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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子被押回儒门接受审判,八大长老要求处死儒子,“庸公”却一反常态,频出惊人之语,要力保儒子。正在此时,南宫剑郎闯入儒门大闹一场。为了解围,儒子发动了“妖”力,惹得众人惊讶万分……
第二十五章妾当作蒲苇
儒子心中亦是一片慌乱,不知为何,自己一路斩妖除魔,所杀的全是这怪物妖藤,而此时自己身上竟会长出这许多妖藤。
身为修仙之人,他失去一条手臂后,在儒门中人眼里看来已是一个怪物。此时又有千百条妖藤从身子各处长出来,更是怪物中的怪物。
他听得众人直斥自己为妖魔,心神更乱,怒气更盛,千百万条妖藤不由自主地向众人扫去。
八大长老见此情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均想,儒子这厮非但与妖魔勾结,还早已堕仙为魔,此时来残杀同门来了。
其实,八大长老的法力原本远远在那冤魂黑剑阵之上,以他们的修为而言,已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之境。之所以被其攻得手慌脚乱,一来是过于轻敌托大,低估了那独目少年。二来是从未见过这等邪恶之物,毫无与妖邪作战的临敌应对经验,自被黑血剑伤了些皮毛发肤之后,忧心中了这些诡异之物的恶毒会导致恶变。
试想,堂堂正正、威风八面的儒门八大长老一起身染邪毒,堕仙成魔,这是天下何等的大笑话?因此,他们被逼倒在一旁后,立马布下禁界法阵,潜功逼毒,唯恐有半分差池,万劫不复。
其实,那黑血剑虽是诡异,却无“堕仙成魔”之能。
此时,八大长老经过一番调息后,已觉无碍。他们空自忧心了大半日,仍是放心不下,此时见儒子满身妖藤,心想:自开山立派以来,儒门破天荒出了个妖魔,当真是奇耻大辱,此事传到老对头的耳里,儒门的气场已然输了大半,今日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这厮收拾!
德修长老尖声尖气地催促道:“诸位长老何在?儒门宗法是用来摆设唬人的么?”看了一眼天命长老。
八大长老见儒子诛杀道门长老等,早已下定决心诛杀儒子,此时儒子已堕仙成魔,如何能轻饶?首座天命长老一声令下:“降妖!”
其余七大长老应声而动,各自祭出仙剑,仙风过处,将全身尽是妖藤的儒子团团围定。
儒子心中惶急,自己在道门境内,曾大显身手,将妖藤杀得落花流水。如今自己竟被本门长老当作妖孽一般诛灭。
如此逆转,由喜而悲,心神不由得又是激荡,这才想起孤灯大师的那句话来:“儒老弟,你害得我永世不得再见天日,我还你一身奇形怪状,大家算是扯直!”原来,我变成今日这等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全是孤灯大师的故意安排。唉!我与他无冤无仇,何故如此?念及于此,心中气馁。
眼见八大长老仙剑青光闪闪,直逼而来,儒子竭力自制,又想:我本是儒门修仙之人,正道其始,玄术正宗,自断一臂后,已然有损儒门修仙诸子的颜面。如今全身上下又长出这许多妖藤来,简直就是一只怪物。儒门又岂容怪物?倒不如死在八大长老的剑下,一了百了!
念由心生,自觉坦然,非但不闪不避,反而直迎上去,任由宰割。
鲁酿欲上前阻拦,却被剑气逼得晕倒在地,人事不省。
这儒门玄术毕竟是天下正宗,邪魔外道的克星,八大长老修为亦是非同小可,手中仙剑一出,即劈得儒子身上的妖藤枝飞叶散。兼之儒子无心与众长老为敌,唯恐伤及无辜,竭力自控。顿时,身上的妖藤被清去一半,儒子也因此仙身渐失,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庸公自儒子变魔后,一直暗自担忧,但他欲以阴阳大法吓退那独目少年,伤后强行催动玄术,早已一跤坐倒在地,盘膝调息。
此时,他见八大长仍是布阵诛灭儒子,喝令道:“八大长老听令,立马撤阵!”
八大長老正杀红了眼,先前又被那来历不明的黑血剑弄得心惊肉跳,不知所以,此时若再不对妖藤痛下杀手,显些手段,颜面何存?又如何下得了台?是以并不遵奉庸公的号令。
庸公又喊道:“儒子护教有功,可将功赎罪。八大长老快快住手。”
天命长老道:“这儒子本就是妖魔,与同伴勾结,故意制造这一场功劳来替自己赎罪,当真是奸诈无比。”
庸公又道:“若不是儒子在此,你们八大长老早已尸横就地。”说到最后,声音竟变得尖锐,倒有三分女子的声调。
八大长老毫不退让,反而越杀越急,庸公索性御风而起,祭出长剑,喝道:“你们不讲信义,休怪本座无情!”长剑劈出,寒光直射八大长老。
但八大长老联手,且已布成诛仙阵,威力何等强大?这一剑,有如蜻蜓撼石柱,无可奈何。
八大长老正在全力诛杀儒子身上的妖藤,万万没想到庸公身为儒门掌教之尊,竟会为了本门一个早已堕仙成魔、且祸及儒门的叛徒而出手。
德修长老唯恐夜长梦多,再起变故,丝毫不敢松懈。只是庸公出剑之际,灵力平平,且透着几分邪气,令人不解,数度欲破早已结成阵势的诛仙阵而不可得。
天命长老阵阵得意,不住地催促喊道:“降妖!”
庸公一时彷徨无计,忽喊道:“慎独长老,你的脸怎的变黑了?咦!人道长老,你的印堂有黑血!啊!天道长老身后有血斑……黑血剑!一定是黑血剑!”
众长老闻言,无不大惊,突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见众长老有何异样。
庸公又道:“这黑血剑诡异无比,中了此术者起初不见有何异样,若是催动灵力,触动妖气,任你仙法玄术高深精湛,仙身亦是难免遭其祸。本座先前那一剑有何异样?”
八大长老心中一凛,隐隐觉得庸公先前那一剑确实是有几分邪气,只听得庸公又道:“诸位是否觉得那一剑透着邪气?本座身中黑血剑,即将堕仙,你们亦被其划伤,在所难免。你们看,慎独长老的脸是不是变得更黑了?这自是中了黑血剑后应有之象!”
无风浪自起,更何况此时庸公无中生有,推波助澜。
众长老不由得又细细各自打量,隐觉不妥。这慎独长老本就天生脸黑,似乎真的变得更黑;至于人道和天道等人先前确实是被黑血剑一番急攻,手忙脚乱之际,难免有损伤。他们听得庸公自称已中毒堕仙,且剑招中确实是有几分邪气,不由得信以为真。
庸公早已察觉到众长老心中的微妙变化,有心维护儒子,即趁热打铁地说道:“八大长老身中黑血剑尽数堕仙成魔,此事传之天下,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德修长老一抹额上的伤痕,只见血丝已然转黑,心中惊惶不已,长剑一挥,喝道:“胡闹!哪个胆敢胡言乱语,便杀哪一个。”
其实血丝既久,转而为黑,本是应有之象,但被庸公这一番话一吓,德修长老哪里还会想到这些常理?
庸公道:“如今天下大乱,成千上万的流民拥入桃源。这些流民不知天高地厚,到时四处宣扬,说儒门的八大长老名义上是儒门中人,修的却是妖道邪术,那儒门千百年来的基业和颜面……当真是不堪设想。八大长老纵然神功盖世,也无法杀得尽这天下的流民;杀不尽天下的流民,就无法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八大长老不知为何,额上竟已冒出了阵阵冷汗,但剑阵仍未撤去。
庸公又道:“不过,诸位长老大可放心,这黑血剑虽然妖邪,仍不是儒门的敌手。要解除这黑血剑的祸害,唯一之法就是放血!天命!看剑”一剑往天命长老面前直劈而去。
天命长老眼见庸公仙剑刺来,突觉不对,心想:必定是庸公有心偏私儒子,才与我等为难。世上哪有这放血疗魔毒之法?定然有诈!
眼见他先前一剑劈来,这灵力上的修为仍是平平无奇,又想:你的法号中有个“庸”字,自当禀乘承中庸之道,公正不偏私。如今偏偏倾向儒门叛徒,岂不枉了自己的法号?数十年来,你我之间亦未曾有个一招半式的较量,也不知你这老糊涂是中庸还是平庸?今日正好趁機领教领教。当即挺剑迎了上去。
两剑即将相交,庸公的剑锋中途突转,划向离天命不远处的德修长老。这一招声东击西,毫无征兆,灵力虽是稀松寻常,却占尽先机,寒光过处,已将德修长老刺落在地。
德修长老的道法修为原本不在庸公之下,先前他见庸公御风,起玄术较之自己颇有不如,且击向剑阵的那一招亦是灵力平平,并未见得有何过人之处。此时德修长老着了庸公的道儿,全因庸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行诈。
德修长老正欲破口大骂,又见一剑逼向自己的下巴处,无法开口,一时不知所以,惊惧中听得庸公道:“所有的长老!都给我住手!”
此时,德修长老才明白过来,庸公原是要以自己为挟,威胁其余长老。其余七大长老尽皆失色,无不惊呼:“庸公!”眼见德修长老命悬一线,只得收起仙剑。
儒子见庸公为了相救自己而对同门中人痛下杀手,此举对庸公和自己来说,都是死罪。
此时,他身上的妖藤已被斩去大半,其余在惊诧之中亦是已全然不见踪影,也不顾得此时赤膊露肩,极是不雅,上前一把抓住庸公持剑的右手,跪倒在地,说道:“儒子万死难辞其咎,庸公何必为儒子而与众长老为敌?”
突觉着手处冰凉,仍是那股熟悉至极的透骨冰寒。
庸公右手被执,不由得一抖。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晶莹剔透之物从他袖中掉了下来,形似羊首,泛着白光,正是一块羊脂白玉。
儒子低头一看,见到“剑容”二字,便“啊”的一声惊叫道:“剑容白玉!庸公!你不是……”
便在此时,那股刺骨般的寒气又传入心扉,刹那间心电急念:若是当众呼出她的名字来,她必定惨遭众长老的毒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如何能……能揭其身份?
儒子心中一片慌乱,不忍再看“庸公”,俯身下去捡起那块白玉,心中立马又犹豫:若是不揭穿她的身份,庸公又蒙受弑杀同门的不白之冤,这如何是好?
“庸公”见儒子游摆不定,已然知晓儒子的心思,愠声道:“救羊剑容那厮毫不犹豫,救我慕容寒却是迟疑不决。我慕容寒在你心目中,始终不及羊剑容!”长剑一抛,拔出脑后的三根银针,一张胡女面容映入众人眼帘中,正是慕容寒。
儒子正欲解释,只听得慕容寒“啊”的一声,身中一剑。
儒子喝道:“德修长老,你……”
一人手持长剑,站在慕容寒身后,正是德修长老,喝骂道:“妖女,胆敢冒充庸公!”又将剑锋向前推入半寸。
其实让他觉得无地自容的,倒不是慕容寒冒充庸公,而是被她声东击西的行诈,一击而中。慕容寒口中明明喝着的是天命长老,手中的长剑却来攻击自己,这一口气,德修长老无论如何也吞不下。倘若当真是折在庸公的手中,那倒也罢了,偏偏是栽在一胡人女子的手中,心中如何能平?此时他趁慕容寒不注意,一举偷袭,但口中仍是骂她冒充庸公,在别人的眼里看来,自然是显得是替庸公抱打不平一般。他目露凶光,潜功运力,一招便取慕容寒性命。
长剑透体而入,慕容寒是视而不见,一把抓住儒子,说道:“儒郎,你已堕仙成魔,快随我去见天德君百药王。”
儒子心神一阵激动,当即收起羊首白玉,左手急向德修长老手中的剑锋按去,叫道:“德修长老,剑下留情。”
慕容寒浑似全然不觉,仍是说道:“儒郎!百药王贵为阴阳门的天德君,医术通神,是天下魔道的克星。他看在我爹爹的情面上,必定会全力救你仙身。儒郎!我们一起去找他老人家。”语气极为平静,令在场中人无不惊叹佩服。
儒子恼她工于心计,逼自己脱离儒门,不领她的情,喝道:“是你!是你冒充我诛杀道门上下,致使儒门违背儒道斗法本义。我……”
慕容寒连忙摇头,说道:“不!不是我……”
儒子怒道:“你说过的,定要我身败名裂。如今一切如你所愿。”
慕容寒脸色煞白,说道:“儒郎,凭我这点微末道行,如何杀得了道门诸长老?我……”儒子听而不见,自己并未加害道门长老中任何一人,而观天水镜中杀人的正是自己。若不是慕容寒易容冒充,还会是谁?可是慕容寒身受重伤,又如何能潜入道门行凶?
德修长老怀恨在心,冷冷地说道:“儒郎!儒郎!好不亲热!慕容寒!清河使到底是怎么死的?”
慕容寒凛然不惧,说道:“清河使施于人?是我杀的,那又如何?”
德修长老道:“我侄儿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原来这德修长老乃施于人的族叔,眼见施于人死于非命,却一直不明所以。今日眼见黑血剑和慕容寒的情状,前后一加对照,立马想到凶手与慕容寒有关,是以直言询问,却没想到慕容寒直承其是,又问道,“你为何要杀他?”
慕容寒道:“这人不安分守己,多嘴多舌,妨碍我和儒郎在镜练河的好事,自然饶他不得!”
德修长老“哼”的一声说道:“果真是一对狗男女!今日让你们携手共赴黄泉,也不枉了这一番情意。”手中长剑又是一催,面目十分狰狞。
如此手段和相态,哪里是什么有道之士?
其余长老一时不敢确定慕容寒所说的中剑堕仙之事是真是假。若真有此事,那解毒之事还得从她头上落手,意欲出手相救;但又见她假冒庸公,满口胡诌,也不能当真。是以一直摇摆不定,并未上去阻拦。
此时慕容寒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回过头来,双眼直瞪德修长老,一咬牙根说道:“儒郎,你说这些长老蠢不蠢?他们不顾庸公的死话,竟欲置我于死地!”
众长老“啊”的一声,心想不错,自觉一时疏忽,示意德修長老住手。
德修长老被慕容寒使诈,中了一剑,此时正是报仇的良机,哪里听得进其余长老的劝诫?咬牙彻齿地说道:“杀侄之仇,不可不报!”灵力不减反增,直逼慕容寒。
儒子不忍慕容寒坐以待毙,说道:“德修长老,请住手!”左手紧握德修长老的仙剑,不容它稍进半寸。
德修长老道:“你这个叛徒,又是个残废的怪物,凭什么在此大呼小喝?”儒子听得“怪物”二字,心中突然冒起三千丈的无明业火。霎时间,千百万条妖藤应怒而出,绕着长剑缠向德修长老。
德修长老失声喝道:“怪物!休得逞强!快快受死!”欲拔出仙剑来刺儒子,却哪里拔得动?
慕容寒趁机挣脱长剑,欲乘势一巴掌搧向德修长老,却被七道青光围定,正是天命长老等长剑刺去,封住慕容寒。
慕容寒急按伤口,叫道:“庸公要死要活,悉听尊便!”
七长老闻言,凝住不发。天命长老却厉声喝问道:“妖女慕容寒,庸公身在何处?你为何要假冒庸公?”
慕容寒哈哈大笑,然后说道:“你们这些所谓的长老,矫情饰貌,终日高高在上,自诩法力无边。我小小一个妖女,就可在你们眼皮底下弄手段,你们却是丝毫察觉不出来。天底下最可笑之事,莫过于此。”
此时,儒子身上妖藤已收回,反被德修控住。
天命长老喝道:“布阵!”其余七大长老应令而动,将两人掌控在剑阵之中。
慕容寒仍是有恃无恐,浑不将眼前凶险放在眼里。天命长老见她如此,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又道:“慕容妖女,只需你说出庸公的下落和……和说出解这黑血剑恶毒之法,咱们便饶你不死!”此时,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如此屈尊向她讨解毒之法,自是惜命的无奈之举。
慕容寒又是一阵大笑,然后说道:“儒门八大长老道法精深,又何需向我这个妖女卑躬屈膝?这区区小毒,何足挂齿?”
德修长老一心想报仇泄恨,立马露出一副狰狞的嘴脸,说道:“这妖女花言巧语,不可尽信。庸公道术高深,岂是她能掌控得了的?”受仇恨和私怨的蒙蔽,他哪里还有顾及什么“名声若日月”之训?当即仙剑一挺,刺向儒子。
眼见剑锋将及。此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铮铮琴声,悠扬悦耳,畅人心魂。德修觉得奇怪,手中的长剑凝住不发。
儒子心中大喜,认得此曲正是自己独创的《在水伊人》。
第三回流水知音劫难重
第二十六章灵犀一点通
众人忽听得如此悠远闲雅的曲调,先是一愣,但觉曲韵悠游,并无恶意,又收起了戒备之心。
天命长老双手一拱,剑尖指地,说道:“何方高人!不妨现身相见!”那琴声仍是悠然,似在答礼。
德修长老喝道:“妖孽!胆敢私闯儒门诛仙台,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便在此时,琴声骤然增强,如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令人猝不及防。八大长老一听,不由得一阵骨软心酥,全无厮杀之意,纷纷抛下手中兵器,顺着曲调摇头晃脑,应节而舞。
而常有为等众却安然无恙,见八大长老如此举动,极是不雅,喝道:“什么人!胆敢私闯桃源诛仙台!”手中长剑一挥,令兵众四下翻寻,但那琴声四下游移,却又哪里寻得了?常有为眼见八大长老与儒寒二人一番来回较量,早已看得眼花缭乱,却知道自己道行不济,并未上前相助。此时见有琴音来扰,唯恐儒子就此逃脱,因此极为卖力。
情急之下,天命长老喝道:“运功抵抗!”其余长老立马运起法诀。但越是运功与之抵抗,心内越是躁动不安,越是禁不住手舞足蹈,头晕目眩。
他们群魔乱舞一般,不住地在脸面上胡搓,身姿竟似女子,当真是“在水伊人”。如此妖冶之态,让平素的端庄稳重之风荡然无存。常有为等人因无灵力,却是安之若素。他们见到八大长老如此情景,不由得暗自一笑,却又不敢笑出来。
儒子与慕容寒虽亦是会玄术之人,但因深受重伤,与常人无异,反而不为那琴音所控。儒子实在不忍心看到众长老如此失态,立马伸出手指,欲点众长老的穴道。
常有为见儒子举动有异,还道他乘机行刺众长老,喝道:“儒子!你窝藏外人,又勾结邪魔外道加害八大长老!今日好教你死得心服口服!”挥剑劈向儒子。
长剑将及儒子身上,那铮铮琴声又起,节奏不似先前缓和。常有为心神一震,手脚不听使唤,也舞了起来,余下兵众亦复如斯。
八大长老如梦初醒一般,得此余暇,立马捡起地上的仙剑,迎风祭起,四下游走,寻觅敌踪。
突然,琴声又突转高亢,众长老又不知不觉舞了起来,鼻子耳朵不住地渗血,神情痛苦至极。儒子亦觉天旋地转,突然,一头撞向古松,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就此晕去……
未知几许,儒子只听得一阵铮铮之声,平缓舒和,如沐春风,竟睡意昏昏,又合眼睡去。
一番熟睡后张开眼来,只见四周一片昏暗,似在黑洞之内,洞内四周堆满装酒的坛埕之物。光线从一污垢斑斑的油布外照进来,油布外便是一片水草,原来身处酒船当中。
此时,那《在水伊人》的曲调不似先前轻柔中暗藏杀伐之意,全是清心疏怀、畅意舒神之调,情深款款、柔情无限,似是一女子向心爱之人告白一般。
儒子心中一喜,站起身来,伸手去挑开那张油布,只见船头上正坐着一少女,不由得心神荡漾。眼前之人,正是从水中救起的那少女。
正欲出言相招,忽受琴音感应,便觉眼前又是一花,桃川宫前一幕呈在眼前。他心中一寒,叫道:“原来是你!”慌得连退三步,紧握琢玉剑,正欲劈出,突觉血气翻涌,脑袋“嗡”的一声,触在船舱上,又晕了过去。
他被慕容寒劫到幽林时,正是因琴音而入幻,诛杀了道门众长老等。此时听得这少女的琴声,不由得浮想联翩,如在幻中。
舱外那少女“啊”的一声,铮铮的琴声骤然而止。她转身进来,扶起儒子,见其右臂空空,不由得心中一酸,在他的太阳穴上轻按三下。
儒子悠悠转醒,盛怒难抑,抢在自身那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道迸发前纵身而起,左掌一挥,“啪”的一声落在那少女苍白如粉的脸颊上,怒道:“是你!是你……”
那少女陡然被掴一巴掌,只觉天旋地转,一跤坐倒在地,伸手捂住那热辣辣的脸颊,清晰可见的掌痕立马泛起。她双眼通红地瞪着儒子,不明所以,泪水哗啦啦的再也无法抑制,簌簌而落,流过那浮肿的脸颊上,让人一见之下,便觉楚楚可怜。
儒子怒火遮眼,丝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又喝道:“我甘冒奇险,煞费苦心地救你,你却恩将仇报,让我身蒙不白之冤!”又欲欺身上前,一泄心中积攒已久的怨怒,忽而又想:如此欺负一个女子,岂是儒门中人所为?当即强忍怒气,也不再向那少女瞧上一眼。
他先前因听琴声,只见了一眼那少女的背影,眼前便显浮出桃川宫滥杀无辜的惨状,立马想到眼前的这少女就是以琴音迷惑自己心性,致使自己堕入魔障中的罪魁。如此横祸竟是自己亲手所救之人,不由得心中惊怒交集,胸膛气炸欲裂,因此满腔的怨怒尽数倾注在掌心之上。
那一巴掌打得那少女着实不轻,所幸并未运上内力,否则那少女已有性命之虞。
儒子一掌既下,怒气仍是难消,又想:琴为四艺之首,有修身养性、禁人邪念之功,这人却是利用琴音将我催入杀人的魔道,玷污琴道。无耻之尤,莫过于此!
