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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子女人附身在千蛰身上,控制了他的身体,逃之夭夭。孙泊浮不忍放弃千蛰,不顾草玄的反对,孤身前去救人。文烛等三位师兄各怀心思地来帮助孙泊浮,四人寻着踪迹到达了夺目城,却遇到了因龙脑香而疯狂的流民。他们为了活命躲到树上,却遇到一个神秘少女……
第三十章狡辩,来自红伞下的少女喋喋不休
大树繁茂的枝叶遮覆了少女大半身影,孙泊浮仰头循着声音勉强透过树枝间的缝隙中隐约窥见少女一角红衣。
孙泊浮探向兵刃的右手僵在了半空,他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贸然闯入他人领地的客人,少了应有的礼数。
可这样的错觉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因为这里仅仅只是一棵树。
孙泊浮舔了舔嘴唇,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小声自辩道:“这树本就在这里。”
“这树本来不在这里。”自辩的声音足够小,可依然落入少女耳中,于是孙泊浮的头顶上传来嗔怒声,“我来了这里,树才来了这里。”
少女的狡辩在孙泊浮听来简直像强词夺理。
对于少女的愤怒似乎总有些不是那般理直气壮,于是孙泊浮有些愤怒地小声嘀咕:“哪里有会走的树。”
“武当小子,你上来。”
少女跺了跺腳,惹来头顶树枝上一阵轻颤,几片翠绿的叶子飘飘转转着从树上飘下来,擦着孙泊浮的身边落下。
孙泊浮看了看身后的小队成员们,红闪将匕首挡在身前,茶芽把暗器塞入指缝,两三只墨鸦从文烛袖袍中飞出缭绕在身侧,少年们暗藏杀意的目光越过高处藏身的孙泊浮,看向更高处树上那位不见面目的刁蛮少女。
同伴们并未像自己想象的一般友好,似乎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墨鸦便会飞向树上的少女,匕首与暗器将会毫不犹豫地刺向那道红色身影。
被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点明来路的感觉总是并不太好。
孙泊浮迟疑片刻,向下发出一个待机的手势,于是同伴们默契地点点头,孙泊浮体内激起一缕气机,足尖轻飘飘点了点脚下树枝,借着树枝轻微的颤晃之势,灵巧地避开几簇枝叶,跃上了少女潜伏的高处,起身之间顺手抽出短小水剑,护卫在身前。
孙泊浮并没有太多敌意,因为在他看来,一个提前占尽地利的敌人并不会这样主动暴露自己。
只是……少女的刁蛮与一语道破少年们来路的炫耀让孙泊浮感觉有些气愤。
于是,在跃上树枝的同时,山剑的锋芒首先侧向了红衣少女。
“武当的剑客都像你这样粗鲁吗?”
依然是刁蛮的语气,好在看到了面貌。
灵动的双眸同样审视着孙泊浮,古灵精怪的神情俨然如她古灵精怪的语气,少女单手背负在身后站,这样一个老气横秋的动作让孙泊浮想起山门中的那些老人,可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分明是与自己一般年纪。
与衣服一般艳红的大伞搭在肩头,遮盖了住了少女背后斜挎的一柄碧绿色长剑,长剑藏在鞘中,始终未曾现出锋芒。
这不是一个敌人,孙泊浮如此想着,可他又并不想这般轻易地坦诚了自己的身份。
“我们不是山门弟子。”
孙泊浮在话甫一出口便知犯了错误,因为只有武当弟子才会对岭南道那座雄踞千年的古老门派使用如此这般亲近的称呼。
“武当的剑客撒谎也都这般笨拙。”
少女微微抬了抬下颌,撇了撇嘴角,现出一丝不屑的表情。
“你怎知我们身份?”
迟到的机智总是在犯了错误之后到来。蹩脚的谎言被戳破,孙泊浮挠了挠头,选择岔开话头问出另一个问题,掩饰自己的尴尬。
“瞧你们奔行的身法随气机而动毫无迟滞之感,可在纵越之中更显轻灵,这本就是武当梯云纵的便处,不在长途奔袭,而在高低之间。四人行动俨然以你一人为令,一名剑客、两位刺客、一位策士,不同身份搭配互为长短倚靠,这分明便是武当四人小队的标准配置。”
少女脸上显出几分得意神色,似乎在为自己明察秋毫的洞见沾沾自喜。
“你又是何人?”
被素不相识之人戳破身份的感觉并不太好,更何况对方是如此熟悉山门的行事之风,于是孙泊浮的声音冷了下来,握住短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微微调整了一下锋刃的角度,方便他在下一刻便发起攻击。
“你这人当真蛮横。”
少女皱了皱眉,孙泊浮的小动作显然没有逃过少女的眼睛。
“我又怎的蛮横?”
再次被少女扣上一顶莫名其妙的帽子,孙泊浮的火气又被激了起来。
“你稀里糊涂便闯进别人家中,进门不说一句叨扰叨扰,反倒凶巴巴亮着兵刃,张口便问这家人姓甚名谁,你说是不是蛮横?”
少女同样气鼓鼓地说出一个听起来无比恰当的比喻,让孙泊浮听起来似乎便是自己的过错,可是……
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这树本来就在这里。”
孙泊浮挠了挠头,努力让自己抓住问题的核心。
“这树本来不在这里,是我来了这里,树才来了这里。”
又是像方才一般重复的话语。
少女挥了挥小拳头,狠狠跺了跺脚,两人站立的树枝一阵轻颤,两片树叶飘飘荡荡打着旋儿飘了下去,落在文烛身上。
文烛叹息着拂掉树叶,两人重复了两次的对话清晰地落入了这位聪明策士的耳中,他知道孙泊浮再次掉进了少女的机锋中,这位面冷心热的朝天宫剑客似乎并不擅于这样的机锋,几个来回便又掉进少女设计好的语言陷阱里。
文烛皱眉仔细观察着脚下的大树,大树的枝叶确实繁茂,只是似乎又繁茂得有些奇怪。藤蔓缠着藤蔓,却又缠上了一层须髯似的青嫩苔藻,这本应该是一种浸泡在溪水中的植物,却如此不可思议地出现在荒原上的一棵参天大树上。
文烛扭头看着四周空荡荡的荒原,这里分明见不到河流的痕迹。
不仅仅是苔藻,文烛甚至发现了更多奇怪的植物,芒草、猪笼草、蔓芒萁、灯芯草、大红花和过沟菜蕨,文烛突然发现这棵在荒原上突兀出现的大树简直像一个植物展览馆,本应生长在平地上的植物们就这般奇奇怪怪的一股脑爬上了大树,似乎只要是绿色的植物,偏一齐披在了肩上。
似乎真的有些……奇怪……
“树是死的,哪里会动!”孙泊浮依然气鼓鼓地继续争辩。
“我说会动便是会动!”少女针锋相对地回击。
“真是岂有此理”
“若是会动便怎样?”少女突然挑了挑眉头,嘻嘻笑着问道。
“你说怎样便怎样!”火气冲在头顶上,让这位一向以冷静自持的少年剑客鲁莽的脱口回应道。
少女转了转眼珠,突然开除了一个孙泊浮万万想不到的赌注:“若是这树会动,那你便把武当掌教之位给了我吧!”
武当掌教之位?
这真是大逆不道的言语。
那何等尊贵的职位,统领山门三千道场,运筹山门数万人的生息,延续山门数千年的机运,想来只有师祖巢明夜那样的大人物才能坐得稳这扎人屁股的位子吧。
孙泊浮如此想着,把心虚写在了脸上。
“武当小子果然是只会逞口舌之利,说到紧要处便不敢应承啦。”
少女撇了撇嘴,同样把不屑的神情清晰挂在了脸上。
“可我现在不是掌教。”
孙泊浮摊摊手,他自以为做了一个聪明的回应。
“谁说让你现在便给我,我是说……”
少女重重地点了点头,重重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强调着之后的话语。
“我是说,等你当了掌教之后,便把掌教之位让给我。”
自己会成为掌教大人那般的大人物吗?
在孙泊浮的记忆中,武当掌教一如天上的皓月,令繁星生辉,一如活水之源,令万千河溪清澈如许,自己区区一名朝天宫的惫懒学徒,怎么会成为那般人物?
当然万万不会!
于是想到此处,孙泊浮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要命的赌注现在看来简直不值一提。
于是他点了点头,就这般轻易的应承了下:“好。”
“哼,看你答的这么爽利,其实你在想,掌教位子那么尊滚,我这么一个傻里傻气的傻小子怎么可能坐得上,我暂且应承了这个和我一样的傻姑娘,日后我当不上掌教也就不算骗她啦。喂,你说我猜的是也不是?”
少女笑嘻嘻地一语道破孙泊浮心事,让这位向来不善藏匿心事的少年羞红了脸庞。
树梢下传来两声笑声,那是红闪与茶芽两位师兄发出响动,似乎两位师兄同样被这少女的刁钻言辞戳中了笑意。
“孙泊浮说话向来算数,若是他日我为掌教,定当按今日赌约行事。”
孙泊浮用力点点头,似乎是在用这个细小的动作来展示自己的诚意。
树梢下再次传来一声叹息,那是文烛发出的响动,聪明的策士并不赞同孙泊浮进行这样鲁莽的赌约,虽然在他看来这个看似冷静实则愚蠢的小队队长永远不可能当上山门掌教,可在一个策士看来,永远不要授人以柄才是最正确的行事法则。
“原来你叫孙泊浮,我记住啦,以后待你当了掌教,你若不认账,我便站在武当山的山门下大喊:‘喂,孙泊浮,你还记得当年的树上之约吗?”
