”

楼云起坚持道:“怎样?”

岳五鹿不自觉地往叶成蹊脸上瞧去,却见他也在看着她,目光沉沉,让人无法承受一般,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只听得自己已轻声回道:“也好。”

第二日,侍女在房里忙着为她收拾行装,岳五鹿趴在栏杆上,她见头顶上碧蓝一片,万里无云,是极好的天气,这样的日子多么适宜出门,可她却忍不住想起昨日叶成蹊听到她答应去楼云起家时,那复杂难懂的神色,不觉又长叹了口气。

忽然她的眼睛一亮,看见天上竟高高飞着一个纸鸢,那纸鸢在空中恣意地舒展飞舞,映着碧透的晴天,看得让人不禁心驰神往。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曾在阳光下,牵扯着纸鸢的线,笨拙地奔跑着,看着纸鸢越飞越高,越飞越高,而心里面是从来没有过的快乐无忧。她正想得出神,那天上的纸鸢却渐渐不稳起来,好似断了线一般,一头栽了下来。

岳五鹿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追着那纸鸢而去,身后的侍女叫道:“姑娘,你去哪儿?”

她头也不回:“我去找那纸鸢!”

那侍女听闻,哪敢放心,一面说着:“姑娘慢点。”一面跟了上来。

岳五鹿只管循着纸鸢落地的方向找去,走来走去竟来到了一个院门前,她正欲推门,身后的侍女慌忙拦住她:“姑娘,王爷不让任何人进去这里的。”

岳五鹿伸出的手停住了,回头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不让进?”

侍女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建了这府后,就下了命令这里谁都不能进去。”

岳五鹿四下里看了看,见除了她和侍女便再无一人,便壮了壮胆子说道:“你在这里看着,我进去找了纸鸢就马上出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侍女急道:“这怎么行!”

岳五鹿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一种想找到那纸鸢的执拗,她趁侍女不备,忽然将那院门一推,闪身走了进去。侍女惊呼了一声,却不敢追进去,只好在外面急得直跺脚。

进了院门,满眼的却是蔷薇花架,蔷薇的花藤将花架爬得满满的,简直要满溢出来。这种蔷薇却是野地里粗浅的品种,只开一种白色的花朵,不过却开得异常繁盛,密密麻麻地点缀在绿叶之中。只有离得近了,才能闻到一股幽幽的清香,可是那香却是让人永志不忘的。

岳五鹿痴痴地看着,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几乎透不过气来。她顺着那花架,一步步走进去,见到那只纸鸢就落在一侧的花架上,风拂过,纸鸢的羽翼犹在扑腾着。她踮起脚尖,将那纸鸢从花架上取了下来,那纸鸢不过是街上最平常的款式,甚至已经有些褪色了,像是旧年的东西。可是她拿在手里,只觉得手心里一阵阵发烫。

“小五!”她听到有人用很轻微的声音叫道。

她站在那里,脑海里轰然一声,震得她趔趄了一步,可是她努力站稳了,慢慢转过身去,看到叶成蹊站在花架的另一头。

晨风吹拂,蔷薇的花瓣从枝头纷纷飘落下来,像许多小小的白色蝴蝶,在两人之间缠绕、坠落,最后铺满了一地。

岳五鹿踏着一地的落花,一步一步地朝叶成蹊走去,她停在叶成蹊的面前,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擅闯这里的。”缓了缓,又把手里的纸鸢放到叶成蹊手上,“这是你的纸鸢吗?”

叶成蹊怔怔地接住了,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他固执地叫了声:“小五。”才又说道,“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岳五鹿轻轻地笑了笑,反而问道:“王爷,你这是在叫我吗?”

叶成蹊站在那里,像是不敢相信一般,脸上的痛楚却是更甚,他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岳五鹿将脸别开了一点,说道:“我要走了,她们应该都收拾好了。”她这样说着,却一直不去看叶成蹊,只是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她的半边手臂触到叶成蹊的,只觉得他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她一咬牙,拔脚跑出了那个院子。

楼云起一早就起了,他梳洗完毕,冠带出来,满面的神清气爽,站在廊下等着岳五鹿。他见岳五鹿回来了,便笑着问道:“你跑去哪里了?”