那少女愣愣地望着儒子,嗔怒道:“什么恩将仇报?我将你从八大长老手中救走,我……”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儒子立觉心中不安,手足无措,心生怜悯,本欲上前慰言几句,但一想起眼前之人所作所为,心肠一下子便硬了起来。自己本是儒门君子道中人,谨守礼法,却因一时恻隐之心大动,救了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人。此人非但不知恩图报,还利用自己与她曲韵相通的志趣,陷自己于不义,堕仙成魔,成为儒门的叛徒。
就算他平素再温文尔雅、豁达开朗,这一口气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咽下的了。
此时,儒子欲站起身来,但因先前心神过于激动,出手极重;诛仙台上被八大长老一番诛杀后,仙身重创,竟无法站起,左手一挥,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如今无力下手,如果此刻你不想杀我,那就请便吧!”伸手向船外一指,示意不愿与仇人共处一船。
那少女收住哭声,站了起来,问道:“什么报仇未晚?我又为什么要杀你?”虽有几分怒意,但语声中的娇滴清脆,无法掩住。
儒子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狠狠地说道:“你不想杀我,为何要以琴音催我入幻?我一听到你的琴音,就看到桃川宫前那惨无人道的一幕。”
一瞪之下,见她顾盼流转之际,楚楚动人,清丽不可方物,心中又是一软,但转即又想,“艳若桃李,毒如蛇蝎”,甚至觉得她远比慕容寒更甚,慕容寒虽是工于心计,心狠手辣,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讨自己的欢心。
那少女突然喜上眉梢,问道:“你当真是听到我的琴音,便想起了这许多往事?”
儒子一咬牙根,点了点头。
那少女立马破涕为笑,笑颜逐开,苍白的脸颊上竟是热辣阵阵,如飘过朵朵红云似的,羞不可抑。
儒子心头一震:果然是恶魔,她将我害得越惨,心里越是高兴,此时竟笑了出来。愣愣地斥责道:“你这妖女,你……”
那少女终于忍不住,“嘻”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我……我什么?我很开心啊!你在重创之余,听到我的琴音,居然可以想起你迷幻之事。”
儒子道:“是啊,你害得我堕仙成魔,成了儒道两门的公敌,你自然开心啦!”
那少女仍是满脸的娇羞,向舱外跑去,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儒子,你是精擅音律和修仙之人,难道不知世上有一门‘灵犀咒吗?”
儒子心中自问:灵犀咒?什么叫灵犀咒?说道:“我只知道你在咒我,把我往死里咒,却不知什么叫做‘灵犀咒!”那少女不答,當空轻轻地一划,快步出了舱。儒子一时觉得奇怪,只见那少女伸出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紫光,紫光中浮出一排排小篆,正如儒子的仙书宝笈一般。
儒子凑过去一看,一阵沉吟,突然心头又是一震。
原来这灵犀咒是一种疗伤仙乐,是为世间痴男信女而创。只有两情相悦的男女,任何一方弹这灵犀咒,便可替对方疗伤,且所需的灵力极微,受伤的一方会因此而排除心中旁念、恶念。儒子听了这以灵犀咒弹奏的《在水伊人》,心中正在挤除一直无法放下的恶事:桃川宫诛杀道门上下及众长老。
看到这里,他心神立马变得激荡无比。
原来与自己仅有一面之缘,便令自己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人竟也念着自己。他激动之余,胸口又是一热,晕倒在地。
这一晕如在云际间飘荡,虽不知所往,不知所终,却始终觉得有一人相伴左右,形影不离。迷糊中,似乎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一直在抚着自己的脸,欲伸手去抓,却又抓不住。
待得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三日的晌午,仍是听得一阵熟悉的铮铮之声,但这一次并未看到杀戮的情状,自是未运灵犀咒的缘故。
儒子爬起身来,欲走出舱外,但不知为何,双膝如有千斤重似的,不敢向前迈出半步。
日光下,但见那少女盘膝而坐,正自抚琴,有如水中伊人一般。他一直记挂着此女的安危,如今此女就在眼前,却不敢上前。回想替其更衣化毒疗伤的情景,脸上不由得阵阵热辣,手心也渗出了冷汗,恨不得马上缩回船篷内,有生之年,永不出来。
他正自踌躇不定,琴声陡然一转,换了曲调,轻铮而起,只听得那少女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清波不解曲中意,舟头抚琴独自思。”即弹即唱,声清娇脆,盈盈欲滴。
前两句出自《越人歌》,后两句竟是即兴而唱。
儒子听得一片心醉,鼓足勇气,走出船舱外。自舱内至外,也不外乎一丈之遥,但就这么几步的路程,儒子却是仿似走过了千山万水,呆立船头,说道:“儒子见过姑娘,儒子有礼!”
那少女“啊”的一声,琴声突然止住,回过头来,双眼碧云流盈,两颊桃红,嘴角似乎仍有一丝血迹。
儒子见此,心生愧疚,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一时竟是不知从何说起,但见那少女身前那具长琴,只得借“琴”发挥,说道:“好一把长琴!”
那少女道:“长琴虽好,只为流水知音而设。儒子既是乐道中人,请不吝赐教,长琴何故只长三尺六寸五?”
儒子微微一笑,故意正话反说道:“当真被姑娘问倒啦!长琴不长三尺六寸四,也不长三尺六寸七,只因一年不是三百六十四日,也不是三百六十七日。”
那少女又道:“琴面何故为弧,琴底何故为平?”
儒子说道:“自古有传,天圆地方,弧者为天,平面作地。”
其实两人均是精擅琴韵之道,对这些道理都是了如指掌,只因一时无话,儒子顺着她的话题故以琴作引而已。两人一直三句不离琴,又谈到曲调,琴弦,话匣子一下子被打了开来。
原来,长琴有十三个徽,代表一年十二个月,另加一个闰月。起初神农所作为五弦,以具宫商角徽羽之音,五弦者,五行是也,大弦为君,小弦为臣。文王时,伯邑考被纣王烹杀,做成肉羹赐给文王,文王忍痛食下。文王为了纪念长子,增其一弦。后武王亦增一弦,两弦者为少宫、少商,故此又称作“文武七弦琴”。
两人一问一答,话语渐多。
一番谈曲论琴后,儒子故意将本就平白无奇的话说得妙趣横生,越说越是得意,竟忍不住问道:“那灵犀咒当真有此神效?”
那少女脸上又是一红,低下点头,说道:“你又在欺负我!”
儒子想起大怒之下不问情由便打了她一掌,心中好生过意不去,说道:“冒犯姑娘,儒子好生愧疚!儒子向你赔罪!”
儒子正欲行礼,却被那少女一把扯住,说道:“人家心里,不知……”欲言又止,但觉與儒子这样拉扯,甚是不雅,看了一眼儒子。
此时,儒子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交,都是微微一震,两人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那少女转过身去,拉着自己的衣角,说道:“你这人当真好欺负,我胡乱编了一个小小的灵犀咒,便可把你骗得神魂颠倒。”
儒子又是一怔,却见那少女转过身来,伸出右手,问道:“拿来!”
儒子一时不知所以,问道:“什么拿来?”
那少女嗔道:“羊脂玉,快还来!”
儒子顿觉一泓清泉从自己脸上流过,陡见芙蓉脱俗之容,难画难描,不由得满心羞愧。为她的容貌所折,又被她这般突然一问,儒子竟两腿发软,忍不住后移两步,又退回舱中。只觉舱中静得出奇,唯闻心跳怦然,不住地暗骂自己胆小如鼠。定了定神后,伸手探入怀里,摸出那羊脂玉,呆呆直视,美人白玉俱在眼前,一时竟分不清是美人如玉,抑或美玉如人。
此羊首软玉是剑容贴身之物,油光纯白,乃软玉中极品。儒子替其更换衣物时掉了下来,后又被慕容寒夺去,在诛仙台上因身子一抖而掉了出来,几经波折,最终还是回到自己手中。此时想来,不由得耳红面赤。
那少女见儒子退入舱中,心中暗笑,走进舱来,将手向儒子一伸,说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儒子甘愿与盗为伍么?”声音极是低沉,自有一番醉人韵味。
一时舱中无语,那女子又是一阵嘿笑。
儒子索性笑道:“此刻我只与姑娘同在一舟中,如果是与盗为伍的话,那姑娘岂不是盗贼?你我就是蛇鼠一……”笑声却不似昔日爽朗,自是身受重伤之故。他本来想说“蛇鼠一窝”,但觉如此措辞,实在是亵渎佳人。
那少女道:“胡拉乱扯,你这个窃玉大盗、采花大盗、偷心大盗……”最后两句,声音低微。
儒子道:“请姑娘宽恕儒子冒昧,儒子还姑娘这玉便是,不过儒子得有个条件。”
那少女道:“本是物归原主,还得有条件么?”
儒子道:“也只是张口之劳。”
那少女道:“你这儒子真爱闹,人家是举手之劳,你却笔削春秋,偷换称‘张口之劳。你张口闭口与我谈条件,本姑娘从不喜欢与人谈条件。”柳眉一扬,故作怒气,却见儒子满脸嬉笑,又道,“不过,对你这盗贼倒可勉强破一次例,你倒说来听听!”
儒子道:“儒子当真是受宠若惊,不敢冒昧请教。”
那少女插口道:“儒子还止一次冒昧么?”转过头去。
儒子心头一热,说道:“这‘剑容二字便是……”心下却觉得如此直问,大是不恭,当下忍住不问。
那少女低声道:“小女子便是剑容。”微微一笑,头也低了下去。
儒子笑笑,故意道:“我还道姑娘带了个琴,便是姓琴,原来是姓剑!”
那少女道:“呸!儒子喝多啦!又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来了。那是羊脂玉,又是羊头模样,小女子便是这个姓。”
儒子道:“哦!原来姑娘叫羊玉剑容。”
那少女微微一笑,说道:“儒子不叫儒子,叫疯子!”
儒子摸摸脑袋,假装满脸糊涂地问道:“不是羊玉剑容么?那就是羊脂剑容;不是羊脂剑容,便是羊头剑容!啊!还是羊玉剑容为妥,此玉为羊,佳人如玉,精刻剑容,是为羊玉剑容也。”将玉递过去。
那少女哼了一声,说道:“叫羊剑容,好不好?不过我师父的名讳中倒是有个‘玉字!”
这女子正是羊剑容。
两人这般相互嘲讽一番,隔阂之意尽消,心头不约而同泛起亲近之感。
羊剑容正欲接过羊首白玉,却听得儒子道:“如此美玉,我还没有好好欣赏过呢,可否借我饱一饱眼福?”羊剑容点头。
儒子正欲将玉放入她手中,却忍不住顺手勾住羊剑容的右手。羊剑容本欲抗拒,不知为何,右手一直没有缩回去,任由儒子牵着。
舱内昏暗,儒子牵着羊劍容出得舱来,细细地打量着那块白玉,回想一个月前与“柳三妹”也是这般同处一舟,河水依旧,但心情却有天壤之别。
第二十七章上古寒玉灵
端视良久,儒子说道:“果真是一块美玉。美玉配佳人,佳人配美玉。好,羊姑娘,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就还你吧!”心中兴奋,高举那块白玉,递了过去。
羊剑容不禁左手掩住鼻子,右手伸出去接玉。
儒子心中大窘,上下打量一番,才知自己满身血迹污垢,与先前赤滩衣衫褴褛的流民毫无二致。心头又是一热,左手禁不住抖了一下,那白玉竟掉到船舷之上,又滑到水里去。儒子心中大急,径直往水中跳去,忙不迭地打捞。羊剑容见儒子重伤在身,正欲出言相阻,儒子早已潜了下去。
儒子如此着急,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将琴放在一旁,站起身来。
过了一阵,儒子从水中探出头来,吐了一口水,气呼呼地道:“明明是从这里掉下去的,缘何不见?”
羊剑容见儒子满脸污泥腐草,与大花脸无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儒子又潜了下去,良久才从船的另一边水中钻了出来,挥手道:“找到啦!找到啦!”从水中跃起,轻轻一点落在船上,心中兴奋,身法竟带了卖弄之意。他本是身受重伤,仙身尽失,此时不知为何,为了替羊剑容捡玉,似乎浑身上下有着充沛无比的劲力。
羊剑容道:“儒子好俊的玄术。”
儒子将那白玉交到羊剑容手中,说道:“妹子好俊的笑容!见笑啦!”不禁一跤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羊剑容扶住儒子,将他置于船头上,接过白玉,良久才道:“本姑娘啥时候成了你的妹子啦?”
儒子一直在心里这般叫她,此时忘形之下竟宣之于口,脸上一红,说道:“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圣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我若不是叫你一声妹子,就无法与你拉上这个亲,因此也就无法与你授受,无法授受,就无法将这美玉交还于你。为了完璧归赵,这一声‘剑容妹子是非叫不可的,且也叫得合情合理!哈哈……”
儒门圣人之言,他烂熟于胸,此时美人当前,便曲解典籍,自是得心应手,妙到毫巅。
羊剑容道:“我不是你的什么妹子。”
儒子道:“是啊!你本是桃源外之人,哪里是我的妹子?”
羊剑容说道:“好!那你这就出招吧!”
儒子惊道:“出什么招?”
羊剑容道:“你们这古古怪怪的桃源,不是有宗法祖训的么?凡擅闯桃源之人,立杀无赦!”
儒子顾不得污泥脏水,仍是谈笑自如地说道:“儒子身受重伤,本事低微,无能为力。”
羊剑容道:“儒子甘愿为我背叛桃源祖法吗?”
儒子躬身道:“没有剑容妹子相救,儒子就不能站在这船上啦!剑容妹子为救儒子,以致功力全失。儒子无以为报。”说到这里,不由得一阵黯然。
羊剑容道:“你为了救我,不也是甘愿违背祖法吗?”
儒子道:“想不到你的琴音有如此威力,将八大长老弄得……弄得……”随即想到如此出言,对八大长老极是不敬,立马住口。
羊剑容却道:“八大长老如此不讲情理,将他们捉弄一番,当真是大快人心。”儒子苦笑不已,念及自己已是个怪物之身,得羊剑容舍命相救,心中又是一阵感激。
羊剑容见他良久无言,还道他责怪自己捉弄八大长老,说道:“你仙身已灭,还是多歇息吧!你听我的灵犀咒也有三日三夜了,仍是不见起色。”
儒子惊道:“我昏睡了三日三夜?一直躺在这船舱里么?”
羊剑容道:“是啊!桃源的追兵追得很紧,只能偷了这船,划进这片茫茫不见尽头的水草躲避。”
儒子道:“真巧!这是鲁大哥藏酒的旧船,竟也被你找到。”于是将鲁酿喜爱酿酒之事说了。原来,儒门禁酒,而鲁酿好酒,因此他为了酿酒只得挑选偏僻之地,藏酒之地更是隐秘,这旧船就是其中藏酒处之一。
羊剑容赞了一番鲁酿,然后又道:“你们桃源怎么会有这般奇怪的祖训?”
儒子道:“桃源之人祖辈世代如此,无人敢违。因此,这祖法是非得执行不可。”当即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正色道,“大胆羊剑容,擅闯桃源,儒子奉命执行祖法!”伸出左手,以掌作刀,作势往羊剑容脖子上砍去,手到中途,变掌为指,在羊剑容脸上轻轻一弹,说道,“剑容妹子,你的脸还痛吗?”
羊剑容被他这么轻轻一弹,全身如遭电击一般,欲闪身一旁,又始终不愿闪开,嗔道:“若不是这一掌,我也不知……不知某些人满肚子里的鬼主意。”
儒子道:“是啊!我尽是鬼主意。看好啦!我可真的要执行祖法啦!”左手又是一挥,向她腰间挥去。眼见她仍是不闪不避,忍不住顺势拦腰一抱,将她揽入怀中。
羊剑容“嘿”的一声冷笑:“你就这样执行祖法?”
儒子道:“祖法在上,无人敢违。”
羊剑容道:“儒子不是违了么?”
儒子道:“为了剑容妹子,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儒子违背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打紧。”话语一出,其实只图一时嘴快,心中却暗自懊悔:我已是妖魔之身,正所谓人妖异途,又如何能与剑容妹子在一起?既无法与她在一起,又何必引起她发笑?让她陷溺其中?
羊剑容道:“你这个儒子真是一点也不迂啊!老爱油嘴滑舌。”
儒子正自左右为难,但见羊剑容一颦一笑无不打在自己的心坎上,忍不住又开玩笑说道:“唇干嘴裂的,哪来油滑?啊……”惨叫一声,整个人摔在甲板上。
羊剑容箭步上前扶住儒子,急切道:“怎么啦?”
儒子暗自惭愧,不敢看羊剑容。
羊剑容道:“舱外风大,你又全身湿透,快回船舱去吧!”
儒子道:“有妹子这般关心,再难受百倍也值啦!”
羊剑容将儒子一推,说道:“你这张嘴巴没句好话,谁关心你啦!”
儒子本就体衰乏力,被她一推,整个人撞进了船舱,跌在酒坛旁,喜道:“鲁大哥这船酒全都是为我准备的。”顺手拉过一酒坛,正欲捏去蜡泥,又道,“鲁大哥的酒也是桃源一绝,可跟绿竹翁上仙的比起来,逊色多啦!”忽地里想起与绿竹翁等在密林中开怀纵饮的情景来,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绿竹翁他们?”
羊剑容问道:“谁是绿竹翁?”
于是,儒子将如何和绿竹翁等人结交,如何在密林中共饮之事说了。
羊剑容听得出奇,知儒子素来好酒,接过他手中的酒坛,去了封泥,递到儒子跟前,然后说道:“怪不得你对我出手那么重,难道你真怀疑是绿竹翁他们?曲为心声,本是半点作伪不得,你平素与他们在曲韵上多有交流,难道就听不出他们的真实心思?”
儒子接过酒坛,咕咕地喝了三大口,然后说道:“这个我倒是未曾察觉到,我从未想过这些人心难测的伎俩,修真求道已够折腾人啦!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害人的东西?”
羊剑容道:“是啊!所以你从不提防别人,就连自己喝的酒已被人下了毒也不知道!”
儒子嚇了一跳,他是因为心神迷醉而被慕容寒装入酒葫芦,听得此言,不由得一愣,叫道:“什么?”
羊剑容一本正经地道:“我说,你喝的酒早已被我下了毒,难道医术高明的大行家也无知无觉?”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儒子见她如此失笑,自知她故意戏言为乐,笑道:“好!既然是剑容妹子下的毒,我把它全都喝完。你要不要和我有福同享、有毒同喝?”又是咕咚大喝。
羊剑容道:“好一句‘有福同享、有毒同喝,只是小女子酒量浅,不胜酒力,未敢舍命陪君子。”见儒子喝个不停,又道,“少喝两口吧,很伤……”欲起身夺过酒坛,见儒子已昏昏入睡,不省人事,自言自语道,“满身湿漉漉的,这般睡着了岂不得病?”
站起身来,欲替其除去他身上的湿衣,又觉不妥,心中踌躇不定:疗伤时是他帮我换的,此刻我该不该帮他换?他是因为帮我捡玉佩才弄成这样的,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可是……可是……心中觉得替一个男子除衣,甚是不雅,狠下心来,坐到船头上,调了调琴,仍是那曲《在水伊人》。
但此时忧心儒子,空自弹奏,竟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儒子,见他兀自睡得正酣,实在是放心不下,即抢进船舱。
女儿家的心思,极是忸怩,她自觉与一男子同处舱中,心头又掠过一丝不安。见儒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又忍不住多看几眼,暗道:天下间竟有这般有情义之人。一颗心扑扑直跳,几乎要蹦了出来,手忍不住往儒子脸上摸去,突然觉得满手发烫,急缩回来在自己额上一摸,说道:“怎的这么热?都怪我一时赌气,害苦了他。”也不顾男女之嫌,将儒子身上那已烂得几乎只有一条条布片的长袍脱去,又从自己身上除下一件外衣盖住儒子,心神一片慌乱。这外衣,正是儒子救治她时替她更换的。
羊剑容眼见四周全是酒坛,即抱了一坛过来开封,将湿衣服探进去,然后替儒子试抹散热,自言自语道:“我可从来没有这般服侍过别人,你可要快快好过来。”儒子明明是昏沉熟睡,自她看来,却是正睁着大眼,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双颊绯红,心跳加快。快步从船舱中奔了出来,见天边霞光万道,水草间波光粼粼,如此景色,又是一阵痴醉,捡起摇橹,向着夕阳沉下的方向而去。
羊剑容划了一阵,其时天边余晖尽消,暮色渐浓。忽见船下水光潾动,似是鱼儿,心中大喜,即挥橹向下拍去。水中四周突然“哗”的一声,鱼儿受惊,不约而同地沉了下去。羊剑容经脉错乱后,内力消殆,又哪里拍得着水中的游鱼?
