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族网 首页 排行 分类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故事族网 > 今古传奇 > 今古传奇武侠版2021年8期 > 〖经典原创〗儒门仙侠传·忠义卷(五)

〖经典原创〗儒门仙侠传·忠义卷(五)

分类:今古传奇 更新时间:2023-02-05 01:16:09

上期回顾

因缘际会之下,智子、燕屠等人终于和羊恭相见,众人都是喜不自禁。然而此时尚不能放松,慕容寒突然在此地出现,必是要对羊剑容不利。羊恭为了救母亲,带领智子他们一同赶回住所,果然碰见慕容寒正要行凶……

0034章浮生若梦幻

慕容寒将羊剑容等人卷入灵力的漩涡之中,企图将他们活活地搅拌至死。不料帐外突然有一股十分强劲的力道紧箍咒一般向内逼来,整座毡房都被撬了起来直冲云霄,化作碎片東飘西荡。

受此干扰,慕容寒所蓄的灵力漩涡登时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毡房一碎,突现人影,一群人形貌奇特、密密麻麻的,正是匈奴的巫师神箭队。

慕容寒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些修真道上不入流的小角色。”

众巫师闻言大怒,手中法器骤然而起,打向慕容寒。

当中一白眉人说道:“且慢!阁下何人?为何要对他们痛下毒手?”

羊恭叫了一声:“白眉叔叔!”

原来那人正是刘曜,他见燕屠等人亦在其中,心想这不男不女之人必定是冲着他们而来,又道:“女侠若是与这些人有过节,大可不必将这母子二人牵扯其中。”

慕容寒听得羊恭喊了一声“刘曜叔叔”,说道:“羊剑容啊羊剑容,当真枉费儒郎对你一番情意,你水性杨花,出桃源后又与这小白脸勾搭上了。”

刘曜道:“女侠请自重,你胡乱杀人,又胡言乱语,饶你不得。”

慕容寒道:“看来羊剑容当真是臭不要脸,让阁下动了心,若非如此,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羊恭说道:“慕容寒,你修炼这惨绝人寰的邪术,弄得整张脸不人不鬼,你才是真的臭不要脸。好臭!好臭!”突见眼前白影一闪,整个身子被狐尾白光卷了起来。

刘曜赤光神剑一挥,喝道:“妖女,放下恭子。”一时有所顾忌,不敢下令巫师夺人。

慕容寒见刘曜勇猛之势,说道:“阁下如此痛惜这小杂种,而他又是不胡不汉的,难不成是你的爱子?”见刘曜如此紧张,更是深信不疑。

羊剑容与礼子、恕子等见恭子被擒,大吃一惊,正欲相救,听得“哧”的一声,羊恭挥动手中的杀猪刀割断狐尾,掉了下来。慕容寒的两袖催发的狐尾全都灌注了灵力,此时被羊恭的杀猪刀割断,自是不可思议的事。

刘曜趁机托住羊恭,对四周的巫师说道:“拿下!”众巫师本就怒慕容寒出言不逊,早已怒不可遏,此时得令,立马催动法器。

慕容寒大法初成,原本不适宜大开杀戒,但见强敌环视,骑虎难下,说道:“阁下想英雄救美吗?那就要问问我答不答应了,你们这些小喽啰,正好拿来试招。”强行催逼灵力,黑狐如烟,白狐似气,猛然而出,四下游走。

匈奴人崇拜自然神,上祭祀天地、日月、星辰,下祭祀祖先,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信奉鬼神支配人的一切行动。但人无法直接与鬼神交流,必须通过“巫”,因此,便有了这些“巫师”。巫师中不乏修真之人,当中更是不乏邪术高手,只是法门与中原人有所不同罢了。

他们见慕容寒这些黑烟白气来势汹汹,也不觉怪异可怖,不以为意,一味催动手中的法器相抵,但他们哪里会想到,此时慕容寒竟是要吸收他们的修真之灵?

一阵黑烟白气涌动,虽有被巫师手中法器降服,但多半早已缠绕着巫师,提到半空之中。顷刻之间,多半巫师被吸得只剩一副皮囊,皮与白骨纷纷掉落在地,而青铜龙头古剑、七宝玲珑塔、金刚伏魔铃、象牙雷公引、香雪碧落斩等等法器,都如同废铜烂铁一般掉了一地。

其余的巫师尚在梦中,见慕容寒神术如此,一下子傻了眼,心生退意。他们素来自命清高,之所以投效刘渊,无非是为青史留名而来,即便血染沙场,亦是在所不惜,如今要为刘曜的儿女私情而白白地枉送性命,自是心有不甘。

礼、恕二子等人见慕容寒如此惨无人道,立马护着羊剑容和恭子逃走。慕容寒早已看在眼里,又吸了数名巫师的真灵后,转身直追。她甘愿自毁容颜,亦要手刃羊剑容,此时哪里轻易容她逃脱?

众巫师无心恋战,渐渐散开。刘曜挥动赤光神剑,喝道:“不许退!就算以血肉之躯构筑成墙,也要拦堵住这妖女。”他素来自负,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自得赤光神剑后,对修真之道更是不屑一顾,是以不倚重众巫师,少结恩义,此时众巫师自然不愿替他卖命。

慕容寒乘机斥责众巫师,说道:“大伙同是蓝眼珠,白皮肤,为何要为了黄皮肤的自相残杀?你们匈奴族不是挺想征服汉人的吗?”

巫师神箭队大半死在慕容寒的手下,余人听得慕容寒挑拨,又见满地狼藉的皮囊鲜血,一哄而散。

燕屠喝道:“没义气的家伙!”

羊恭心中笑道:这慕容寒是咱们这伙人的敌人,巫师是在替咱们除害,这姓燕的竟然骂他们没义气,大敌当前,仍是站在义气一边,实在是太可爱啦!

刘曜见众巫师散去,竟毫无惧意,喝道:“妖女,你要伤剑容妹子,本将军饶你不得。”挥动手中赤光神剑,踏步上前,向慕容寒劈去。

慕容寒早已看出刘曜并非修真之人,对他视而不见,对着羊剑容说道:“羊剑容啊羊剑容,我慕容寒哪里及不上你?为何这世间总有那么多痴情男子死心塌地爱着你,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而我不顾一切为了儒郎,儒郎却视而……”忽见剑光闪闪,立马意识到刘曜手中的长剑绝非凡品,闪身一旁,还了一招。

黑袖挥出,自有灌注灵力的狐尾迸出,但击落在长剑之上,如中败絮一般,心中一惊,不敢大意。

原来,刘曜手中的赤光神剑是一柄斩妖除魔之剑,是邪恶的克星。慕容寒因吸妖兽的煞气而法力大增,体内自然残存煞气,自然不敌神剑。先前羊恭的杀猪刀之所能砍断其白袖,亦是如此。

此时,两人缠斗在一起,慕容寒因不知其故,有心引其发招,想看清到底是自己所修炼的阴阳大法出了差错,还是敌人手中的神剑了得,一时并未痛下杀手。若是慕容寒当真要取其性命,哪里容得他使上三招?

燕屠等人见刘曜如此力护羊剑容,一时不知是痛恨,还是感激。因为他们深受“男女授受不亲”的毒害,认为羊剑容既已是儒公的爱侣,自然不能再受其他男子的恩惠,但见刘曜招招全是不顾性命的路数,也不由得敬佩他是一条汉子。

两人相斗正酣,众人在旁观战,忽地里听得一人大叫,待得众人明白过来时,六道青影已闪出在五六丈之外,青影簇拥着一人,正是羊剑容。

慕容寒喝道:“青竹六侠,留下羊剑容!”那六道青影正是青竹六侠。刘曜见羊剑容落入他们的手中,也只得罢斗,与羊恭等人一同追了上去。

慕容寒突然叫道:“你们不讲信义,咱们明明商议好,你们负责引开那疯老头,为何回来横加阻拦?”一面说,一面腾身而起,御空而飞,绕过羊恭等人,后发而先至,追到六人跟前。

六俠见慕容寒拦在当道,岂能束手就擒,立马转身就逃。

此时,六侠若是分散逃走,其中五人或许尚有生机,但六侠谁也不愿成为被追的那一个,危急之下,仍是搓绳子一般扭在一起,合六人之力紧紧拿住羊剑容,牢牢不放。这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如何舍得放?但无论如何竭尽所能,始终敌不过慕容寒,心中一阵惊慌。

嵇冷铁索性以长铁抵住羊剑容的喉咙,笑道:“慕容女侠,请住手!”

慕容寒道:“你们六鼠坏我大事,今日饶你不得。”挥动衣袖,击向六侠。

嵇冷铁叫道:“你一过来,我就杀了这婆娘。”

山无天冲着嵇冷铁骂道:“你杀了这婆娘,咱们向谁要《犟山图形》?”

向三通喝道:“老山闭嘴!”

慕容寒阴森森地喝道:“我恨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你们将她杀了,我再来将她碎尸万段,亦无不可。”出招更是狠辣,也不顾是打中六侠还是羊剑容。

慕容寒与六侠交上了手,都是拼尽全力。但不知为何,慕容寒心中越是愤怒,青竹六侠越是有恃无恐。

羊恭自听了胡一刀讲述玄道上的那些争斗后,心思目光何等的敏锐?也看出了其中便宜,心想:这六侠当真稀奇古怪,敌人心中的暴戾之气越盛,他们的灵力似乎越强。

刘曜听得山无天之言,说道:“原来你们投效我伯父并非真心实意,而是另有所图。”挥剑刺向六人,却见慕容寒毁天灭地地一味狂攻,恐不得自由的羊剑容遭受不测,无奈之下,长剑只得改向慕容寒刺去。

燕屠亦道:“慕容寒这厮亲手杀了楚钟兄弟,此仇不共戴天,决不能让她死在别人的手里。”鲁酿等人一起称是,上前劈杀慕容寒,礼、恕二子恐四俊有失,也立马加入战团。

青竹六侠联手亦非慕容寒的对手,但慕容寒仇恨之火遮眼,一心欲杀羊剑容,此时眼里只看到羊剑容一人,是以礼、恕二子全力护卫,兼之刘曜手中的赤光神剑又是她的克星,反而让六侠有机可乘。六侠忙于对敌自保,自然无暇顾及羊剑容。

如此混战,羊恭看得眼花缭乱,见慕容寒欲置羊剑容于死地,也不顾凶险,挥动杀猪刀便上。他所使的全是一些七零八碎、杂乱无章的杀猪刀法,而场中之人大乱,一时竟是无处落刀。若在平日,如此凶险的场面,他早已避之大吉,但此时要勇救母亲,只得在人群中来回穿插。忽见眼前一片葱绿,认定是青竹六侠中人,当即一刀劈落。一人“哇”的一声,杀猪般大叫,正是燕屠。

那一刀恰好剁在燕屠的大腿上,幸得是慌乱中出刀,并未出尽全力,只是砍入小许,饶是如此,也将燕屠割得皮开肉绽。燕屠看到是杀猪刀,叫道:“你这臭小子,拿我的杀猪刀杀我,当真是岂有此理。”一时火起,竟挥掌来打羊恭。

鲁酿立马喝道:“燕兄弟,不可对小主公动粗,先收拾这臭婆娘!”燕屠悻悻然,瞪了羊恭一眼,将满腔的怒气全发泄在慕容寒的身上,发疯一般拼命。

慕容寒恨鲁酿等人只会痛恨自己杀了楚钟,而不痛恨羊剑容杀了吴疱,眼见四人上前混战,当即夹手夺过鲁酿的酒葫芦。

六侠觑准这一良机,互使眼色,联手向慕容寒头顶砸落,孰料慕容寒猛然转身,说道:“诸位顶上的枣树久未浇水,此时想必干涸得很,且待我替你们打理打理。”抖动手中酒葫芦,作势欲浇。

青竹六侠大惊,这枣枝生根发芽,吸的全是他们体内的血气与灵力,时日既久,已然与六侠连为一体。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折一枝而动所有经脉,此时若是被这浓烈的酒水喷洒,必定枝干叶萎。胡一刀初时在他们额上种下枣子,本是警醒他们日后不可为非作歹,若是回归忠义,枣子自然消退,若是继续罔顾侠义,便取其性命。

后不知为何,青龙偃月刀竟是伤不了六侠,胡一刀一时想不通,也就一直未杀六人,以致六人额上的枣子发芽生根。这些枝叶就是六侠的命根,枝叶枯萎之时,便是殒命之日,此时慕容寒要在其上浇酒,六人如何能不心惊胆战?