岳五鹿只说:“就随便走了走。”

楼云起又说:“那我们这就启程吧,东西都收拾好了。”

岳五鹿点了点头,侍女们果然早已将她平日用习惯的衾褥妆奁,都打包好,命小厮送到门外候着的马车上了。

楼云起便和岳五鹿并排向府门外走去,他见岳五鹿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由说道:“你才刚好了点,也不用急于一时,跑出一头的汗来,还是要多加休息才是。”

岳五鹿又乖巧地点了点头。他们因昨日就与叶成蹊说过辞行,今日就不打算特意再去说了,两人一路无话,相携出了门。

早有人牵了马车过来,楼云起先上了车,又伸出一只手来扶岳五鹿。岳五鹿一手借着楼云起的力,一手提了裙子,迈上了马车。就在车帘放下的刹那,岳五鹿透过帘缝,打眼回看,只见叶成蹊不知何时,正孤身站在阶台上,因为逆着光,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脸。这时,马车缓缓启动了,叶成蹊的身影就像是沉进了水里,随着微光,一点点消失了。

京城里的高门大院,离得都不太远,那马车走了没多久,便停下了。楼云起抢先跳下马车,倒把候在外面接人的仆从吓了一跳,一面说着:“大人,您慢点。”

楼云起说:“不碍事。”又回身去把岳五鹿接下来。他见岳五鹿四处打量,便笑起来,“外面的景致都是差不多的,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快進去吧。”

果然楼府虽不如王爷齐整宽阔,却是泉石林木、楼阁亭轩,几步一景,又正值花开的时节,更是处处花团锦簇,缤纷灿烂,花香袭人,蜂蝶萦绕。

岳五鹿站在一簇玫瑰花丛边,由衷地说道:“你这里真真不错。”

楼云起并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岳五鹿不禁笑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楼云起说:“我原和你说过两次,要你来我家的,只是一直没成行。想不到这次,你真的来了,我反而觉得有点不真实。”

岳五鹿怔了一下,正不知道说什么好。

楼云起已兴致勃勃地说道:“去年我们在相国寺装了一坛子梅花上的落雪,当时还说要请你喝那雪水煮的茶,倒一直没有兑现。我现在就命人去把那坛子挖出来,泡了茶来,给我们解解津渴。”

他说完便招了人过来吩咐了几句,又将岳五鹿引到一处亭阁里。等他们进了亭子里,早有几个小丫头在亭阁里布置好了一张竹案,摆着各色茶具,一旁还有人在点煽风点炉子。又过了片刻,有一个小童满怀抱了一个坛子过来,只见上面泥色犹新,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封便退下了,小丫头们自去取水煮茶。

岳五鹿凭栏站着,光线斜斜照了进来,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脸庞像晶莹剔透的白玉一般,眼波微转,却是炫然如黑色宝石,只觉得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只听得她清婉地问道:“楼大人,你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呢?”

楼云起站在她身侧回道:“也没做什么,大多数是上朝点卯,得闲的时候便专研下医书。”

岳五鹿歪着头想了想,又问:“我可否跟着你到处看看?我怕我每日闲着太无聊了。”

楼云起笑道:“有何不可,这府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岳五鹿也冲他笑了笑:“那你到时候可别怪我四处捣乱了。”

楼云起心中一时触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整个家都给你,可惜你不要。”

岳五鹿果然什么都没听到,她见丫头们已经将茶煮好沏上了,便移步过来,笑着说道:“让我尝尝这茶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楼云起便没再说什么,和她相对着坐下来,品茗闲聊着。

第二日,岳五鹿用完膳吃了药,闲着无事,因初来乍到,对楼府的院子有些好奇,就出了房门四处走走逛逛。

楼云起回府后,便恢复了一切公事,一早就上朝去了,这会儿才下了朝,竟携着慕容遐一起回来了。

慕容遐远远地看见闲逛的岳五鹿,早急不可耐地朝她招起手来,岳五鹿看见了,也朝他们走去。

“若不是早朝遇到了楼太医,我都不知道你搬来这里了……”慕容遐见她走近,已等不及地开口,想起楼云起就在旁边,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楼云起早会了意,看了一眼岳五鹿,笑着说道:“我换了衣服再过来,你们先聊。”

慕容遐目送着楼云起走远,抓着岳五鹿连声问道:“你怎么回事?在王府住得不好吗?王爷怎么会让你来楼太医这里?”