她忽地想起儒子的琢玉剑,回到舱里,提了出来,欲以长剑劈鱼。正欲往水中刺去,忽听得“嗡嗡嗡”之声大作,羊剑容心觉奇怪:难道南宫剑郎追了上来?四下张望,不见有任何异样,心中失笑:定是我元力未恢又强催玄术,以致血气不畅,头晕耳鸣。立马抓几尾白鱼,补补身子,岂不是好?提起琢玉剑,又往水中刺去。
此时,“嗡嗡嗡”之声更是变本加厉。眼见一剑刺落,琢玉剑竭尽全力,向上一抖,脱手而出,剑尖回过头来指向羊剑容,在她胸前上下晃动,似乎要寻找什么似的。
羊剑容“咦”的一声说道:“你被封印已久,此时为何能自行挣脱?”便在此时,她胸前泛起一阵白光,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羊脂玉竟飞了起来,撞向琢玉剑,如故友重逢一般,一诉衷情。
羊剑容见此情状,只觉脑门一热,忽然醒悟,说道:“原来那晚在河中救起我的正是你。”脑海中虽然一片迷糊,但见琢玉剑与羊脂玉如此亲热,更无怀疑,说道,“那时,你见了我的灵玉,亦是这般欢喜。”见两玉如胶似漆,难解难分,心想:我这是上古灵玉,是师父亲手相赠,与你却是故友一般,难道你也是上古灵玉?难道……
虽是对着两块寒玉,仍觉难以启齿,又想道:当真是千里有缘,寒玉定情,我与儒郎的缘分是上天早已注定安排下的。
原来,在“柳三妹”携儒子出桃源的那晚,琢玉剑因不愿受儒子驱使救“柳三妹”,自行消失,在镜练河中感应到与已同源的羊脂玉,飞身上前,见白玉的主人倒在水中,立马回来欲引儒子去救。儒子一时不解其意,琢玉剑只得再度飞去,将羊剑容托了上来。她勇救羊剑容,全因羊剑容是羊脂白玉的主人之故,就因为这么一救,让羊剑容与儒子两颗心走到一起。
琢玉剑自儒子在道门中大开杀戒时,不忍杀道门中人,被儒子强行封印,后被李可道所夺,一直未解禁。此时被羊剑容抓在手中刺鱼,不忍杀生,强冲封印,一阵兴奋过后,又“啪”的一声掉了下来,如同一柄寻常玉剑无异。
羊剑容不知其中缘由,眼见琢玉剑在手,心中大喜:儒郎的仙身有救啦!她想到自己自随师父修真以来,四处降魔伏妖,自己亦曾堕仙,师父便以随她时日已久的羊脂玉为药,让她恢复仙身。据传,此法是她师父曾得高人指点而识,这位高人自是阴阳门的天德君百药王了。
修仙之人,仙身一灭,形神俱灭,此时眼望儒子恢复仙身在望,自是喜不自胜;随即心中又掠过一阵不安,只是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不安,就连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见琢玉剑不肯刺鱼,只得在水中找了一支芦苇,权作渔叉,芦枝一落,游鱼倏地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鱼儿拨得一阵水花跳动,像是在嘲笑羊剑容这令人不敢恭维的技艺。若在往时,这般刺鱼纯属雕虫小技,不在话下。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鱼儿又浮起来,在水里嬉戏逐食,羊剑容忽然心生一计,放下芦枝,将儒子的长袍绑在两橹之间,然后静悄悄地移到鱼群之下,再慢慢收拢,这一次竟网住两尾大鱼。
羊剑容心中大喜,洗剥好那两尾肥鱼,割了几根粗长的芦枝夹好,从船舱内搬出一坛酒,找出刀石火种,砸碎酒坛,又从身上撕下一小布条,引燃了酒坛中的酒,将那两条大白鱼和长袍长衫架在在火上烤了起来。那酒坛经受不住长久的高温,裂了开去,羊剑容又引燃另一酒坛碎片。
待到那两尾大白鱼烤得吱吱作响、香气四溢时,已是明月当空,清辉四下。
突然,身后一人道:“剑容妹子可真不简单啊,这都给你想出来啦!”正是儒子醒了走了出来。
羊剑容心头一喜,突然惊道:“你不要过来,我将衣衫抛给你。”抓起芦枝上的衣衫抛了过去。
儒子换上刚烤干的衣衫,手中提了一壇酒,走了出来,步履蹒跚。羊剑容赶忙过去扶住,月色下,只见儒子嘴唇干裂苍白,身子比之先前更炙热如火。羊剑容心中不由得隐隐一痛,眼眶中一阵红润,泪水差点就要掉下来。
儒子见羊剑容如此着急,楚楚惹人怜爱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震,忍不住问道:“剑容妹子,你这是心痛么?”
羊剑容突然松开儒子,说道:“被这烟火熏得眼睛睁不开啦!谁心痛你这病猫啦!我恨不得将你推入水里呢!”儒子偷笑道:“是啊!我可从来没有这般服侍过别人,你可要快快好过来。哈哈……”此言正是羊剑容先前所讲,此时儒子竟原原本本地搬了出来,自是儒子假装睡着偷偷听到。
想到这里,羊剑容顿觉羞愧难当,提起夹住两尾肥鱼的芦枝便往儒子身上鞭去,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打我一掌,我便还你一鞭。”
儒子也不闪避,说道:“其实,我也不是装睡,只是无意中被你惊醒,迷糊中听得你说了这两句,其余的一句也没有听到。”
羊剑容道:“就你会编。”
儒子“咦”的一声道:“剑容妹子不信?好,曲为心声,我立马弹奏一曲,让你知道我没有撒谎。”
羊剑容说道:“你如今一副病猫的样子,还能弹奏么?”
儒子道:“病猫不能弹奏,见了鱼却是嘴馋得很,剑容妹子真是心细如芒啊!”
羊剑容听他这么一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鞭出去,只得递了过去,说道:“尝尝我的手艺!”
儒子接过烤鱼,说道:“这世上有两绝,非你莫属。”
羊剑容假意一笑,说道:“小女子才疏德薄,何来两绝?”
儒子不以为然,连忙摇头道:“嗯!你这琴道上的造诣,世间一绝;这烤鱼的手艺,也是世间一绝。两绝当中,又以烤鱼的手艺为最。你看,这两尾白鱼除了外面烤得焦了点,黑了点;里面生了点,腥了点,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羊剑容道:“里里外外都一无是处,哪里是什么一绝?你就爱损人!”
儒子道:“非也!非也!本门圣人有云: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
这所谓的圣人之言出自《论语?乡党》,此言之前还有两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连缀起来的意思是说:米饭不嫌舂得精而饱食,鱼肉不因为烹调的细致味美就吃得很多。饭因久放而味变了,鱼肉糜烂腐败了,都不要吃。颜色变坏了的不吃,味道变臭了的不吃。不熟太生或过熟太烂,烹调不当的不吃。不到该吃饭的时候不吃。不照正规的方法割的肉不吃。没有调味的酱醋的也不吃。
羊剑容道:“你们家的圣人啰啰唆唆,烦死人啦!这不吃,那不吃,那还吃什么?这鱼……你也不吃!”儒子笑道:“只要是剑容妹子整弄的,儒子统统照食,此刻饿得肚脐贴腰脊,岂有诸多不食之理?”
羊剑容微微一笑。
两人并肩而坐,儒子喝了一口酒道:“鲁大哥的酒真是没得说的啦!”
羊剑容道:“我也来一口!”也不等儒子回答,夺过酒坛仰头便喝,呛了一口,大声一咳,惹得儒子哈哈大笑。
羊剑容道:“你就爱笑话别人,难道我不会喝么。”仍是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儒子看得两眼发呆,又从船舱中提出一坛酒来,说道:“这个酒也得有个知己喝起来才有味道!”
羊剑容已喝得脸上绯红,醉意薰薰,说道:“儒郎,我有一事求你……求你……”但酒已落肚,两颊绯红,再也无法说话。
儒子听得羊剑容娇声滴气,忍不住将其揽入怀中,说道:“酒逢知己,曲逢知音,人生夫复何求?我万事无不依你,你又何需求我?”搬过木琴,胡乱拨弄一阵琴弦,又胡乱喝一口,心想:倘若一辈子在此纵酒弄琴,不理人间之事,岂不美哉?
第二十八章不识僧何为
这一番纵酒,自中夜至天明,儒子才迷迷糊糊睡去,直觉人生惬意之事,莫过于此。什么天下流民之苦,什么穷苦百姓之难,全不放在心上。
羊剑容因不胜酒力,亦是昏沉不醒。
待得醒来时,忽然听得不远处水草中隐隐传来呼喝之声,两人相视一眼,虽不出声,却从对方的眼神中听到这样一句话:“终于追来啦!”儒子所想的,是儒门中人,而羊剑容所想的,是南宫剑郎。
正欲撑船觅路逃匿,却听得呼喝声中夹杂着兵刃相击之声,疑似剧斗。两人心中为之一宽,既是剧斗,那就不是追兵。
儒子心想:桃源乃清净之地,何来剧斗?难道阴阳门要赶尽杀绝?再度凝神细听时,听得一人道:“晋阳,如今你孤身一人……”风声一起,后面的话便没有听清楚。但从此话可以猜知形势,正是以寡敌众,又听得有人道:“聪明的,把内丹交出来!”
儒子心想:晋阳大哥非修仙之人,要什么内丹?余人连声喝骂,全是要晋阳交出内丹的话。
此时,儒子听得极为清楚,心想:他们围攻晋大哥,是要逼他交出灵火凤凰的内丹,晋阳大哥当真取了此丹?随即对羊剑容低声道:“原来受人夹击的,是流民首领晋大哥。”听得晋阳此时情势大大的不利,心中惴惴,欲前往相助,又未知敌手如何,便犹豫不决。更何况两人都是身负重伤,弄不好救人不成,反而枉送了性命。
正自为难,却听得羊剑容道:“见死不救,你定然不能心安,咱们过去瞧瞧。”
儒子执着羊剑容的右手,说道:“知我心者,莫若剑容妹子也。可我不愿你也犯险!我受点委屈不打紧,倒是你……”
羊剑容笑道:“有福同享,有毒酒一起喝!这里只有一只小船,你休想撇下我。”
儒子亦是发笑,说道:“好!有毒酒一起喝!有焦鱼一起吃!但此行未知凶险几许,你呆在舱中不可露面,万事有我!”心中暗想:能保护剑容妹子周全,我这条命送在这里也值啦!
羊剑容不答,挥动长橹,循声觅路而去。
小船所过之处,冲得芦苇窸窣作响,儒子的心亦复如斯。渐近剧斗处,另一个人又道:“你纵然勇猛,那又如何?终究是双手难敌四拳。更何况咱们人多势众,不止四拳?”
将近响声处,芦苇渐稀。
只见一阵剧斗后,双方凝神对峙,小船上一大汉衣衫褴褛,单膝半跪,左手按住肚腹,右手挺剑而立,背向着儒子。从身形看来,儒子认得他正是流民首领晋阳,似是腹部受伤,一动不动,大处下风。晋阳身旁各个方位分站一人,全是穿灰袍、披红裟,个个秃顶,手执兵刃,或法杖、或方铲、或戒刀、或长剑,眼中无不迸出怒火,瞪着晋阳。
自这股态势看来,这些人的功夫不弱。
羊剑容一看,心中暗叫:黄巾帮,想不到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竟然也找到桃源来啦。
儒子见这些人古怪,不知道他们是一帮僧人,只道他们正在行阵布法。
未及小船,儒子心忧众人突然发难,纵声道:“以多欺少,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一面说,一面急催船近。只见众人所在的小船后尚有两只大船,大船上各自抛出铁锚,牢牢钉在此小船上,想必是后面两艘大船追逼晋阳时,抛出铁锚将其勾住。
众僧听得儒子呼喝,不约而同向儒子看过来。当中一高大僧人问道:“施主何人?若是路过,这里没你的事,悉请尊便。”
晋阳亦欲转头,另一僧人法杖一抖,夹风劈去,喝道:“胆敢动弹半寸,立马将你分尸!”
儒子心中打了个突兀:什么失主?我丢失了什么吗?说道:“诸位大驾光临桃源,在下未尽地主之谊,还请多多包涵!”手中丝毫不停,欲逼上前,伺机救人。若在往日仙身未失时,只需唤出琢玉剑,便可轻松应对;但此时与常人无异,只得极尽谦卑,以免激怒对方。
那高大僧人道:“原来施主是此间的主人,贫僧路过贵境,多有打扰,还请尊驾莫怪!”果然,他们见儒子毫无敌意,说话也客气了许多。
儒子道:“不怪!”心中却想:原来你们是僧。
那高大僧人见儒子坐船不住逼近,喝道:“且住!”
儒子为了不惊动众人,立马收橹停船,立在船头上,说道:“诸位远道而来,幸而这是条酒船,船上备有几坛薄酒,如蒙不弃,一同来喝上几碗,如何?”
此言一出,众僧人痛骂道:“胡闹。”儒子一时不解,何以好意请他们饮酒,却被斥之为胡闹?
那高大僧人又道:“施主盛情,却之不恭。只是这酒,咱们是不能喝的,却要向施主讨一碗水!”转而向晋阳道,“姓晋的,如今你命悬我等手中,到底交是不交?”
另一矮僧人道:“跟他啰唆些什么?杀了他再慢慢搜不迟!”说完,一刀向其后胸劈落。
儒子大急,向前一指,大声喊道:“怪鸟!灵火凤凰内丹!灵火凤凰内丹!”
众人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来回张望,哪里有什么怪鸟?忽觉脚下小船猛然一沉,一人影早已跃了过来,手执长橹,一阵挑打劈削,将晋阳周身凶器利刃尽数逼开,然后一挽拉住晋阳左腋,说道:“晋大哥,快随我去。”
那人影自是儒子了。
儒子眼见众人中计,挽住晋阳便欲跃回小船,心中大喜,但双脚尚未离板,便觉小腹上一阵剧痛,左手忍不住一松。晋阳跌到在一旁,手中的长剑早已刺入儒子腹中。大骇之下,儒子连退三步,失声道:“晋大哥,你……”
四周爆出一阵轰然大笑。
倒在地上的那人一跃而起,伸手掸掸身上的尘土,脸上露出一阵得意的神色。儒子“啊”的一声说道:“你不是晋大哥!你不是晋大哥!”
只见那人往头上一搓,将整块头皮都扒了下来,随手一扔,笑道:“贫僧自然不是什么晋大哥!你是儒子,快将羊剑容交出来,饶你不死!”
儒子说道:“你为何要假扮晋大哥暗算于我?”
原来,这些黄巾帮的僧人,未参与诛仙台上一役,混在流民当中,见识过儒子,后得知羊剑容将儒子救走后,一路追来。他们知道羊剑容的琴音了得,有所畏忌,不敢贸然动手,只得设計骗其上当。赤石滩上,儒子与晋阳一见如故,又奋不顾身阻拦常有为屠戮流民。这些僧人正是算中了这一点,若是晋阳落难,儒子决不会袖手不理。
话未落音,小船后的两艘大船早已左右出击,向着儒子的酒船撞去。
羊剑容尚在舱中,儒子唯恐她遭难,不顾自身已中一剑,急跃回酒船,一探究竟。身子尚未跃上,却听得身后“呼”的一声响,一法杖横扫而至,一身形瘦削的僧人喝道:“不相干的,滚到一边去!”儒子眼见无法闪避,顺势滚到,避开了那凶险的一击。
便在此时,一道青光迎面而至,一人喊道:“儒郎!接剑!”正是羊剑容。
儒子无暇多想,向着那道青光随手一抄,着手处,正是琢玉剑,心中虽是感激,却不由得一阵苦笑:剑容妹子虽是一番好意,但情急之下,没想起我灵力已失,无法驱动琢玉剑。这玉剑如果与这些精钢所铸的兵刃相击,岂不是要粉身碎骨?
此念未落,两条钢杖劈风而至。
儒子毫不猶豫,趁睡倒在地之势,以琢玉剑指向那两僧人胯下之间。那两僧人暴跳如雷,一人喝道:“阴毒!找死”一人喝道:“无耻!滚蛋!”双双认定琢玉剑只不过是一块玉,不足为患,仍是杖落如风,不料在“噼啪”声响中,一齐倒了下去。
儒子跃起身来,说道:“诸位来到我桃源,乃桃源上宾,焉能失了礼数?阁下但有所令,在下唯有照遵不误,说滚就滚。”又是翻身一滚,左手已将腹中的长剑拔了出来,顺势横空一削,刺死两人。
一招得手后,欲再度回酒船,却见羊剑容早已歪歪斜斜地坐在甲板上,手按长琴。
原来,那两条船撞上酒船,便有四条人影跃了过去,分站四个方位,将羊剑容围住。他们见羊剑容手按长琴,一时不敢贸然出手,想必是畏忌她琴音了得。果然听得一人叫道:“这位女施主会妖法,大伙快把耳朵堵上!”余人忙不迭地撕僧袍塞住耳朵。
羊剑容心中惊道:黄巾帮帮主山无天,昔日与南宫坞堡狼狈为奸,他帮中这些恶僧,自然亦是为南宫剑郎的事而来,当真是阴魂不散。正欲弹琴,无奈内力空空,自是当日崖顶强行运功弹琴退敌留下了后患。那时她大伤未愈,不惜冒险,急催功力,以致经脉错乱。
眼下大敌当前,如何打发?
一胖子僧人舞起法杖,往酒船上重重一锤,随着“嚓啦”一声响,打出一个大窟窿,喝道:“女施主,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快束手就擒,随贫僧去见乌堡少主。”
一切正如羊剑容所料。
羊剑容故意说道:“南宫坞堡何时招惹你们这些恶僧了?你们出家人的火气忒大了些吧?不在庙里清修,却来刁难我这女流之辈,乱了戒律,难道就不怕佛祖见责?”
那高个头僧人道:“贫僧替天行道,多积阴德,南宫坞堡与你们玉女门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灭了南宫乌堡?”
羊剑容道:“你们这帮无耻狗贼,打着南宫一剑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为非作歹,江湖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那胖子僧人说道:“所以你们玉女门就要赶尽杀绝?如今南宫坞堡一门上下十四口,除少主一人外,均惨遭杀戮。我们这些方外之人,实在看不过眼,急人仇难,唯有舍弃清修,不远万里前来,劝你苦海回头。”
羊剑容道:“玉女门杀南宫一门十三口,是和尚你亲眼所见的了?”
另一僧人道:“如果不是你们玉女门行凶,少主为何要万里追踪到此?大伙实在看不过眼,一接到少主的传讯,火速赶来,仗义相助。”
羊剑容笑道:“仗义相助?只恐怕是为了《犟山图形》来吧?”
众人一听,心中大乐,不约而同地想:原来《犟山图形》果然在你手中。
儒子听到这里,心想:这些光头的是打抱不平,要替南宫剑郎报仇来着。心中顿时对他们生了好感,说道:“原来诸位是急人之难,可冤有头、债有主。依在下看来,这当中必有误会!”
身后一僧惊呼道:“佛爷办事,哪里轮到你这臭小子在此啰哩啰唆。”正是先前假扮晋阳的那僧人,“呼”的一声,挥杖向儒子的头顶砸去。
儒子仍是一侧身,长剑直削那人下盘,说道:“要到桃源来撒野,总得向桃源主人打声招呼。我好心好意以酒肉招呼你们,你们却不识好歹。”那人见此怪招,下盘顿乱,只得撤杖回护。
那僧人道:“胡闹!贫僧出家人,岂能饮酒吃肉,亵渎我佛?”
儒子更是不解地问道:“怎么老是贫僧,我佛的?”
那僧人喝道:“什么桃源主人?你当真是儒门中人?”
儒子道:“既识得儒门威名,何不早遁?”
那僧人说道:“据传儒门中人章法有度,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招式?”赤石滩上,众僧人虽已见过儒子,但此时见他招式尽是些儿戏,不由得有些怀疑。
儒子也没想到自己胡乱的几招,居然攻得众人措手不及,说道:“儒门对付礼法之人,自然待之以礼;对付乱七八糟之徒,招式自然乱七八糟。”正欲再一剑劈出,突觉经脉紊乱,长剑掉在地上。
诛仙台上,儒子被八大长老诛灭仙身,非但灵力尽失,就连经脉也是断的断、废的废,此时杀得数名僧人,全赖怪招,无丝毫内力可言。
余僧见儒子全是怪招,且连杀数人,一时不敢上前,此时见其倒在船上,当中一僧喝道:“先杀了这小贱人的相好。”一使眼色,示意余众从各个方位夹击。众僧大喜,挥动凶器,纷纷上前,尽数往儒子身上招呼,却不知为何,突觉腹中一痛,纷纷倒入水中,尽数毙命。
围攻羊剑容的众僧突见此,苦于未看清儒子招数,只得退在一旁,心想:数百年前,儒门玄术便是天下正宗,眼前之人更是号称“儒子”,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原来儒子经脉被损,先前又是突发杀人,已无法对敌余人。忽地想起慕容寒舟中退敌的情景,立马依样画葫芦再度使诈,故意抛长剑,假装跌落,引众人上前,突然发难,一招而就。
此时,他气喘不已,见围攻羊剑容的强敌毫无退意,欲强撑起来,又如何能支持得住?便要摔倒,手中长剑剑尖一点,点向甲板。殊料琢玉剑正好躺在此处,儒子不忍其受损,急收长剑,整个人坐倒在地,心中暗暗叫苦:我半点内力也没有了,此时又露了底,如何是好?心电急念,索性惨叫一声,故意示弱,心想:我佛怜见,希望能唬住你的弟子。
余僧将兵刃舞得金光绰绰,正左右欲夹击羊剑容。儒子无法上前相助,又想道:若是唬不住他们,剑容妹子必定被剁成肉酱!他们此行,为的不就是《犟山图形》吗?喊道:“《犟山图形》在此,你们还要不要?”