六侠一味地躲避慕容寒,狼狈不堪,羊恭看得极为有趣,笑道:“人家是借花献佛,这俏娘是借酒献鼠,算是抬举了你们,还敢东藏西躲?”

六侠眼见不敌,本以为若能以羊剑容为要挟可保性命,却没想到此时反而多了一个累赘,只得将她弃之于地。

慕容寒眼见礼、恕二子招式严谨,燕屠势若疯虎,刘曜剑光闪闪,一时讨不到好处,心怒青竹六侠误事,紧追六人而去。

燕屠喊道:“慕容妖女,杀我兄弟,八奴与你不共戴天!”也与鲁酿等人追了过去。

羊恭说道:“娘,咱们也是儒门中人,要不要去追慕容寒?”

羊剑容说道:“你是儒门中人吗?恭子慧剑呢?”

羊恭又是挠头搔耳,举起了杀猪刀。

羊剑容见了上面“恭子”二字,怒道:“胡闹!儒门恭子慧剑何等神圣之物,岂能将‘恭子二字刻在这庸俗不堪的杀猪刀上?慧剑呢?”伸手向羊恭索要。

羊恭低声说道:“这……这就是恭子慧剑啊!”

羊剑容突觉脑中“嗡”地一响,七窍生烟,气冲冲地说道:“这明明是一柄俗不可耐的杀猪刀,岂会是……”随即心里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说道,“慧剑的剑魂灵力,全都转移到这杀猪刀上了?”

羊恭微微地点头。

羊剑容突觉全身瘫软,坐倒在地。她如何能不心神激荡?自在桃源中与儒子一番历难后,她的全副心思都落在儒子的身上,拼着师父的责难,亦是在所不惜。可这一切美梦,全因不胡不汉的羊恭降临而彻底化作泡影。与其说是命运带给她的不公平,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带给自己的不公平,因为她根本就无法从这些阴影中走出来。

刘曜立马上前搀扶,羊剑容一推,喊道:“你别过来!”待一口气慢慢缓了过来,自艾自怨地说:“剑容苦命人,今生与将军无缘。刘公子救命之恩,羊剑容无以为报。我已是半死之人,你又何必救我?”

刘曜见羊剑容愿意开口和自己说话,急忙应道:“妹子何出此言?如蒙不弃,刘曜愿舍却功名,伴随剑容妹子左右,一同老于泉林。”心诚志坚,情真意切。

羊剑容丝毫不领其情,愤恨地说道:“我宁愿死在慕容寒掌底之下,也不愿欠公子任何的人情。刘公子是胡人,师父教导我终身不得受胡人的恩惠。”

刘曜心中一阵刺痛。由巫师组成的神箭队乃匈奴兵冲锋陷阵、攻城略地、屡战不爽的杀手锏,杀得晋兵胆战心惊,闻风丧胆。如今他为救羊剑容,不惜众巫师的性命,精锐尽折,借机向其表明隐藏已久的心迹,仍遭到如此无情的拒绝,心如何能不似刀割一般?

良久,刘曜呆呆地如木桩一样杵在地上,一动不动。

此时,失散的巫师过来向刘曜请辞,说了一些“大丈夫有始有终”“如今不得已”之类的话。刘曜一句也没有听进去。那些巫师见刘渊素来器重刘曜,不便与之为难,摇了摇头后,纷纷转身离去。劉曜突然暴起,挥动赤光神剑将近身的巫师一一劈为两段,待得众巫师反应过来时,早有大半数身首异处。

羊剑容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转身而去。

羊恭见羊剑容离去,急忙说道:“刘曜叔叔,我早就说过了,娘不会领你的情……”话未说完,一溜烟地追羊剑容而去。

刘曜暗自苦恼,回忆起羊剑容对己的种种情状,心头一酸,取出腰间古琴,劈为两段。忽然密林深处传来“嗷”的一声,似是怪兽所发。

0035章父子英雄汉

猛然间听得如此一声凄厉的怪兽吼叫,刘曜心头一震,叫道:“不好!”手提神剑,发足上前,只见一毛茸茸、黑压压的大家伙张牙舞爪,直扑羊恭,正是一头形似黑熊的妖霾石兽。地面之上,黑熊每踏一步,便留下深坑脚印。

羊恭初见这黑熊时,先是转身逃跑,后才想起自焚姑以真面目相见后,众妖霾石兽亦是一同臣服,将自己奉若焚姑口中所称的“帝尊”,是以停下脚步,见黑熊不紧不慢地尾随而来,说道:“按照江湖惯例,好多玄道小子都有个畜生作伴,要么是个猴子,要么是条狗什么的。老兄你跟着我,难道是想和我小羊儿做朋友吗?”

那黑熊冲着羊恭“嗷”了一声,口中喷出一团火焰,耀武扬威,气势逼人。羊恭因有恃无恐,倒不见得如何害怕,又道:“老兄盛情美意,我小羊儿心领就是。有个猴子小狗之类的显得太流俗了,就算是熊虎蛇豹等庞然大物,也是一样的俗套。因此,你不要来烦我,我也不想交你这个狗熊朋友。小羊儿我就此别过。”装模作样地学着江湖人物,一拱手,撒腿就跑。

那黑熊见羊恭动身,眼神之中似乎流露出无尽的失望,怒吼一声,扑了上来。

羊恭回过头来,见那黑熊丑恶恐怖,情势险势万分,又无处可避,大急之下摸出腰间的杀猪刀,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我人兽殊途,我不喜欢与妖兽为伍,老兄又何必苦苦相逼?难道天下竟有强逼人家做朋友的?”

黑熊毫无退意,羊恭意识到不妥,立马吓得失魂落魄,胡乱地舞动杀猪刀,正是胡一刀传授的杀猪刀法。

这刀法虽是乱七八糟,那黑熊似乎极为忌惮,一时不敢近身,也不愿就此离去。此时,羊恭才看清这是一头母熊,笑道:“原来老姐你是母的,难道你是责怪我颠倒阴阳才追着我不放吗?小羊儿这里就给老姐你赔个不是!”杀猪刀垂下,拱手为礼,转身又走。

然而那黑熊张牙舞爪,仍是对着羊恭吼叫,紧追不舍。

羊恭一面跑,一面说道:“老胡说不能养虎为患,我小羊儿也不能养熊为患。”见那黑熊不肯舍弃,收步转身道,“既然你定是跟我死缠到底,我也只好送你一程,杀了你!”提起杀猪刀,狂劈乱砍。黑熊似发了疯一般,顾不得杀猪刀的凶险,张口狂吼,一阵阵火焰直喷羊恭。

此时,刘曜早已赶来,眼见这庞然怪物青面獠牙、神情凶狠,“啊”地惊呼:“恭子!快过来!”怕黑熊伤了羊恭,不暇多想,急抽铁弓,扣上羽箭,对准黑熊心口,大喝一声,一箭射出,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嗖”的一声,羽箭疾飞。

刘曜雄健威武,箭法精妙,射穿寸厚余的铁板有如射败絮,被时人称之为“神射”,曾在大陵城外凭此大败黄巾帮和晋兵。此时一箭既中黑熊,却似挠痒一般,“啪”的一声,折断落地。那黑熊原是志在羊恭,见刘曜横加插手,舍弃羊恭,直奔刘曜。

如此庞大的身躯疾奔起来,丝毫不见累赘。未待羊恭反应过来,几个起落,已扑到刘曜跟前。刘曜急抽赤光神剑,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黑熊扫落在地。黑熊突发撼天震地的吼叫,将刘曜扑倒在地,阴森门牙直逼刘曜白眉。刘曜亦非易与之辈,危急之际,伸手抓住熊爪,奋尽全力,无奈人力有限,无法躲开熊齿,顿时落成一副束手待毙之势。

羊恭听得一声惨叫后,才急得“哇”地大哭,见刘曜受制于熊,毫无反抗之能,心中竟冒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手提杀猪刀,鼓劲上前,说道:“杀死你!杀死你!”又是一通狂劈。

杀猪刀是燕屠赖以谋生的吃饭家伙,这些时日虽未曾动用,难免铁锈斑斑,但自恭子慧剑剑魂灵力进驻刀内,自有一股非凡物可以比拟的神威。此时羊恭大怒,无意间又激发了体内那一股不知来历的古怪力道,顿时将那黑熊铜皮铁甲般的皮肉砍得体无完肤。

那熊吃痛,身上鲜血汩汩而流,回过头来,双目黯然地瞪着羊恭。那眼神充满怀疑、惊异、愤怒、鄙视……然后又是一声吼叫,猛然扑向羊恭。

刘曜身上力道顿时松开,心中大喜,见黑熊前扑,苦于赤光神剑被打落在地,一时不得其便,只得一跃而起,整个身子往黑熊身上撞去。力道虽不足,却是引开其注意力的唯一办法。

孰料那黑熊只是随手一挥,便将刘曜拔倒在地。也因为刘曜这么一撞,黑熊被撞得稍偏,一下子惊怒交集、愤恨难当,往两人身上扑下。

羊恭不惧反勇,直竖杀猪刀,只待那黑熊往刀锋上送。刘曜瞥见羊恭手中的杀猪刀,顿时大喜,说道:“助你一臂之力!”伸手紧握羊恭小手,与羊恭联手,以增其威。

眼见那黑熊扑落,双眼黯然,不知为何,羊恭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电光石火之间,用力向左偏斜杀猪刀。与此同时,那黑熊亦是右爪一横,似乎要扶正刀锋。

劉曜不知羊恭闹什么玄故,仍是竖正杀猪刀。便在此时,黑熊的右爪正好从两人的手臂划过,急舞之下,整个身子扑倒在一旁。刘曜与羊恭同时一声惨叫,杀猪刀掉在地上,两人的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白痕,深入肌理。

黑熊心有不甘,站立起身,又朝二人扑去。

刘曜忍痛护住羊恭,挪身在一旁,此时二人手臂上白痕已渗出鲜血,斑驳点点。眼见黑熊雄势又起,刘曜纵声急喊道:“待我来!”捡起杀猪刀,说道,“羊恭!咱俩一起刺死这家伙!”

羊恭觉得若是一起刺死这黑熊,真是一件有趣不过的事,立马忘却了先前黑熊那复杂的眼神,兴奋地叫道:“好!好!好!”