少女笑吟吟地点点头,然后又是一阵刁蛮的胡言乱语,孙泊浮却出奇没有生气的感觉,因为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名字在这个少女嘴中念出来,竟然如此出奇的好听。
于是少女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树梢,这个轻柔的动作似乎是轻拍一位老朋友的臂膀。
“喂,阿扑、阿扑,咱们动动给他瞧瞧。”
阿扑?
树也会有名字?
孙泊浮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然后更难以置信的事情就这般发生了。
脚下的大树似乎听到了少女的话,先是晃了晃,然后是巨大的根须突然从土里拔了出来,而后像生了脚一般迈出轰隆隆的步子,向右走了两步,然后巨大的根须再次插入泥土中,会动的大树再次安静下来,好像这树本来就生长在此地,未曾移动过一般。
大树行走引发的巨大震颤恰似表现出孙泊浮此时心中的震撼之感。
这树……竟然……真的……活了!
“武当小子,看到了吗,你说这树是不是会动?”
红纸伞在眼前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旋转着从左肩到了右肩。
“这……”
孙泊浮目瞪口呆地沉吟著,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孙泊浮,你输啦。”
少女欢笑着拍了拍手掌。
“记着,他日你若是做上掌教之位,一定要传来与我,天涯海角也要寻到我,不许耍赖。”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头虚点着孙泊浮额头,孙泊浮怔怔地含糊着,却也并没有太多的失落感,只是少女的后半句话让孙泊浮隐约有些恍惚。
天涯海角也要寻到我。
这是什么奇怪的承诺?
明明自己与她只是初次相见,却似乎搭上了甩不脱的联系。
唔,不要多想,这本就是个刁蛮之人的刁蛮之语吧。
孙泊浮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
“泊浮师弟,莫要出声。”
树下传来文烛的声音,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恐慌,然后孙泊浮很快明白了文烛的恐慌因何而起。
荒原之上,游荡的流民们突然扭头看向这棵突兀的大树,而后乌压压地向着大树冲来,像散碎的浪花汇聚成汹涌的海潮,拍打着荒原上这棵孤零零的大树。
第三十一章一个梦破碎的故事,树梢间的耳语
来不及思考扎根在土壤中的大树为何会自己迈动步伐这种奇怪的问题,因为更危险的事情已经在脚下发生。
大树在晃动,像海中的礁石受到海浪不断的打击。
孙泊浮透过茂密的枝叶向下看去,流民们会聚在树下,干枯的手掌疯狂地拍打着大树粗壮的枝干,尖利的指甲在树干上留下一道道尖利的划痕,失去了神志的肉体们也同样忘记了如何攀爬这样高耸的大树,于是一个个头颅只是在树下此起彼伏,像一只只不断钻出土壤的沙鼠。
“都怪你,惊扰了这些东西。”
少女再次嗔怒着责怪孙泊浮,孙泊浮有些无可奈何地挠挠头,眼前的少女似乎极其擅长将一切差错都错怪在自己身上。
“闭上气息。”
少女皱了皱眉,忽地一下收起了大红伞,而后猛地低身伏在了树枝上,顺便扯过一把乱七八糟的藤蔓树叶掩盖住了自己鲜红的衣裳。
“什么?”
孙泊浮看着少女一愣,他的反应似乎总是比眼前的少女要慢上一步。
“武当的小子都像你这么傻吗?趴下!”
少女气鼓鼓的,于是孙泊浮也像少女一样伏下身子,趴在了树梢上,少女同样随手扯过一层厚厚的枝蔓覆盖在孙泊浮身上,于是两人在狭窄的树梢上有些别扭地潜伏下来,于是暗暗的幽香传到鼻息之间。
香气并不刺鼻,甚至令孙泊浮有些喜欢,这样莫名的喜悦让孙泊浮感觉有些尴尬。
于是孙泊浮小心地暗自调整着气息,他不知怎样的气息节奏才能伪装出自己并不在意的样子,可越是小心地控制气息,气息愈是不受控制的紊乱,孙泊浮只能选择转移注意力,眯起眼睛。树下的流民们依然疯狂而又笨拙地围着大树。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孙泊浮看着围拢在树下的人潮,低声问道。
“百姓。”
“是襁褓婴儿的母亲,是老迈父亲的儿子,是勤劳的庄稼人,是逐利的商人,是本该牧守一方的此地官员,是与你我一样,生在此世间之人。”
一个简短的回答之后,是一个更加繁缀的说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泊浮在少女的话中听出一丝悲悯的意味。
“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孙泊浮继续追问。
“因为龙脑香。”
问题很简短,少女的回答同样这般简单。
脚下的树枝一阵微微颤抖。
“喂,别乱动。”
少女伸出拳头轻轻扣了扣树梢,向着树下责备道,于是下方再次安静下来。
孙泊浮知道这是文烛发出的响动。
似乎人人都已经知道龙脑香。
清微宫的宝物简直成了人人都知道的东西路边货,这样的落差着实令文烛感到诧异。
“可是……为什么是龙脑香。”
似乎是两人的小声耳语惊扰了树下的流民,流民们在树下愈加躁动起来,无数双手掌拍打树干,留下清晰的指痕与刺耳的刮擦声。
可开启的耳语交谈似乎已经很难打断,显然少女也同样没有打住话头的打算,于是两人在树梢上继续说着,幽香的味道与悦耳的声音继续环绕在孙泊浮身边。
“南海之滨,深水之下有龙宫,龙形千变,以蜃龙最喜制幻,取蜃龙脑髓,风干而制龙脑香,蜃龙龙脑散发异香,少量可缓解各种伤痛,过量摄入可乱人心智。”
近乎与文烛一字不差的讲述。
相同的言语,孙泊浮已经在昨夜雷音水月寺那間破败的大殿中听过一次。
树枝之下文烛潜伏之地再次发出一阵微微的颤抖,这次没等少女呵斥,文烛很快恢复了安静,想必这位来自清微宫的聪明策士已经在今晚受到足够多的惊吓,多到他已经学会怎样从容地面对一次次意外。
于是少女继续缓缓说着,轻飘飘的声音落入耳中,幽香再次缭绕在鼻息之间,依然是令孙泊浮喜悦的味道。
“当第一片龙脑香在此地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可以令人忘却烦恼的宝物。淡淡的香气似乎永远不会消散,真如现实的梦境似乎永远不会破灭。”
少女的眼神透过葱郁的树枝看向逐渐暗淡的荒原远方,明亮的眼眸间现出悲悯的哀伤,这样的哀伤让孙泊浮生出莫名的怜惜之意。
不,是错觉,她只是个秉性刁蛮之人。
想到刚刚输下的赌约,孙泊浮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
“起先是在富人们之间悄悄流通,作为觥筹交错后的片刻欢愉之物,令满肚肥肠的贪婪之人不可自控;而后在医生的手中出现,濒临死亡的病人在服用龙脑香后逐渐好转,即便不可抵御死亡,可减轻痛苦的奇效依然令庸医们喜不自胜。而后龙脑香越来越多,多到街边的乞丐们都会在乞讨的时候收到一两片这种东西,游走在荒野的野狗们都会叼着这种东西乞求人们换回一根骨头,因龙而生的奇怪东西好像一股脑儿便涌了出来,鬼知道天底下的蜃龙到底有没有这么多。”
她翻了翻白眼,现出一个鄙夷的表情,显然她对此物的传说并不相信。
“于是大家都很开心,龙脑香似乎让大家永远沉浸在无法破碎的愉悦中。”
孙泊浮知道少女所说的愉悦是什么意思,那诡异的奇香他也曾经闻到过,与少女身体散发的幽香截然不同,龙脑香的香气令人愉悦却又那样并不真实。
“可是,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孙泊浮看着树下不断涌动的头颅与不断刮擦树干的干枯手臂,狰狞的混乱让孙泊浮想到世间末日也大抵不过是此时此刻。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悲悯的哀伤依然在眼眸间流转。
“是那个人。”
她看往即将陷入夜幕下的北方,如此回答。
“谁?”
孙泊浮的疑惑现在脸上。
“突然有一天,龙脑香似乎开始逐渐变少,富人们失去了欢愉,病人们在濒死之前再次得不到慰藉,平民们在梦境破碎后再次面对乏味的现实,伴随龙脑香消失的是世人们往日的生机。
“当生的希望寄托于物上,悲剧便已经注定。”
孙泊浮惊讶于少女可以说出如此通透的道理,在自己的印象中,只有聪明的柳阴师兄才会讲出这样让人信服的大道理。
“于是那个人出现在了此地,他带着满载龙脑香的货车自北方而来,人们以为曾经的愉悦可以再次轻易获得,可是很遗憾,这次有了价码。
“富人抛弃了财富换取龙脑香,官僚抛弃了权柄换取龙脑香,医生们不再相信毕生信仰的医术,平民们舍弃掉可以舍弃的一切如蝼蚁般跪拜在他脚下,于是他慷慨地给予人们寥寥几片龙脑香。
“然而片刻的欢愉之后,依然是梦的破碎。此间的财富、土地、权柄,连同曾经盎然的生机一起被那个人用寥寥的龙脑香所夺取,他说他将成为此间主人,为此间之人带来永不破碎的欢愉,然后他带着满载此地财富的货车飘然离开,向着北方而去,再也未曾来过。”
这是一个梦破碎的悲剧故事,可孙泊浮却未曾感觉到故事中被的悲剧,他低头看着树下的流民们,无法理解这些生灵为何会如此盲目。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聪明,更多的人为尘世所困,龙脑香为他们消除了尘世的烦恼。”
似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少女如此说道。
可是自己算得上聪明吗?