众僧闻言,果然舍弃羊剑容来围住儒子,眼见只需伸出一根手指便可将其击倒在地,却因儒子无力之余仍可连杀数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看看儒子,又看看羊剑容,暗骂道:这臭婆娘来桃源未超过一个月,这么快就勾搭了这里的主人,玉女门上下,当真是好本事。
当中一僧人极为机警,喝问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有《犟山图形》?”
儒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这位姑娘的知己,且是……且是相好,《犟山图形》这等关乎整个犟山,甚至天下的贵重之物,自然是交托相好代为保管的啦!”
羊剑容闻言,直瞪儒子。
儒子双眉一竖,假装不见,说道:“但我剑容妹子虽然将它交给我,我还是要听她的。她说,这《犟山图形》只能给你们其中一人看。这叫琴瑟和调,相亲相爱。哈哈……”一面说,一面伸手入怀乱摸。
那僧人道:“你胡说些什么?你哪里有什么《犟山图形》?”
儒子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真是老糊涂,我是剑容妹子的相好啊!我佛没有告诉你们吗?既然是相好,娘们的最宝贵之物,自然是要交给爷们贴身收藏的了。”
羊剑容满脸不悦,心中却是甜蜜。
儒子更是神气,继续说道:“若非如此,咱们做大爷的,老脸往哪里搁?你们当中这些光头,谁要这《犟山图形》?”
那机警的僧人道:“这断臂小子诡计多端,大伙不可上了他的当!”话虽如此,却早已冒险探前两步。
他身后一人喝道:“宝灵和尚,你想独吞吗?”长杖一横,向他后脑砸去。
此杖一起,众僧争先恐后,你争我夺,顿时乱作一团。
第二十九章江湖险恶行
儒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众僧设计加害他,他也谎称《犟山图形》在手,引得众僧内讧。此时,众僧人为了独占《犟山图形》而大打出手,待到幡然醒悟时,已是死伤过半。
儒子趁机点住了众人穴道,笑道:“侥幸!侥幸!本门圣人有云,这个仁者爱人;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诸位存心要加害于我,我总不能引颈就戮吧?此番情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如今要我殺你们这几个无还手之力的人,传了出去,当真教天下人笑话儒门。”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羊剑容,得意之下,忍不住右眼一眨。
那些身受重伤的僧众正在相互埋怨,此时听得儒子有饶命之意,连忙给儒子戴高帽地说道:“是啊!这等行径绝非英雄好汉所为!儒子乃天下大大的英雄,自然不屑做这等有辱师门之事。”
羊剑容道:“你放了他们,咱们行踪立马暴露,到头来还是难逃毒手!”
众僧立马跪倒在地,出声求饶:“羊女侠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玉女门,还望羊女侠不计小人过。羊女侠放咱们一条生路,是咱们的大恩人,大积阴德,咱们岂可再敢泄露两位的行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是羊女侠信不过咱们,咱们大可对着我佛立誓,胆敢泄露两位的行踪,必定被打落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儒子大觉不解地问道:“什么恶糜唾妇?”他身在桃源,不知外界此时有佛教,自然亦是不知佛号阿弥陀佛。眼见他们开始明明是说得诚挚无比,孰料说到最后竟说出些莫名其妙的话来,还以为这是桃源外骂人的话,又道,“如此辱骂妇人,当真奇哉怪也!”
羊剑容见儒子心有不忍,趁机道:“不错!恶和尚素来四大皆空,却极端仇视女子。这些不中听的话,全是用来羞辱我玉女门的。”
众僧大惊失色,立马骂成一片,狠狠地道:“臭婆娘!恶女人!你……”
羊剑容连忙打断,道:“不错!这‘恶糜唾妇即是‘臭婆娘‘恶女人之意!”
儒子听得他们骂“臭婆娘”“恶女人”,心中再也清楚明白不过。
他认定“蛇鼠一窝”这样的话也是亵渎佳人,又岂能容忍旁人如此辱骂羊剑容?当即提起长剑,说道:“好啊!我本来有心饶你们一命,你们却是不知悔改,也休怪我无情。你们如此口出恶言,想必心中所信奉的那个什么佛的也是靠不住的。有剑容妹子在旁,我一时不愿就去拜见阎王,只好恭请老兄们先行一步。得罪!得罪!”言辞甚为恭敬,却挥起长剑,一一刺落。
众僧立马尸横就地,羊剑容亦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此时儒子已是大汗淋漓,正色道:“擅闯桃源,乃死罪。儒子杀你们,合乎祖法。还有哪个不要命的,都给我滚出来!”
羊剑容笑道:“你这儒子,就爱贫嘴,还不快出招?”
儒子惊道:“还有敌人吗?在哪?”提剑在手,环顾四周。
羊剑容嫣然一笑,说道:“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回想儒子大言不惭,甘愿为她背叛祖法的光景,心中又是阵阵柔情蜜意。
儒子一听,忍不住一笑。
此时,两人的目光又正好相对,眼见逃得如此大难,感情又在不知不觉之间加深了一层,所有的苦难,被这一笑冲淡了不少。
两人只顾说笑,忽觉脚板一凉,只见甲板上水迹斑斑,浑不觉水浸酒船。
儒子喊道:“剑容妹子,快过船去避水。哎呀!乖乖不得了啦!我的老祖宗没啦!”眼见酒船被毁,立马就要沉,箭步抢入舱中,抱起一坛酒。
苦于只有一手,欲多抱而不可得,却见两只冰肌玉骨般玲珑巧手从旁伸出,芊芊玉指如削葱根,正是羊剑容俯下身去。她用力一提,提起了两坛,然后又是一夹,夹住一坛,回眸一笑,越过船去。
儒子也跟着跃了过去,酒船被两人一番纵跃踩踏后,下沉之势更快,顷刻间沉入水底,儒子忍痛大叫:“可惜!可惜!”羊剑容看着儒子那一副馋相,又是一声浅笑。苦于灵力全无,若非如此,只需轻催灵力,便可将船上酒坛尽数收起。
儒子被她一笑,心中大窘,上下打量一番,才知自己满身血迹污垢,又回复了前些时日赤滩衣衫褴褛的流民模样。放下酒坛后,欲从一人身上剥下一件僧袍,那僧恰好是假扮晋阳之人。此时眼见他死后仍是不闭目,儒子说道:“老兄先动恶念才遭此厄,也怪不得我下手无情。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即剥下其身上灰袍,披在身上,然后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何故要与你纠缠不休?”
羊剑容道:“这些人全是南宫乌堡堡主生前结交的一些猪朋狗友。南宫堡主是黑道上的人物,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些人暗中助他,也可论秤分金银。”
儒子道:“如此说来,这些头顶光秃秃的家伙,也不见得是要替南宫剑郎报仇的了!”
羊剑容道:“不错!他们报仇是假,抢夺《犟山图形》是真。”
儒子长叹一声,说道:“想不到世间当真有如此险恶之人!他们为了暗算我,也算得上煞费苦心!桃源外的江湖如此险恶,尚未踏出桃源,便遇上世上这些尔虞我诈、玩弄阴谋诡计的事,日后倘若真要涉足江湖,岂不是步步荆棘?”
羊剑容道:“只因你心地太过仁慈,你饶恕了这些臭和尚,就是将自己逼上绝路!因此,我才激你杀了他们!”于是将“阿弥陀佛”的原意和儒子简略地说了一遍,并特别指出,有很多人是因为看破红尘,逃避现实而出家修行。
儒子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入世出家,俱是修行。这些恶和尚非但不务正事,还为非作歹,杀了他们,也算是替他们佛家清理门户。阿弥陀佛。”心中却想:为了剑容妹子,就算千难万难之事也在所不辞!拉着羊剑容的手,又道,“要是没有剑容妹子相陪,我儒子也只好去做和尚算了。”
羊剑容笑道:“好啊!你若是去做了和尚,我就出家做尼姑,尼姑和尚,天生……”
儒子眼见她没有把话说完,但前后揣测,却也也猜到她欲言又止的话,问道:难道这尼姑和尚,真的天生一对?
羊剑容低声道:“谁和你天生一对?”
儒子却笑道:“我是和尚,你是尼姑,你和我就是天生一对啊。”
羊剑容所说的“谁和你天生一对”原本之意是一种娇嗔,意谓:“我才不屑和你天生一对呢。”实则是正话反说,心里颇愿意和他是天生一对。儒子却是故意会错意,将其当成羊剑容直接询问,当作是“和你天生一对的人是谁”,所以直接回答“你和我就是天生一对啊”。
他们二人相识未久,却能相互从对方的片言只语,甚至一个眼神中猜到对方的心意。这并非他们满腹才情、心思机敏,而是因为他们真心相爱。世间也只有真心相爱之人,方可心有灵犀。
两人相对,半晌无语。
良久,儒子才问道:“那这南宫剑郎和南宫一剑有何渊源?这《犟山图形》又是何物?”
羊剑容道:“这南宫剑郎当真可恶至极,逢人便吹嘘自己的爷爷是南宫一剑,其实这家伙与南宫天王压根儿就扯不上半点干系。南宫堡主以往与黄巾帮中的头目勾结,干打家劫舍的勾当,因曾支助南宫一剑,解了他一个老大难题,而南宫一剑又替他写了几个字,他便改姓南宫。
“后来,南宫堡主假托南宫一剑义父之名四处横行霸道,欺压良民,更可恶的是掠劫女色。咱们玉女门的宗旨,志在于救助天下孤苦女子,无意中被传讯去保护被南宫乌堡抢夺的女子。我师父以救济孤苦女子为己任,听得有女子被南宫坞堡所劫,自然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令玉难护法带同我等前往搭救。
“孰料赶到时,南宫坞堡被灭,我等反被从外赶回来的南宫剑郎误以为是凶手。他亦是收到坞堡有难的传讯,才火速赶回,途中纠集了不少人马。”
儒子道:“原来是有人故意要设计陷害你们玉女门。”他想到这些设计陷害的事,立马感同身受。他蒙受不白之冤,如今仙身尽失,推究根源,自是被人陷害之故。
羊剑容又道:“南宫剑郎见坞堡惨遭灭门,便率众与我们玉女门为敌。混战中,我与本门中的玉难护法等人失散,尔后偏生再遇上这南宫剑郎。南宫剑郎一见到我,便不问情由地要向我报仇。我唯有用琴音和他的黑血剑大斗一场,不料伤在他的剑下,见他如此不讲理,心想这些是非也不是一时三刻可以辩白得清楚的,唯有先回禀师父,再与他作计较。
“南宫剑郎不愿就此罢休,纠集南宫坞堡堡主的生前好友,堵住我回玉女门的归路。这些人多半是四方能人异士,素来与玉女门为难,我又被他毒剑所伤,为了逃避追杀,无意中一路向此而来。
“但这些人为了所谓的《犟山图形》,始终阴魂不散,还是跟了上来。后来我在一船上避难躲祸,却因船上有……有……”支吾良久,始终没有往下说。
儒子见羊剑容欲言又止,说道:“你在这船上,必定又是遇上早已埋伏在那里的敌人,凶险至极了?看来,这江湖当真恶险,特别是逃难之人,想必你是历经一番恶斗,才摆脱船上的大敌,以致你此时提及此事,仍是心有余悸。”
羊剑容脸上一红,说道:“凶险至极倒真是凶险至极,恶斗也算得上是一番恶斗!可船上遇上的不是敌人,而是……而是几只耗子!”
儒子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和几只耗子在船上一番恶斗,并且凶险至极!”
羊剑容嗔怒道:“有这么好笑吗?我是小女子,怕耗子有什么不对吗?”
儒子立马收住笑声,又道:“其实,你不必和它们交手,只需给它们弹上一曲,保证它们逃之夭夭!”此言一出,又暗责失言,羊剑容为了救自己而强行催灵力弹琴,以致她灵力尽失,此时反图一时之快而出言笑她,岂能不自责?
羊剑容瞪了儒子一眼,说道:“其实,我不是和几只耗子共处一船,而是与一只耗子共处一船。这只耗子不是与我恶斗,而是哄我开心,老爱拿我开涮!”
儒子在羊剑容腋下一挠痒,说道:“你绕弯骂我是耗子吗?”
羊剑容道:“不敢,若你是耗子,那我岂不……还是言归正传吧。我被这些耗子这番折腾,我的藏身之所立马暴露,只得撑船逃命。
“偏在此时,我似乎感到江面上有一股巨大的阻力,略一运灵力,发觉竟是禁界。心想这些人多半不会玄术,只需躲进禁界里,他们就无法进来。这禁界自然就是你们桃源设下的了。于是我弃船钻洞,却没想到竟误入桃源;因被黑血剑误伤后又运灵力查看禁界,加重了伤势,倒在水中!”
儒子道:“而南宫剑郎随后紧紧追来,终于发觉你闯入了禁界中,从而率众破禁而来,事有凑巧,正好遇上嫂子柳三妹。啊!不是三妹,是慕容寒。那时慕容寒正欲偷出桃源,聽见洞外有异,便以布遮面。她得知此处禁界特别薄弱,因此要从这里出桃源。而你误打误撞,从此闯了进来。”回想慕容寒与南宫剑郎在镜练河上的那一场对敌的情景,仍是心中不安。
羊剑容说完,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着儒子,说道:“幸好!我在桃源中遇上了你,若非如此,我……我……”最后泣不成声。
眼见羊剑容一路逃难,几遭不测,儒子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又道:“阿弥陀佛!幸得我佛垂怜,保佑剑容妹子度过这一劫。”
羊剑容将儒子一推,收住哭声,说道:“让我度过这一劫的,倒不是什么我佛你佛,而是你的小玉!”
于是将琢玉剑与她身上佩戴的羊首白玉之事和儒子说了,然后又道:“儒郎,和尚尼姑,天生一对,你当真愿意与我天生一对吗?”说完低下了头。
儒子道:“我的好妹子,你是知道的,又何须多问?你不妨再用灵犀咒试试?”
羊剑容道:“这倒不用。不过,你若是诚心实意与我天生一对,须得听我一言,你可否做到?”
儒子笑道:“能与剑容妹子在一起,千言万语,尽皆言听计从。区区一言,岂在话下?”
羊剑容道:“大丈夫一言既出,绝无反悔之理。恢复仙身,要以琢玉剑为药,你……”
儒子闻言,不待羊剑容说完,霍然而起,指着羊剑容道:“你要我变成恶魔!”看看琢玉剑,又看看羊剑容,忽有所悟,说道,“你先前将小玉抛给我,就是为了要假敌之手,让小玉粉身碎骨!剑容妹子,我……你……”欲出言责难羊剑容,于心不忍。
羊剑容又道:“虽说百药王救苦救难,与我师父亦颇有交情。但他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就算出了桃源,也未必能找到他老人家;而服食琢玉剑的粉末,可以压制体内的煞气。纵然百药王在此,也只有这条方子。”
儒子心乱如麻,充耳不闻,说道:“小玉将你从镜练河上救了上来,是她救了你的性命,是她让你我相遇相知;而你却要我将她当做药吃了,这样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羊剑容见他坚持不允,又道:“我堕仙时,不亦是以羊脂玉为药吗?”拿起琢玉剑,对着她问道,“小玉,你与你家主人相伴已久,灵力相通,是维护你家主人仙身的灵丹妙药。你也不愿意你家主人变成一个恶魔,是不是?”
她昨日以琢玉剑刺鱼时,发现琢玉剑与自己身上的羊脂白玉同源,属上古灵玉,虽知此法可助儒子恢复仙身,但于心不安。那时不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亦是也不知如何向儒子开口。后来,她自知不胜酒力却强行喝酒,自是拟定借酒壮胆,然后开口向儒子说清此事。孰料几口酒下肚子后,就是一直“有一事求你……求你……”直到睡去。
此时见儒子如此坚决,才知自己的不安并非多此一举。
儒子双目无神,心中一片颓然:“吃小玉是恶魔,不吃小玉也是恶魔,自从逆用儒门心法开始,我就已经是个恶魔。儒门天下正宗,我竟然胆大妄为,倒行逆用!这是圣人在天有灵,对我的惩罚!”
羊剑容又道:“和尚尼姑,天生一对!你要和我天生一对,就得以琢玉剑为药。可是天公不作美,你宁死也不肯,看来我可真的要做尼姑啦!”
儒子执起羊剑容的手,说道:“我不愿负你,也不愿负了小玉。”
羊剑容凄然道:“难道,在你心目中,我比不上一块玉?”
儒子连声否认,又道:“我倒行逆施,才有今日。咦!倒行逆施。我既然是逆用儒门心法而内力大增,并因此救得身中碧血灯笼的后辈诸子。此时,我何不再逆运儒门心法自疗?”想到此节,顿觉豁然开朗。
羊剑容亦是大喜,说道:“吉人天相,事不宜迟,且试试看。”
第三十章天下大豪杰
儒子当即再度逆用,将体内的碧血灯笼之毒逼出,起初也不敢贸然行险,只得逐步摸索试探。
如此过得三日,眼见能控制得住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道,心中大喜。这股怪力,因吸碧血灯笼而得,此时被压得似乎并无动静,缘何不喜?于是逐步加大力道,内息一动,灵力隐隐有流转之势,心想:为何我不早点想到?
羊剑容见此有效,免得儒子左右为难,亦是满心欢喜。
待到第四日练完,儒子道:“这一番逆用,又是违背儒门祖法之举,若是八大长老得知,必定又是一番震怒。”
羊剑容道:“循规蹈矩,未必就对。”
儒子没有摇头,却也不敢点头。
这一番逆练渐行渐强,如同百川入海,越是往下,所汇聚的大江巨流渐多,而那股力道亦是渐渐被压了下去。
这一日,儒子练完功后,腹中空空,偏有凑巧,琢玉剑从水中飞出来,剑尖上刺着一尾刀鱼。儒子一看,惊喜交集,心想:琢玉剑从不滥杀,此时为了免去剑容妹子捕鱼的麻烦,一改以往“心慈”的常态,居然自行去刺杀鱼了。”
儒子看得心中不是滋味,而琢玉剑将刀鱼往儒子面前一放,又飞入水中……
吃过烤鱼后,儒子忽地想起心中的疑团尚未得解,又问道:“那日在桃林中,我明明是和你相互和曲,为何小德子他们搜出来的却不是你?”
羊剑容道:“那日我与你琴音和应,孰料到中途,我的穴道被人点了,那人自然是慕容寒了。我只知道慕容寒是我玉女门的一大仇敌,但我从未见过她。
“起初,慕容寒也认不得我。我见她如此举动,甚是不解,问道:‘你是什么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待我如此?慕容寒道:‘姑娘有所不知,窝藏桃源外之人乃死罪,人家救你一命,你不能累得人家为你枉送了性命。我这就送你出桃源,让你从镜练河逃走!那时我虽然早已从你借机骂小玉的话中得知,桃源不能窝藏外人,但仍是觉得奇怪。”
儒子道:“怪不得她说已将你淹死在镜练河,原来是救你。她只是点你的穴道,当时你为何不知会我?”
羊剑容道:“这慕容寒当真是狡猾得很,原来她早已预备妥当,先是用她的荆钗,将你我所弹奏的琴音留下,点了我的穴道后,为不惊扰你,将荆钗的留音当空扬了出来。更何况你正沉浸在乐曲中不能自拔,自然不知有人使诈。”
儒子回想当日的情境,觉得羊剑容竟能每次都弹得一模一樣,忍不住叫绝,此时才知道其中缘故。正因为曲调无所变化,因此到后来只是一味的随着曲子节拍而舞,直到桃林四周布满兵马,仍是不自知。
羊剑容又道:“慕容寒点了我的穴道后,又要与我换了衣衫。她扯我的衣衫时,见到我身上的羊首白玉,愣愣地出神,喝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有此玉?我见她神色有异,也不知她到底是要救我,还是要害我,只得如实回答。
“慕容寒听罢,一阵冷笑道:‘当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我流落到桃源中,你师父这老……然后将我师父和我臭骂一通。此时,我才猜想她定然是慕容寒,但又觉不对,因为慕容寒是胡人模样,而眼前之人却不是。
儒子回想慕容寒的一切,心想:原来她所有的不幸,都是来自父亲放弃阴阳门大权。说道:“如今黑白阴阳王掌权,但不知为何,如今阴阳门中人对慕容寒仍是十分恭敬。那日桃源大乱,那个十大阎王中人木青牙认出慕容寒后,对其礼敬有加,非但答应她一切的要求,还特地为她让出一条生路。”
羊劍容道:“或许是因为慕容教主大仁大义之故吧?你不是说他是第一大英雄吗?”