刘曜一把抱起羊恭,两人紧握杀猪刀,直挺黑熊,不偏不倚,正中前心。那黑熊一声凄厉怪叫,如同小山崩倒一般软在二人身前,溅得两人满脸鲜血。

刘曜如释重负,吁了一口气,放下羊恭。

黑熊仍在抽搐,羊恭拔出杀猪刀,往黑熊身上狂刺,喊道:“丑八怪!刺死你!丑八怪!刺死你!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不用吃我,我也不用刺你。但你非要井水犯河水,自是饶你不得!”见黑熊一动不动,回过头来说道,“白眉叔叔,黑熊死啦!”将杀猪刀横在当前,自觉能杀死一头黑熊,威风无比。

两人死里逃生,互救一命,心中顿觉亲近无比。刘曜牵过羊恭,将手腕背与羊恭手腕背靠在一起,一大一小,伤痕一般大小,血迹相容,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便在此时,一缕幽幽的寒光如同月色一般照在羊恭的胸口。羊恭大觉惊异,伸手一按,那一缕月色幽魂一般消失,似是飞入了羊恭的体内,又似是不知所终。羊恭失声叫道:“不会又是什么妖魂附体了吧?半胡半汉的模样,让我饱受冷眼,吃尽了苦头,难道老天还要让我来个不人不妖吗?”问道,“白眉叔叔,你有没有看到那一缕幽魂?”

刘曜暗笑,还以为羊恭受惊过度,以致双眼昏花,正欲出言相慰,身后传来一粗犷之声:“大的神力勇猛,小的胆量可嘉!”两人回过头来,只见大旗招展处,众军士簇拥着一人前来,当中那人姿仪魁伟,胸前飘着三尺余长须,正是刘渊。

刘曜携着羊恭上前拜见刘渊。

礼罢,刘渊一手拉着刘曜,一手牵过羊恭,见了二人腕背情状,令人替其包扎好伤口后,说道:“骨肉相连,出生入死。老子英雄,小子好汉。小恭子,你认我曜儿为爹爹,如何?”

一番生死相搏后,羊恭对刘曜敌意全消,听得刘渊出言如此,心念打转:按照江湖惯例,像我这样的逢人便受器重的无名小子,应当拜个玄道中武功高强的人为义父的。刘叔叔不是江湖中人,我自当是他的“金刀驸马”“乘龙快婿”之类的。如今拜他为义父,似乎与这个江湖惯例有点不太相符。

念及刘曜待己之情,未等刘渊说话落音,早已拜了下去,说道:“爹爹!”羊恭素来未曾喊过“爹爹”二字,此时竟喊得有点生硬,亦复诲涩。

其实“金刀驸马”“乘龙快婿”云云,羊恭全然不知是如何回事,只是听胡一刀讲的江湖往事听得多了,难免往俗套上想而已。

刘曜一愕,自己倾慕羊剑容已久,始终无法令其稍动半点情意,就连一个暖心头的眼神也不曾见过。此时见她的儿子羊恭愿意拜自己为义父,自认与羊剑容的情分能至此,正是冥冥中的天意,心中由悲转喜,抱起羊恭一亲,说道:“好孩子!乖孩子!你喜不喜欢?”

羊恭摸着脸蛋,出人意料地说道:“不喜欢!”众人错愕不已,默然无语。羊恭又道:“爹爹的白眉刺得我好痛……”众人忍不住大笑。原来,羊恭说的“不喜欢”,是指刘曜的白眉刺痛了他。

刘渊道:“恭子,你既拜我曜儿为父,日后便是我族之人,父子须相亲相爱。”

羊恭道:“爹爹,我以后要好好孝顺你。”说得天真,却是真情流露。

刘曜说道:“爹爹以后也爱惜恭子。快拜见爷爷。”羊恭落地,向刘渊拜了下去。

此时,被刘曜驱散的巫师,陆续来报,言语中虽不敢直责刘曜,然而刘渊从中听出刘曜的不是,心中甚感不安。他不愿当众质问刘曜,当即哈哈一笑地问道:“恭子,你素来无名,为何如今改叫‘恭子?”这也是刘曜心中的疑问,见刘渊问及,便一直看着羊恭,亟待他一释心中疑惑。

羊恭拿出杀猪刀,说道:“因为我是儒门中人,这刀是儒门之物,上面刻有我的名字,因此我便叫‘恭子啊!”

与刘渊随行的众人见了杀猪刀,倒是不觉奇怪,但见杀猪刀是儒门之物,便忍不住暗笑。刘渊汉化程度极高,所用的谋臣亦是饱学之士,素来看重儒家学说。须知儒学之士,尽是儒雅之人,而这杀猪刀乃世俗市井之物,上面竟然刻有门下诸子的名号,当真是不伦不类至极。众人碍于刘渊的情面,只得强行忍住不笑。

刘曜问道:“你爹爹便是儒门中的儒子?”他曾向阿风打听过,因此得知。

羊恭点点头,然后说道:“儒门十四子,忠孝仁义、礼恕悌智信、温良恭俭让,都是修仙之人,我便是其中的恭子。”

刘渊说道:“儒门玄术,天下正宗,这一传说流传已久,想不到世间当真有儒门仙剑派。若是能将儒门高人请来,得其耳提面命,真是终身受益无穷。”心中暗想:若是儒门修仙者能尽为我所用,何愁天下不定?

众人听得刘渊此说,不禁对羊恭多了几分敬仰之情。

刘曜心中极不是滋味,心想:江湖上都在流传,剑容妹子因率玉女门灭了南宫坞堡,被南宫少主万里追踪,误入什么蛮荒的桃源。想不到她此一去,便与那个叫做什么儒子的结下这段情缘。唉!并非剑容妹子对我毫无情意,而是我错失一步。当年若是能先行一步寻得剑容妹子的下落,或许今日剑容妹子就不会对我如此冷漠无情……

刘渊又道:“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恭子,你既是‘温良恭俭让中的恭子,自当秉持谦逊,待人有礼。正所谓,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

刘渊虽是匈奴人,汉化程度极高,对诸子学说颇为精通,对儒家学说更是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羊恭听得刘渊说了一大堆的“之乎者也”,一句也听不懂,大觉头痛。

其实,刘渊所讲的是一个典故:孔子门下弟子子禽看到孔子每到一处,便要参与政事,对此举不满,私下问子贡,老师此举何为?子贡便告诉他,老师是依靠温、良、恭、俭、让,也就是温和、善良、严肃、节俭、谦逊,这五种美德来参与其事的,与小人的追名逐利颇有不同。

刘渊又道:“圣人并非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求仕,他为的是天下百姓。如今司马家无道,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雄霸天下的野心,而是吊民伐罪而已。”

随行众人闻言,点头称是,心中无不肃然起敬。其实,刘渊此举并非口是心非,实有匡扶天下之意。史书有载:刘渊曾大败司马腾,派遣刘曜和乔晞乘胜进攻并州多处。其时乔晞进攻西河郡介休孤城时,先是杀了不肯投降的介休县令贾浑,后见贾浑的妻子宗氏貌美,要强行纳她为妾。宗氏死活不从,并破口大骂。此举惹恼了乔晞,便将她一并杀死。刘渊得知道此事后大怒,下令厚葬贾浑夫妇,并将乔晞降秩四等,以儆效尤。

又派大都督平晋大将军刘景进攻黎阳时,刘景在延津击败晋车骑将军王堪后,将三万多平民百姓沉入黄河。刘渊得知后大怒,说道:“刘景还有何颜面回来见朕。如此违背天理之事,上天岂能容他?我要除掉的只是司马氏罢了,平民百姓又何罪之有?”于是将刘景贬为平虏将军。

刘曜只顾一味地自责,回想羊剑容之情,又觉心中刺痛不已,见刘渊不追究神箭队一事,更感不安。可若是如实奉告,又怕刘渊旁人责怪羊剑容。

正自犹豫,忽听得刘渊身后的巫师喊道:“有妖气!有妖气……”众人顺着那巫师向东首一看,但见尘头大作,如海面狂澜突起一般。

如此浩大声势,来敌势道之强,不容小觑,不知是妖兽还是人马。

刘渊身旁一人问道:“曜儿,你率神箭队跟踪那些妖魔,下落如何?”正是刘雄。

刘曜全身一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刘渊命他率神箭队追查妖兽的下落,而他为了救羊剑容而罔顾巫师的性命,令神箭队多半折损在慕容寒的手中,后又迁怒于他们,大开杀戒,所跟随的巫师大半早已逃窜,此时被刘渊问起,如何回答?

0036章林音摄帝灵

羊剑容尚在匈奴大营时,大營曾遭受大批妖霾石兽的袭击,刘渊怕再度遭妖兽袭击,当即勒令布列阵型,凝神迎敌,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羊恭忽而想起毙命于自己杀猪刀下的黑熊,暗叫道:难道是妖霾石兽大举报复而来?片刻之间,但见尘头中树杈攒动,似潮浪中滚动的珊瑚一般,密密麻麻。

刘曜说道:“难道是青竹六侠?”他见过青竹六侠头上的枣树,枝繁叶茂,眼见尘头涌动着如此之多的树枝木杈,自然而然得以为是他们六人。

片刻之间,隐隐可见树杈下尽是棕色,来势汹涌,正是麋鹿。鹿群风吹云涌般从旁掠过,煞是壮烈雄奇。

如此群鹿奔腾,令人心神激荡,刘渊是三军统帅,竟是无法自恃,马鞭当空一劈,说道:“好家伙,本王记挂你们多时了。”如见故人似的,舍弃军士,单人一骑向鹿群追去。众军士亦是异常兴奋,不敢怠慢,催马直追。

刘雄急喊道:“刘元帅不可轻举妄动!”正行之间,大旗上飞出一只乌鸦,三声嘎叫,一阵风过,旗杆竟从中折断。刘雄立马捻诀一算,然后说道:“元帅,此行不可!”

刘渊心痒已久,笑道:“这些玩意儿哪里能当真?昔日刘皇叔与军师同往长沙郡接应云长,亦是青旗倒卷,鸦出三声,却是云长得了长沙郡,得黄忠和魏延两名神将。此时想必亦是如此。”听不进刘雄的劝阻,率众远去。

麋鹿漫山遍野,潮涌而来,越聚越多。

羊恭从未见过此等情景,问道:“爹爹,怎的如此多麋鹿?”

刘曜亦觉奇怪,托羊恭上马,追上在大队人马殿后的刘雄,问道:“大人,元帅为何忘情追击麋鹿?”

刘雄得意地说道:“逐鹿逐鹿!中原之鹿!天降大任于我族人,元帅一时心痒,已追了三天三夜,誓要捉住全部的麋鹿。如今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鹿死谁手?非我刘家真命天子莫属,此乃上天一番厚赐。”拍马得意而去。

刘曜若有所思,自己全副心思只在羊剑容身上,未曾似伯父抛却儿女私情,放眼中原,心道:江山红颜,鱼与熊掌,焉能兼得?

羊恭只是一脸茫然:“鹿与中原何干?难道是像江湖中人那样,要图个吉利的彩头?”

刘渊自摆脱司马家的羁绊后,不断有儒生名仕来投,部族多有归附。后迁都到左国城,自称汉王,建年号为元熙,国号为汉。这一日因大量妖霾石兽在城外四周出没,当即命刘曜带神箭队巫师前来打听,随后率众而来。此时见群鹿在前,兴奋不已,下令道:“四下包围,活擒鹿群,重重有赏!”