自爬上树梢以来一直被眼前的少女戏耍,明明一肚子火气却只能怔怔地做出不知所谓的表情,如果自己算是聪明,那眼前的少女简直要算得上是天才了吧。
“孙泊浮,大智慧不在取舍之间。”
似乎是有读心之术,少女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个人是谁?”
孙泊浮疑惑地问道。
“他说他来自此地不远的夺目城,他自称夺目公子,有皇帝册封的尊贵爵位,他让人们称呼他为苦侯大人。”
苦侯大人,夺目公子,这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名字,熟悉到昨夜已经被无数次提起的名字。
寂静的时间实在太多,多到树下暴躁的流民们开始慢慢离开,失去了一切带着空虚的躯体在荒原中漫无目的地游走,荒原陷入安静,一切好似重归空虚。
“那么,你又在此地做什么?”
孙泊浮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眼前的少女依旧陌生,于是他如此问道。
“帮这些蠢货找回尘世的烦恼。”
少女看着远方如此说道,而后突然狡黠地一笑。
“骗你的,我要在此地打个劫。”
打劫?
“我要打劫,给自己找一份厚厚的嫁妆。”
少女点了点头,看向远方的官道,似乎是少女的目光得到了回应,奇怪的声响从官道的远方传来。
第三十二章赌约,一个少年与一个少女的约定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遥远的官道上传来木制车轮碾压石块的颠簸声。
“你瞧,我的嫁妆来了。”
像是早有预料,少女狡黠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脸上,她一把扯掉身上的藤蔓伪装,猛地从树梢上站起来,忽地一下撑起了大红伞,伞沿擦着孙泊浮的鼻息撑开,像一朵在暗绿色的树枝间突然绽放的红花。
少女伸出手指指向官道。
孙泊浮顺着少女的指引向远方的官道望去,逐渐暗淡的天色下,视线并不太清晰,依然只能听见小木车吱扭吱扭的声音,伴着隐隐约约的喝骂声。
“看不清楚。”
孙泊浮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笨蛋!”
少女冲着孙泊浮狠狠瞪了一眼,好像孙泊浮再次犯了什么错误,少女从腰囊里一阵摸索,再抽出手时掌中多了一根拳头大小的竹筒。
“这是?”
“这是千里眼,是我入蜀时从唐门换的。”
依然像此前一般简短的回答,然后塞在了孙泊浮手中,孙泊浮仔细看着这个奇怪的竹筒,竹筒两端似乎有两块亮晶晶的圆形薄片,奇怪的东西。
孙泊浮拿在手中有些不知所措地摆弄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东西,实在不知使用的诀窍藏在何处。
“笨蛋,用把眼睛对准薄片。”
少女一脸嫌弃地抢过竹筒,将竹筒贴在了孙泊浮眼睛上,于是一只眼睛对准了薄片,远方的一切在小小的竹筒中開始变得清晰可见。
天下机巧莫出唐门,唐门的工艺似乎总是这般神奇。
孙泊浮终于看清了声音来自何处。
杂草丛生的荒芜官道中,一辆不大不小的木车晃晃悠悠地艰难前行着,木车的后斗里堆满了一个个礼盒,好在车斗里的绳索捆扎的足够结实,一个胖胖的胖子与一个瘦瘦的瘦子勉为其难地挤坐在驭坐之上,似乎漫长的旅途已经耗尽了两个人的耐心,驭车的胖子一边擦着满头的油腻汗水,一边大声呵斥着向着拉车的牲口狠狠挥舞着小皮鞭,想来喝骂声便是由此而起。
“只是普通的商人。”
孙泊浮放下千里眼,对少女如此说道。
“呸呸呸,武当的小子不但傻,似乎这眼神儿也不太好呢。”
少女笑嘻嘻地取笑着孙泊浮,于是孙泊浮再次拿起千里眼,仔细向官道上看去。
满载货物的货车,驭术似乎并不太精擅的赶车商人,饱受皮鞭之苦的牲口,漫长的旅途劳顿,一切都像行商之人的打扮,等等……
孙泊浮将千里眼的镜头对准了牲口,那是黑漆漆的三头不知道什么东西实在叫不出名字的奇怪牲口。
起先孙泊浮以为是驴子,可似乎又比驴子瘦弱一些。
似乎像细腿狗子,可似乎又比狗子大上许多。
牲口干瘦的躯体如墨一般黑,不,等等……
孙泊浮似乎发现了异样,他拿下千里眼,狠狠揉了揉眼睛。
“傻小子也发现自己眼神儿不好喽。”
少女咯咯笑着讲出一句风凉话,虽然依旧令孙泊浮恼火,却又实在不算讨厌,真是矛盾的感觉,孙泊浮在心里如此想着,一边把千里眼再次放到眼前。
狭小的视野再次锁定在三头牲口上,然后孙泊浮很快变了脸色,因为他终于看清楚了牲口的真实面目,一阵无名的阴风从荒原上撩起,牲口们如墨般的几片皮肤随风而起,不,那不是皮肤,是褴褛的黑色衣衫!
拉车的三头牲口,赫然是三个女人!
女人们低伏着身躯在满是荒草的官道上缓缓爬行,膝盖与双手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暗红色血痕,粗麻绳般的嚼子套在嘴上,在嘴角间勒出深深的伤痕,伤痕处黑红色的陈旧血痂与新鲜的鲜红血液混杂在一起,驾车的胖子暴躁地喝骂着,手中的皮鞭狂风骤雨般落下,褴褛的衣衫在皮鞭的鞭打下碎成布条,飘浮在空中,落在地上,骨瘦嶙峋的后背上留下累累血痕,好像这三个女人真的只是三头仅仅用来赶路的牲口。
“是人。”
孙泊浮放下手中,沉默片刻,如此说道。
“当然是人。”
少女平静地回应道,好像事情本该如此,可事情明明本不该如此!
平民变为流民,活人变为拉车的牲口,世间的一切好像都在此地颠倒。
于是孙泊浮咬了咬牙,抽出山剑,沉重的剑刃在郁郁葱葱的大树之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喂,你要做什么?”
少女瞥了一眼孙泊浮手中的山剑,将红伞懒洋洋地斜搭在肩头,虽然是一句淡淡的疑问句,却又似乎对孙泊浮的反应丝毫不感惊讶。
“救人。”
孙泊浮抿了抿嘴角,狠狠说出两个字。
“泊浮师弟,不要冲动,我们还有任务。”
树梢下传来文烛的声音,这个聪明的策士再度恢复了冷静,这该死的令孙泊浮恼火的冷静!
“武当的傻小子要做老好人喽。”
少女的风凉话同时伴在耳边,于是孙泊浮愤怒地扭头看向少女,自离开跌宕山进这片荒原以来的所有愤懑与失落似乎同时汇聚在这道愤怒的眼神中。
即便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如今这个糟糕世界的糟糕一角而已,可那一丝不甘总是深深掩藏在心底,直到此时此刻,再难压抑。
“我不是老好人。”
“我只是想做点什么。”
孙泊浮看着远方的官道如此说道,严肃的神情出现在这个稚嫩的少年脸上,现出一丝并不相符的违和感。
“凭着一把丑里丑气的剑?”
少女懒洋洋地把目光投向孙泊浮,大剑客当麻烘炉的兵刃在少女嘴中如此不值一提。
“我只有这把剑。”
嘴角泛起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而后自嘲般地撇了撇嘴,出身山门似乎拥有一切,可此时此刻孙泊浮发现自己可以依赖的,似乎只有这把剑。
“傻瓜。”
依然是带着几分俏皮意味的风凉话。
“泊浮师弟,我们的任务不在此地,千蛰还在等着我们。”
树梢下再次传来文烛的声音,这个冷静的策士再次冷静而又克制的提醒着树梢上的鲁莽少年,文烛眼看着逐渐暗淡下的夜幕,他早已打定主意,等到夜幕彻底降临,趁着夜色掩护离开这个乱七八糟的鬼地方,他有把握在夜色中保持足够的安静,不会再引起荒野上这些愚蠢怪物的再一次狂躁,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就像他们从未来过一样。
文烛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任务当然不仅仅是救出千蛰这样简单,作为一个聪明的策士,他想起了昨夜在雷音水月寺中收到的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赫然是师父的亲笔,摧毁夺目城。
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发出这样古怪的命令,可他相信那个此生仅见的大智慧之人定有他的正确理由,相比于朝天宫草玄对掌教大人的盲目崇拜,他更相信自己的师尊才是更加值得崇敬之人。
聪明的策士潜伏在树梢间如此计划着,他浑然忘记了查看一下自己的腰囊,自己昨夜收到的那张纸条,早已在在跌宕山中被窃取。
树梢上传来片刻的安静,似乎是自己的提醒起到了作用,于是文燭稍稍安心了一些,这个莽撞的朝天宫剑客似乎对于自己的建议还是相当赞同。可就在片刻的安静之后,文烛听到了一声清晰的拔剑之声,而后是那个令文烛头疼的倔强之声。
“我知道一把剑做不到什么,可总归能做些微小之事。
“我本就不是什么大人物,微小之人做微小之事倒也般配得很。
“感谢姑娘暂借栖息之地,那么孙泊浮告辞了。”
而后是一道瘦弱的身影持剑从树上跃下,冲破汹涌的流民大潮,向着官道而去。
“笨蛋!我们还有任务!”