儒子觉得有理,又道:“这南宫一剑,就是昔日胡人阴阳门的四大护法之一。不过,我仍是不解,这慕容教主是个惊天动地的人物,旷世奇才,能得如此之多的豪杰之士鼎力相助,又甘受德高望重的范老前辈指引,想必也不是什么奸邪之人。
“这南宫一剑既得‘一剑的名头,必定是剑术上的大行家,自然也不是妖邪之人。而这南宫剑郎的黑血剑似乎是源自南宫一剑,却为何尽是妖邪的路子?非但如此,就连慕容教主的亲生之女慕容寒,她的玄术亦属妖邪一路。”
羊剑容道:“我对胡人阴阳门的往事亦是知之不详,但可断定,慕容教主和他门下之人都是世间罕见的豪杰之士,至于慕容寒为何是妖邪一路更是不得而知。
“这南宫剑郎的玄术一半源自南宫一剑,一半源自家传。南宫堡主原非正路,在黑道上所用的玄术亦是邪恶至极。自南宫坞堡十三口被灭后,南宫剑郎心急大仇,将他们坞堡那些邪恶之术与南宫一剑所传的剑术相结合,才有这诡异至极,令人闻之色变的黑血剑。不过,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
儒子道:“这慕容寒诡异至极,南宫剑郎亦是如此,更可怕的却是孤灯大师。这孤灯大师却不知在阴阳门中身居何职?”他见孤灯大师的本领远在木青牙之上,却反过来受木青牙支使,心觉奇怪,是以有此一问。
羊剑容却道:“这孤灯大师并非阴阳门中人,据传是天德君百药王的师弟,但他为何甘愿受黑白阳阳王驱役,我也不大了然。他的碧血灯笼就是他最得意的独门毒药,除了百药王之外,无人可解。却没想到你逆用儒门心法,竟然解得了后辈诸子的毒,如今又可压制你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道。”
儒子道:“这孤灯大师落毒之能当真令人折服惊叹。”
羊剑容道:“但只要遇上你,亦是缚手缚脚,无法可施!”儒子心中暗笑:我一遇上你,也是束手缚脚,无法可施。
两人说了大半天,已觉肚腹作响,又是以刀鱼为食,累了这一整天,各自倒在船头上大睡。
睡至中夜,儒子忽被全身上下彻骨奇寒冻得惊醒,自是体内碧血灯笼又再发作之故,大气一喘,也惊醒了羊剑容。
儒子立马盘膝而坐,再度逆运儒门心法。
此时,内力一反常态,越聚越多。忽觉体内翻江倒海,越是逆用,气息越是激荡冲撞,自是逆用内力后反噬之故,忍不住说道:“我解得了旁人身上的毒,却解不了自己身上的毒!”
羊剑容道:“只需琢玉剑!”
儒子心想:诛仙台上,慕容寒欲带我出桃源求见这百药王,剑容妹子亦是说她师父与百药王有交情才得知这条方子,而百药王是孤灯大师的师兄。由此看来,天上地下、五行六界,除了以小玉为药才能保住我的仙身之外,别无他法。
眼见羊剑容又在劝自己服食琢玉剑,说道:“剑容妹子,此事你休得再提!”仰天长啸一声。
便在此时,整个人似乎要炸了开来,而身上的千百万条妖藤一并齐出,慌得羊剑容花容失色,连忙催动长琴,替儒子控制心神。
此举大出儒子意料之外,非但不能逼出奇毒。逆用之下,反催逼妖藤,而整个人仿佛置身茫茫大海之中,不知将漂往何处,也不知何时被浪涛吞没。
正自彷徨,忽听得悠扬的长琴之声,心神一定,立马收住内息;但因羊剑容此时毫无内力,所弹奏的只是一般的曲子,无法制住得住儒子的心魔,心中大急。
她见神情悲苦,只得强催灵力,一曲既罢,“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儒子心感愧疚,甚是不解:此法可以救得了后辈诸子,却救不了自己。我灵力越强,越是怪物,我要这灵力何用?见羊剑容又再吐血,惶急地说道:“剑容妹子,你先休息一下吧!”欲上前替其点住穴道,却无法自主。
羊剑容置若罔闻,忽然一手抓起琢玉剑,海绵挤水一般,将体内最后的一丝灵力挤了出来,将其封印,说道:“儒郎,你下不了这个决心,就让我来帮你!”欲将手中的琢玉剑往甲板上摔下去。但她此时的灵力毕竟有限,无法封印得住琢玉剑,幸得琢玉剑颇通灵性,情知儒子有性命之虞,宁愿粉身碎骨,是以并未抗拒。
此时,儒子体内寒气越来越强,且剧痛一次甚于一次,眼见羊剑容欲碎琢玉剑,心中惶急,急喊道:“我纵然身死,也不愿以小玉为药!”说着,一头往船舱上撞去。
眼见儒子往甲板上撞去,羊剑容欲阻而不可得。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直射而去,拦在儒子脑门与甲板之间,往上一托。
儒子受此力道,下跌之势变缓,却听得“啪”的一声,甲板上撒了一地碎玉,自是琢玉剑奋力相救,却因受羊剑容微弱封印,灵力不济之故而顷刻陨灭。正因她的毁灭,儒子才得以安然无恙。
琢玉剑粉身碎骨,两人一下子都傻了眼。
儒子下跌之势虽缓,却仍是触在甲板上,就此晕去。待到醒来时,羊剑容已将琢玉剑碎片堆放在儒子跟前。
儒子又是一阵痴呆,抚摸着寒光渐退的碎片,良久才道:“剑容妹子,儒子有负小玉,亦是有负于你,心中好生愧疚!”他心中主意已定,说话之时,却不敢看着羊剑容。
羊剑容默然无语,听而不闻。
儒子又道:“剑容妹子,儒子有负于你,心中好生愧疚!今生与你无缘,但求来世再聚!如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答应?”
羊剑容道:“你要求我,不要再求你以小玉为药?但小玉已……”看着满地寒光,心中亦是一痛。
这一次,她却是无法猜到儒子的心意,只见儒子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剑容妹子,你先答应我,好不好?”羊剑容点头。
儒子心中一片泰然,突然逆运经脉,催动内息,眼前的寒玉碎片立马化为阵阵寒烟,转而烟消云散。
羊剑容大急,一把抓住儒子肩头,却听得他肩头上忽地“嘭”的一声响,一丝白气从中迸出。
第三十一章何惧涯无边
羊剑容见这白气溢出,叫道:“儒郎!”伸手去按住儒子的肩头,肩头上正是一根需刺出的小孔。
她尚未触及,已觉一股直刺骨髓的寒气从小孔中直透而出,震得全身奇寒难当,急忙问道:“儒郎,蝼蚁尚且偷生,你这是为何?”
儒子心中一酸,说道:“剑容妹子,我自被八大长老诛灭仙身以来,已是个怪物,虽与你曲韵相通,但如何能与你在一起呢?若要与你在一起,却要吞食小玉。她跟随我修真多年,终日形影不离,情同手足。这……这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事。”说话之际,话语哽咽。
羊剑容泪意连连,盈盈欲滴。
儒子略一定神后,又道:“今生与你无缘,但求来生再聚。你我自结识以来,时日虽短,但你在我心中,你……我也从未求你做过任何事,如今有一事相求,求你将我的元神送回儒门八大长老的手中。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求你!”
羊剑容失声痛哭道:“不!如今小玉已碎,你为何仍是执意如此?”
儒子心中顿时泛起一阵豪气,说道:“那慕容教主当真是世间第一大英雄,为了避免胡汉冲突,甘愿自弃大权,这一份情怀,让人敬仰。儒子不才,却要效法这位大英雄,我如今仙身已失,又被妖藤控制真元,迟早会变成妖魔,穷凶极恶、阴鸷暴戾,甚至杀人不眨眼。我这一生无法成为大英雄,却也不能做大魔头。儒门岂可出一个大魔头?因此,我宁愿自灭,也不愿遗祸人间!”
羊剑容神色黯然地说道:“你如何能忍心抛下我?”
儒子道:“慕容教主与你师父亦是情投意合,最终仍是未能走在一起,个中情由,外人不得而知。但我猜想,慕容教主如此英雄了得,自是以天下苍生为念,忍痛抛却儿女私情。我不忍以小玉为药,亦不忍遗祸天下。”
羊剑容说道:“你却忍心抛弃我!”
儒子道:“我对剑容妹子之情,确是出乎一片真心,奈何天不如人愿。”
紧接着,身上又是一阵“噼啪”声响。起初如同竹节爆裂一般,后来似鞭炮声,越来越急,越急越响。他身上的根需小孔尽数开敞,千疮百孔,一丝丝的鲜血元力从中溢出。
羊剑容一把抱住儒子,双手紧按他身上那千百个不住的渗着丝丝凉气的小孔,一面堵塞,一面痛哭道:“儒郎!世间之人,无有不死。求死倒是容易,求生却难。你如何能狠得下心来,留下我一人在这世间受苦?”儒子身上根需之空实在多如牛毛,羊剑容只有两只手,一手只有五根手指,又哪里按得住?
儒子凄然道:“我与你只是一面之缘,不值得你日后牵肠挂肚,枉自思念。我本来就是儒门的罪人,自镜练河中帮嫂子慕容寒杀戮同门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一错再错、彻头彻尾的罪人。如今倘若将自己的元神交由道门处决,必定能化解两门之间的误会。如此一来,八大长老也不会追究你的罪,还能保你平安无恙地出桃源。”
羊剑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激,但更多的是悲痛难过,眼见儒子鲜血元力流淌不止,泪水迷离的说道:“儒郎!我不要出桃源,我要与你在一起。高山流水,人生知己难觅,你要身死,我也不愿独活!”
情急之下,催逼灵力,逼得自己元神出窍,从儒子脑门钻了进去。
她原本也不识得这些医理,只是不忍儒子就此元气流尽,因此让自己的元神堵塞儒子身上的千疮百孔,实是无奈之举。
儒子大急,喊道:“剑容妹子!你不能……”眼见羊剑容为了救自己而自灭元神,立马收敛内息。只是一切为时已晚,就在那一刻,两元神紧紧地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鲜血和元力因此得止。
其时,月已中天,银光溶溶,泄落在平静无风的水面上。两元神如梦游九天,情意绵绵、神思缥缈,不知身归何处。
次日,儒子从梦中醒来,只觉一片铮铮清音夹杂阵阵香气飘来,体内顿生一股妙不可言的舒泰。坐起身来,只见船头上,羊剑容以水为镜,凭照梳妆,青絲委地,自有一股清水出芙蓉之姿。
儒子看了,回想昨夜一番光景,又是一阵痴呆,良久才轻步走过去,恐怕惊动这份静谧。羊剑容脸色潮红,滋润无比。
船头左侧酒坛上明火若有若无,火上正在烤着的刀鱼发出阵阵清香。
羊剑容还是感觉到儒子的到来,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此时,偶有水鸟飞过,仅是长唳一声便即远去,唯恐惊扰了这动人的一幕。
儒子在她身旁坐下,看着眼前这一片无边无际的水泊,说道:“剑容妹子,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想不到我在你心目中竟是如此的重要。道门庄子他老人家说得不错: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此语因是出自道门庄子,庄子乃道家学派继老子之后的大人物,而儒子身为儒门中人,因儒道斗法而不愿在人前称之为圣贤。
这句话的大意是:泉水干涸了,两条鱼口中吐沫,互相润湿。庄子以此作喻,同在困境之中,各自以微薄的力量,竭力互相帮助,保住对方的性命。羊剑容不惜元神出窍来阻止儒子元阳精血外溢,儒子一时激动,忍不住说出了庄子这段话。
羊剑容心中一动,欲言又止地看着儒子。她本想将“相濡以沫”后的一句“不如相忘于江湖”说出来,但因不愿大煞风景,也就作罢。
眼前尽是蓼儿洼,不知尽头在何处。
儒子双眼呆呆地看着,又道:“自你将我从诛仙台救下来,我一直心中迷茫,就如同眼前这一片蓼儿洼。我既不能回儒门,又无法随你出桃源,这天地虽然宽广,但除了这茫茫无际的蓼儿洼,再也无我容身之处了。”
羊剑容道:“此时难得抛却世间凡尘俗事,岂不是好?”
儒子道:“是啊,如今我心有所系,管他什么儒门,管他什么世间疾苦?倘若一辈子在此纵酒弄琴,不理人间之事,岂不美哉?”
若在此前,儒子必定会想:桃源外流离失所之人如此之多,堂堂男儿又岂能只求一己之逸,置天下穷苦百姓不理?此举非君子所为。
羊剑容却道:“只可惜,天地太妒忌有情之人,如此良辰美景,也不知能……”她本想说“也不知能维持多久”,欲言又止。
此时两人正沉醉在一片花香蜜浓、雨意云情之中,也不想说这些大煞风景的话。
昨夜羊剑容自出元神替儒子阻止鲜血元力流出后,儒子虽觉体内寒气尚未消除,自是碧血灯笼之毒未解之故,但似乎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道早已荡然无存。因仙身被诛,一个多月以来逆用儒门心法所得的灵力亦是逐渐消失,形体躯壳虽在,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而羊剑容虽无灵力,仙身仍在,假以时日,原本可以恢复;但自元神出窍后,能否回复灵力,已是个未知数。
儒子抚摸着羊剑容的长发,缓缓说道:“正如你所言,人生在世,无有不死,你我相遇,已是天地造化。若是上天给我一百年的时光,我便一百年都要与你在一起;若是给我的只剩下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只要是有你陪伴,我亦觉心满意足、无怨无悔。”
羊剑容道:“可是,你的仙身……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怎么够呢?我要一百年都和你在一起,天上地下,生老病死,永不分离!”
儒子满心无奈,当真后悔不听她的话,若是将小玉当药,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仙身消逝;但当以小玉为药,自己又真的能吃得下?
良久,儒子才问道:“你不是说桃源外有个百药王吗?或许他另有他法!”
羊剑容道:“不错,这是咱们唯一的希望!”不禁秀眉紧蹙,又道,“可这片蓼儿洼何处是个尽头?”
儒子只得自我打气地说道:“日日行,不怕千万里;夜夜走,何惧涯无边?倘若只朝一个方向划去,蓼儿洼虽大终有尽头之处;而心力不歇,总有到达彼岸的一刻。”
话虽如此,说得实在没有底气。
羊剑容不忍拂逆,点头称是,怕迷失方向,一路朝日落方向划去。
两人縱酒弄琴、烤鱼赏月,如此断断续续行了十余日,四周仍是茫茫的蓼儿洼,不知边际。儒子病情逐步加重,他虽精擅医术,于仙身一节却无可奈何。
正觉气馁,突觉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桃花香气。
儒子心中一震,兴奋掩饰不住,喊道:“桃花香!桃花香!”
羊剑容四下张望,哪里有什么桃花?又细细嗅了嗅,丝毫不闻花香,说道:“儒郎,你又是入梦了吧?”
儒子坚毅的说道:“不是的!我真的闻到了桃花香,再向前划过去看看!”
羊剑容也不抗拒,用力划船。
约摸行出五里,羊剑容忽然站了起来,兴奋地道:“儒郎快看!儒郎快看!桃源!桃源!”不胜欢喜,一把拥住儒子。
两人定睛一看,隐见蓼儿洼尽头,水天相接处一片遮天云霞,似是漫山遍野,连缀成毯的桃花树。
眼见于此,两人心中暗暗窃喜。
羊剑容微微一笑的说道:“你的鼻子真灵,相隔这么远,竟能嗅到桃花香,比我们玉女门的大黄还要厉害。”
儒子亦是笑道:“你转得真快,居然从白羊变成小狗啦!”两人这么一笑,十余日的愁云苦雾,一扫而空。
儒子道:“此处已非桃源之地,没想到这片水泊的尽头,仍有如此好去处。咱们这就过去!”两人又再划动小船。
桃林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实际上隔山跑死马,划了大半日,仍是不曾靠近一般。
儒子看着这桃林,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我曾听庸公说过,儒门曾出过一名奇女子,修仙之资不在当时诸子之下,因是女儿身而无法入选诸子之列,后来在儒道仙剑大会斗法大会中,结识了道门一名修真的美男子,两人便由此相爱。
“如此一来,触犯了儒道两门的祖法,双方的家族因此各自遭受灭门的惨祸。从此以后,他们双双脱离了桃源,并发誓不与桃源之人来往。如今这里又是一片桃林,说不定这里就是他们隐居之所。”
羊剑容长叹一声,越来越觉得这些所谓的祖法不可理喻,又不便出言直诟其非,心想:如今儒郎与我有了情意,就算并未堕魔,也是无法再回儒门的了。眼见蓼儿洼有了尽头,心中兴奋,加快划动。
小船破浪而前,一路上越来越是凌乱,桃花之香,夹杂着从芦苇中不时散发出的阵阵恶臭。
两人自觉不对劲,移近一看,却见水上漂浮着尽是光头的尸体,从衣饰来看,与先前偷袭的僧人毫无二致。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在问:“果然不出所料,竟有这许多僧人来寻难,为何又惨遭毒手?”
又行出五里,水中仍是不时的漂浮出红云一般的僧袍,每件僧袍下自然是一具僧人的尸身了。一看之下,让人触目惊心。
儒子说:“这一路上所见的恶僧,都是一招毙命,不知是哪一位高人所为。难道他在暗中保护你我二人?”
羊剑容道:“这倒也不见得。你们桃源有这不讲情理的规矩,外来之人不得擅入。说不定这高人也有这些古怪规矩。这些恶僧冒犯了他的规矩,只好将他们一一……”伸出手掌在脖子上一横,作势欲砍。
儒子道:“那我们也是擅入此境,亦是难逃毒手。”眼见前方有路却去不得,心中黯然。若在往日,遇上这一番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困境,心中倒是一片泰然;但自羊剑容以元神相救后,一番月色溶溶,心中有了牵挂,也就少了那份豁达。
羊剑容笑道:“正如你所讲,说不定这桃林便是他们隐居之所。既然是儒门的高人,说不定有法子可以助你恢复仙身。”
儒子道:“咱们儒门对她全族如此不仁不义,若是得知我是儒门中人,岂不是要将我剥皮拆骨、食肉饮血?”
羊剑容道:“咱们的琴音终日响个不停,若是当真如此,只怕早已遭毒手啦。儒郎,你先在船上歇息,我到岸上探个究竟去。”
儒子一把拉住羊剑容的手,说道:“古有割臂之盟,今有元神之约。自你元神出窍护我后,天上地下,咱们永不分离。”
羊剑容回过头来,在儒子额上亲了一下,然后说道:“儒郎但有所命,无有不遵。但此时未知这里的高人是何许人也,还是让我先去探个究竟。”
正欲转身,忽地里,听得四周芦苇深处又是一阵窸窣作响。
儒子心头一震:“恶僧又追上来了?”
便在此时,一苍老的声音喝道:“哪个狗崽子不要命啦!在此鬼鬼祟祟!”声震四野,威势逼人,似乎是一老妇人所发。
儒子说道:“想来咱们的行藏还是被发现了!”
羊剑容说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难保不是南宫剑郎那些人再度玩弄阴谋诡计,要引咱们上当?”儒子正欲回答,忽听得一阵嗖嗖之声破空而来,“啪”的一声,一团红云落在坐船之上。上前一看,那红云正是僧袍,当中夹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形。
两人忍不住对望一眼,心想:这老妇人果真了得!
此时,那老妇人又道:“你们这些秃贼,活得不耐烦啦!”儒子顺着声响处望去,见一人老妇人从水草间倏然直出,纵身落在另一船上。她手中一阵青影舞动,来回挑动,提着船上之人的脖子,随手一扔,将船上的大半人送到水里去。青影如风,有如神龙,来去自如,灵动无比。余人哪有出手的余暇?又苦于无处可逃。
一人眼见无辜,喊道:“老施主何方高人?咱们要抓的是那小贱人,与前辈毫不相干吧?”
那老妇人手中的青影往船上一杵,欺身过去,在那人脸上“啪啪”打了两巴掌,喝道:“什么老输主?你们是要诅咒老婆子一辈子都输吗?老输、老输,老婆子与死老头争斗了一辈子,怪不得老是输,原来全是被你们咒的。”这话横蛮至极,却说得理直气壮。
青影一竖,水波立马向外荡漾。
儒子和羊剑容这才看清那青影原是一根长竹竿,那长竹竿毫无特异之处,急舞之时,有如神助一般,自是那老妇人玄术通神的缘故。
她一声厉喝后,长竹竿又是一挑,将那人远远地送了出去。那僧人本无恶意,只因说了“老施主”三字,触动了那老妪的心病,被误以为是“老输主”,死得倍加惨烈。
余人吓得胆破心惊,纷纷落入水中。
儒子听得她不解“老施主”是何意,立马想道:难道这位前辈亦是桃源中人?前些时日里,儒子欲相救“晋陽”时,亦是被僧人称之为“施主”。但他那时不解何意,后经羊剑容详加解释后,才对佛门有所了解。此时听得那位前辈将“老施主”误作“老输主”,便立马认定她是桃源内之人,似乎她还对这个“输”字特别畏忌,一听到“输”,便蛮不讲理地大开杀戒。
那老妇人又道:“你们要抓的是那会弹琴的小女娃,与老婆子大大相干。”又是四下一阵狂挑,随手一挑一甩,顷刻间便将余人打发得干干净净。
顿时,蓼儿洼又回复平静,那老婆子早已不知去向。
两人心觉奇怪,四下张望,突觉眼前灰影一闪,一人早已落在船上,轻飘如絮,乍现无声,船也不见得如何下沉。只见那老婆子头发花白,背微驼,手持长竹竿,乍看之下与一般老人无异。若不是先前来去自如的显露了那一手绝技,当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风吹便站不稳的老婆子,竟如此了得。
羊剑容跪在甲板上道:“多谢老前辈的救命之恩。”
那老婆子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就是摩天崖上那小女娃吧?小女娃用情深得很,曲道上的造诣也帅得很,老婆子寻你多时啦!”
儒子心想:原来,这老婆子十分赞赏我与羊剑容的深情,早已在此藏身多时,暗中替我们打发了不少前来骚扰的追敌。
羊剑容道:“多谢老前辈奖许。”
那老婆子道:“小女娃,你这就跟老婆子去吧!”
羊剑容惊问道:“去哪?”
老婆子道:“去伺候那些恶禽啊!你每日弹一曲,那恶禽一定听你的,老婆子也就不会再是什么‘老输、老输的了。”
儒子听得她要带羊剑容去伺候恶禽,心中有气,说道:“前辈,剑容妹子所弹奏的曲子,神妙无方,岂可对恶禽而弹?”