众军士士气正盛,极为卖力,“喝喝喝”齐声大发,拍马四下追击兜截。拦截半日,麋鹿多有走失,而刘渊雄心正盛,自然要将麋鹿尽数擒获。如此追逐,直耗了三天两夜,也只能擒获一小半,仍有一大半的鹿不住奔逃。

尽管如此,众军士仍是无一不狂欢雀跃,饱餐之后,正欲再度出击。便在此时,左首蹄声隆隆,闷雷般响彻云霄,声势远在麋鹿奔走之上。众人举目远眺,只见旗帜蔽日,长矛如林,正是大队兵马滚滚而来。

片刻之后,前哨军士打马回报,晋兵来犯。

羊恭说道:“爹爹,难道晋兵也想前来逐鹿吗?听说这些家伙都是有软骨病的,如何有这个胆量?他们此番前来,还不是要被杀得落花流水?”心中暗想:以往听老胡讲江湖上的厮杀讲得可多了,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总算能见识一下真刀实枪、两军对垒的情形。

刘曜横刀立马,喝骂道:“恭子说得不错,为父正有此意。司马狗贼,如何够得上与我辈共逐天下之鹿?此刻来得正合我意。”欲催马上前,直撄其锋。

众军士亦是严阵以待,只待大单于一声令下,即上前奋勇杀敌。

刘渊神色凝重,说道:“曜儿,不可造次,敌众我寡,向后撤。”派出人快马向前探敌后,当即后队当作前队,有序而撤。

此时,前军一骑疾奔而来,纵声喊道:“元帅,前路发现司马步兵,约两万来人。”刘渊粗眉一竖,心中沉吟:司马老儿有备而来,消息怎么如此神通?察看一番四周地形,下令向左首撤退,奔出数里,左首亦是尘头翻滚。群鹿听得三面如雷声势,早已慌得向林中逃窜。

刘渊等人只顾一心逐鹿,数日之间,不意间离驻地已远,此时三面临敌,不可脱身。众将见司马大军从三路围攻而来,心神为之激愤,纷纷请战。刘渊道:“刘某不才,忝为五部之长,力当爱惜部众性命。司马大军不计其数,又是有备而来;而我军只得两千,实不敢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见麋鹿向林中退去,当即下令跟随。

众军士向林中逼来,不料地势竟越来越高,待警觉时,已到岗顶,而岗顶的尽头竟是万丈深渊,无路可行。

此时,岗下马匹嘶鸣阵阵可闻,显然是大批人马将近山岗之下,隐约听得晋兵在喊:“活捉反贼刘渊!”

刘曜喝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今日唯有背水一战,力保元帅脱险。”众将士提枪跃马,一鼓作气,愤愤不平。

刘雄急令随行刀校手依照地形布下阵势,众将得令,当即沿原路返回,尽据有利地势而去。

刘曜对着羊恭说道:“呆会两军厮杀,多有死伤。恭子,我定要奋力护你周全。”当即解开勒甲绦,放下掩心镜,欲将羊恭放入怀内。

羊恭心中感激无已,说道:“当年赵子龙单骑救主,血染战袍,亦是这样。义父待我如此,小羊儿无以为报……”突然心觉不妥:义父待我如此,在他眼里,我岂不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见众军士欲奋勇杀敌的样子,也不甘示弱,抽出杀猪刀,说道,“义父大可放心,黑熊尚且不怕,这区区兵马,何足道哉!”说完,竟然“嘿”地一声冷笑。

刘雄心想:这小子想必是被吓傻了,名副其实的阿斗。他见刘曜如此痴醉于羊剑容,自然不喜,因此亦是记恨羊恭。刘曜见羊恭如此不合时宜的一声冷笑,问道:“恭子,何故发笑?”

羊恭仍是嬉笑,说道:“老胡说过,像眼前这般十万火急的形势,一般都是有个本事高强的人挺身而出,力擒敌军首脑人物,然后大获全胜的。”

大敌当前,羊恭不惊反喜,大出意料之外,众人均以为他年纪尚浅,未谙世情,这当口还在大说风凉话。

刘曜一听,又是错愕,见分派出去的人马陆续回报,无论如何催马趱程,竟是鬼打墙似的寻不着原时来路,但晋兵来势凶猛,似乎亦是闯不进来。

羊恭仍是说道:“义父放心好啦!自古有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按照江湖惯例,这种风雨欲来的态势越发显得紧张,就越能扣人心弦。看似山重水复,前景不明朗,最后必定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他自幼听胡一刀讲江湖往事,对剑拔弩张早已习以为常,眼前两军对峙的态势亦是不放在心上。

刘渊脸色一沉,随即恢复如常,笑道:“恭子所云不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刘雄道:“元帅何不传召神箭队来解此困?”

刘渊大喜,当即令刘曜速召,刘曜支吾,见群鹿阵阵躁动不安,强行冲破军士的管钳,逃窜而去,说道:“元帅,这些都是妖。”张弓搭箭,箭发如雨,快如流星,疾如寒光,射向雄群,数头雄鹿闷声倒在地上。

箭无先后,鹿声亦是不分先后。

刘渊为逐鹿而来,鹿群中并无任何异样,而刘曜如此大开杀戒,心道:曜儿勇不可挡,实乃吾家千里驹,但这般浮躁心性,行事偏激,如何能托付重任?

正欲出言阻止,忽地里刮起一阵锐风,一阵红点四下飘荡,似雪染红,阵阵渗人心扉的花香直扑而来,飘散的红点正是一朵朵鲜花,花形似扇,映山而红,红花过处,幻化成林。

此时乌云蔽天,月色黯然,无法看清梅林中的情形。

刘曜喝道:“大胆妖孽!”弃弓取剑,一道赤焰骤起,向身前的林中劈去。此剑并非凡品,乃神人梦中所授,赤光一起,邪魔外道无法近身。此时一剑既出,林中乌云四散,圆月渐露,皎洁如盘,清辉泻地,妩媚如水,照得树影婆娑,斑斑驳驳的倒影映在地上,地面竟如镜子一般,水天相影,虚无缥缈,莫知花月在水中之镜,还是镜中之花在水天之月。

刘渊所率的部属,多半是冲锋陷阵、攻城略地虎狼之狮,从未见过这等神妙之景,一时如在梦境当中。

众人正自奇怪,忽听得林中传来一阵抽泣之声,似怨灵哭诉,似厉鬼幽咽,自月夜中听来,令人倍感毛骨悚然,格外胆战心惊。

当此情势,羊恭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住地往刘曜身旁靠,原先大发歪论的神气早已抛诸九霄云外。

劉曜执着他的小手,问道:“恭子,有义父在,这些妖魔鬼怪不敢胡来。”

羊恭脸上一红,强充硬气地说道:“义父大可放心,我身为儒门修仙中的恭子,肩负斩妖除魔的神圣天职,岂会害怕这些区区的小妖小魔?”

刘雄急喊道:“神箭队何在?”只见数人从队列中出来,支支吾吾地说了数语。刘渊眉头一皱,他只认定刘曜为难神箭队,却没想到他竟然砍杀巫师,以致整个神箭队烟消云散。

便在此时,林中传来一阵尖锐叫声,唬得羊恭从马上摔下来,若非刘曜出手相搀,早已坠在马下。刘曜喝道:“妖孽,还不快快露出原形?”

话音一落,林中飞起阵阵红雪,红雪映着林木影子,格外妖冶。林影香雪中传来一缕清音,是女子吟唱之声:“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羊恭一听,心中喊道:娘!因为羊剑容终日以琴声自遣,羊恭对此极为熟悉。羊剑容也曾逼着羊恭学琴,羊恭因不好此道而常遭羊剑容毒打,因此对曲艺之道十分反感,此时听得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倍觉头痛,却不愿人前出乖露丑,说道:“义父,如今这些年头,就连妖魔鬼怪也这么有水准。妖魔不可怕,就怕妖魔耍风雅。”话虽如此,他却听不出歌中之意。

那唱词的大意是,一女子悠悠思绪、苦苦思念至爱,却因关山大河阻隔,无法与之相聚,以致满腔惆怅。

如此荒郊野岭之中能听到如此缠绵歌声,无人不是大觉惊异。然而,刘渊素习诗书,听得神痴意醉,一曲既罢后,忍不住对羊恭说道:“不错,这妖魔亦在汉化,这是《诗经》中的《邶风·雄雉》。雄雉!雄雉!自是嫁鸡随鸡。生是夫君人,死是夫君鬼,可……”一时触景生情,有感于坏,不由得想到呼延玉难,一句话竟是说不下去。

呼延玉难与他本是两情相悦,但生性倔强,见刘渊终日是雄图大志,心有不满,生下刘曜后,一怒之下投入玉女门。如今刘渊摆脱司马家的羁绊,蛟龙入海,奋发图强,积极起兵反晋,已被众部推为大单于,呼延玉难早与他恩断义绝。

此时听得此曲,不免触景生情,思之念之,如何能不心酸断肠?

良久,那女子又唱道:“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岗,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刘渊随即说道:“这也是《诗经》中的诗,是《国风》中的《卷耳》,说的也是妻子对丈夫出外远征的一番幽怨情思、离别苦楚。如此女子,当真令人动容,可大好男儿,若不立功、立德、立言,而是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岂不是,上,愧对祖宗,下,愧对子孙?”他说这话时,一直目视刘曜,似乎是对刘曜说,更是在对自己说。

大敌当前,刘渊竟忘情品诗,足见其痴。

刘曜亦是天生刚勇威猛,一往无前,纵遇强敌,决不畏缩。同时,他痴恋羊剑容,一直儿女情长,让人觉得他有几分英雄气短的意味。

羊恭一来年幼,二来识字不多,听不出诗中的相思之苦,说道:“这妖魔也当真稀奇古怪,不就是想捞个人来吃吗?用得着这般附庸风雅,故闹虚文,整蛊造怪?”

刘雄见刘渊完全被这些靡靡之音所惑,不住地在旁催促。

那女子仍不现身,悠悠地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调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羊恭听得“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一句,终于听明白女子所唱,说道:“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子宁不来!难道你就不能主动前来?原来这妖女当真是在想他这个‘子。”心中暗暗担忧,想道:我就是儒门诸子的修仙之子,她等的不会是我吧?

突然,一道澄澈轻纱从林中飘然而出,一时分不出是寒水,还是月色,唬得羊恭魂不附体,听得一女子声音说道:“屠各奴刘元海,将你的帝灵交出来!”

刘曜喝道:“保护刘元帅!”