文烛有些失态地冲着孙泊浮的背影狠狠骂道。
“是啊,真是一个笨蛋。”
头顶的树梢上传来一声回应,是那个处处充满了古怪的少女。
文烛皱了皱眉,敏锐的直觉在提醒着自己,在这样危险之地突然出现的未知之人总是带着不可掌握的危险气息,他不想多生事端,尽快进入夺目城才是此刻应该做的事情,于是他聪明地保持了沉默,可是头顶上的少女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似乎武当山上只有这一个可爱的笨蛋呢。”
似贬实褒的夸赞。
“都说武当掌教巢明夜生性凉薄,看来徒子徒孙们也都是一样性情呢。”
大逆不道的说辞,直指掌教大人,文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可他依然沉默着,在正确的时机做出正确的事情,这是一个策士的行事法则。
此时不宜冲突,文烛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更何况……在这荒郊野外被人数落几句自家山门的掌教大人,本也不是什么要了命的大事。
他不是朝天宫里那帮傻头傻脑的少年,被几句风凉话激将便可不顾一切地行事,可是似乎身边的队友们并不能领会这位聪明策士的意图,于是同样两道身影从树上落下,朝着官道俯冲而去,那是红闪、茶芽。
“蠢货!”
文烛再次狠狠骂了一句,而后不得不也现出身形,跟随着三人的踪迹向着官道而去。事情似乎愈来愈不可控了,文烛第一次感觉到事情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这是一种让策士感到不安的坏感觉。
“武当掌教孙泊浮,祝你旗开得胜喽。”
少女不知何时重新坐到了树梢上,纤细的小腿如秋千一般来回摆荡着,少女看着孙泊浮的背影,小声喃喃自语,唇边的笑容似蜜一般甜美。
第三十三章小剑,一寸短与一寸险
小木车仍然吱哟吱哟地响动着,可似乎并未在官道上前进太多路程,被当作牲口一般驱使的三个女人显然已经筋疲力尽,每一次的向前挪动似乎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于是皮鞭抽击声与咒骂声愈发大了。
官道四周的杂草足够蓬勃,这让孙泊浮可以轻易找到一处极佳的潜伏之地,足够近的距离让他可以在暗淡的夜色下看清,拉车的确实是三个女人,累累鞭痕让她们的衣衫破裂。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脸上辨不清面目,口中粗暴套入的橛子让她们无法言语,于是只能发出更加凄惨的哀号声。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还不快爬!”
没有名字,只有数字作为称呼。
“耽误了侯爷的喜事,统统把你们丢进沙炉里炼化!”
是胖子的声音,粗豪的嗓音里带着无可掩饰的暴戾。
“炼化了好,炼化了妙,滚烫的沙子,化了你们血肉,融了你们神识,然后搅拌在一起,让你们在一个炉子里苦熬,可惜了这一张张精致小脸哟,就要变成一堆没面目的细沙咯……”
是瘦子的声音,尖利的嗓音带着同样无可掩饰的刻薄。
沙子?
经历过昨夜雷音水月寺的苦战,这个平平无奇的词语已经成为种在孙泊浮心里的魔咒,是巧合,还是……
来不及思考,身后似有声音响动,孙泊浮警戒地反手持剑护在身后,而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泊浮师弟,是我们。”
红闪、茶芽一同从孙泊浮身后冒出,一左一右伏在了孙泊浮身边两侧,刺客们的身法总是如此伶俐,无声无息间便已从,没有惊动任何一位荒野上的流民。
“还有我。”
随后而至的文烛潜伏在三人身后,即便已经在心中第一万零一次骂过了这三个笨蛋,可脸上依然努力让自己现出平静的面容,他知道在这样糟糕的处境下,自己一人万万完不成昨晚接到的那项只属于自己的任务。
孙泊浮回身冲着文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文烛果断闭上了嘴巴。
而后胖瘦两个车夫的声音继续传入四人耳中。
“这次可是侯爷第一百次大婚,依照侯爷秉性,怕是用不多久就要就要多一封休书喽。”
侯爷?
不用猜便也知道,此间近处只有一位侯爵大人,便是那位夺目城的夺目公子,自称苦侯。
第一百次大婚?
孙泊浮感觉脑袋有些嗡嗡作响,人生一世不过光阴百年,有佳姻一段已是平生福分,可似乎这位苦侯大人的姻缘着实多得过分了一些……
“用不多久,咱们又有新牲口啦。”
瘦子同样兴奋地大声说道。
新牲口?
惊惧的神色同时出现在四位少年脸上。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第一百次大婚……
难道这些是……
聪明如文烛这般的,此时此刻依然不敢说出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似乎,这三位被当作牲口样使唤的女人,竟然是夺目公子的休妻!
“不知道侯爷怎么看中了那个粗鄙的女人,说起来往先的夫人们可都是名门大族呢。九十七乃书香门第,祖上可是出过入阁大臣;九十八是世代商贾之家,听说祖上的豪阔可以买下整个南海;九十九最不济当年也是誉满帝都的花魁娘子。”
听起来夺目公子的每位休妻都有良好的出身,最不济也曾是风月场中的红倌人,可如今仅仅只是以发覆面的拉车牲口,丢失掉了自己的名字,被粗鲁的车夫们用数字称呼驱驰着。
孙泊浮在心里咒骂着这个该死的世界,处处混乱糟糕到似乎让人永远理不清头绪。
“还是不会做大饼。”
大饼,又是该死的大饼。
昨夜来雷音水月寺中听了无数遍的大饼,似乎又是巧合,还是……
“你知道咱们侯爷的癖好,见了大饼简直像犯了癔症……”
“嘘,赶路要紧,误了时辰你我小命不保。”
看似粗豪的胖子似有心细的一面,说道紧要处,陡然神色一凛,向着瘦子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对话戛然而止。
于是皮鞭继续狠狠抽下,于是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女人们的嘴中发出,可车子依然只是慢悠悠地颠簸了几下,肉眼难辨地向前挪了几分,车轮又吱哟吱哟响了几声,小车上满载的礼物在颠簸中左摇右晃了几下,于是鞭笞声与咒骂声又更大了几分,痛苦的哀号聲又凄惨了几分……
孙泊浮再也看不得这血腥的煎熬画面,于是他打算发起攻击。
没有大声的呼叫,而是仅仅发出了几个密集的手势,山门的繁文缛节总是繁多,可似乎这样刻意的规矩也磨出了弟子们令行禁止的秉性,于是在此时此刻,四人小队显现出此中便宜。
孙泊浮向身后的文烛摆了摆手指,做出一个切入的手势。
于是几只缭绕的墨鸦从文烛宽大的袖袍里悄无声息地飞出,像两只黑夜中翩翩起舞的黑色飞翼,自茂密的草丛中飞出,几下缭绕盘旋,向着驭车的胖子与瘦子飞去。
“走开,聒噪的东西!”
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甩了甩手中皮鞭,墨鸦似乎受到了惊扰,又是呱呱地叫了两声,闪开皮鞭的击打,落下一片羽毛,飞向了更高处。
羽毛飘飘荡荡自半空落下,掉落在胖子肩头,胖子伸出胖胖的手掌试图拂掉羽毛,在手掌触及羽毛的下一刻,轻飘飘的羽毛在手中变成了黏稠的墨,擦不掉,甩不脱……
“有诈……”
瘦子和胖子一同变了脸色。
当然有诈。
孙泊浮在草丛中做出第二个手势,于是茶芽、红闪两名刺客一左一右从草丛中绕出,包抄游走向小车两侧,茶芽将双手插入腰囊,再抽出时候手中以一个极其别扭的手势捏满了数种暗器,红闪自脚下两侧绑腿抽出匕首,两位年轻的刺客潜伏在极佳的攻击点,然后继续安静的潜伏。
他们在等待孙泊浮的指令,默契的沉默片刻,然后孙泊浮向身后的文烛使了个眼色,更多的墨鸦从文烛宽大的袖袍中飞出,鸦群遮天蔽日般扑向两位车夫,然后噼里啪啦如雨点般撞在两人身上,墨鸦化为片片墨汁,墨汁在两人身体上蜿蜒扭曲,化为无数双细小的黑色手臂,将两人束缚、捆绑、覆盖,化为两个一胖一瘦的大大墨团。
一如昨夜般一样的战斗套路,娴熟到近乎有些无趣。
就是此刻。
刺客们嗅到了最好的时机。
茶芽猛地挥舞双手,手中暗器如暴风骤雨般倾泻而出,几十件暗器密集的刺入两个墨团中,红闪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嗜血的冷笑,手中匕首在星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寒星,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突然起身,而后化为一道模糊的黑影,再现身时飘然出现在两个大墨团身后,暗影步的流畅感在红闪的纵越之间显露无遗。
优秀的刺客往往并不执著与无休止的缠斗,现身之时便是终结之时。
再见了,猎物。
红闪在心中默念一句,匕首在手中悄然旋转,扭动横置,锋利的冷刃自两个墨团身后探出,向着两条喉咙划去。
“红闪师兄,快躲开!”