那老婆子先是一愣,然后冷冷地说道:“你这臭小子,啰哩啰唆,老婆子不陪啦。就此别过。”
长竹竿来势如风,轻晃之间,已将羊剑容挑了起来。儒子急忙挽住羊剑容的双腿,苦求道:“前辈手下留情,不可伤了剑容妹子,要杀就杀我吧!”
那老婆子回过头来说道:“果然是情深意重,请恕老婆子的不是。这样吧!我客客气气的借你家的媳妇儿一用,三日后再归还于你,如何?”腾身欲去。
羊剑容道:“小女子技艺粗浅,承蒙老前辈赏识,小女子实在是受宠若惊,却不敢叨扰老前辈。”
儒子横出一步,拦在当中,说道:“不可伤害剑容妹子。”那老婆子“哦”的一声,突然长竹竿一挑,带着羊剑容点向儒子腰间。羊剑容虽非身形似塔的壮汉,好歹也有分量,但她整个人被挑在长竹竿上竟似一枝芦苇一般。
若在平日,以儒子的眼光和修为,自然能看得出,这长竹竿便是这老婆子的法道行藏。但因心急羊剑容,无暇细思,眼见长竹竿点来,急忙躲避;又因内力全失后下盘不稳,跌倒在一旁。
然而,那竹竿来势竟是虚招,赚得儒子跌倒后,那老婆子早已闪身而去,消失在蓼儿洼当中。
儒子见那老婆子来去飘忽如鬼魅般,心中暗自佩服,急欲上前阻拦,又摔倒在船,牙齿咬破了嘴唇,伸手指向着那老妇人远去之处,喊道:“还我剑容妹子!”泪水竟忍不住滚滚直下,冲进满是鲜血的口中,一时分不出到底是泪涩还是血涩。
伤心了一阵,儒子强打精神,心道:见不着剑容妹子,横直是个死!忍不住喊道:“剑容妹子……”捡起摇橹,虽觉内息错乱,仍是凭着一臂之力将船撑了开去。
第三十二章君子所不齿
儒子顺着二人去向划了半天,待到蓼洼尽头时,已是入夜,一时不知向何处寻找二人的踪影;又早已筋疲力尽,倒在船上一动不动。
无奈只得次日再寻。
次日醒来,儒子胡乱吃了一顿后,走出船舱来,拖着沉重步子,踱向桃林。但见岸上一片桃花开得正艳,娇鲜欲滴,灿若云霞,卷燃阡陌纵横桃源的半边天,令人目不暇接。
儒子忍不住左手伸出,轻轻抚着一支花朵开得正盛的桃枝,说道:“天外有天,桃源外又有桃源,这里的桃花又是另一番风味儿,品种似乎远比桃源的要优良得多。”四下玩赏,看了这支,又怕错过那支,一路过去,竟贪赏忘形,流连忘返,日已渐渐西斜仍是不觉。
忽然脚下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才猛然醒悟,欲寻原路回来,却不知何去何从,心中暗骂道:儒子啊儒子,你只顾观赏桃花,连人家剑容妹子的生死安危都忘记了。糊涂蛋,该打!爬到一棵大桃树上,举目四周远眺,只见触目处尽是桃林,连绵不绝,无边无际,哪里有什么人影?
儒子心中暗暗叫苦,情知已是迷路,自言自语道:“还是老办法,且往一个方向去,终能找到出路。”一面奔走,一面喊着,“剑容妹子!剑容妹子……”狂奔了一阵,身子实在无法支撑得住,委顿在地。
但见桃林下有一片乱石,即移步过去,脱去鞋袜,随手扔在大石上,用手一摸,脚底竟起了大水泡。正欲运功调息,孰料放在大石上的鞋子竟滑溜下去,瞬间无影无踪。
儒子欲伸手去抓,却见大石下竟是一条裂谷,斜眼望去,约摸三四丈宽,黑夜中不知其深。心中吃了一惊,回想当日在桃林中与兄长对敌时,治子一招开天辟地,亦是在地下劈出如此一条大裂谷。他只顾回想,却不知道脚下这条大裂谷正是当日治子所劈,一直延伸至此。
回想与兄长之间的种种误会,又是自责不已,迷迷糊糊中,但觉桃林四周虫声轻唱,一片静寂。便在此时,桃林右侧大石上一人冷冷地道:“儒子,别来无恙?”声音不如何洪亮,却尖锐刺耳。
儒子直觉耳中嗡嗡作响,心道:难道又是孤灯大师?抬起头来,大石之上站着一人,身前一阵迷雾,面容看不清;身披长袍,左右大袖中各挽一孩童,一动不动,未知死活。
儒子心中一惊:“我行事总是不能思前顾后,一旦沉迷所喜之事便心无旁骛。此时身处险地亦不知提防,头顶大石上有人也不知,倘若此人暗算偷袭,性命提前休矣。”扶着石壁,勉强站立,出声道:“阁下何人?莫非是此间的主人?”心中却想:若非如此,何以得知我叫儒子?
那长袍人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在下哪有如此福缘,得享此间仙境福地?”
儒子见其既不以真面目示人,且全身上下透着诡异邪气,自非正人,一时也不顾得此处已非儒门桃源,喝道:“阁下既非桃源中人,依照桃源祖训,擅闯桃源者,杀无赦!得罪啦!”也顾不得仙身已灭了大半,一掌劈出,正是儒门玄术中威猛的招式,身前一块大石凌空而起。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逆练儒门心法所得的灵力,多半在自逼鲜血元力溢出时耗尽,因无仙身为根基,此时妄催玄术,体内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几欲摔倒在地。只是大敌当前,不可示弱,勉强苦苦支撑不倒而已。
那长袍人似乎早已看出此中的虚实,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待大石飞至身前,只见他长袖微微一动,数支碧绿柔软之物从袖底蹿了出来,黏住其身前一块碎石。
碎石应声而动,迅捷如电,直撞下来。
那嫩绿之物迅速生长,变成褐色,原来是些树枝。此举与儒子身上长出的妖藤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那些树枝受其操控,而妖藤不受儒子操控。眼见两石将要相撞,那长袍人却突然凝住不发,将其逼停在半空之中,而儒子所催的大石亦是无法进逼半寸。
只聽得那长袍人又说道:“儒子真乃神人。仙身被灭,非但不死不灭;灵力尽失,此时居然还能发灵力催动玄术,当真令人敬佩不已。”
儒子一听得他说什么“神人”,心中苦笑不已,却仍是强装硬气说道:“过奖!过奖!要够得上这‘神字,还不知要修上几百年;但要对付阁下这种行踪秘诡,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小魔小丑,也不必动用什么神不神的。”一催灵力,欲将大石逼向前,却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两石俱化为齑粉。
儒子驱动的是大石,那长袍人仅是以树枝卷起跟前一块碎石就可抵住,单凭这一招,足见其玄术上的造诣极是非凡。
两石相撞之下,那长袍人一击而占上风,却不见有丝毫得意的举动,似乎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就在那长袍人大袖微微飘动的一刹那,儒子已然看清两孩童的衣饰,正是儒门后辈诸子中人所有,但脸面掩在大袖当中,无法确认是诸子中的何人。此时欲救人却又自知不敌,心中倍觉焦躁不安,心想:剑容妹子曾说,黑白阴阳两冥王为了修炼什么绝世大法,令门下四处搜捕天下修道中人的孩童。此人自是阴阳门中人无疑。想到这里,心中一震,一时彷徨无策。
却听得那长袍人道:“人家千金大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你却视而不见,执迷不悟,枉费了人家一片好心意。”
儒子突然“啊”一声说道:“阁下可是……”此时,那人身前迷雾消散,露出一张青脸来,如僵尸般绷直,毫无表情,说道:“天地合一,唯我阴阳。”
儒子说道:“阁下是十大阎王中的木青牙!”
那长袍人身子一颤,说道:“有劳儒兄挂怀,竟能记得在下。不错!在下正是阴阳门中的木青牙。阎王什么的,不敢当。”话虽如此,青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一招而胜儒子倒不见得有何异常举动,此时听得儒子能喊出自己的名字,身子竟是一颤,此举倒是大出儒子意料。
儒子心道:怪不得阴阳门如此嚣张霸道,叫嚷什么“天地合一,唯我阴阳”。仅仅是这十大阎王之一的木青牙就如此了得,遑论其他同门中的高手?他见仇人便在眼前,虽知此时力有不逮,仍是怒道:“木青牙,你率阴阳门犯我桃源,所为何事?”
木青牙听而不见,反问道:“儒子兄弟,木某人受人所托,可否向你打探一个人的下落?”
儒子道:“桃源之人素来不与外交通,无可奉告。你祸乱我桃源,触犯祖法,罪不容诛。”又是强催儒门玄术,正是一招开天辟地。
木青牙也不以为意,淡淡地说道:“儒兄还是如实告之为好。”眼见青光闪动而来,突然两手轻轻一抖,将手中的两孩童震得全身骨骼爆豆般作响。
儒子心中一惊,生怕伤及无辜,救人心切,一招开天辟地只使得一半,便硬生生收住。饶是如此,青光起处,一阵狂风仍是吹得木青牙长袍猎猎飘动,“噼啪”一声,竟从中断了开来。两孩童掉落在地,将及而未及之际,他袖底立马又长出枝丫,顷刻间转而为手,将其牢牢拿住。
枝丫截断能生,断臂亦能重生,实属异能。
儒子心中惊异无比,但见他以孩童来做护身盾牌,喝道:“无耻!”心中暗想:这二子到底是何人,又是何时落入他的手中?
木青牙僵直的脸微微一皱,说道:“收发自如,非神人而不可为,令人佩服。”
其实,儒子哪里是收发自如?强行运玄术,骤然而停止,只因灵力不济罢了。
儒子眼见木青牙有恃无恐,奈何不了他,只得以言语将其镇住,说道:“阁下谬赞,儒子这点不成器的末技,当真是贻笑大方。据我所知,当今天下,当真够得上神功无敌、旷绝古今的人物,非贵派黑白阴阳王莫属。
“阴阳门能引领群伦,执天下修真门派的牛耳,靠的自然是真实本领。阁下贵为阴阳门十大阎王之尊,想必亦是谨遵贵门法旨的了。在下不才,有心想向阁下讨教,还望指点一二,只是阁下手中多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孩童,碍手碍脚的,儒子决不能占这点便宜。”
木青牙道:“素闻儒门中人沉稳厚重,却想不到儒子兄弟竟是如此出人意表。木某人素来是邪魔外道,做尽天下正人君子所不齿之事。儒门中人有心向邪魔外道请教,我就连同后辈小子一并赐教,如何?”
儒子佯装惊讶,说道:“什么一并赐教?阁下言之所指,莫非这两孩童亦是儒门中人?且待我验明正身。”举步欲上前,伺机搭救二子。
木青牙喊道:“且住!儒子兄弟休要打两小子主意。否则两小子性命不保。”他早已暗中见识过儒子之能,知他诡计百出,不可以常理度之。虽然先前一番相较,自知灵力大占上风,却仍捉不住儒子的底细,见儒子上来欲夺二子,立马撕破脸皮。
儒子道:“阁下亦是修道之人,行此卑鄙之事,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心知木青牙欲以此两子性命威胁,又道,“两孩童来历不明,你随便抓来,就想逼我就范,岂不是将我看矮了?”
木青牙“哦”的一声说道:“木某人当真是糊涂至极了,竟会抓错人。两臭小子,这就送你们去见真的阎王吧!”衣袖无风自鼓,声势逼人。左右腰间两孩童均是一震,同时“啊”的一声喊了出来,但面容仍是被木青牙运黑烟迷雾遮住。
儒子眼见二孩童身在半空,随时命殒当场,仍是不为所动,突然哈哈大笑。此举大出木青牙意料之外,立马收住了灵力,问道:“我要杀这两小子,你何以无动于衷?”
儒子道:“木兄,你要杀他们早就下手啦!又何必等到此时?”
木青牙说道:“好一句‘木兄!”亦是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儒子耳膜嗡嗡作响。自与儒子会面以来,他一直神情僵直,此时虽在大笑之中,亦不例外,一阵大笑后说道,“能让儒子兄弟称一声‘木兄,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木某人脸上贴金啦!哈哈……”
此时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又道:“儒子兄弟之才,普天下没几个及得上的,足以让人称羡。曲艺、医术、武学、玄术,无一不精,无一不晓,木某自是佩服得很!你既是聪明之人,又何必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来着?儒门后辈诸子:忠、孝、仁、义;礼、恕、智、悌;另有一母双胞的温良。据我所知,儒門八大长老看护的还有‘恭‘俭‘让‘信四柄灵力慧剑,却不知这余下四子是何人?”略一沉吟,又道,“忠孝仁义、礼恕智悌信、温良恭俭让,想必是信子、恭子和俭让两子了。”
阴阳门虽在桃源之外,却早已将儒门上下打探得如此清楚,儒子不能不大吃一惊,此时受制于人,也只好相机行事,说道:“既然木兄早已对儒门诸子了如指掌,自然不会为难你手中的温良二子。”
木青牙又是一惊:“何以他得知这两子就是温良?”桃源大变后,木青牙对儒子的一举一动甚是了然,更知他诡计百出。他夹持儒门两子,以之为挟,原是教儒子有所顾忌,此时见儒子竟能认出是温良二子,甚是不解。
原来,儒子之所以能断两孩童是儒门后辈诸子,是因为他们的衣饰,却不知是何人。这时,他能断定他们是温良二子,那是因为良子的尖叫声。因为良子早已咬断了舌头,所发的声音与众不同,儒子精于音律,对声音有着天生的机敏,一听之下,便知是良子无疑。良子既在,另一个自是温子了。
此中缘由,儒子自是不会向木青牙透露,说道:“木兄,你不是称我为‘神人吗?既是神人,那神人自有妙识。你这些故散烟雾蒙蔽人的雕虫小技,又如何瞒得过神人?温良二子本就是慕容寒所生,你却拿你主人爱子的性命来威胁我,此事若是传到慕容寒那里,看你如何交差?”
木青牙自知儒子此话不可靠,也实在猜不透其中关窍,心中不由得一震:这家伙果真是不容小觑,幸亏没有贸然行事,不然要吃大亏。
儒子反将木青牙一军,索性乘势追击,装神装到底,又道:“木兄,你受人所托,要向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想必是慕容寒想要剑容妹子吧?你这人当真是稀奇古怪,既是受慕容寒所托,却又以她所生的二子来威胁,未免太过失算了吧!”
木青牙更是木然,想不到儒子竟将前因后果推究得如此清楚,逼不得已,只得说道:“儒子兄弟真不愧神人。既然如此,咱们来个公平交易,你看如何?你贵为儒门中人,却四体不勤,有失观致。木某人有一手‘节外生枝的本领,你先前是见过了的。若是儒子兄弟答应所求,我可以将这一门功夫传给你,让你断臂重生,如何?”
儒子心道:“我仙身已失,性命不知何时终止,要这手臂又有何用?剑容妹子待我情深至斯,我又岂容慕容寒再伤她半根寒毛?”说道,“实不相瞒,剑容妹子被一来历不明的老前辈劫去,儒子身到此间,正是为追其行踪而来。”
木青牙“啊”的一声,大吃一惊地说道:“天下间还有谁有如此道行,能从儒兄手中劫人?既然如此,木某人就不打扰啦!”转身欲去。
儒子道:“请木兄将温良二子留下!”
木青牙冷冷地说道:“儒子呆在桃源,不知如今江湖上的规矩。你想要从我手中夺回这两小子,总得拿点什么来交换吧?”他与儒子交手,自知儒子此时灵力远不如己;但见儒子竟能透过黑烟迷雾认得温良二子真面目,又是惊疑不定。他身为阴阳门阎王中人,却受制于人,实有不甘,口出此言,实是有心再度试探儒子的虚实。
儒子一愣,说道:“木兄所言极是。但我除了身上这件灰袍外,别无长物,且这件灰袍亦是他人之物,木兄若是另有差遣,儒子自会尽力而为。”
木青牙嘿嘿冷笑,说道:“儒门圣人有云: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你下巴轻轻,就不怕失信于人?儒子兄弟神功盖世,鬼神难测,这两个小子可是木某人的护身符,若是不将他们提在手中,恐怕木某人没有性命走出这桃源;但儒子兄弟既有所命,木某人只好照遵不误。好!你就拿儒门心法来交换吧!”
儒子“啊”的一声,想起桃源救治悌智二子时,宋扁鹊曾说悌子尚未晕去时讲了一句话:“快告诉儒子叔叔,他们要……”失声叫道:“儒门心法天下正宗,从不外传。即使是儒门中人,若非诸子之列,亦不得而知。你们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儒门心法。”
转而又想:慕容寒曾道,兄長与阴阳门勾结,既然阴阳门欲得儒门心法,自可向兄长讨要,又何必向后辈小子下毒手?
木青牙道:“不错,阴阳门此番兴师动众,自是为儒门心法而来,这心法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正是儒子兄弟你。”
第三十三章一死报知己
儒子道:“承蒙阴阳门青眼有加,儒子何德何能,敢烦阴阳门劳师动众?”
木青牙道:“儒子兄弟大才,所创神曲,世间罕有。两位老人家得知你曲韵上的造诣后,倾慕不已,不惜多番千里传音,令木某人务必请儒子兄弟到仇池山做客。本门两位老人家求贤若渴,以儒子大才,堪当大用。如此大好男儿、大英雄,当放眼天下,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业。但儒子兄弟如今却屈居于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之下,岂不枉然?”
儒子喝骂道:“阴阳门的高枝,儒子粗鄙浅陋,愧不敢攀。儒门与阴阳门素无交往,更谈不上交情。你们乱我儒门,落毒加害后辈小子,引我堕仙成魔,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木青牙仰天长笑,说道:“孤灯大师啊孤灯大师,你号称天下下毒本领天下第一,木某人真替你感到羞耻。”转而面向儒子,竖起大拇指说,“儒子兄弟真乃神人,居然连孤灯大师的毒都解得了。”
儒子问道:“孤灯大师为了逼问儒门心法,这才对诸子落毒手?”
木青牙道:“非也!非也!儒子兄弟是我阴阳门上宾,木某人礼敬有加唯恐不及,岂敢再容门下之人妄加一指?只是孤灯这个老糊涂,自称天下第一毒,无人能解,却没有想到竟会栽在儒子兄弟的手里。因此他心有不忿,急报私仇,不尊号令,私下对你落毒手,坏了黑白阴阳两冥王两位老人家的大事。这笔账,两位老人家早晚会与他算清楚!”
儒子心道:原来如此!我逆用儒门心法本就是凶险至极之事,却没想到居然能解孤灯大师的碧血灯笼,侥幸得很!同是一毒,落在诸子身上能解,落在我身上却是解不了,仍是因为逆用之故。我逆用儒门心法后,元力由正转邪,想必孤灯大师便是利用这一点,否则他也不会如此自信的说什么还我一身奇形怪状。只因我逆用儒门心法导致自身奇形怪状,才被外界的奇形怪状有可乘之机。
想到这里,不由得涔涔汗下,玄术上胡闹将自己变成了妖魔;而曲艺上胡闹,却引来黑白阴阳王。又问道:“黑白阴阳王既是为我儒子一人而来,为何趁我醉酒之际,催我入幻,诛杀道门上下及一众长老?”
木青牙道:“木某自知道行浅薄,无能请得动儒兄,唯有责令绿竹翁等去办成此事,逼得你无回头之路,然后……”
儒子失声叫道:“你说什么绿竹翁……”
木青牙道:“事已至此,亦不瞒你。黑白阴阳王素有一统天下的决心,这妖兽两界多有归附,绿竹翁之流便是阴阳门在桃源布下的棋子,志在监听桃源儒道两门的一举一动。”
儒子心头一震:木青牙,木行使,树妖花精,原来他们都归木青牙统属,怪不得阴阳门对桃源了若指掌;且绿竹翁等又鼓动我自创玄术,原来如此。一时心神激荡不已,无法相信素来将他们视作琴道曲艺上知音的,竟是阴阳门中人。因为曲韵通心,他从未察觉到他们有任何异动,为此还在八大长老之前替其置辩,极力维护这些同道中人。此时被木青牙点破,如何能接受得了?
他屡遭捉弄,于大起大落倒是看得极轻,但始终无法接受此番愚弄,忽觉有异,说道:“木兄,你故意搬弄是非,挑衅离间,让我心神大乱,然后好下手请我去阴阳门吧?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木青牙心中暗笑:此人当真呆头呆脑,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说道:“儒子兄弟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待友至诚。木某人福缘浅薄,无能与你结交!”