众军士早已沉醉在那婉转幽怨的歌声之中,忽见如此變幻,仍在梦中,直到刘曜大声呼喝,才如梦初醒,立马横戈跃马,争先向前。寒水月色过处,众人如中邪一般定住,身形倒影在水中,一动不动。

寒水月色仍是四下漫游,裹向刘渊。刘曜因有赤光神剑在手,不时地挥动,虽左支右绌,却能将其逼得无法近身。那寒水月色丝毫不见退意,仍是寻隙进逼,水波荡漾,顷刻间将刘渊等人围在当中。

寒水月色中,那女子的声音又道:“胡人刘渊,纳下帝灵!”一缕青烟绕过刘曜,飘向刘渊。

刘曜喝道:“邪魔外道,休得口出大言。”调转马头,挥动神剑。那缕青烟似游龙一般,灵动无比,时而攻向刘曜,时而紧逼刘渊,令众人手忙脚乱。刘曜被扰得心神大乱,眼见遮拦不住,那一缕青烟便向刘渊扑去。斜地里,六棵树影横在当前,挡开了那一缕变幻不定、无法捉摸的青烟。

刘曜见是树影,心中大吃一惊,以为是水月中的树,纵马上前,见树冠之下站着六人,月色之下看得分明,正是青竹六侠。

羊恭倍觉失望,说道:“峰回路转倒是转了,柳暗花明也是明了,没想到前来援手的,竟是这六个没用的家伙。”

刘曜喝道:“你们六个臭不要脸的家伙,还有何面目来见我?”心怒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暗中打羊剑容的主意,挺起赤光神剑,上前便刺。

刘渊喝道:“曜儿,不可轻举妄动!”立刻下马,拉住刘曜。

刘曜道:“这六个只会吃闲饭的家伙,留着何用?”刘渊礼贤下士,执意不允。众将见刘渊待六人如此,无不惊诧。

青竹六侠投效刘渊,志在羊剑容身上的《犟山图形》,此时奸谋被刘曜当众揭露后,见刘渊仍是如此大度,心中仰慕之意顿生,一齐躬身答礼。

嵇冷铁说道:“刘元帅垂青,青竹六侠必竭股胘之力,以报元帅知遇之恩。咱们六人投身元帅麾下,一直未建半寸之功,今日正好铲除这妖魔,替元帅解困。”催动灵力,将僵冻的将校军士一一解封。

羊恭心中暗笑道:关键时刻,故意做作,也当真管用。

刘曜道:“你们六人本就奸恶之徒,怕是为了邀功,在此故布疑阵,弄虚作假。”

刘渊道:“曜儿,司马家无道,单凭咱们微薄之力,难以撼动,若要拯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须得聚沙成塔,聚水成涓。如此大事,须得以人为本。”

刘曜也只得作罢,恨恨地说道:“日后六人若是不用心尽力,必定取你们项上人头!”

青竹六侠为了卖弄手段,舞动法器,对着林中喝道:“妖孽,青竹六侠在此,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此时,林中四周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声,笑声从各个方位传来,苍劲雄浑,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

037章翼若垂天云

羊恭笑道:“子宁不来!子宁不来!难道是这女子思念的那个‘子来了?”

众将士只觉那苍老声音从山冈下而来,举头张望,尚未看清,突觉鲲鹏振翅飞九天,莫知其踪。

刘曜当即下令四处寻敌踪,羊恭说道:“义父不必多此一举,这是江湖中人故弄玄虚的惯用手段。”向四周打量一番,见绝壁上悬着一枝枯松,说道,“只须派人围住这枯松即可,那人必定会落在此处。”

刘曜一看,那枯松经年累月,风侵雨蚀,一触即倒,问道:“这枯松如何能站人?”

羊恭胸有成竹地说道:“无妨!”

刘雄呵斥道:“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小子闭嘴!”

羊恭充耳不闻,说道:“按照江湖惯例……”忽觉头顶掠过一阵白影,向那枯松之上飞去,大有“其翼若垂天之云”之势,一句话竟是说不出来。

那苍老声音道:“素闻刘元海常鄙随陆无武,绛灌无文。孰知司马小子略使诡计,竟成瓮中之鳖!”声音苍老却雄浑至极,震得各人耳内嗡嗡作响,从岗顶而发。

众将士转过头来,只觉脸面一凉,一白袍道人独足而支,大袖飘飘,颤巍巍地站定在绝壁之上,落脚处,正是羊恭所指的那枝枯松。他背对众人,山风吹过,松枝呜呜作响,似断未断。“绝云气,负青天”,姿势逍遥,飘然若仙,令人顿生远遁凡尘俗世之感。

众将士见此情景,无一不脚心着凉,骨架发软,但见道人出言辱骂,慌忙利箭扣弦,挡在刘渊身前,丝毫不敢松懈。

一切正如羊恭所料,刘曜心道:“恭子小小年纪,神机妙算如斯,甚是难得!”

此时,岗下兵马喊杀之声更响,一直是空有雷声大而无丝毫雨点。

羊恭笑道:“神仙老头儿,你白袍飘逸,飞来飞去的,装神仙的模样当真帅得很,这是哪门子功夫?”那白袍道人不答,取下酒葫芦,对天长饮。

羊恭略觉不快,说道:“你们这些所谓的高人,都喜欢装神弄鬼,整天将自己弄得莫名其妙、神神叨叨的。其实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岂不是好?”如此言无礼至极。其实,他心中害怕得很,但见此时情景与胡一刀所讲的江湖往事差不多,忍不住多说几句。

刘雄突然喝骂道:“不得无礼!”声色俱厉。

羊恭道:“没事的,这是大有修为的前辈高人,就算对他无礼,他还会哈哈大笑呢!”

果然听得白袍道人哈哈大笑道:“这小哥真有趣。”

刘渊一时未知此人来历,只盼从言谈之中得悉一些端倪,并未出言阻止羊恭。

羊恭道:“你这身打扮是江湖中人,咱们这里也有几位江湖中的朋友,正好来个正宗对正宗。”向着青竹六侠一指,言下之意,是让六侠去斗白袍道人。

此时,六人正欲暗中溜走,被羊恭如此一说,所有的目光尽数落在他们身上,甚觉尴尬。他们六人在江湖闯荡多年,见那白袍道人倏忽间流星追月般到来,身法逍遥,不由得暗暗称羡,一时想不出此人来历,均想:天下武学无奇不有,修真之道亦是千奇百怪,但似这老头一般玩转自如、随行洒脱的,也只有那赤面青袍魔。他们吃了胡一刀的苦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中害怕,便暗中偷走。

羊恭见六人临阵逃脱,与自己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忍不住一阵冷笑,对着那白袍道人说道:“老头,我家养了六头猪,整天只吃东西不做事,你说这六头猪该叫什么?”众人见羊恭出言讽刺六侠,忍不住一阵好笑。羊恭也不等白袍道人回答,自言自语道,“它们好像叫什么‘醋门六猪还是‘糖罐六猪!”

六侠心怒羊恭,碍于刘曜情面,只得强行忍住。

羊恭见青竹六侠不愿出手,说道:“依照江湖惯例,如此情形,你们就算自知不敌,也应当装模作样地上前假意向人家讨教,说‘晚辈不自量力,请前辈指点。然后装模作样地比画几招吧!正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们就是这样竭股胘之力,报知遇之恩的吗?”

六侠均被羊恭气得七窍生烟,但见刘渊不出言阻止,无可推脱,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试探白袍道人的身份。

嵇冷铁铁板一横,说道:“哪里钻出来的老头?你在此布下迷踪阵法,与司马家合谋,赚大伙来此。”

白袍道人说道:“青竹六侠,贫道久仰诸位大名。”于是将众人的法器述说了一遍。

青竹六侠先是惊异无比,随即明白。原来,他们为了免除额上被植枣子之苦,有求于墨门,曾暗中布局铲除江湖中小门派,此事曾引起无数波澜。因此,白袍道人认得出他们,也不奇怪。

山无天又想了一番,仍是想不出当今玄道这一号人物是谁,说道:“你这老头倒有眼光,咱们青竹六侠在江湖倒是有点名头的,不似一些无耻之徒籍籍无名,装神弄鬼,障人耳目。”

白袍道人微微一笑,道:“侠者,分当保境安民;青竹者,当饮清风、沐寒露,及凌云处尚有节空虚。何故六侠阿谀折腰,屈尊就势,伺异族权贵?”

向三通道:“中原乃天下人的中原,德者居之。司马家不争气,外族英明,入主有何不可?”

白袍道人笑道:“老道素以清静无为、知足寡欲自居,没想到是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了。待在桃源消磨虚耗了大半辈子,也参悟不破王夷之辩、胡汉之分,当真是坐井观天了。如今听君一席言,天机尽破,妙悟无穷。”

刘曜心头一震:桃源?听说剑容妹子曾流落到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这白袍道人自称桃源中来,难道他是剑容妹子在桃源所识,此时来搭救恭子来了?怪不得恭子对他的举动如此熟络。

六侠被白袍道人一赞,顿觉羞愧不已。他们投入刘渊麾下,为的是《犟山圖形》,全然没想到自己是在辅助英主,内心隐隐觉得,原来被江湖人诟病不讲义气的六侠,竟是我本善良,未必就是无耻之徒,但此念一闪即逝。

嵇冷铁更觉惊奇:此人是不是青城真人范长生?他老人家素来不在江湖中行走,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若不是他,当今玄道何来如此道行的道人?若当真是他,又何出此言?当即冷冷地道:“范长生,你亦是汉人,何不为汉人做事,反而去支助氏人建成汉。你老人家这一大把年纪了,不在蜀中享香火清福,跑来这里做什么?”言语无礼至极,显然将眼前白袍道人当作已死之人。

向三通附和道:“见你自知见识浅陋,莫非如今迷途知返,不再支助氏人,反而想支助司马家?此刻做司马老儿派来的奸细,想拖延时候,等司马老儿大军来捉我们,我们可不是三岁小孩!”

范长生乃蜀中一带天师道的首领,鼎力支持氏人流民建立大成政权,史称“成汉”。

白袍道人道:“老道何德何能,焉能与世外高人长生比肩?”

六侠一番言语相激,志在试探白袍道人的身份,并非传言中的范长生,心中一片坦然,以他们江湖历练,实在想不出此人来历,只道此人乃无名之辈,事先安排妥当,此刻故弄玄虚。

山无天得知眼前之人不是范长生,当即肆无忌惮地道:“你这老道无门无派,不知玄道中事,却爱胡言乱语,大吹牛皮,故布疑阵,虚张声势……”话未落音,突然横刀飞劈。

白袍道人也不起怒,举手轻轻一格,隔空以灵力拿住山无天手腕,说道:“当今玄道,老道一无所知,正好向六侠讨教。”

余人一拥而上。

六侠被刘渊收录麾下已久,从未能担任要职,自以为是寸功未建之故,又见那白袍道人故意挑衅,均有不忿,心中暗想:这老头江湖中无名,自然毫无来头。恰逢大军包围之际而来,必定是浑水摸鱼。见白袍道人出言献计,顿时厌烦,正欲借此机建功,不约而同上前,扬言要教训一番这白袍道人。

向三通道:“向三通向来只有三件事是通的,玩女人、赌钱,还有几招装模作样、吓吓小孩子的功夫,其余之事一窍不通。既然前辈问到,那也得按规矩,先和老鬼赌上一把。倘若是你老道赢了,老鬼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羊恭笑道:“嘿嘿,你这老鬼倒有点意思,硬骨头不怕死。”

向三通又道:“没得赌,没女人,老鬼便会死,至于其余之事,力所能及,无有不遵!”