草丛中传来文烛惊慌的呼喊声,红闪在短暂的疑惑后很快明白了文烛的惊慌从何而来,异常来自墨团内部,被笔墨障眼之术束缚的墨团们在下一刻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像两个不断吹大的气球,吹起,再吹起,膨胀,再膨胀。
在短暂的疑惑之后,红闪咬了咬牙,他不知道这个奇异的变故因何而起,可是他也同样不想放弃这在漫长的铺垫后出现的唯一杀机,刺客嗜血的本性蒙蔽了他的理智,令他做出了一次错误的选择,于是红闪蛮横地将气机灌注在手中尖利的匕首上,然后蛮横地向两个墨团的咽喉划去。
没有反应。
没有想象中的血花绽放,锋利的匕首像是切割在了厚厚的棉花堆里一样,这种柔软而又迟钝的手感让红闪隐隐生出一丝恐惧,然后两个墨团继续膨胀,膨胀,再膨胀。
“红闪师兄,不要恋战!”
身后的茶芽同样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刺客们的感知总是一样敏锐,于是茶芽不惜以暴露自己的位置为代价,大声提醒着红闪。
可是终归还是迟了片刻。
“砰——”
“砰——”
在红闪决定转身离开的刹那,两个墨团同时发出两声奇怪的声响,于是在一个错误之后红闪继续犯下了另一个错误,他忍不住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两个膨胀的墨团在身后陡然爆炸,漫天的墨汁高高地迸溅上半空,而后噼里啪啦地如墨雨一般落下来,雨尽之后,一胖一瘦两个车夫清晰地出现在红闪的视野中,总是习惯出现在他人背后的刺客,很不习惯这样的面对面相见,于是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终于明白了墨团不断膨胀的原因。
两柄短短的,细小的,似乎像极了泊浮师弟水剑般的小剑围着两人的身体以一个极其平缓的速度不断旋转着、游戈着……
不用想也知道,墨鸦的束缚便是被这两柄小小的短剑所刺破。
胖子和瘦子同时皱眉打量着面前这位略显稚嫩的少年刺客。
“暗影步,似乎是武当的身法。”
胖子回身向后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红闪的行动轨迹,而后若有所思地说道。
“笔墨障眼之术,似乎是武当清微宫的秘术。”
瘦子俯身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一丝掉落在地上的墨迹,放在鼻息间嗅了一嗅,而后同樣若有所思地说道。
潜伏在草丛的孙泊浮与文烛对视一眼,两个少年同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他们突然意识到这次莽撞的伏击似乎让他们陷入到一个比方才被流民围困时更加危险的境地,因为两个看似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荒诞的车夫,竟然可以在如此短暂的观察之后一语道破红闪的身份与文烛的秘术,这显然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对话还在继续。
“武当向来不管侯爷的事情。”
胖子看向瘦子。
“可他们偏偏出现在此地。”
瘦子看向胖子。
“巢明夜那老头儿向来不做无利之事。”
胖子再看向瘦子。
“侯爷好事将近,总不能让他就这般离去。”
瘦子再看向胖子。
“那就……杀了吧。”
瘦子和胖子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冷冰冰地一起说道,絮絮叨叨的对话中,两人自始至终没有再向面前的红闪多看一眼,好像这本就是一只到手的待宰羔羊,而生死仅在他们一念之间。
“一寸短!”
胖子陡然大喝一声,盘旋在身周的小剑摇了摇剑身,陡然停在了胖子身前。
“一寸险!”
瘦子同样大喝一声,盘旋在神州的小剑同样晃了晃剑身,同样停在了瘦子身前。
似乎……两只短小的小剑竟有名字……
“杀了他。”
一样的命令。
于是两柄小剑似有意识一般将剑尖对准了红闪,然后向着红闪的面门飞刺而去,像两枚小小的流星,在暗淡的荒原中绽放出两道刺眼的光芒!
“快躲开,这是……这是……昆仑飞剑!”
文烛在草丛中突然起身惊慌大喊,浑然忘记了隐藏自己的位置,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犯下错误,这让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少年们。
当然是飞剑。
孙泊浮皱眉紧紧潜伏在草丛中如此想着,以意领剑,如臂使指,玲珑剑心,心意相通,这本就是昆仑剑仙们的标配。
他的手在颤抖,体内运行的气机并不太顺畅,面对昆仑剑仙,他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这些并不常常出现在中州大陆上的昆仑剑仙们的御剑之术一如他们所在昆仑剑宫般神秘。
可更糟糕的是,这次鲁莽的冒险完全自己因自己而起,红闪师兄不得不救,于是自己不得不现出身形。
于是山水双剑同时双持在手,山剑竖握,水剑横持,然后他猛然跃出草丛,孙泊浮做出了一个聪明的选择,他并没有鲁莽地冲上,而是游走到胖子身后,突然暴起!
第三十四章昆仑剑仙,剑客圣地的暴戾之徒
在中州大陆上,似乎总有很多奇怪的门派,名声显赫却又声名不显,孙泊浮知道这是一个矛盾的论述,可是除此之外他似乎又找不到更好的描述,而昆仑剑宗便是这样的存在。
昆仑剑宗是天下剑客心目中的圣地,这个位于于昆仑山脉上的门派总是在数载的寂静中传来剑仙飞升的传说,以二十四时节命名的二十四剑宫中总有剑仙们飞升前修炼的身影。
《西荒狩野记》中曾记载过这样的故事,数百年前中州的某位皇帝陛下曾经亲临昆仑山脉,面对巍峨的群山耸立的剑宫心怀向往,皇帝陛下亦是用剑的高手,于是向时任剑宗宗主询问可否入昆仑剑宫修行。
宗主向皇帝如此回复道,陛下的心中装有整个中州,再难容得下一柄长剑。
这是一句类似禅宗的机锋之词,孙泊浮对这样的机锋实在没有太多探究的兴趣,是柳阴师兄告诉他,这句机锋中藏着剑宗宗主的智慧与执著。
智慧来自于宗主对权利的警惕,执著来自于剑客对剑道的信仰,正是剑宫远离中州的喧闹才会成为剑客证道之地,正是剑客们对剑之一物的信奉,才终得证道之果。
孙泊浮无法理解这样复杂的讲述,只是在他心中开始认为,昆仑剑宗是中州大陆上每一名剑客的圣地。
可眼前的两名车夫,竟然是来自昆仑剑宫。
乱糟糟的时代,似乎一切都已经没有常理可言。
此时此刻,孙泊浮出现在胖子身后,少年剑客自认为这是最好的时机,两柄飞剑径直朝向正前方的红闪飞去,肥胖的身躯完全暴露在孙泊浮的攻击范围之内。
于是水剑在手中轻灵地挽起一朵剑花,纤细的剑尖向着胖子身后刺去,孙泊浮料定这是在正确的时机做出的正确选择,气机在体内运行几周灌注于水剑剑尖之上,带着必杀的意志。
没有轻柔刺入肌肤的感觉。
“叮”!
一声脆响。
是剑与剑交击的声音,虎口微微传来酥麻的感觉,水剑在手中嗡嗡颤抖,孙泊浮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就在水剑即将刺入胖子身体的时候,飞剑似有灵识一般,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疾速飞回到胖子身后,不差分毫地阻挡住水剑的击刺,小小的飞剑竟似有千钧之力,在短暂的一触之下,孙泊浮竟然隐隐生出一种刺在墙上的感觉。
于是孙泊浮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即便一直暗中坚信自己是山门年轻一辈中有数的优秀剑客,可在如今在与昆仑剑仙的甫一交手后,孙泊浮生出了绝望的感觉。
這样的绝望感觉也曾经有过,就在昨夜雷音水月寺的密室之中,孙泊浮面对大剑客当麻烘炉挥出的山水双剑第一次感觉到力量与力量之间的差异竟会如此巨大。
而此时此刻的绝望却又截然不同。
因为孙泊浮发现,眼前徒具剑型的小剑正以一种自己无法识破的原理运行着,而自己却对此毫无办法,对未知的恐惧,远远大于力量差异下的绝望。
这样的飞剑,或许只有草玄师兄的影祟之术可以抗衡吧。
在将死之时想起了草玄师兄,这令孙泊浮自己都有些惊讶。
“身后也有一只武当老鼠呢。”
胖子回身看向孙泊浮,似乎刚才的偷袭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困扰,肥厚的脸皮挤压在一起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两只老鼠两只猫,越来越有趣了呢。”
瘦子挤压着干瘪的脸皮,同样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你抓身前的,我抓身后的。”
猫似乎并不在意老鼠的意见,自作主张分配好了目标,完全是一种蔑视的态度,可孙泊浮完全没有被蔑视的愤怒,因为敏锐的感知在提醒他危险的存在。
越过瘦子的身影,他看到红闪正在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躲避着飞剑的追击,十几年浸淫的轻功身法在一柄小小的飞剑面前只是成为了保命的一线稻草。
茶芽与文烛一直潜伏在草丛中,并未再发出声息,想来这是文烛做出的聪明抉择,敌人太过强大,无谓的鲁莽只会平添更多死亡,孙泊浮第一次感觉到策士的冷酷理智似乎也并不是那般讨厌。
孙泊浮只是面对着胖子小步向后退着,他有几次想转身而逃,可他很快就压抑住了这种愚蠢的冲动,在见识过飞剑的疾速回援后,他有理由相信就在自己转身的瞬间,短小的飞剑会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脑袋。
于是,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后退着,耳中听着胖子喋喋不休的该死的唠叨。
“听说武当的武学以气机流转为根基,全身三百六十处气穴。世人只道血尽人亡,却不知道杀掉一只武当的老鼠只需要刺穿他的三百六十处气穴,令气机流逝便可死亡。”
自己对胖子身周的飞剑一无所知,可胖子却对自己的底牌一清二楚,正如所言,气机运行之道,本就是山门武学的根基。
“那么,武当的老鼠,我要不要刺穿你的三百六十处气穴,让你活生生在此地躺上七天七夜,慢慢变成一具干瘪的皮囊呢?”