儒子道:“邪魔歪道!少来这一套!儒子不上你的恶当!”心中倒是希望当真是上了木青牙的当。
便在此时,桃林中三五成群之人缓步而出,当中一苍老之声说道:“儒老弟,木行使所言不错!我等确是有愧于你!”为首一人正是绿竹翁,身后便是凌云子、幽兰君、枫林仙等众。
众人徐徐而出,如同一片移动的绿阴,蔚然成林,飘到木青牙跟前,与其叙了属下拜见上司之礼。
礼毕,绿竹翁又道:“木行使,果然不出你老人家所料,儒子才大如海,所谱之曲,神妙无方。这些全是儒子近来所谱之曲。”说完,从法道行藏中取出一沓用绳子连在一起的竹简。
木青牙大喜,神情激动,伸出枝蔓缠住温良二子,腾出双手,然后恭恭敬敬地接过。他将曲谱高举过顶,生怕多看一眼便是亵渎圣灵一般,将其收入法道行藏中,然后说道:“绿竹翁得此神曲,定能让两位老人家威颜大悦。这番汗马之功,木某人定会替你们美言几句!”绿竹翁等恭敬地答谢。
如此情状,直令儒子全身如坠冰窖当中,血脉却又为之贲张,胸口一痛再痛。饶是他平素脾性和气、克己复礼,此时仍是忍不住失声痛骂道:“无耻之徒,枉我与你们倾心相交,并结之为异姓兄弟。你们却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在背后计算于我。”大怒之下,只听得“嗖”的一声,千百条妖藤从他周身迸射而出。
木青牙铁青的脸更加难看,他一直畏忌的就是儒子此举。此时逼不得已,长袖一出,又是柔软绿枝裹向妖藤,但这一次竟有数千条之多。
绿竹翁喊道:“保护木行大使!”身形飘忽,影动斑驳,拥到木青牙跟前,将其与儒子分隔开来。
妖藤被木青牙袖风带过,儒子立马觉得全身剧痛,神经麻木不仁,无法动弹,正暗自叫苦。似乎,木青牙正是这些妖藤的克星。
儒子整个身躯置在妖藤当中,见绿竹翁等果真是阴阳门的眼线卧底,喝道:“你们不仁,休怪我无义!”千百条妖藤飞出,却听得绿竹翁喊了一声“着”后,紧接着,木青牙体内突然一声巨响,似乎从中炸了开来。木青牙脸色惨变,喝道:“绿竹翁,你暗算本使!”原来,绿竹翁等呈给木青牙的竹简不是什么曲谱,而是绿竹翁修炼的法器,此时被他一引,从中炸了开来。
绿竹翁不等木青牙回过神来,同时急喊道:“救人!”早有幽兰君与凌云子欺身直上大石,逼向木青牙,扯其枝丫,出其不意地将温良二子夺了过来。
木青牙大急,身上虽被炸开了一个透明窟窿,但顷刻间,又枝发芽长,完好如初,喊道:“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妖魔,胆敢作反?”双袖一挥,袖中“噼啪”作响,一株株枝叶从中长了出来,枝叶所过之处,便有十数树妖花精被击得粉身碎骨。
幽兰君与凌云子亦是难逃毒手,被这些看似柔软无力,实则坚韧无比的枝直刺入体内,吸得只剩一副皮囊。临危之际,将温良两子向绿竹翁一抛,欲待出言,却已灰飞烟散,形神俱灭,唯留空气中一阵幽幽的清香。
眼见温良二子夹风而来,绿竹翁根需戟张,卷向二子,劲风过处,早已将两子送了出去,二子身形消失在半空之中。
木青牙急喝道:“留下两人!”与此同时,长袖鼓动,枝叶随风,蛟龙出海一般扑向绿竹翁。
众仙立马奋不顾身相救,千缠百结,裹住木青牙。他们的修为远在木青牙之下,此时依仗人多,又先声夺人,全是些下三滥群殴的无赖手段。
如此奇峰急轉,儒子已然明了,知绿竹翁等人虽是阴阳门中人,却有心相助自己。眼见绿竹翁身遭巨厄,身上妖藤立马缠向木青牙长袖,救援绿竹翁。
木青牙对儒子始终心有所忌,哪里容他相助?见他身上妖藤逼来,立马搅动绿枝,绿枝见风便长,威力丝毫不逊于碧血灯笼。
此时,众仙亦已飞身到来。
顿时,千百万条妖藤夹缠着木青牙的长袖,又与众仙身上的枝丫混杂在一起。各自灵力一催,顿时盘根错节,如同一座堆得乱七八糟的柴山,劈不完、烧不尽。当中无人能动,也分不清谁是谁。
木青牙喝道:“绿竹翁!你胆大包天,胆敢犯上作乱!小心你们的狗命!”
绿竹翁道:“儒门圣人有云:吾曰三省吾身,为人谋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我等与儒子仙曲韵相通,承蒙不弃,被儒老弟视为知音。如今却做出这等不忠不信、不仁不义之事来,还有何面目苟存于世?”
木青牙企图摆脱众妖纠缠,无奈被众妖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众妖,里三层、外三层、中间又三层,裹得严实,密不透风,无奈之下又是怒道:“胡闹!妖仙殊途,你们本就是些低贱的小魔小妖,人家岂会将你们当成至诚挚友?”
绿竹翁道:“儒门八大长老令儒老弟等诛灭我等,而儒老弟不顾仙身被灭,力护我等,我等无以为报。因与朋友结交,贵乎心诚。我等为了活命,竟做出对不住朋友的事来,如此贪生怕死,罔顾信义,当真是卑鄙至极,无耻之尤。”说完将身上的根需尽数刺向木青牙。
余仙亦是纷纷效尤,为了护住儒子大有不惜与木青牙同归于尽之势。
儒子心中流过阵阵暖意,却无法阻止。只听得“啪”的一声,挺拔苍劲的大柏树断为两截;又是“唰”的一声,独木成林的老榕树枝飞叶散;紧接着又有数名树妖花精被诛,从儒子身上生出来的妖藤亦是多半被毁。
木青牙每毁一妖,手臂便断一截。
儒子心想:木青牙此举原是两败俱伤之法,为了摆脱众妖的纠缠而不得已行此险着,每灭一妖,自身便多一分伤。难道他也不要命了吗?但出乎儒子意料的是,木青牙双手的木枝每断一根,便又有新的一枝新芽长出,然后迅速膨胀成木,无穷无尽。
儒子彷徨大急,说道:“竹翁上仙,儒子愚昧无知,累及你们的性命,你们甘愿舍命护我,我却束手无策……”
此时,又是一阵洪水般的碧浪滚滚而来,直卷儒子四周。绿竹翁喝道:“天罗地网势!”挥动根需,向木青牙的所发的绿浪荡去,然后又道,“儒老弟,我等已缠住木青牙这老贼,你急催灵力,灭他躯体!”
儒子觉得此计大妙,抽出妖藤,逼向木青牙,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说道:“不!诛灭了木青牙,你们同样要毁!”
绿竹翁道:“我等道行尚浅,只能略挡一阵。这老贼正在将我等逐一击杀,若儒老弟不当机立断,待老贼杀完我等,又来对付你,大伙仍是无一幸免。若是儒老弟突催灵力,将我等与木青牙一同毁灭,而你可趁机摆脱纠缠,只需护住心脉,还有一线之机。儒老弟,我等累你堕仙成魔,如今能为你一死,就当作报答……快!木老贼发难啦!”
木青牙听得绿竹翁之言,早已强催灵力,手上的枝芽长得更快。
儒子凛然说道:“为了我一个而牺牲众位好兄弟、好姐妹,儒子宁死不为!”羊剑容为了救他仙身,曾劝他以琢玉剑为药,尚且不忍。这活生生的同道挚友,知交兄弟,儒子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消亡?
绿竹翁心意决绝、死志已坚,催促道:“你若不行此着!我等立马自断灵脉,仍是因你而死!”众仙纷纷效尤,用力缠住木青牙身上的枝芽。
儒子道:“好,今日就一同去见阎王,黄泉路上也热闹得很!”瞪了一眼繁枝茂叶中的木青牙,大喝一声,猛催灵力,与木青牙同归于尽。
只听得一声巨响,抱枝成团的众仙从中炸了开来,儒子身上千百条妖藤亦无一幸免。受此力道一震,儒子亦被震倒在地,却觉有一股强大无比的灵力替自己挡了一阵,自是众仙临危之际舍命相护之故。
众仙如此相助,元神尽数落入儒子的法道行藏之中,而躯体早已烟消云散。
儒子心中又是一阵感激,情急之际,立马运力护住心脉百骸,而身后飞花落叶,漫天舞动,自是众仙形散体灭的景象。
儒子心中一片黯然,忽地想起:温良二子呢?我只顾一时之义,却将儒门大事抛之脑后。四下查看,忽听身旁一声喘息传来。转身一看,只见一支竹竿斜插在地,根需尽去,枝叶全无;欺身过去,一把捏住青竹,将灵力源源不绝地传了过去,一盏茶工夫后,那青竹现出了人形,正是绿竹翁。
儒子叫了一声:“竹翁上仙!”上前将其扶住,但此时的绿竹翁须发全无,头顶也是光秃秃的,奄奄一息,得见儒子无恙,心头一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绿竹翁垂泪道:“儒上仙,我等本就是妖精,道行浅薄,原本就不配与你结交。而你并不以之为嫌,反与我等倾心相交,结拜为兄弟,这番恩德,我等唯有以死相报。”
儒子一把抓住绿竹翁的根需,欲传灵力替其续命。
绿竹翁却道:“儒老弟,老翁已是将死之妖,再多的灵力亦是枉然。你若是再为我自耗灵力,我立马自绝灵脉!”儒子无奈,只得作罢。绿竹翁又道,“儒老弟,老翁临死前有一事相求!”
儒子垂泪道:“阴阳门无道!我必定替你杀尽阴阳门这帮无耻之徒,让你们大仇得雪!”绿竹翁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阴阳门乃当世第一修真大派,门徒众多。黑白阳阳两冥王更是玄术通神,拘禁了妖兽两界,我等逼不得已才受其驱策。报仇之事,不提也罢。”
儒子点头,问道:“不知上仙所求何事?儒子无有不从!”
绿竹翁微微一笑道:“老朽是个妖,却未必就死,只是这元神若要重……罢了!这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老朽还是安心地死吧!临死前若是能再喝上一杯,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儒子因心神激动,并未察觉到绿竹翁话中的真意,听得他临死前竟然惦记着要喝上一杯,又为之哑然。当即替其取出藏于法道行藏中的风露酒,仍是长竹壶,竹节杯子,满满地斟上一杯,递到绿竹翁跟前。
綠竹翁双手巍颤颤地接过,说道:“为了活命,竟然做出出卖朋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如今思之,仍觉汗颜无已。我等竟是贪生怕死之辈,不配与你上仙结交,这杯酒老翁原是喝不起!”将竹节杯放下。
儒子连忙阻拦,说道:“上仙高义,为儒子一条薄命而……”眼看四周仍是漫天飞舞枝枝叶叶,心中又是一阵伤感。
绿竹翁只得一饮而尽,仍是回味无穷地说道:“咱们是些修真的山野老妖,却眷恋这凡尘俗世,心有旁骛,难窥上乘之境。儒老弟,你也是一副侠义心肠,于儒门修真之道格格不入!老哥有一句不中听的话,不知该不该讲?”
儒子道:“但说无妨!”
绿竹翁自斟了一杯,然后又道:“儒门先圣本是以入世之态而创下儒门,后世的修仙之人却误解圣人言。”
儒子听得绿竹翁非议本门,脸色惨变,却见绿竹翁将手中的酒喝个杯底朝天,不顾儒子情面,仍是说道:“如今天下大乱,儒道两仙剑派远离尘世,躲在这世外桃源一味地修仙求道,所得之道术,又全用来斗法,从不过问世间疾苦,岂不有愧天地的恩赐?我等无知,却也痛心疾首不已!”
儒子早已心觉此举大大的不妥,却从未胆敢认真地去细想。如今确是桃源大乱,流民四起,这些时日以来,多历忧患。此时听绿竹翁直言不讳的挑破,触动心弦,不由得全身一震,心想:修仙之人若无济世情怀,纵然道术上天入地,揽括六界,尽皆枉然。
绿竹翁又道:“求道何所为?儒老弟甘愿为素不相识的流民而忍辱,此等侠义情怀,古道热肠,令人心折。因此我等能为儒老弟略尽绵力,不枉此生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影州妖兽两王一统影州后,又为阴阳门所败,我等树妖花精亦难免幸存,一时贪念为了保住小命,才不得已受制于木青牙。如今能以一死报答知己,复有何憾?我已将温良二子……”话未说完,又喝了一杯,良久不语。
儒子不住地点头,正自深思。忽听得他提及温良二子,正欲知其所在,待再欲敬酒相询时,却见绿竹翁一动不动。他伸手一摸,绿竹翁立马形神俱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绿竹翁见儒子赞同自己所说,美美地喝上三杯后,自觉心满意足,原本欲将温良二子所在告之,却已然不及,灵脉早已断绝。
正自心伤,忽听得一人道:“儒兄弟果然好本事,能让这许多妖为你送命!”正是木青牙的声音。
儒子大觉不妙,心中喊道:不好!木青牙大难不死!游目四顾,却不见有人。正欲呼喝,只见一团黑雾四下涌动,当中聚拢,转眼间现出一条人影,长袍青面,正是木青牙。
第三十四章黑白阴阳散
儒子见木青牙处心积虑的对付儒门,方寸大乱,忍不住火冒三丈,喝道:“木青牙乱我桃源,罪该万死!”急欲扑上前。
木青牙却道:“且慢!儒子兄弟为何会堕仙成魔?”
儒子道:“那是拜你阴阳门所赐!”
木青牙道:“非也!儒子兄弟所练玄术,天下正宗,若非你自甘妖邪,外界的邪气又如何能得逞?”儒子先前亦曾想过这一节,若不是自己逆用儒门心法,决不会给孤灯大师可乘之机,只听得木青牙又道,“桃源亦复如此。若非儒门中有内应,咱们阴阳门又岂能轻易得手?”
儒子已觉不妙,却仍是不愿面对,喝道:“内应?谁是内应了?”
木青牙说道:“这个嘛,你得请教一下这位治子兄弟了。”
此言更是激起儒子少有的怒火,喝道:“木青牙,你先是挑动儒门同室操戈,如今又来离间我兄弟二人,居心何在?我兄长素有君子之名,品行端庄,决不会使你们旁门左道这些伎俩。”
木青牙微微一笑,忽觉有异,伸手在身前一抹,黑气中迸出一道光幕。
光幕中忽地传来阵阵隆隆蹄响,正是桃源独角兽特有之声,紧接着,数十骑独角兽疾奔而来,分作前后两批。走在前面的只得十余骑,儒子认得他们全是儒门中人,心中大喜,正欲出言招呼,忘却此黑气中的光幕是木青牙所运,无法与镜中之人会话。
光幕内,十数骑身后尘头大作,蹄声急乱而来。坐骑虽是独角兽,但坐上之人黑衣白带,却无一人认得,又数倍于儒门中人。
儒门中人驱驰独角兽,自是得心应手,操控自如,将身后的黑衣人远远抛在后方。
眼见即可逃出敌手,此时,木青牙长袖一挥,虽隔着光幕,儒门中人所骑的独角兽却是前蹄一屈,似中绊脚索一般,摔倒在地。十余人收势不住,纷纷跌下来。顷刻间,身后数十骑流星般赶了过来,将儒门众人围定。
儒门中人立马长剑挡在身前,凝神应敌。
黑衣人中一人道:“我乃桃源儒门新一任掌教,凡我儒门中人尽皆听我号令!”正是治子,但他身上所穿,却是阴阳门的服饰。
儒门之中一人说道:“发你的清秋白日梦去吧!就你这般德行,也配做我儒门掌教么?大伙一起跟他拼了!”正是儒门温诲人。
余人脸上尽是不忿之色,蠢蠢欲动。
另一人喊道:“且慢!治子兄,你口口声声自称儒门掌教,可有凭证?”却是儒门樊正名。
治子喝道:“大胆,庸公与八大长老欲立我为儒门掌教,此事儒门上下尽知!”说完,右手当空一伸,一块黒木从中闪出,正是儒门的掌教令短剑。
温诲人道:“你已是儒门叛徒,一直在逃,而我等奉命辑凶,庸公何时将这掌教令传与你?”
治子闻言大怒,喝问道:“温诲人,你如此出言,非但辱我治子,更是辱及庸公,该当何罪!”
温诲人又道:“掌教令关乎儒门掌教之位,岂可轻率传授?若有此事,我等缘何不知?庸公身受重伤,说不定是某些人为了盗窃这掌教令而暗中加害。”但余人见掌教令不假,又知治子素有君子之名,行事光明磊落,决不会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心有所动;但一时未知虚实,又是摇摆不定。
余人亦有同感,当中一人甚至将手中长剑一抛,说道:“治子是个重义的汉子,只是一时受了蛊惑,决不会背叛儒门。只要这掌教令是真的,大伙自当奉他为掌教。”正是儒门时习之。
又一人说道:“不错!大家同是儒门兄弟,何必拔剑相向?治子兄是我桃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凭他的修为,定可教导儒门后辈诸子取胜道门,领我儒门之众离开这屈辱之地。”说完,长剑弃地。
余人闻言,均觉有理,倒有一半弃剑就地。
温诲人见同伙弃剑,急喊道:“大伙别着了治子的道儿,治子狼子野心,为了自己的权位,鼓动儒门上下与儒子为难。亲兄弟尚且谋害,更何况旁人?若他当真是名正言顺的儒门掌教,又为何与这些阴阳门中人勾结?”挥着剑向着黑衣白带之人一指。
治子双眼怒视温诲人,直言不讳的说道:“如今桃源大乱,情势有变,儒门之地,不宜久留。身为儒门掌教,只好应天命行事,今日正好率大伙离开桃源。大丈夫生于世上,不知世外万千景象,岂不悲哀!”
温诲人“呸”了一声,说道:“你勾结桃源外之人,还配做儒门掌教吗?我温诲人第一个不服你!”挥剑来刺治子。
治子也不向温诲人瞧上一眼,随手一剑,已将温诲人的长剑削断,说道:“如今流民入侵,桃源祖法已破。咱们到桃源外,人生地不熟,正好有阴阳门引路,如何不妥?”
温诲人长剑被削,丝毫不惧,说道:“分明是勾结阴阳门!还强自狡辩!”
儒子听到这里,心道:慕容寒所言属实,兄长果真勾结阴阳门!正欲设法破幕而入,却见治子身后突然飘过一阵烟雾,烟雾中一人冷冷地说道:“治子兄,你贵为儒门下一任掌教,看来这一干人等不太认同你这个掌教。”
治子脸色青一阵,黑一阵。
烟雾中人又道:“你们儒门圣人有云: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如今这些人犯上作乱,冒犯掌教威颜,何不假以极刑?”
“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一语出自《论语?子路》,大意是指:刑罚如果不得恰当的话,平民就会惶恐不安,就连手脚也不知如何摆放才好。
治子双手一拱,说道:“木老兄教训得是。”将长剑横在温诲人脖子上,问道,“温诲人,你是决不肯从我这个掌教的了?”
儒子听得治子称那烟雾中人为“木老兄”,心中一惊:木青牙破镜而入,如此无声无息,这份修为当真令人不敢小觑!只见那烟雾一闪,当中现出身穿长袍之人,僵尸一般的脸面,不是木青牙还会是谁?
温诲人突然泪道:“治子兄,祖先教诲不可违!本门圣人有云:君子以义为质,礼以行之。阴阳门暗算桃源,天大的不义,儒门如何能向阴阳门屈服?”
治子厉声道:“你只需回答从还是不从便可!”
温诲人道:“诲人不敢辱没祖先,不从!”只听得“咔嚓”一声,断剑已插入心脏。
“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出自《论语?卫灵公十五》,意思是说:君子以义作为根本,用礼加以推行。
儒子心中一酸,正欲出手相助,却哪里来得及?
治子将剑一挥道:“谁人不从,这便是榜样。”
余人相互对望,不敢吱声。突然,一人长剑一挺,昂然道:“我向临渊虽无德无能,却不敢给祖宗蒙羞!”手中长剑往胸口插去。
顷刻间,十来人有半数尸横就地,治子恍如在梦中,下马抱住一人尸体,失声道:“临渊兄!”又扑向旁边,“弥高、弥坚兄!治子辜负兄弟们!”治子心中摇摆不定,可如今骑虎之势已成,无路可退。
时习之道:“我等追随治子,只求光宗耀祖,洗刷儒门屈辱,而不是奴颜婢膝。如今横竖是个死,大伙不如跟他拼啦!”飞身过去。
樊正名应道:“力擒叛徒治子,身死成仁,名正言顺,尸骨也好归葬桃源福地!”数人一拥而上。
治子手中君子剑一挥,喝道道:“大胆狂徒,犯上作乱么?”挡开众人长剑,又厉声喝道,“正所谓识时务,真豪杰。身为儒门之人,岂能不知进退?”
儒子眼见木青牙煽动儒门内讧,当即不顾木青牙所布的黑气光幕中的邪恶对自己有损,强行破幕而入,翻身下来,拦在当中,说道:“兄长停手!”
樊正名等人見儒子突然出现,又是一愣。
木青牙见儒子奋不顾身,破幕而来,说道:“治兄弟,这个和你做兄弟的好不解风情,屡屡和你作对。和你治子老兄作对,就是和我们阴阳门作对。这样吧,你杀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儒子,我力保你身居四大天王之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治子见儒子陡然现身,心感诧异。
木青牙又道:“阴阳门中以天、地、人三德君之位最尊,以治子兄的才智,日后必定能居此位。往后哥俩同门,还望做兄长的多多提携。”拉住治子的手,在其肩膀上拍了拍。
儒子突然喊道:“无耻之徒,竟敢下毒!”治子双手急忙挣脱,只见掌心一片墨污,黝黑发青,自是木青牙与治子拉手时暗中下毒之故。
治子暗暗心惊,颤声问道:“木老兄,这是为何?”
木青牙道:“你这儒门掌教的位置坐不牢,留你何用?”
治子双手颤抖,强忍剧痛,心想:事已至此,唯有抓住木青牙,逼其交出解药,再作计较!