岳五鹿眨了眨眼睛,回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在王府也呆厌了,正好楼大人说他要回自己府里,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想着他每日三次给我送药,倒不如就住到他这里,大家都方便些。”

“可是……”慕容遐一时语塞,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好,憋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那王爷也太可怜了。”

岳五鹿却置若罔闻,见一只粉蝶儿扑腾腾地飞过,看起来很是憨趣,便一路扑打着追过去玩。那蝴蝶绕过一座假山,那后面却是一条石子漫的路,路的两面布满苍苔,慕容遐怕她踩滑了,忙也追了上去,苦口婆心地唠叨着:“你小心点,别摔了。”

岳五鹿在前面回道:“没事的,我很快就到手了。”她一面说一面停住了,原来那粉蝶已经被她用两只手捧在了手心里,她看它扑腾得厉害,怕它伤了翅膀,只好张开手将它放了。

慕容遐看著她,又笑又气:“你这一病,倒病出了孩子气来,一个蝴蝶也能让你追着跑这么半天,抓了又放,还真是没心没肺。”

“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楼云起已经换了家常的衣服,边说着边走了过来,“孩子气也好,没心没肺也好,多少人求之不得。”

岳五鹿也对慕容遐做了个鬼脸道:“你看连楼大人都这么说了,我是病人,我最大。”

慕容遐无奈:“行行行,你是病人,怎么都行,只求你快点好了。”

岳五鹿拍拍手,无所谓道:“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楼大人说了,我再好好养几日,就都好了。”一边仰头笑融融地去看楼云起,“是不是呀?”

“是的,你好得很快。”楼云起说道,终于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见她额角有挂着几滴小小的汗珠,也一并顺手将它擦去了。

慕容遐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已经开始在为还王默哀了。他思忖了一会儿,当下有了决断,想着自己不能忘恩负义,还是要努一把力,帮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便匆匆请辞,直奔还王府而去。

没想到叶成蹊多日未上朝,今日销假后,被多留了一会儿,又因朝上忙着准备对江南的战事,他又被叫去了枢密院议事,到现在才回府。慕容遐这一去,正好和叶成蹊在府门前撞上了,他见叶成蹊脸色沉静,全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偷偷咽了咽口水,才问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成蹊屏退了众人,和慕容遐往一条曲廊上走去。

慕容遐见四下无人,已急忙忙地说道:“王爷,您怎么能让小缘和楼太医回去,您就不怕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叶成蹊涩涩地一笑:“她现在病着,也不愿多见我,大概是我让她觉得有压力吧,倒不如去楼太医那,也许好得更快些。”

慕容遐摇头叹气道:“那您就不怕等她病好了,人也不回来了?我可是从楼府那边过来的,看得真切,人家楼太医攻势猛烈。虽说我现在还是站在王爷这一边的,但日后小缘她要是做了别的选择,那我也不会去干涉什么的。”

叶成蹊沉默了片时,才道:“我知道的。”

慕容遐又叹了一口气,他见还王站在那里,仍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样子,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便告辞离去了。

忽然一声春雷,转眼就变了天,铅云压顶,眼看着就要下起雨来。叶成蹊忽然拔足出去,那门上的人慌里慌张地迎上来:“王爷这是去哪儿?备车还是备马?”

叶成蹊回道:“马!”

门房的人急急牵了马过来,叶成蹊翻身上马,飞蹄而去,身后的人犹自张着嘴在问:“可要人跟着?”一句话还未问完,只觉得吃了一嘴的风,哪还有叶成蹊的身影。

雷声一声紧似一声,叶成蹊已在楼府前扔僵下马,径直闯了进去,也没有人敢拦他。他一径往院子里闯去,院子里有当差的见了他,虽都很诧然,但碍于他的身份,都噤声退而避在一旁。他这样一口气走了几射之地,忽听得隐隐有熟悉的声音,却笑得很是开心。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只见岳五鹿和楼云起共站在一棵花树下,因为雨前的一阵大风,花瓣都被吹下来,嫣然翻飞,落得岳五鹿满头脸衣襟上都是,她仍是仰着脸,欢笑着伸手去兜更多的花。