于是胖子眯了眯眼睛,而后飞剑停止了在胖子身周游走,剑尖对准了孙泊浮全身。
“莫要耽搁了时辰,误了侯爷的好事。”
似乎是感觉到同伴的唠叨,身后的瘦子向着胖子提醒,于是胖子停止了喋喋不休的唠叨,然后小剑的剑柄微微颤抖了几下,瞄准了孙泊浮的咽喉。
孙泊浮探出双剑,将沉重的山剑与纤细的水剑交叠在一起,架成十字状,他知道这只是徒劳的掩护,面对小剑的千钧之力,手中的双剑单薄的便像两张纸片。
“武当的老鼠,下辈子不要再做什么愚蠢的剑客。剑只有在昆仑剑宫的手里,才能称之为剑。”
胖子脸颊上的肥肉再次挤成一团,狰狞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胖胖的脸上。
下辈子?
还会有下辈子吗?
孙泊浮微微闭上了眼睛,向来不信轮回转世之说的自己在心中如此想着,如果真有来世,但愿不要再生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时代。
做不做剑客,似乎对自己来说并不太重要。
不握兵器的手或许会更加柔软。
只是……似乎……等待死亡的时间有些太过漫长。
然后耳边听到了轰隆隆的声响,大地似乎在轰隆隆的震动,而后是砰的一声炸裂般的声音,再然后是熟悉的那个刁蛮的声音。
“武当的傻小子,睁开眼,你死不了啦。”
孙泊浮睁开眼睛,一棵巨大的大树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茂密的树枝之间,一个擎着大红伞的少女站在树梢上,冲着孙泊浮眨了眨眼睛。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大树。
还在人间。
孙泊浮在心里如此默念着,而后偷偷仰头看了一眼荒原上的星空,似乎略显暗淡的星光也是那样令人迷恋。
第三十五章杀仙案,剑奴的前世今生
深呼吸,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重获新生的感觉像从牢笼中逃脱了枷锁。
视野中的一切重新变得清晰起来,红闪依然狼狈地上蹿下跳着,短小的飞剑像甩脱不掉的尾巴,狼狈的姿势让孙泊浮孙泊浮想起朝天宫后山里的野猴子,可现在他实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因为他同时看到了胖子与瘦子两名车夫脸上的惊骇。
两名车夫一同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惊骇的神色令一胖一瘦两张面孔同时扭曲,两人似被定身一般呆立着一起看向横亘在孙泊浮身前的参天大树。
孙泊浮很快明白了两人的惊讶从何而来,不仅仅是一棵参天大树的奔跑行走,而是身前的大树诡异地在树干中伸出了两条手臂,伸展收拢在身前,不,是收拢在树干前,将胖子的短小飞剑稳稳接在硕大的手掌中,于是飞剑在大树的手掌中停滞,“啪”的一声发出炸裂般的声音,便是孙泊浮闭眼时听到的声响。
声音很大,却也仅仅只是击起了几丝大树手掌的皮屑。
于是小剑在手掌中开始盲目的左右乱撞一阵,却始终无法逃脱点手掌的掌控。
于是胖子的脸颊开始变得有些苍白。
于是豆大的汗珠顺着宽阔的脑门儿流下。
于是霸道的短小飞剑开始微微颤抖。
于是大树的右手伸出两个手指,轻飘飘地捏住了飞剑不断颤抖的尾巴,像在捏起一条干湿的咸鱼。
片刻之前犀利的飞剑在此时此刻变为大树手掌中溫柔的玩物。
“阿二,这东西邪乎。”
胖子似被雷击般向后跳起一步,胖胖的身躯筛糠一般颤抖着,满满的赘肉随着身体抖动着,厚重的嗓音在一瞬间似乎都变得尖锐起来。
躲藏在大树身后的孙泊浮此刻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想来在一刻之前独自面对飞剑时,自己也是同样的表情吧。
似乎人人面对恐惧都是同样的反应,即便这个世界已经混乱如此,可人的情感似乎永远未变,混乱的只是这个时代。
大时代就像黑洞一样,把每个人都卷在里面、陷在里面,有如浪潮迭生,浮沫相连,密不可分。
孙泊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样的感悟似乎更应该是策士那种聪明脑袋的产物,却在此刻孙泊浮的脑海中如此清晰呈现。
两名车夫的配合似乎很是默契,即便瘦子背对着大树,在听到胖子的呼救后,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瘦子的飞剑几乎是在下一刻弃掉了狼狈的红闪,在半空中画过一道同样诡异的弧线,而后用极快的速度飞向大树。
进退之间的取舍似乎只用简单的呼喝。
瘦子的飞剑在半空中不断变化着飞行的轨迹,或左、或右、或上、或下,轻灵缥缈地无端变化着,似乎是在寻找空隙,而后在眼花缭乱的变化之后,突然沉默地停在半空,半刻,突然高高跃起了几分,然后向着大树的顶端飞刺而去。
呼——
似是风声。
却又不是风声。
孙泊浮仰头看着高高的树顶,他很快明白了奇怪的风声从何而来。
大树郁郁葱葱的头顶间露出一张清晰的人的面目。
茂密的黑色头发,宽阔的额顶,高高的鼻梁,清晰的五官像是刀凿斧刻一般。
孙泊浮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便犯下了一个错误,自诩拥有冷静洞察力的自己似乎搞错了什么。
这不是树!
这是人!
巨人!
高大的树干是他高大的身躯,大大的双脚藏在根须中,粗壮的双臂潜藏在枝干中,一切都是伪装,郁郁葱葱的枝叶与粗壮的树干完美地遮掩了这具庞大的身体。
粗壮的手臂让孙泊浮联想到小小的山脉,孙泊浮甚至看到了手臂上的古铜色肌肤与附着在手臂上的汗毛,不是乱七八糟的植物展览馆似的大树,是人!潜藏在大树中!
真的是巨人!
孙泊浮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巨人是中州大陆传说般的存在。
朝天宫后山二楼柳阴师兄的书阁中曾经有一本《中州十万个未解之谜》,书中记述了中州诸多并不常见却又确实存在的事物并附以了大段详注说明,对于巨人书中曾有详细记载。
书中讲起过,在帝都以北的北方,是茫茫大无边际的北莽荒原,那里有常年不化的冻土,一切生灵极难在此地生存,虔诚的萨满们常年游走在荒原上为这片荒芜的土地寻找生机,巨人的足迹同样也出现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凋敝之所。
年幼的巨人身长数丈,成年巨人可达十几丈,双脚迈出的步子可达数丈,口渴之时可以喝干整整一条溪流,饥饿之时可以吞下数百头活牛。
柳阴师兄对书中这样的描述嗤之以鼻,柳阴师兄说这是一本无趣的猎奇之书,只为阅读效果才将巨人们描绘成这样丑陋的野蛮生物,这些夸父一族的后代并非那样愚蠢可怖。
不要相信文人的笔墨,柳阴师兄如此告诫着孙泊浮,孙泊浮对这样的告诫感到迷惑,因为明明柳阴师兄自己便是一个爱书之人。
这是一个矛盾的告诫。
而此时,孙泊浮终于见到了这种只有书上才会出现的庞大人类。
这是一个几米高的巨人,如果按照书上所言,这只是一个年幼的巨人。
可庞大的身躯依然令孙泊浮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于是孙泊浮只能高高仰起脖子,使劲抬头看着。
风还在吹着。
不,那是巨人吹出的口气。
刺向巨人面目的短小飞剑在巨人吹出的一口气中开始不断颠簸起来,而后速度缓缓变慢,像是逆水中行走的小舟,在几番挣扎后终于失去了动力,摇摇晃晃着从高空掉落下来,被巨人的左手接住,捏在了手里。
于是片刻之前依然霸道非常的两柄飞剑,此刻成了巨人手中的两只小小玩物。
一瞬之间,毫不费力。
“阿扑,阿扑,断了他们剑心。”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坐回了树梢上,双腿在树梢上来回摆荡,手中红红的大伞撑开,遮住了一张面目。
阿扑。
硕大的巨人有着一个有点可爱的名字,这样的差异感让孙泊浮略感失笑。
剑心。
一个陌生却又隐约可以知其所以的词汇,似乎是昆仑剑宫中独有的术语法门,一如山门中的气机流转之术。
似乎听到了少女的命令。
大树,不,是巨人,重重地顿了顿脚,大地似乎同时重重晃动了两下,两柄短小的飞剑捏在了指尖上,厚厚的指甲掐在了剑身三寸之上。
胖子与瘦子一同变了脸色,突然一起跪倒在了地上,
“姑奶奶饶命,小的瞎了狗眼起了杀心,小人十年执剑,十年入剑道,二十年得剑心,四十年苦修全在姑奶奶一念之间,求姑奶奶手下留情!”