话未落音,六侠突觉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翻江倒海般袭来,掌风起处,大袖飘鼓,风动雷震,竟将千军万马的来势掩盖下去,正是那白袍道人出掌。六侠忙乱中仍是祭出法器,心叫侥幸,但灵力一催,顿觉全身上下苦闷难当,才知是那白袍道人有意考究六人修为,故意让其祭出法器。

六侠越是急催灵力,越觉体内翻江倒海,半天不敢说出半句话来。正欲出言求饶,身上灵力骤然撤去,白袍大袖出其不意地往刘渊身上轻轻劈去。众将士见白袍道人如此凶猛,刘元帅有难,全是奋不顾身,矛头外指,将刘渊围在当中。

羊恭猜中白袍道人的心意,说道:“放心好啦!老头这一掌必定是拍向大树的。按照江湖惯例,玄道高手欲炫技杨威,通常都是拿大树、梨花桌之类的硬物来出气的。”

果然不出羊恭所料,白袍道人只是虚拍一掌,倏然一声转向众军身后的一棵参天大树。那大树少说也要三人牵手方能合围,白袍道人只是轻轻一掌,便将大树从根部折断;更不可思议的是,断口处竟如刀削一般平整。与此同时,青竹六侠六道青影向外飞出。

众军均想:倘若这一掌打在人群当中,只恐怕十个刘元帅也是保不住了。

白袍道人连连劈掌,掌风所至,便有一棵大树应声而倒。这些大树如擎天参立,亭亭如盖,即便匈奴兵十人队赶马也无法将其拉动,但在白袍道人手底下,如扫帚一般。大树随风而动,向四周飞散的青竹六侠身上追去,后发而先至,将六人尽数弹回原地。

众将士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紧张之余,又心驰神往。

刘曜见六侠不济,不信江湖中的那一套,轻蔑六侠的无能,唯恐白袍道人又突然发难伤了刘渊,自恃天生神武,臂力过人,张弓搭箭,瞄准树上那白袍道人。他视天下有如无物,也不等刘渊发话,竟然一箭射出。众将士见刘曜放箭,唯恐落后,顿时千箭齐发,雨点般飞向崖边。眼见那白袍道人非被射成刺猬不可,孰料千余羽箭只飞到白袍道人跟前,便如遇泥墙般凝住不动。

众人一阵惊呆,突见那白袍道人转过身来,大袖飘飘,当空一挥,箭墙当空游走,“呼”的一声尽数落下悬崖。

刘曜惊得如在梦中,心道:即令神箭队全部在此,亦未必能伤得了这老头。他素来自负神技过人,心有不甘,又扣上三箭。

刘渊见白袍道人非寻常人,如此身手,早有结纳之意,急阻道:“曜儿,不可无礼!”上前拱手道,“前辈高人,不才元海约束不力,多有冒犯,恭请见谅。”转而对刘曜道,“曜儿,快向前辈高人赔罪。”

刘曜白眉一横,怒他是桃源中人,说道:“千军万马如泰山压顶,曜儿尚且不惧。一山野匹夫,何足道哉!”心中傲气一盛,浑不将天地放在眼内。

那白袍道人闻言,转过身来,见刘曜相貌堂堂,白眉英风,不怒反喜,哈哈大笑道:“老道大半生隐居桃源,未曾涉足江湖,不知世外有两汉三国。时人曰:生子当如孙仲谋。那孙仲谋未知何等人物,依我看未必及得上这白眉将军。”

刘曜见白袍道人故弄玄虚,怒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使出来。刘曜不吃你这一套。”

刘渊抢在刘曜身前,说道:“元海教导无方,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那白袍道人说道:“好说!好说!鸿雁、天鹅居于河海之滨,偶尔厌倦,迁移小沼泽之地,难免遭燕雀戏。元帅英雄本色,享誉四海,令人佩服,然美玉焉能与石俱焚?”刘渊一听,知那白袍道人将自己比作美玉,显然是有相助之意。

果然听得白袍道人道:“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

羊恭听得又是酸溜溜的那一套,倍觉烦恼,连忙打断道:“你这老头老爱掉书袋,有什么直截了當地说出来,岂不是好?”

正如羊恭所言,那白袍道人真是个有道高人,听得羊恭数度无礼,亦不着恼。他缓步而下,面露笑意,无意间瞥见羊恭腰间的杀猪刀,心中一沉:难道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就算这少年贪玩,这“恭子”二字也不是随意能捏造出来的。

正欲出言相询,林中又飘出一阵歌声,正是先前那女子。歌声一起,寒水月色紧随而来,唬得众将士四下逃散。他们曾被这莫名其妙的妖力冻得无法动弹,此时见之,仍是心有余悸。

羊恭心道:这一下可有热闹啦!昔日老是听老胡胡扯,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来个现炒现卖的,新鲜滚热辣,我找个隐秘所在,以免被误伤。四下观望,一时不得其所,突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欲张声高呼,却始终喊不出来。

0038章诡异怪力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羊恭才恢复知觉,眼见身子是被夹在一人胁下,心中不快,张嘴便咬。那人突然吃痛,尖声尖气地喝道:“放老实点!”正是嵇冷铁。

羊恭骂道:“你爷爷的,你们这般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便放我小羊儿下来,我要和你们青竹六猪大打一场。”

六侠一愣,如此说话,竟出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之口,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嵇冷铁说道:“这小子好大的口气。你爷爷的,难道你想冒充英雄好汉么?有种的便自己下来。”说完用力一夹,要逼得羊恭出声求饶。

羊恭全身骨骼奇痛无比,牙齿咯咯作响,“哇”地一声大叫,险些哭了出来,但想起即便出言求饶,亦是枉然,激发出骨子里的那份犟劲,当下毫不示弱,强忍剧痛。

嵇冷铁见羊恭年纪尚小,虽深受剧痛,仍是硬朗,心底里倒是颇为惊异,说道:“小子,你想硬充英雄好汉,老嵇就不吝成全你。”潜运内力,非要逼得羊恭出口求饶不可。

羊恭脸色发紫,又咯了几下,仍是不肯求饶,反唇相讥道:“你们自称六侠,也只会欺负弱小。”

嵇冷铁道:“你不也是自称英雄好汉吗?有本事就弄出点英雄好汉的行径来啊!”羊恭无奈,忽地灵机一动,说道:“我若能自行下来,你们是不是就不再与我为难?”

嵇冷铁道:“等你这小子有本事下来再说不迟。”手中的内力仍是源源不绝地送出。

山无天大骂一声:“胡闹!小子为何处处出言辱我青竹六侠?”手起一掌,“啪”的一声,重重地一巴掌打出,羊恭登觉眼冒金星,险些晕去。

山无天说道:“咱们之所以处处受辱,只因本事不济。今日拿住你这小杂种,必定能逼你老娘交出《犟山图形》,到时别说什么来历不明的白袍道人,疯老头胡一刀,就算是当今修真天下第一的黑……”忽地嘴巴被长铁一扇,正是嵇冷铁。

其余五侠齐声喝骂道:“老山闭嘴!”

山无天却道:“这又何妨?《犟山图形》只要到手,决不将黑白阴阳王和慕容家族放在眼内!”余下五侠立马神色紧张,四下张望,察看四周是否有可疑之处。因为,如今天下修真道上够得上第一的,自然是阴阳门和慕容家族,眼见涉及到这两大派系,五人自是大惊失色。

良久,确认四周确无可疑之处后,嵇冷铁才说道:“老和尚,阴阳王两位老人家和日月慕容都是神通广大之辈,切不可胡言乱语!”

山无天只图一时口快,暗自担心:中原各派有相里盟主庇护,尚且惧他们三分。咱们这些游魂野鬼,岂敢多嘴?

羊恭听得山无天口出狂言,说道:“未必!未必!”

山无天怒道:“什么未必?你这小子懂什么?到时咱们六侠的本事必是天下第……这个天下第二。”

羊恭道:“那天下第一是谁?”

山无天道:“自然是黑白阴阳王两位老人家和慕容家族,并称当世第一。”

羊恭又笑道:“未必!未必!”

山无天怒道:“什么未必?”

羊恭道:“六位一番心机,无非是想捉住我来威胁我娘,可我娘未必受你们的威胁。这图形是真是假,亦未得可知,就算是真,你们得到那什么图形,也未必够得上天下第二,充其量也只能天下第三。”

嵇冷铁忍不住问道:“那天下第二是何人?”

羊恭一本正经地说道:“自然是我小羊儿。”

六人哈哈大笑,羊恭亦是哈哈大笑,说道:“不瞒你们说,我娘早已将那什么图形的秘密全部传授给我,我先得图形,而你们至今尚未得到,这本事自然是我小羊儿排在你们之前。”

六侠听得将信将疑,心有所动。

其实,羊恭如此胡扯,只为转移嵇冷铁的注意力,减少身上所受的苦楚,又道:“六位不信?有本事放我下来,我定能将你们打得落花流水。”六侠闻言,无一不捧腹大笑。羊恭道,“好笑吗?放我下来便知。”

嵇冷铁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兔崽到底有何本事。”将羊恭放下地。

羊恭笑道:“六侠,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立刻撒腿往山上跑去。六侠欺身而上,各出一指,点住羊恭大小腿上穴道,让其动弹不得。羊恭大声说道,“青竹六侠说話如同放屁。明明说好,我能下来,你们便不跟我为难,你们出尔反尔,想要杀我灭口吗?”

嵇冷铁阴恻恻地笑道:“你不是说,你娘早已将那什么图形的秘密全部传授给你了吗?你倒露两手出来让大伙见识见识。”原来他们六人一同出手,是为了让羊恭显示功夫。

羊恭双腿穴道未解,甫一着地,站立不稳,六侠又是狂笑。羊恭道:“笑什么?呆会有你好看!”伸手去解穴道,戳了半天,丝毫不见松解迹象,心中急得痛骂道:老胡传的是什么东西?一点也不管用。他向胡一刀学点穴功夫两年有余,胡乱导气,以致功力大增也不知,此时以内力点不开穴道,只道胡一刀所授无用,却不知全是自己心不在焉,又擅自篡改之故。

向三通见羊恭胡吹大气,笑道:“小子,快将你的本事使出来看看。”

羊恭道:“帮我把穴道解开!”

向三通又是一阵狂笑,说道:“连个穴道都解不开,还敢胡吹大气,真是笑掉大牙!下去吧!”伸手去抓羊恭衣领。

羊恭叫道:“且慢,自从我学会了图形上的修真之法,功力非比寻常,对这些解穴的粗浅功夫一窍不通。你们若是不信,不妨一起施展各自法器,向我身上招呼试试?”

嵇冷铁道:“如你所愿。”六侠当即法器齐起,骤然间漫天的豪光从四面八方向羊恭夹击。

羊恭暗叫道:我这小小年纪,能得当世六大高手一同合力进击,面子当真不小。话虽如此,早已慌得手忙脚乱,眼见六道法器齐出,急喊道:“且慢,等我想一想。”

六侠闻言,顿觉滑稽好笑,他们并非真实有意伤羊恭,只是想试探他一番,一时间半空中的法器竟是不约而同地凝住不发。

羊恭眼珠一转,早已心中算定,突然杀猪刀一搅,滚身开去。六侠明明是点了羊恭的穴道,完全没料到他竟能动身,是以无一例外地均觉腿上一痛,穴道被羊恭横刀割中,立时站立不定,跪成一圈。杀猪刀带过,划过六侠腿上的穴道,或中梁丘、或中中都、或中阳辅、或中膝关、或中下巨、或中涌泉。出刀狠辣,认穴位之准,倒是出乎意料的神奇。六侠腿上穴被制,又如何站立得住?

羊恭笑道:“青竹六猪,你们以为我刺苍蝇的功夫是白学的吗?”

王不留行只是被割中涌泉穴,仍可行动自如,弹动赤火算盘上的算珠,一道道赤火打向羊恭。赤火一起,立马将羊恭烫得全身上下奇痛无比,忙乱中只得挥起杀猪刀,只听得“唰”的一声响,杀猪刀狂起处,已将王不留行的右掌割了下来。待王不留行知觉,急猛松手,已迟了一步。

六侠一下子看傻了眼,大小腿上的穴道被封,仍能催动法器。王不留行心中更怒,说道:“小鬼!找死吗?”不顾鲜血淋漓,攻势最为凌厉。

羊恭喝道:“站住!六侠素来侠骨义胆,一诺千金,怎么说话不算数?”