那样的欢声笑颜,灿若明霞,却离得那么遥远,叶成蹊几乎不忍再看。

春雨终于在云里藏不住了,先是一滴滴地砸落,最后连成了一条条线,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网住了。

楼云起已牵住岳五鹿的手,拉着她往一旁的亭阁里跑去避雨。

叶成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雨直扑他的脸面,顺着他的头发额角,不停地往下滴,他也浑然不觉,他看着在雨帘里变得模糊的两人,整颗心似灌了铅一样,那样地沉,只觉得自己再也无力去支撑。

萧介本是在廊上捡药,见雨势越来越大,那雨落在栏杆上,砸碎了,又溅起来,打湿了他的一只衣袖。他正准备回屋,却见叶成蹊满身的雨水,身上无遮无拦,失魂落魄地走来。

叶成蹊终于一步步走上了台阶,他身上的雨水在地上落了一摊,那样子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半天,他才说:“萧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忘忧的药?”

萧介许多的话堵在胸中说不出来,他似早已料到了这一幕,只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他返身从房里拿出一包东西出来:“给你!”

叶成蹊竟问也不问,直接打开吞进嘴里,他对萧介笑了笑,又顺着原路走了。待他回到房中,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所有的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他挣扎着往那床上倒去,很快便人事不知了。

因为下雨,天黑得特别早,岳五鹿服了药,沐浴完毕,却没有一丝困意。她叫人掌了灯,带着她去找楼云起。

楼云起人在书房里,那书房两壁都是书架,里面密密匝匝排满了各色书籍。他在灯下,兀自看着一本书。见岳五鹿到访,他有点吃惊,赶紧站起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淋了雨,可有感觉什么不适?”

岳五鹿笑笑,摇摇头说:“我就是有点儿睡不着,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楼云起走过来,见她新沐浴过,身上还留有一股淡淡的馨香,鬓发湿湿地粘在一起,烛影摇动,她的脸笼在一层蒙蒙眬眬的光下,只觉得美得不可方物。楼云起不禁抬起手,想去拢一拢她的鬓发。

岳五鹿已不着痕迹地一转身,去看那满架的书,满心好奇地问道:“这里这么多书,可全是医书吗?”

楼云起看了看落空的手,自嘲地笑笑,才走到她身后,说道:“是的,一半是收罗来的别人写的医书,一半是楼家世世代代留下来的方子集成的医书。”

岳五鹿又问:“我可以看看吗?”

楼云起笑道:“你要不嫌无趣,就看吧。”

岳五鹿便随便抽出一本,翻阅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多本书,大人你都看过了呀?”

楼云起哈哈大笑起来:“你今日怎么了,对我的事竟然这么好奇?”他虽这么说,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道,“我从小便是混迹在这些医书堆中,除了看它们也没有别的可看了,后來倒是慢慢喜欢上了,你可能想不到,我最喜欢的是自己制毒又自己去解毒。父亲被我气得够呛,说我不务正业,可是怎么也拗不过我,便将我赶出门去好几年。若不是他后来病重,我估计还不会回来。”

岳五鹿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楼云起又说:“若不是我这偏好,我们也不会因此相识。”他见岳五鹿茫然地看向他,又赶紧说,“我知你将那些事都忘了,没关系的,忘了也好,我们可以从头来过。”

岳五鹿却不去接他的话,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这里可有什么本子是记录你制的毒的?”

楼云起便指了指书架上的一格,说道:“这里都是,也不单单是我的。”顿了一顿,又道,“这么说起来,我们楼家虽世代为医,却好像都是制毒高手。”

岳五鹿顺着他的话附和着:“这也难怪,药理本就是想通的嘛。”她边说边随意翻了翻,只是医书对于她来说难免艰涩难懂,只熬了一盏茶的工夫,便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楼云起见状,已笑了起来:“这下该困了吧?下次再睡不着,我就有办法了,给你送一本我这儿的医书就行。”

岳五鹿被他说得羞赧一笑,才说:“那我回去了,叨扰了这么久,你也早点休息吧。”