胖子厚重的声音与瘦子尖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一起讲出的字句分毫不乱,依然是不用刻意编排的默契,默契到孙泊浮甚至隐隐怀疑两人的求饶究竟有几分真意。
“喂,老好人孙泊浮,你说我依不依他们呢?”
少女以一个略显别扭的姿势扭了扭身子,朝着孙泊浮问道,红伞依然遮挡着面目,可孙泊浮不用看也知道伞下又是少女那副刁蛮的面孔。
十年执剑,十年入剑道,二十年得剑心,四十年苦修。
孙泊浮回味着胖瘦两人的说辞,作为一名剑客,他知道这区区二十个字中饱含着怎样的心血,眼看着跪伏在地的两人苦苦哀求,孙泊浮竟然隐隐升起一丝恻隐之人,浑然忘记了方才两人驾车时的暴戾手段与此时潜藏在求饶之词中的机巧。
“总要……总要给他们一线生机才好。”
孙泊浮几次在心中斟酌说辞,小心说道。
“咦,孙泊浮,你可真是个滥好人呀。”
少女稍稍移了移伞边,露出半张脸来,气鼓鼓地冲着孙泊浮吐了吐舌头。
“滥好人吗,好像似乎真是这样。”
少女似乎对孙泊浮的回答很不满意,于是狠狠瞥了一眼孙泊浮,而后扭回头去,大红伞再次结结实实地遮挡住了面目。
“你们两人听好了,武当少侠发了善心,那么现在,我问你们什么,你们便答什么,不许多答一个字,也不许少说一个字,说得本姑娘不高兴啦,那剑心便就没有啦。”
少女说到最后,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身下的大树,不,是巨人极其配合地晃了晃手中的两柄飞剑,于是在这个看似略带轻微的动作下,大地又隐隐颤抖了几下。
“是,是,姑奶奶要听什么,我们便讲什么。”
两人跪伏在地上,同时说道。
“喂,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少女问道。
“我叫同福,他叫同寿。”
胖子朗声答道,顺便指了指身边的瘦子。
同福同寿,一对喜庆的名字。
“喂,你们是何人?”
少女继续问道。
“我们是夺目城中,苦侯大人夺目公子的采买管家。”
没有任何的迟疑,瘦子朗声回道。
又是夺目城,又是那位大人,自下山门入跌宕山以来,这个古怪的名字似乎一直困扰在耳边。
“你们从何而来,做何而去?”
少女不容喘息地追问。
“明日苦侯大人大婚,我们奉公子之命出城采买,送到新夫人旧家之中。”
胖子毫不停顿地回答。
“新夫人是何人?”
少女沉吟片刻,继续问道。
“新夫人家在前方不远,是十里坡李家酒肆的闺女。”
胖子与瘦子对视一眼,四个眼珠儿咕噜咕噜转动两圈,终究如实作答,似乎新夫人的身份也让这对夺目城的采买管家很难启齿。
夺目城的城主要迎娶一位乡野酒肆的粗野女人,这本就是难以说出口的古怪事情,似乎两位管家同样在心中如此认为着,于是在一阵拧巴之后,勉为其难地如此答道。
“车上是何东西?”
少女将红伞伞沿向前甩了甩,指向了停在官道上的小货车。
小木车上的货物堆放得满满当当,扎得并不牢靠的绳索让小木车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似乎夺目城的那位古怪主人对这桩婚事并非一时兴起,小货车此时十足的分量似乎同样体现了这桩古怪婚事在这位公子心中的分量。
“这便是我们奉公子侯爷之命为新夫人采买的嫁妆。”
瘦子尖利地回道。
公子侯爷,简直是个古怪至极的称呼,一如夺目城的平地而起般古怪。
“要的便是这些东西。”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欢欣。
“东西留下,剑心碎掉。”
而后声音陡然变冷,留下地上的胖瘦管家一脸愕然,眼前少女变脸的速度之快,实在有些始料不及。
“你这人怎的不讲道理!”
胖子浑然忘记生死便在眼前,惊骇之下再次丢掉了字句中的恭谨。
“我是打劫的劫匪,自然不讲道理。”
少女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刁蛮面孔,毫不愧疚地说出刁蛮之词。
“盗亦有道!”
胖子与瘦子恐惧地大声抗议。
“黄阿大,黄阿二!二十年前你们做盗匪之时可曾念着盗亦有道?”
少女的语气陡然变冷,冲着地上跪拜的两人陡然喝道!
“你这女娃,怎的知道我们兄弟两人名字!”
似乎是被少女的断然一问惊了神魂,两人浑然忘了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一起挺直了身子看向树梢上的少女!
“你们还记得二十年前的‘昆仑山杀仙大案吗?你们还记得小寒剑宫的沈明儒吗?”
似是惊雷一般的喝问,夺目城的采买管家在一句句炸雷般的喝问声中扭曲了面容……
第三十六章杀仙案,剑奴的前世今生
孫泊浮当然不知道沈明儒这个陌生的名字,可他依稀能猜到小寒剑宫是何所在。
昆仑剑宗坐落在中州西北的昆仑山脉,与山门的道场星罗遍布于武当山脉相似,剑宗二十四剑宫散布于昆仑的群山之中,二十四剑宫以二十四节气命名,颇有一宗一脉之间自有春秋的隐然傲意。
小寒剑宫,应是昆仑二十四剑宫之一。
二十年前的杀仙大案,几乎不用回想,这本就是近几十年来震惊中州大陆的几件大案之一。
故事的主角之一是昨夜早已死在雷音水月寺中的天盛德大掌柜钱野语,二十年前昆仑曾有剑仙飞升,天盛德大掌柜钱野语闻到了昆仑山的仙味儿,带着二十名狗倌进入昆仑山天池困住了飞升剑仙,用全家老小的性命做要挟,扰了剑仙清明心,接着点了三千三百三十三张朱砂雷符,请了天雷生劈了剑侠金身,最后二十头细腿狗子齐上咬烂了剑仙肉身。
大掌柜钱野语一把九齿钉耙破了剑仙身腹丹田,掏出了剑仙百年炼出的还冒着热乎气儿的玲珑剑心,当夜马不停蹄转运江南锱铢门,得了一笔大大的赏金,赚下了一笔大大的名头。
昆仑剑宗二十四剑宫震惊,几乎不涉足中州大陆的昆仑剑宗派出十二名剑仙,缉拿钱野语。不知是地沟里的老鼠实在懂得躲藏之道,还是其中另有曲折,钱野语不但活了下来,而且十二位剑仙在一番轰轰烈烈的阵仗后,两手空空悄无声息地回了昆仑山。
那年的钱野语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柳州千氓山的野小子第一次在中州大陆上闯下了大大的恶名,天盛德的名号响彻江湖。
可是眼前的来自夺目城的采买管家,竟然会与二十年前的那桩惊天大案扯上关系?
胖胖的胖子与瘦削的瘦子一同跪伏在地上,像两只无法鸣叫的寒蝉。
“喂,武当的傻小子们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呢?”