王不留行道:“先断了你这小子的双腿,再来与你论侠骨义胆。”

羊恭笑道:“按照江湖惯例,你们是杀不死我的,我为何要怕你们?”

嵇冷铁道:“这小子脓疱至极,眼见就要到鬼门关,还在说这些不知所云的话。”

此时,六般法器齐向羊恭打去,自是用尽全力。羊恭自恃有江湖惯例,只是六般法器来势凶猛,哪里还敢逗留?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无论他如何逃窜,始终逃不过六侠的毒手,眼见六道豪光打来,只得随手一劈,青竹六侠大叫一声,身子竟向后飞出,法器亦是被打落在地,惊得面面相觑,羊恭腿上被制的穴道也因此得解。

山无天道:“这小子当真是学了图形上的功夫。”

向三通道:“老山,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眼前之人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哪里有这般能耐?”

嵇冷铁忽然叫道:“月妖,你这是要过河拆桥,御磨杀驴吗?”

其实这一切全是羊恭体内那股力道作怪之故,先前只因被嵇冷铁按住心脉,这股力道无法发出而已。先前六侠点了他的穴道,亦是因为他身上有这一股力道,并未被制住。羊恭不知其解,索性假装被制,寻机以杀猪刀劈杀六侠。他只是学了杀猪刀法,认穴的本事也有几分火候,但说到要制住六人,却是万万不能。六侠偏偏被制得无法行动,全因羊恭体内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道。

王不留行心有不甘,摄起赤火算盘,催动算珠,仍是要往羊恭身上打落。羊恭浑然不知自己体内有一股力道护卫,心想:果不其然,江湖惯例不错,背后必有高人相助。如此生死关头,只得狂挥杀猪刀。

但这一次,无论羊恭如何使劲挥刀,杀猪刀上不见有丝毫动静,可是青竹六侠如全身遭电击一般,似乎无法抵受。

羊恭暗自奇怪,随即得意洋洋,笑道:“原来我小羊儿的道行又高了一大截,此时居然能杀人于无形了,你们六鼠佩服吧?”一阵得意,又是狂劈乱砍。

可是,青竹六侠虽然害怕,仍是纹丝不动。

羊恭大惑不解,喝问道:“你们六鼠被吓傻了吗?”杀猪刀指着山无天,叫道,“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难道不怕?”

山無天指着羊恭身后,羊恭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站着一条人影,心中一惊,手起刀落向那人劈去。那人伸出手指一夹,夹住了杀猪刀,赤面青袍,正是胡一刀。

羊恭大为苦恼,心想:原来是老胡暗中相助。

胡一刀喝道:“青竹六鼠,你们还不快滚?”

嵇冷铁道:“没有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八方、护国保民、三界伏魔、忠义无双、精诚绥靖、人德佑君的命令,咱们不敢稍动。此时你让咱们滚,咱们遵命行事。”六人明知胡一刀的青龙偃月刀伤不了自己,但惧于胡一刀的威势,哪里还敢逗留?当即又滚了开去。

羊恭想到自己的本事不济,问道:“老胡,你费尽心要我投入你这狗屁不通的忠义门……”

胡一刀喝道:“臭小子,你胆敢辱骂忠义门?”提起青龙偃月刀便欲砍下。

羊恭视而不见,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教的刀法乱七八糟,我见了妖邪唯恐逃之不及。我儒门大名鼎鼎的‘恭子的响亮名头可要毁在你胡一刀手中。”

胡一刀传授修真法门时,各种导气练功的诀窍,确实是记得不太清楚,颠三倒四、夹七缠八、莫知所指的地方多有所在。幸得羊恭素来对修真之道不上心,数年下来,一套入门的杀猪刀法仍是尚未学全,才免去走火入魔的厄难。若非如此,羊恭恐怕早与胡一刀一样疯疯癫癫了。

他怀疑胡一刀所授的招式没用,此时一见到胡一刀,便与他闹翻。

胡一刀道:“天下间哪有不劳而获之理?”

羊恭道:“倘若要这么麻烦才能学会,谁想学?”

胡一刀道:“你这小子不争气,便赖我的功夫不行,我这身修为可是……”一面说,一面比画,左拳当空一挥,说道,“拳打南山猛虎!”右腿一踢,又道,“脚踢北海蛟龙!”

羊恭忍不住捧腹大笑,说道:“你就会欺负这些无辜的野兽?若是你老胡真有本事,为何不拳打黑白阴阳王,脚踢日月慕容?”其实,他只是信口胡扯,根本不知黑白阴阳王和日月慕容到底是何等人物,只是见青竹六侠对他们十分畏忌,就连名头也不敢在背后提起,想当然地认为他们是些十分厉害了得的人物,信口开河地说了出来。

孰料,羊恭如此一说,正好触动了胡一刀的心病。他一下子抓头挠耳,神情悲苦,茫然若失,然后一溜风远去。

羊恭不解胡一刀此举,心道:难道这黑白阴阳王和慕容家族当真如此了得?就连胡一刀这等牛人也闻风丧胆?

正自不解,忽见门面一凉,失声喊道:“妖!”一青影直闪而来,正是去而复返的胡一刀。

胡一刀说道:“这里有点古怪,似乎是个牢笼。”

羊恭说道:“牢笼?难道咱们身在牢笼之中?”

胡一刀道:“这似乎是黑白阴阳王布下的镜花水月阵。”

羊恭见他突然折返,吓了一大跳,见他抬出黑白阴阳王的名头来,忍不住笑道:“你打不过黑白阴阳王,就胡吹他们布下什么镜花水月阵!”

胡一刀一本正经地说道:“小羊儿,我必须和你讲清楚,不是我的刀法对付不了黑白阴阳王,而是我对付不了黑白阴阳王。”

羊恭听得他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忍不住笑问道:“这有区别吗?”

胡一刀说道:“当然有区别。我对付不了,不是因为我的刀法不行,而是因为我这脑子不好使。我见你是儒门诸子中人,想必资质不凡,倘若你能跟我认真学好这套青龙偃月刀刀法,将来必定能收拾黑白阴阳王。”

羊恭连忙摇手,说道:“打住!打住!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刀法,中看不中用,学了也是白学。你少在这里唬我。”

胡一刀见羊恭不愿跟自己学,又故伎重施,继续给他讲一些惊心动魄的江湖往事。可是羊恭早已听得厌烦,于江湖旧事无一不烂熟于心,说道:“老胡,你所讲的那些都是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滥调,毫无新意。”

他听胡一刀讲述江湖往事多了,逐渐觉得这些所谓的江湖事,纵然千变万化,却无一例外,都是千篇一律的灭门、复仇、争霸、寻宝等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长此以往,难免厌烦,甚至倍觉倒胃口。

胡一刀道:“江湖风云变幻,万变不离其宗,皆因人之常情本就如此。哪里能处处出人意表?倘若人人欲与众不同,标新立异,那天下岂不是六国封相?”

羊恭接口道:“老胡,六国封相这么乱的故事我都知道了,你还能讲出别的玩意儿么?”

胡一刀见羊恭不爱听,愣了半晌又道:“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新的,保管新鲜出炉,热辣烫手,如何?你在此静候,我去去就回。”神龙入云,难觅其踪。

羊恭见胡一刀来去如电,说道:“老胡的修为未必就在那白袍道人之下,以关武圣为榜,素怀忠义,只可惜终日疯疯癫癫,不知所谓。这关武圣难道真的这么神么?或许这也只是传说罢了,后世人都宁愿相信这些杜撰是真有其事,只要精彩传神,能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哪管史上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便在此时,羊恭突觉全身打了一个冷战,寒气逼人,举目四望,不见有何异样,忍不住说道:“难道真的有妖?老胡不知所终,若是真的有妖……”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害怕起来。

0039章相思月影桥

羊恭见胡一刀风一般消失,忍不住失声痛骂:“你自称忠义门,丢下我在此。我小羊儿跟你没完!”发足追赶。

然而,胡一刀早已不知去向。

羊恭破口大骂,忽听得一阵淙淙的流水之声,四下张望,只见不远处有一处小桥流水,极是雅致。

羊恭心中嘀咕:按照江湖惯例,茫然无绪之际来个流水声什么的,必定是为水怪出场做铺垫。虽心中害怕,但好奇心大起,忍不住要上前一探究竟。

月色如水,桥上果然站了一人,只因桥上的树影遮住月色,那人影显得极其蒙眬。虽是似有似无,但依稀辨认得出是个女子的身影。

羊恭暗想:“如此荒山野岭突然有个女子,哪里会有什么好事?”但因见那身影体态丰雍、身材健硕,较之常见的婀娜多姿、轻盈柔美的女子身影,另有一股英姿飒爽的风味。如此奇女子当前,自是忍不住上前一看。可一看之下,不由得浑身打冷战,两腿不住地抖动,心中暗道:出门不利,又撞上鬼啦!啊!不对,世上无鬼,只能是妖。这月影应该是妖。因为那月影也僅是月影,四周并无人在,无人而月影自成,那自然是妖了。

羊恭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生怕惊动那月影。

伫立良久,见那月影一动不动,羊恭心中又起了侥幸之念:饱暖思淫欲,这妖定是吃饱喝足了,才有闲情逸致在此赏美景,晒月光,未必发现我。若非如此,为何不见动静?呵呵呵!我小羊儿真是天才,这也能想到。心觉有理,转身便走。

此时,那月影一声叹息,静夜中听来,格外刺耳。

羊恭心虚,自作多情地以为那月影察觉到自己的行踪,双手举了起来,半哭半笑地说道:“妖神姐姐饶命!妖神姐姐饶命!”回过身来,见那月影顾盼之际,凤翥龙翔、仪态高雅,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雍容华贵。

羊恭心中暗自庆幸,心道:如此雍容尔雅、清高非凡之妖,必定不会以邋遢之物为食的,说不定还有洁癖呢!想到这里,索性硬气地赌一把,说道:“妖神姐姐,在下三个月没洗澡,全身上下臭得很,吃下去会坏肚子的。小羊儿不知天高地厚,误闯贵地,还请多多见谅!咱们就此别过。”

他心中惴惴,见那月影仍是丝毫不见动静,又一厢情愿地自认为自己说得一针见血、鞭辟入里,胆子一下子大了不少,补充道:“更何况,就在下这个体量,骨瘦如柴,身无三两肉,也不够妖神姐姐你塞牙缝。”

一面说,一面倒退,忽地两脚一偏,喊道:“鬼拍肩头啦!鬼拍肩头啦!”慌得跌倒在地,摸出杀猪刀,见绊倒自己的是地上凸出的小石头。如此狼狈,自觉面子上说不过去,当即强充硬气地说道:“好歹我也是个修仙求道之人,遇见妖魔就只顾一味逃跑,此事传到同门的耳中,岂不是教他们笑掉大牙?”

月色下,那月影仍是无动于衷。

羊恭强撑到底,索性亮出胡一刀这块大招牌,又说道:“更何况我的师父是拳打阴阳、脚踢慕容,江湖人称忠义神武、灵佑仁勇……”一时间记不住胡一刀那个特别长的外号,只得临场发挥,胡编乱造的接口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上能到九天揽月,下能下五洋捉鳖,见神杀神,遇佛杀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曾威震六界,杀得……杀得……这个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的人德佑君胡一刀,够气派吧?”