楼云起将她送至门口,见风雨未歇,夜凉如水,便让在旁边候着的侍女将手中的一件系带的披肩拿过来,亲自给岳五鹿披上,又在她颈下系好。

岳五鹿看着他,不知是困意袭来还是什么,眸色有一丝暗淡,她见楼云起都系好了,说了声:“谢谢你。”声音虽很轻却很是郑重。

楼云起心念波动,半天才说道:“你快回去吧。”

春雨绵绵,打在石阶上,滴滴答答,一直落到了半夜。岳五鹿虽躺在床上却一直辗转着,不时倾耳去听那漏更的声音,和着那雨的声音,心里面只觉得越发焦躁。终于,她下定了决心,从床上穿衣下来,也不点灯,摸黑出了房门。她一路小心翼翼,可是雨夜黑沉,半点星光也无,不免还是磕碰到了,她只得咬牙忍着,走过了几个回廊,来到了楼云起的书房前。

四下除了雨声,再无其他一点声响,她伸手去推书房的门,那门“咿呀”一声开了,只吓得她心惊肉跳。她暗暗缓了缓气,抬步走了进去,又返身轻手轻脚地将门关好。书房里更加黑得可怕,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小心地点着,径直朝一面书架走去。

楼云起说过,那书架上有一格子,放的全是关于毒药的方子。她抽出一本焦急地一页页翻看,放回去,又抽出一本一页页翻看,看完了再放了回去。

那格子里放着十几本书籍,她这样急切地翻看过来,又只有一豆小小的灯光,不免眼角生涩胀痛,连眼皮也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强撑着看下去。那没看过的书籍越来越少,她的一颗心也渐渐紧了起来,像是连呼吸都要忘记了,可是她不敢放弃,只去书上寻那三个字——春水生。

她一面翻,一面在心里祈求着,忽然她的眼睛迸发出兴奋的光彩,那三个字,每一笔每一画都已经在她心里镌刻了无数遍,到底还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上面果然详细记载着春水生这种毒药的配方,她来不及细看,抬手将那一页扯了下来。那纸张裂开的声音,却异常响亮,细听之下,竟伴随着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岳五鹿回身去看,见楼云起面如死灰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里簇着一团火,早不复他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终究还是起了疑心,跑来书房查看。他一路自欺欺人地想着,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但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岳五鹿,只恨不得能将她立刻烧成了灰,化成了烟,消失不见,便可当她不曾在这里出现,只当这一切是他的一个噩梦!只因是他在这雨夜里睡得太沉了,才显得这个梦如此真实。

可是他看到岳五鹿害怕地将手里的一页纸藏到了身后,嗫嚅地说了声:“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竟是如此的熟悉,楼云起只觉得自己成了天大的笑话,他竟还在奢望这一切不曾发生。他抬脚走进书房,身子撞在半阖的门上,也不觉得痛,他只是一步一步逼近岳五鹿,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来:“为什么?”

岳五鹿见楼云起这个样子,又愧又怕,一面迭声地说着:“对不起。”一面连连地往后躲去,直到整个人都贴在了书架上。

楼云起一把抓住她的双肩,手上的指节都泛出青白,他忽然将岳五鹿整个人往上一提,按在书架上。岳五鹿动弹不得,她心中发慌,手里的火折子便掉在了地上,顿时四周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到楼云起愤怒的气息近在咫尺,热热地喷在脸上,然后有一只手顺着她的手臂摸去,将她手里的那张纸夺了过去。紧接着,她身上的力道一松,身子往下一跌,踉跄着撞在了书架上。

桌上的灯被点亮了,那烛火让岳五鹿的眼睛有暂时的不适,一瞬间她只觉得一片光亮,似乎什么都看不见,连脑子里都是一片白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楼云起就着灯光,看了一眼那张纸,已讥讽地笑出声来:“原来你就是为了春水生才随我回来的。”他仓皇又沉痛地往那桌上一靠,“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岳五鹿缓缓站稳了,她再也不能隐瞒:“就在我随你回来前的那个清晨。一切就如你想的那样,我是为了春水生而来的,我骗了你。”

楼云起狠狠问道:“所以叶成蹊也知道?是他要你这样来冒险?”