少女重新站在了巨人伪装的树梢上,孙泊浮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少女究竟是在何处找到了这般花样的枝藤野蔓,将一个几丈高的巨人伪装成一棵参天大树。
这一定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孙泊浮在心里如此想着。
大红伞在树梢上转了半个圈子,像一片来自秋季的红色枫叶,大红伞依然遮盖着面容,声音从伞下传来。
于是文烛、茶芽从官道一侧的潜伏之地站了出来,红闪终于不再狼狈地上蹿下跳,于是树下的四个少年们一起看向树上的少女。
“姑娘请说。”
文烛对着树上的少女说道。
聪明的策士总是对世间万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心,柳阴师兄说这是策士的洞察之识,孙泊浮在心里想着,大概每一个策士都喜欢八卦。
于是四个小小的酒坛从巨人的身躯上扔下来,带着旋劲儿准确无误地飞入四个少年的手中。
孙泊浮撕开酒封,扑鼻的酒香迎面而来。
“暗夜星辰,故事伴酒更有味道。”
少女抬眼看了看天空,仰头灌下半坛烈酒。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江州府曾有一名姓沈的剑客,家道殷实,在这江州府中有良田数顷,家宅几座,夫妻和睦,儿女满堂,算得上是富足。”
于是少女迎着月色朗声讲道,声音一如念出孙泊浮名字般好听。
听起来这似乎是个好的开始,却不知道怎么会和二十年前的昆仑杀仙大案扯上见鬼的关系,孙泊浮疑惑地想着,沉默地听着。
“沈剑客早年曾攻读圣人之言,怎奈天命不在于此,几番赶考只赚下个秀才功名,他一门心思全用在剑道上,面对功名倒也看得洒脱,于是他在这江州府中安稳度日,开私塾启幼童蒙之智,修祠堂令乡亲知礼仪,荒时开仓放粮赈济四方,丰时与邻同享丰收之乐,有盗匪过境时他凭手中一柄长剑保四邻平安,他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举止尽在礼法之间。”
少女的声音中辨不出悲喜,这样安稳地讲述着。
“唔,这真是一个好人。”
孙泊浮由衷地说道,他喜欢这样的剑客,带着现世安稳的烟火气,没有山门中那些剑客同伴的孤傲,也没有这个时代乱七八糟的感觉。
“他本就是一个好人。”
少女孤零零地站在月色下,修长的身影像一道红色的火焰,而后她仰头再灌下半坛烈酒。
“他是个难得的好人,悲剧也在于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少女的声音中再次浮现出那抹令孙泊浮难忘的悲伤,她本想再灌下一口烈酒,可小小的酒坛中仅仅滴出两个水滴,于是少女有些失落地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坛,甩手将酒坛丢到树下,不,是巨人的脚下。
故事继续说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看起来一切都很好,可在沈剑客看来,一切似乎又并不太好,因为在江州府的日日夜夜中,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剑客。
“他六岁执剑,十岁起剑意,十五岁入剑道,他是用剑的天才,却又仅止于此,而后四十年再无进展。”
孙泊浮知道少女所说的进展是什么。
执剑,起剑意,入剑道,筑剑心,而后飛升为陆地剑仙。
这是昆仑剑宗的独有法门,在山门中孙泊浮并未受到如此的规训,似乎山门中更注重剑客的技击,更强调对技术的运用与对兵器的掌握,甚少提及剑意这种摸不见看不着的东西,于是孙泊浮自十岁执剑,从不知剑意为何物,更遑论剑道、剑心……
孙泊浮曾怀着这样的疑惑向师父林春求教,那天的太阳很慵懒,师父林春躺在庭院中的那座凉椅上沉沉睡去,回答他的是师父沉沉的呼声。
于是孙泊浮爬上二楼书阁去问柳阴师兄,柳阴师兄轻轻一笑,言说剑意便是心意,一柄长剑,一次持剑回击用得久了,练得熟了,便自然可以成为陆地剑仙。
这似乎是一个信口开河的回答,昆仑剑宗的东西在柳阴师兄口中似乎如此不堪一提,孙泊浮在心中怀疑柳阴师兄是不懂装懂。
尤其是在今晚面对胖瘦两人的飞剑攻击时,自己的无力抵抗更坚定了孙泊浮对此事的猜测,直到一年之后,孙泊浮亲眼见到谢流云谢师兄持剑在南崖山巅放出手中的飞剑,才明白剑道本一,法门无二。
心思转动间开了一个飞速的小岔,好在少女的故事并未讲出太远,孙泊浮凝神继续听着。
“沈剑客终究不能放弃一生所愿,于是在五十岁知天命的年纪,决定远赴昆仑,寻求筑得剑心的机缘。”
一剑玲珑心,相去却万里。
这是一个有大毅力的好剑客。
孙泊浮在心中如此想着。
“于是剑客费尽心思说服家人,在五十岁这年带着两个仆人离了家乡,去了遥远的西北昆仑剑宗,世间山门大都漠然,或许是昆仑剑宗的宗主慧眼识人,也或许是沈剑客的宿命本在于此,意外的没有过多的艰难,沈剑客得了剑宗宗主许可,入了小寒剑宫,这一去便又是十年。
“西北之地苦寒,山中更显寂寞,沈剑客在这与两名仆人相依为命,沈剑客生性仁厚,将两名仆人视为家人相待。可这样的苦日子看似遥遥无期,两名仆人表面尽心侍奉着剑客,可心里却早已动了小心思。一个机缘终归让有心人撞个正着,一日沈剑客夜游昆仑山,眼见着山巅皑皑白雪化作万千细水流向山下,在山脚尽头汇成一条细溪奔涌而去,沈剑客触景生情,一夜之间筑成玲珑剑心。
“为感念两名仆人十年相伴之苦,他将玲珑剑心分出一脉,混以两名仆人的精血注入两柄短剑之中,分赠两名仆人。剑客甚至贴心地为两柄短剑取了名字,一柄名曰‘一寸短,一柄名曰‘一寸险,于是两个原本只会烧火做饭的粗野之徒,转眼之间摇身一变便也成了以意使剑的大剑客。他们对外自称昆仑剑仙,可在昆仑剑宗中,这种借他人剑心成就自我的,不过被称为剑奴而已。”
少女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一停,然后冷冷地看眼地上的胖瘦两人,两人原本扭曲的面目似乎更加扭曲,陈年往事在这样一个突兀的时节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清清楚楚地讲出,心中的恐惧与惊惶早已让两人忘记发出声响,于是他们像两只受惊的寒蝉,沉默地跪伏着。
一寸短……
一寸险……
已经不用在多解释,树下的少年们眼中现出了然的神色,沈剑客的两名仆人便是眼前的两人,就在一刻之前的战斗中,孙泊浮清晰地听到过二人唤出飞剑的名字,只是不知为何多年之后两名有主的剑奴摇身一变成为如今这般凶暴的夺目城采买管家。
没有提出疑问的时间,少女的故事还在讲着。
“沈剑客能一夜筑得玲珑剑心,却瞧不破人心。他不知道他以亲人待之的两名仆人,早就有了异动之心。
“忽然一日,两个仆人在这偏僻的昆仑山中接到一封家书,信中言说两人家中老父病危,两人在号啕大哭中乞求剑客许他们回乡,见将死的老父最后一面。那时沈剑客已经隐有飞升之意,都说陆地剑仙无理无情只为天地而生,可起沈剑客偏偏是个宅心仁厚之人,许了两人回乡奔丧,于是两人匆匆而去,留了剑客一人在昆仑山中静待飞升成仙。
“剑客万万想不到,自己待以亲人的仆人,却给自己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挖下了一个弥天大坑!书信不过是两人的一个同乡伪造而成,他们同样出身柳州千氓山,自少时便已相识,一样的凶暴狠戾不知恩惠人情为何物!他们早就与同乡谋划好,要将自家的老爷当成货物,做上一笔大大的买卖!
“那个同乡姓钱,名野语,二十年来早已成为名震一方的大豪杰!你们说,是也不是?”
少女的厉声喝问带着森森的恨意,令孙泊浮突地打了个冷战,自相识以来他从未听过少女用这般森然的语气。
钱野语?
那个天盛德的大掌柜?
一手制造二十年前昆仑杀仙案的狂徒?
竟然会和眼前的两名剑奴扯上关系!
孙泊浮与文烛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互相浮现出对方难以置信的样子,这乱糟糟的世界似乎总能给人无穷的意外。
“两个仆人并未回家,不,这种蒙了心窍的畜生本就是无父无母之物。”
少女恶毒地诅咒着,穿越二十年时空的恨意令跪伏在地的两人不敢发出一言。
“他们径直去了江州府剑客的老家,言说主人在昆仑山中已修得玲珑剑心,主人邀请全家老小去亲眼见证剑客终成正果。剑客的家人大喜之下毫无怀疑,他们本就是沈剑客贴身的仆人,万万不会说谎,于是善良而又单纯的全家老小收拾妥当,千里迢迢赶赴昆仑山,来到昆仑山巅,天池一侧。
“但是,仆人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是夜,天盛德大掌柜钱野语带着二十名狗倌入昆仑山天池困住了飞升剑仙,陆地神仙本不惧怕这样的本事,可偏偏两名仆人骗着剑客亲眷来了昆仑,两人以沈家上下十二口性命为要挟,乱了沈剑客清明之心,于是三千三百三十三张朱砂雷符请了天雷生劈了剑侠金身,最后二十头细腿狗子齐上咬烂了剑仙肉身,大掌柜钱野语一把九齿钉耙破了剑仙身腹丹田,掏出了剑仙百年锻出的还冒着热乎气儿的玲珑剑心……”
无需再多讲述,剩下的刚才都已一一说过。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心,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血腥,甚至冷冷的山巅上还冒出一股腾腾热气。
“对了,你们或许不知道,从此以后我不再吃刚出笼的包子,因为包子冒出的蒸汽总会让我想起神剑客那颗热气腾腾的玲珑剑心。”
少女怔怔看着两人,似乎在回想着当日,而后她面无表情近似麻木地补上了一句,二十年前的悲剧背负在身上,此时只剩下僵硬与麻木的仇恨。
“你到底是谁!”
“沈家十二口明明早已死在昆仑山!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跪伏在地上的两人再也忍受不住少女的折磨,发疯一样站起身上,仰头看着树上的少女疯狂叫嚷着,恐惧让两人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癫狂。
“我是孤魂,我是野鬼。今夜我来为沈家十二口人命索债。”
树梢上的少女冷冰冰地说着,大红伞轻飘飘从树上落下,暗淡的星光下,少女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没有刁蛮,没有仇恨,只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庞。
撕拉。
是轻轻的抽剑之声。
碧绿色的长剑轻轻从少女身后飞出。
“仆人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沈剑客确实要在当夜飞升,却同时也为剑客準备了一场铺天大祸!”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空气)
下期预告
当年血淋淋的真相被少女一一揭露,这神秘的少女究竟是何人?此时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孙泊浮还能顺利按计划救回千蛰吗?精彩尽在下期《山上的少年?夺目卷(伍)》。
分类:武侠原创 作者:八刀红茶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1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