治子素有君子之名,且修炼的仙剑又被众长老封为君子剑,于那些尔虞我诈的伎俩并不在行,因此儒子从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他之所以急于对付儒子,只因担心儒门掌教之位落入一个品行不端之人的手中。其时,适逢阴阳门发难,向其剖析形势,一番威逼利诱,治子才受木青牙的蛊惑。
此时,治子欲擒木青牙,也不取巧或行诈,只是硬碰硬的实在招数,手中君子剑一挥,直取木青牙。
木青牙闪身一旁,道:“你身上已种有我黑白阴阳散。毒发之时,白天为黑,夜间为白,凡中黑白阴阳散者,必为我阴阳门所弃。”
治子道:“我已经归顺你们阴阳门,何故如此相待?木青牙,你答应我什么来着?”
木青牙道:“我的确是答应你,并将碧血灯笼的毒借给你,助你坐稳儒门掌教之位,一统桃源。但你所传的儒门心法错漏百出,心意不诚。更何况如今事情有变,黑白阴阳王两位老人家非常欣赏你兄弟儒子的才艺,令木某人务必要请儒兄弟到仇池山一聚!”
樊正名等一听,更是心惊:难道后辈诸子身上的恶毒是治子所为?
治子狠狠地道:“又是儒子这厮!”
儒子心中灿然:原来兄长并未将真正的儒门心法泄露出去!上前细细察看,见治子所中的毒又另一番情状。这毒性似乎远在碧血灯笼之上,却有章可循,仍可度之以常理,说道:“兄长,此毒虽怪,却未必够得上碧血灯笼,碧血灯笼尚且解得,更何况是这黑白阴阳散?”当即取出针石,欲先护住治子的心脉,以免恶毒攻心。
治子却将儒子左手一推,推出三丈之外,喝道:“少装好人!为兄落到今日田地,全拜你所赐!”又纵身上前,一掌压向儒子脑门。
儒子茫然不解,也不加抗拒,唯恐治子尚未知晓阴阳门的野心,危难中仍是说道:“黑白阴阳王素有吞并天下之心,一统六界之志,此番处心积虑,意在争夺本门心法和收复儒道两门,兄长一时被奸邪蒙蔽……”
治子突然收住掌势,双眼怒瞪儒子,吼道:“儒子,事到如今,你仍是滥当好人!将自己的罪状推得一干二净!你表面上是个浮动无状的浪子,内心打的全是鬼主意!
“你表面假装心性淡泊,毫无大志,暗地里却处处与我争雄,教人不得不防。为兄素得儒门君子之道,并蒙众长老和庸公青眼有加,得传君子剑,自修炼君子剑道以来,为人处事,无一不符君子之道。
“而你偏作小人一套,私下藏酒,误入琴道,行事偏颇乖张,教导后辈诸子又是些邪门歪道,哪里有半点儒门君子之风?你天生轻薄浪荡、浮行无道,却偏偏觊觎儒门掌教之位,掌门岂可落入你这浪子之手?”他一面说,一面催加掌力,恨不得将儒子击毙掌底之下。
儒子叹道:“正如兄长所言,儒子天生轻薄浪荡、浮行无道,乃闲云野鹤之人。如此之人,岂会心慕儒门掌教之位?儒子素无与兄长争雄之心,兄长又何必防范儒子?非但无争雄之心,心中且怀疑,这不问世间疾苦一味的修仙未必是对。”
治子道:“收起你的假仁假义。你终究是动了凡心,你想济民救世,若是无权无势,如何能做到?因此,你对掌教之位动了心而不自知!”突然“啊”的一声,神情悲苦,显然自是身中黑白阴阳散又强行运功,此时已游移至心脉。
儒子再也顾不得治子抗拒,一掌抵住其后心,潜运内力,一股奇大的力道应念而生,涌入治子经脉中,却听得治子又是“啊”的一声,浑身上下如触电一般抽搐。
木青牙哈哈大笑道:“儒兄弟,你心忧兄长之毒,纵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这份手足之情令人叹服。只可惜你此时全身上下的内力尽是妖邪一路,纵然有心相救,亦是无能为力。”
儒子颓然作罢,知木青牙所言不爽。
木青牙又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这些邪魔歪道却只会乘人之危。你若是能心悦诚服说出儒门心法,并随木某人走一趟,木某人立马解开治子身上的毒,如何?”
儒子心有所动,眼见兄长身遭苦刑,不忍袖手,说道:“木兄当真言而有信?”
治子却突然斥责道:“儒子!你若将儒门心法外传,你便当真是儒门的罪人,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儒门列祖列宗?为兄虽然不肖,却决不会做出背叛儒门的事来!难道你要为我而背叛儒门?”
樊正名道:“你对本门后辈诸子落毒,此举与背叛儒门何异?”
治子道:“不错!后辈小子身上的奇毒是我下的,但我并无加害他们之心,因为我已有解药在手。”
樊正名道:“当真是笑话奇谈,你左手下毒,右手奉上解药,难道你想在后辈小子身上试毒不成?”自觉此举太过荒唐,不可理喻。
时习之道:“如今流民闯入桃源,你窝藏慕容妖女之罪可免,但毒害后辈诸子和杀害同门,均是死罪,咱们儒门上下亦不能再推你为掌教。幸亏儒子医术精湛,否则咱们儒门就此……”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他一面流泪,一面看着儒子,忽有所悟,突然叫道:“怪不得,怪不得!你落毒加害后辈诸子,是想借此来消耗儒子的内力,有心为难儒子!”
治子默然不语,随即又是发出一阵撕肝裂肺的吼叫。
儒子心有不忍,却苦于束手无策。
便在此时,人群中一女子冷冷地问道:“木青牙,我吩咐你做的事,還未办妥吗?”
第三十五章来者犹可追
木青牙回过头来,立马参拜下去,然后说道:“回禀大小姐,本使已给他种下阴阳散。”那人自然是慕容寒了。她看了一眼儒子,说道:“此人乃儒门弃徒,自有八大长老与他算账,我让你去寻羊剑容,你为何不将她带来见我?”
治子见慕容寒,骂道:“慕容妖妇,你凭什么在此大呼小叫?”话未落音,忍不住发出一阵痛苦怪叫。
慕容寒眼光何等敏锐?一看便知治子毒发,又见儒子站在一旁,神情焦急却束手无策,已然明了一切,哈哈笑道:“报应!报应!若不是你定计加害儒郎,儒郎此时定能救你,如今是害人终害己。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哈哈……”
治子一面怪叫,一面骂道:“儒郎!儒郎!”双眼瞪着儒子。
儒子向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对木青牙道:“木兄,请你给兄长解药,你要儒门心法,儒子双手奉上。”
治子怒斥道:“你要为了我而背叛儒门?你为了我背叛就等同我背叛,我宁愿身死,也不愿背上这背叛儒门的千古罪名。”说完,举起右手便往自己天灵盖上击落。
儒子连忙挥手隔开,说道:“兄长,天无绝人之路,儒子定能设法相救。”他受儒门熏染既久,若是自己受制于人,决不轻易屈服;但此时受苦的是兄长治子,情愿自己承担一切。
木青牙突然嘿嘿冷笑道:“儒子兄弟,乃当世一流人物,为何在这骨肉情分上,这般糊涂?你可知道,你本事越大,将你兄长害得就越惨?治子不肯背叛儒门,因此他所给我的儒门心法,嘿!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甘愿答允向儒门后辈诸子落毒,只因他手中早已有解药。
“只可惜你本事太大,坏了他的好事。你试想一下,如果你穷心竭力仍是无法救得诸子,而你兄长却能救得,儒门上下,岂非对他感恩戴德?
“如此一来,人人都会想,儒门只消有治子在,多你一个儒子不多,少你一个儒子不少。可是你偏是你兄长的克星,竟逆用儒门心法,将后辈诸子逐一救了,此举岂不是让他下不了台?”
儒子闻言,暗自心惊:怪不得兄长骂我滥当好人,打的全是鬼主意,原来我尽心尽力替儒门着想,在他眼里看来,竟是与他争雄。
木青牙又道:“倘若儒门没有儒子,治子要风便可得风,要雨便可得雨。可天公不作美,既生治,偏又生儒,你不但威胁他的掌教之位,还夺他所爱。这口气,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咽下。因此,你也不能怪你兄长,正如你兄长所言,他落到如此田地,全是拜你所赐。”
儒子道:“兄长,儒子当真无知,素来亦是无意与你为敌。诸位,我兄长乃儒门掌教不二之选,如今后辈诸子已无大碍,大伙仍当推他为本门掌教。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儒门中人立马有人附和,搬出“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之词来。
治子神色痛苦,听得这番话后,仍是摇头。儒子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尤可追。”
此乃楚国狂人接舆从圣人车前走过所唱,直问凤鸟德行为何衰退。过去的事情已经不能挽回,未来的事情还来得及。
治子道:“如今我身中剧恶,又身犯不可饶恕之错,一切都来不及啦!”勉强站起身来,说道,“我虽得庸公和八大长老垂青,终究不如你。我本担心你放任骸浪,不放心儒门掌教之位落入你的手中,但如今才知道,你忧心儒门之情,与我无异。更何况,后辈诸子中人,多半信服于你,就连鲁酿、齐牧等兄弟,亦甘愿为你舍命。唯有你才是本门掌教不二之选。”
慕容寒见他们兄弟情深,在旁一直不语,此时忍不住说道:“非但后辈诸子和八俊中人个个对儒郎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柳三妹都对他爱慕有加,倾心不已。”
治子心神本已平复,听得慕容寒提及柳三妹,忍不住说道:“就连你慕容寒,亦是芳心暗许。”
儒子道:“不,兄長,儒子敬重兄长,亦敬重慕容寒嫂子。无论是慕容寒嫂子,还是三妹,儒子从未越礼。兄长,你我本是骨肉至亲的兄弟,咱们以儒门为重的情谊是一致,对三妹的敬重之情亦是一致。但慕容寒竟然挑拨你我兄弟之间的感情,咬定是你加害三妹,当真岂有此理!”
治子摇了摇头,说道:“她说得没错,三妹的确是我杀的。”
桃源治儒大战之时,慕容寒已当面要治子直承杀害柳三妹;她救得儒子逃至密林时,亦提及柳三妹为治子所杀;在诛仙台上,更是以“庸公”的身份,将治子杀柳三妹的原因当众告之。儒子一直不信,直到此时,听得治子亲口直承其事,不由得不信,全身上下为之一震,问道:“兄长……这……这是为何?”
治子仍是如当日桃源大乱被慕容寒质问后一般,缄口不言。
慕容寒却道:“儒郎,我不是早已和你说了吗?你兄长得不到的,也不容你得到。他每每见到柳三妹就觉碍眼,心烦意乱,结果了她倒省得他牵肠挂肚。”
儒子道:“是你!一定是你逼兄长杀的。六年前,你们兄妹擅闯桃源,定是你为了活命,才耍阴谋诡计,让我兄长杀了三妹。”
慕容寒道:“儒郎,我早已告诉过你,你兄长是为了打击你,让我扮成柳三妹的模样。你兄长痴情于柳三妹,而柳三妹爱的是你。那时我兄长被他处死,我为了活命,得知你兄长为情所困的心病,在他欲杀我的时候,我扮成了柳三妹的模样,请求他让我代替柳三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满足了他对柳三妹的相思之情。
“而你兄长却心生毒计,起初有所不忍,但思前想后,做出了平生第一件大违本愿之事,狠心杀了柳三妹。我亦因此委身于他。”
儒子仍是大骂慕容寒胡说八道,治子却道:“慕容妖女所言不错。我让慕容寒冒充柳三妹,既可让她光明正大地留在桃源,掩人耳目,又可让你自此堕落。可惜这慕容妖女……”一句话竟是说不下去。
慕容寒接口道:“我这慕容妖女却对儒郎情愫暗生。哈哈哈……”笑声中尽是苦涩之意。
治子亦是一声苦笑,说道:“我治子顶天立地,又得庸公和八大长老首肯,并被立为本门掌教继承人,竟不如一个呆头呆脑,嗜酒弄琴,结交妖邪的儒子。”说完,虽在黑白阴阳散的折磨痛苦之中,仍是纵声长笑。
儒子听得阵阵心寒,实在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素来敬重的兄长。
慕容寒接口道:“于是,你想借儒郎窝藏外人之机,勾结阴阳门,铲除心腹大患,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搜出来的是我吧?”
治子闻言,怒火更炽,双眼欲裂,说道:“不错,我见他与那女子确是曲韵相通,有心放他们一马,让他们有情人从此在桃源外的天地逍遥自在,相携白头。”
慕容寒接着道:“可儒郎太过固执,心系儒门大业,妨碍了你坐上儒门掌教之位,于是你便痛下杀手。”
治子道:“你既心恋儒子,若我早点得知是你,我照样会成全你们,让你们远走高飞,双宿双栖。”
慕容寒道:“如此一来,就没有人威胁到你儒门掌教之位了。只可惜,被窝藏的人是我,此举大大削了你的面子,于是你非要将我和儒郎置于死地不可!对吧?”
治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儒门千秋大业。试问,儒门中人无不重法度,严守礼,而儒子天生一副浮夸浪荡,儒门掌教之位岂可落入如此之人的手中?”
慕容寒道:“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圣人有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儒郎根本就无心于权势,何以断定他会打儒门掌教之位的主意?”
治子道:“他引导后辈诸子的尽是一些邪门歪路之法,不以儒门君子道为正道,让他们身溺其中,不能自拔;八俊中人尽是些不务正业,包藏祸心之辈,又暗中与之交好。如此暗中培植一己势力,羽翼渐成,令人不得不防。”
儒子只得苦笑,自己确实是胡闹,曾当众赞许悌子那些旁门歪道之技,亦是与鲁酿等人交好,但并非兄长口中所讲的“暗中培植一己势力,羽翼渐成”。
慕容寒又是一阵苦笑,说道:“你们兄弟骨肉相连,做兄长的却丝毫不知兄弟之意。桃源儒门一族,论才智武功,非你治子兄弟二人莫属,甚至你的修为比儒郎还胜一筹,你登上儒门掌教之位,也是众望所归。
“可圣人有云:色厉而内荏,犹穿壁跳墙之盗。你妄自菲薄,又素来心胸狭小,畏忌你兄弟儒郎之才;见八奴全都信服,并归附儒郎一人,更是怒火中烧。你眼见便要接替桃源儒门掌教之位,心中始终对儒郎不放心,就想方设法铲除儒郎,受木青牙怂恿,借此窝藏之机,加害儒郎。只是,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她虽是治子之妻子,却当着其面称儒子为儒郎。如此称呼,也不觉得有丝毫不妥。
治子说道:“为了帮助儒子洗脱罪名,你甘愿不顾名节。”
慕容寒道:“名节谓之何物?倘若能与儒郎一同出桃源,那才是人生至乐。”
治子说道:“你料定儒子必定舍命救那女子。你就将计就计,让儒子抱你出桃源?”
慕容寒道:“不错!儒子乃情深意重之人,不似你做兄长的如此薄情寡义。如此素爱音律,如何舍得那女子死于非命?”
原来治子早已得知儒子从蓼洼中救回一女子,欲借此加害儒子,暗中传信小德子,让他搜捕儒子。慕容寒一直苦心谋划如何与儒子出桃源,暗中留意治子,轻易便察觉到他的阴谋;又料定儒子必定会舍命救那女子出桃源,便暗中将那女子换出,让儒子抱自己一同出桃源。如此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治子道:“你亦舍不得儒子死于非命,为了帮他洗脱窝藏桃源外之人的罪名,甘愿当众自曝身份,置我于死地。”
慕容寒道:“我爱儒郎之心,尤胜儒郎爱那女子。儒郎肯为那女子牺牲,不惜犯险,背负杀头死罪,仍是要送她出桃源。难道我就不能为儒郎作出牺牲?你待儒郎如此无情无义,我就算尸横就地,也要揭穿你的阴谋。”
治子神情悲痛,强自抑制苦楚,满头大汗,愤恨之中,突然祭出君子剑,欲似在桃林大战一般,再度偷袭慕容寒。但此时身中的黑白阴阳散非同小可,君子剑尚未起飞,已被慕容寒一点,将其封印,欲趁势夺过来。
治子连連倒退,不容君子剑落入她的手中。
慕容寒叫道:“木青牙,六年前阴阳门中人在荆州被杀,我们阴阳门是如何替兄弟报仇的?”
木青牙道:“大千金问得正好,当年这件事正是属下去办的,属下将那仇人杀死,悬尸城头。”
慕容寒道:“那杀了我兄长的凶手,又该当如何处置?”
木青牙突然怒骂:“天下居然有人吃了豹子胆,胆敢杀慕容教主的爱子。我木青牙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然后拿去喂狗!”
慕容寒道:“那你还不下手?”
慕容屠欲魂任阴阳门教主时,木青牙已是其麾下的狱主,并受过慕容屠欲魂的不少恩惠。自慕容屠欲魂自动放弃阴阳门大权后,无奈归附黑白阳阳王,但因敬重慕容屠欲魂,此时仍是甘愿听命于慕容寒。见治子便是杀其旧主爱子的凶手,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说道:“治子老弟,木某人得罪啦!”枝丫迸出,点向治子。
便在此时,阴阳门中的两狱主初一十五来报,发现有胡人冒充阴阳门。木青牙大觉此事非同小可,又见治子身中黑白阴阳散,难于逃出自己手掌心,当即向慕容寒请辞,去处理门中急事。
治子仍在痛苦之中。
儒子在听得治子与慕容寒你一言我一语讲述旧事,听得惊呆,直到木青牙离去才醒悟过来,欲发足去追,却被治子喊住。
治子道:“儒子,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如今天命难违,兄长确实不如你,我想与你喝一杯。”
儒子倍觉愕然,但也不违拗,强催灵力,将先前与绿竹翁共饮的风露酒取来,斟了一筒。正欲递过去,但因心中伤感,泪珠竟滚落到竹筒之中,连声说道:“此酒已脏,不能喝。”
治子夹手夺过,说道:“这是我兄弟亲手所斟,最为干净宝贵不过,一滴酒,一滴情,千滴万滴刺在心头。”说完,一饮而尽。
樊正名等人见治儒兄弟情深,也忍不住上前,向两人敬酒。
酒罢,治子道:“儒子,这黑白阴阳散非人可以承受,为了减轻我的痛苦,为兄请求你一剑将我杀了……如此一来,你诛杀儒门叛徒有功,八大长老自会让你将功赎罪,给你悔过自新的机会。”将君子剑递出,交到儒子手中。
儒子失声道:“儒子无能,无法救得兄长,岂能亲手……亲手……”连连后退三步,左脚踩住右脚,差点跌倒在地。
治子见儒子不从,大喝一声:“着!”强逼君子剑自刺一剑,然后拔出来,仍是递给儒子,说道,“儒子,为兄一时糊涂,勾结阴阳门,有负儒门,愧对君子剑,大错既定,宁愿死在你的剑下。”
儒子勉强站定,心酸暗涌,泪流满面道:“兄长,一切罪责尽在儒子。兄弟同心,儒子从无加害兄长之意,往日不会,今日亦是不会。”立定不动,不敢伸手去接剑。
治子道:“君子应坦荡荡,方不失儒门之风。为兄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死有余辜。如今儒道斗法,为兄无法再为此尽力了。圣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们做后辈的没有尽到本应之分,实属不该。”
儒子单手抱住治子身躯,垂泪道:“兄长,儒子该死!”
治子趁机将君子剑塞到儒子手中,缓缓地道:“儒子诛杀儒门叛徒有功,儒门上下亲眼所见,圣人有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乃真知灼见,为兄如今正是这般心情,死在兄弟之手,正如我所愿。为兄无面目去见祖宗,不能葬在祖坟福地。温良二子乃儒门诸子,如今托付于你,望儒子悉心教辅,尽职尽责,恪守本分,不可重蹈为兄的覆辙,更不能让两子跟随这妖妇。”向着慕容寒一指。
慕容寒一声冷笑后说道:“温良二子又何须你来托孤?”
治子道:“温良二子乃我治子亲生的儿子,嘱托给我兄弟,有何错?”
慕容寒突然扔出一酒葫芦,说道:“看清楚了么?”
儒子捡起地上的酒葫芦,呆呆直瞪,六年前醉酒一幕如在虚幻之中,岂真有其事?心想:六年前似乎便是这个酒葫芦,为何慕容寒会一直保留着?
猛然间,慕容寒衣袖一挥,将樊正明等逼晕在地,然后附着儒子耳朵,低声道:“儒郎,你知道么?温良二子是你的亲生骨肉。”
儒子闻言,如雷轰顶,惊倒在地,嘴唇微颌地道:“嫂嫂……你、你胡说!”
慕容寒道:“儒郎不信么?六年前一场醉酒,还记得么?”
酒醉三分醒。
此时,儒子经慕容寒这一番提点,六年前一场醉酒的情景又历历在目,原来那并非一场梦,心中又是一酸。
治子见了酒葫芦,脑袋突然“嗡”的一声,见慕容寒靠近儒子,低声话语,已知有异,当即凝神细听。一听之下,心中又再燃起无明业火,双眼直瞪儒子,恨恨地说道:“儒子,你做的好事,你對得起我吗?”一把抓住儒子。
儒子眼见掌风扑面,自己内力尚未恢复,神情痴呆,只待治子落掌,一了百了。
孰料治子七窍留血,凝住不动。
儒子大惊,上前搀扶,吓得手中君子剑“啪”的一声落地。原来,治子重伤之下,得悉温良二子并非己出,心神激荡之际,一口气喘不过来,早已气绝身亡。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空气)
下期预告
儒子竟是温良二子的生父,得知此惊天秘密,他该如何自处?经历了这一番风波,儒门又会受到怎样的震荡?精彩竟在下期《儒门仙侠传?桃源卷(五)》。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凯玄风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0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