岳五鹿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我想起以前的事了,是我自己的决定。”

楼云起听她这样说,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气直冲到了头顶,他欺身扼住了她的脖子。他看向岳五鹿,那绝世的容颜,在灯光下泛着玉瓷的光彩,那般诱人又那般脆弱,他慢慢收紧了手指,凄然说道:“你竟然为了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岳五鹿只觉得喉咙里堵得难受,想咳一下都咳不出来,她对着楼云起虚弱地笑了一下。她不是没想过,如果楼云起知道了真相,会是怎样的不堪,而她这样做又是多么的卑劣,可是她不得不孤注一掷。此时此刻,她被楼云起抓了个正着,只觉得自己真是活该。

可是楼云起并没有用多大的力,已骤然将手松开了,他举起另一只手,将那张被撕下的纸掼到了岳五鹿的脸上,闭目说道:“趁我没后悔前,拿着它滚!”

那张纸飘飘然然地落下来,岳五鹿伸手抓在手里,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羞愧过,她仗着他的喜欢,利用了他,又伤害了他。事到如今,她又有何颜面继续站在这里。

岳五鹿夺路往外跑去,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无,半夜的春雨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上,只觉得肌肤生寒。地上到处是湿漉漉的,倒映着一些晦暗不明的灯光,她蹒跚着往前走去,明知道自己不该,可还是无法抑制地去想,经历了这一夜的春雨,那院子里的白色野蔷薇花还好吗?

她想起初见那满满一架蔷薇花时,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她怎么能忘了呢?她和叶成蹊就是在一簇蔷薇花下第一次相遇的,这野地里兀自生长的花儿,虽然很轻贱,可也最是娇嫩,轻轻地触碰便会飘零而落,唯一滋养它们的只有头顶上温煦的阳光。而叶成蹊就是她唯一的光,照亮了她荒芜的心,给了她最初的温暖,她怎么能忘了呢?

当时的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在明知道不可能的情况下,却忍不住将他们记忆中的那一片蔷薇花,隐秘地种在了他的院子里?

还有那一只纸鸢,是他赢来送给她的。那日她第一次放飞纸鸢,是从没有过的开心,她一直觉得遗憾,就那样把纸鸢丢在了梅鹤逸馆里,却不知道他是何时将那纸鸢悄悄带走,珍藏起来。她又怎么能忘了这些呢?

当她走进那院子时,所有的回忆都在脑海中爆裂开来,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她听见叶成蹊那样叫她,她几乎承受不住。当时的她,又是以怎样的决心忍住的?

春水生……是那三个字,春水方生,血贯瞳仁,生不如死……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叶成蹊就这样一辈子被这毒药折磨着?

她几乎想也不想便做出了那样的决定,萧介曾对她说过,自己始终参不透这春水生中的几味配药,所以她只能从楼云起那下手,她要趁这个大家都不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想起的机会,从楼家偷出春水生的配方!

她手里紧紧捏着那一张纸,如今她得逞了,她应该高兴的,可是想起楼云起那受伤的眼神,只觉得一切都惘然了,原来去欺骗一个真心待你的人,自己的心也会遭到反噬的。

她就这样一个人自暴自弃地在路上走着,她以为自己是去往还王府,可是四周的景物被雨雾模糊了,影影绰绰的,让人分辨不清。她走了很久,步履越来越沉,却反而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她身上薄薄的衣裙早已湿透,裙摆上也全是污泥,湿冷的衣物粘在身上,越发叫人冷得发抖。

远处有马蹄踩在积水里,噗噗地水花四溅,岳五鹿极目望去,见是一队巡检司的骑兵,正策马过来。

那些骑兵见黑暗中竟然摇摇晃晃地走著一个人,便高声喝道:“什么人?”

岳五鹿竭力伸出一只手来,想去抓住他们,也只是徒劳地虚晃了一下,整个人已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然后意识一片黑暗。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蓝汀)

下期预告

岳五鹿好不容易得到了春水生的配方,却又再次晕倒,是伤病复发吗?她能成功和叶成蹊会合吗?二人好不容易得来的爱情能经受住这一次的考验吗?敬请期待下期《断水生春(八)》。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辛荑且落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0年3期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