他听胡一刀讲故事听得多了,对这些惯用的词句,自然是滚瓜烂熟,只是说到后来,心中有些害怕,才随便以数字来凑数。

果然,月影发出一阵声音,说道:“我不想滥杀无辜,你无意误闯此间,这就请去吧!”正是女子之声。

羊恭心中大喜,暗自庆幸撞上了狗屎运:想不到胡一刀的名头还是有点用处,所谓的“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八方、护国保民、三界伏魔、忠义无双、精诚绥靖”也并非浪得虚名。早知如此顺当,又何必费那么多的口舌?直接报“胡一刀”即可。

这时心中一高兴,又记起了胡一刀外号的全称,又神气地说道:“无论是哪一方妖孽,只要见了大名鼎鼎的胡一刀,都得绕道走。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胡一刀如此了得,身为他老人家的嫡传弟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我见你无伤人的意思,暂且饶你一命。”说完,迈开大步而去,其实心底里仍是怕得要命。

羊恭三步并作两步走,四下兜来兜去,转得晕头转向,不知所终,又臭骂道:“死老胡!臭老胡!你教的是哪一门子的本事?就连找条路也找不到。”无意之中,又兜转回到原地,只见那月影仍是停留在桥上,丝毫未动,对羊恭的回来仍是视而不见。

这当口,羊恭不得不嘴软,赔笑道:“老胡只教了我一身斩妖除魔的本领,没有教我如何认路。妖神姐姐,这是什么地方?小羊儿初到贵地,人生路不熟,还望妖神姐姐指点一条明路。”

那月影轻微地“哼”了一声,说道:“你本事低微闯不出去,就直接说了吧!这是幻阵,你一个黄毛孺子,如何出得去?”

羊恭心有不服,说道:“我出不去,难道妖神姐姐你出得去?”

那月影身影微微一震,似有所动。

羊恭看在眼里,暗笑道:原来你也是被困于此。又觉不对,心想:若是阵中之人出不去,为何她又能让我出去?既然能让我出去,她自己为何不出去?世上哪有这么奇怪的阵?别人能出去,而阵中的主人出不去?

此时,那月影转过身来,虽是女子身影,却不失英风剽悍,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王者的霸气。

羊恭既已猜到她亦是被困于此,为了印证心中所想,进一步试探,笑说道:“原来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是误闯才被困于此,而姐姐被困于此,恐怕是另有原因的吧?按照江湖惯例,你一定是遭人陷害才被困于此的。”其实他实在猜不出是何原因,只得含糊其辞。

那月影说道:“哪里来的无聊小子,徒逞口舌之能。娘娘有心饶你不死,你却不知好歹,那就留下性命吧!”月影游移,寒光如水,寒水中透着无数长剑的冷影,杀气重重。

羊恭尚未看出其中暗藏的杀机,仍是笑道:“女人都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却这般凶巴巴的,又是舞刀弄枪,又是拳打脚踢,如此举动,与你的气质不相符啊!”

那月影突然愣住不动,似乎被羊恭这句话说中了心病,一时之间凝招不发,一动不动。良久,那月影才说道:“你称那人德君为老胡,你們交情不浅,看来也有几分本事……”

羊恭心中一喜,连忙打断说道:“你说的是老胡吗?他确实是传过在下一些皮毛。依照老胡的脾性,他决不容别人简称他为人德君,应当是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八方、护国保民、三界伏魔、忠义无双、精诚绥靖、人德佑君。”心中暗自庆幸,这次居然能如此顺口地讲出老胡的外号全称。

那月影说道:“无聊!人德君乃慕容屠欲魂那厮的结义兄弟,我如今就领教他门下弟子的高招。”

羊恭暗叫道:这一下玩火玩过头啦!穿帮啦!露底啦!乖乖不得了啦!却不见那月影形在何处,心中不由得惊惶,也不顾得什么儒门恭子的身份,失声喊道:“妖神姐姐饶命啊!其实我不是什么斩妖除魔、修真求道的。这些玩意儿,我压根儿就不喜欢。这都怪那老胡,他又是循循善诱,又是苦口婆心,更是阴谋诡计什么的,才将我骗入门下。我还从未杀过妖魔,与你们妖族算得是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不好?”

走上桥去,四处张望,仍是不见那月色踪影。突觉背后一阵冰凉,回过头来,只觉眼前一片蒙眬,不知何时,那月影竟游到身后。如此神出鬼没,让羊恭不寒而栗,连退三步,失声痛骂道:“装神弄鬼,有真本事就亮出来。”

半空中一声音说道:“小兄弟,接招!”月色下,只见一女半空中缓飞而出,人与月影合二为一,冰肌玉骨,恍若天仙。自她闪现在眼前,本就黑漆漆的四周仿佛一下子敞亮了不少,如此非尘世中之人,一时不知是真是幻,令人莫敢逼视。

羊恭偷看了一眼那月影美人,如此美人当前,当真是冰雕玉刻,冰魂雪魄,哪里还记得她是个妖?忍不住说道:“姐姐,你的皮肤好白啊!”此言本就就轻佻,但自那月影美人听来,恍若不闻。

羊恭又笑道:“浑然天成的大美人,如今哪里还有?她们看上去光鲜亮丽,其实啊!若不是涂脂抹粉,就是修炼了一个什么美容玄术,将自己下巴弄得尖尖的。哪里似姐姐这等天生丽质?如今得见姐姐这绝世容颜,当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

那月影美人道:“小兄弟,我是来领教你斩妖除魔的功夫,不是你嘴皮上的功夫。”

羊恭心道:我抬出老胡的名头来吓唬人,说不定你也是装神弄鬼。若你有真实本事,为何被困于此?更何况大美人当前示弱,岂不丢脸?

当即抽出腰间的杀猪刀,说道:“你不要欺负我识字不多,好歹我也是跟老胡混了几年,我这杀猪刀也不是吃素的。”见先前驱得杀猪刀大败青竹六侠,心中有了底气。此时更欲在这美人面前抖显威风,当即将杀猪刀当空一抛,凝神守一,欲以意念驱之。

孰料,杀猪刀非但不受控制,反而是长了眼睛一般,朝着羊恭直卷而来。羊恭大觉惊异,失声喊道:“天哪!恭子慧剑又要劈杀恭子啦!天下奇闻!”

那月影美人听得“恭子”二字,“咦”了一声,立马说道:“恭子?”猛然收住杀猪刀。

羊恭惊魂稍定,心道:侥幸!侥幸!看来真是“和顺儒门添百福,恭子二字值千金”,但凡遇上凶险之事,只须报此二字,自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那月影美人将杀猪刀收去,上下打量,果见杀猪刀有“恭子”二字,正欲开口,忽听得“嗡”的一声,对那月影美人大有敌意。如此举动,正如当年儒子的琢玉剑仇视慕容寒一般。

羊恭叫道:“有妖气!”美人跟前,竟忘了她就是月影与人合一的妖。他四下张望,不见有异,回过头来,见杀猪刀挣脱束缚,倏然而起,劈向那月影美人的门面。那月影美人不慌不忙,长袖轻出,徐缓飘拢,将杀猪刀引在一旁。一阵寒水月色四下飘荡,眼前既是一片月笼轻纱、迷离婆娑,又是一阵冰清玉润,寒泽透肌,将杀猪刀凝在半空。如此轻描淡写,自有一股雍容娴舒、端庄华贵的气度,俨然一代帝王家的风华。

杀猪刀上下抖动,似乎心有不甘,企图再度挣脱束缚却不可得。只听得那月影美人道:“你是恭子?”收起轻纱般的长袖,绕着羊恭微微轻嗅。

羊恭见杀猪刀对此女大有敌意,又见她对着自己一番轻嗅,不敢稍动,心道:自古以来,妖要以人为食用。我如今送货上门,人家自然是来者不拒。她这般上下嗅动,不会是想一口吃了我吧?一想到要成为她果腹之物,不禁毛骨悚然。

那月影美人说道:“你要披着人族这身皮囊,当真是想永世为人?可人族之中,伪君子那么多,你又为何苦苦要做人?做妖的话,没有那么多约束,岂不是逍遥自在,称心快活?”

羊恭听得此女斥自己为妖,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勇气,收回了杀猪刀,说道:“什么?你说我是妖?我是堂堂正正的儒门恭子,如假包换,换来换去,还是真家伙的正宗字号——恭子,原汁原味。不要以为你是个大美人,恶意诽谤,我就不敢拿你咋的。”

那月影美人失声说道:“夫君!原来真的是你,我苦苦盼多年,终于……你……盼来啦!”神情激动,语无伦次,急扑上前。

羊恭听得直起鸡皮疙瘩,见那月影美人扑来,完全失态,不由得心中害怕,闪避在旁。那月影美人一时激动,竟然跌倒在地,仍是回过头来,颤声道:“夫君,你是为救我而来的吗?”

如此举动,大出羊恭意料之外,见其神情不似作伪,惧意稍消,说道:“按照江湖惯例,但凡年轻少侠行走江湖,都会遇到不少心仪自己的女子。你这女侠……这妖神姐姐想必亦是对我芳心暗许,但也犯不着出这样的馊主意,直接将我当作你的夫君吧?一点也不含蓄,不好玩。”

那月影美人一愣,倏然站了起来,立马回复原先那份英风飒然的模样,说道:“夫君,难道它们说的都是真的?”

羊恭茫然不解。

那月影美人道:“别以为你换了这一身皮囊,我就认你不出,妖王的气息是你身上独有的。你身为影州妖王,却罔杀同族。”本就如寒玉般的脸此时笼着一层寒霜,冷意直逼人心底。

羊恭觉得心头一寒,问道:“此话何解?”

那月影美人回过头来,说道:“你不是杀死了一头黑熊吗?本族中人都一致称你为了保住你的人形,而不惜背叛本族。”见羊恭满脸茫然,当即伸手当空一抹,只见半空中幻化出一面水灵镜子,镜中流过的一幕幕,正是羊恭与刘曜合力撲杀黑熊的情景。

羊恭又是惊异无比,越来越觉糊涂,只听得那月影美人说道:“这里方圆两百里,都有我布下的观天水镜,周围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双眼。那黑熊亦是本族一员,她披着那熊皮,只是想试探你。想不到你竟是毫不留情。”

羊恭惊问道:“本族?姐姐你说的本族是指……”在他心中,始终无法相信如此冰肌玉骨的美人儿是妖,心中叫道:如此美若天仙的人物,如何会是妖?最多也只不过是会玄术的修真女子罢了。

那月影美人听而不见,仍是说道:“人自命万物之灵,灵魂深处却是肮脏不堪。天下人无不自私贪婪、贪生怕死、追名逐利。”

羊恭道:“你说得没错,人族也只不过是尘世中恶俗之徒,都离不开吃喝拉撒,吃饱了一样会打嗝,吃多了一样会放响屁。有吃喝,就有拉撒,而这拉撒确也是毫无高贵和美感可言。”

那月影美人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是执著地要做人?在万千妖邪的眼里,你是至高无上的影州玄武帝尊,但在我的眼里,你只不过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莽夫。黑熊精是妖族得力干将,你竟然狠心下手。”

羊恭回想黑熊临死前那复杂的眼神,尽是怀疑、惊异、愤怒、鄙视,忽有所悟,叫道:“原来那头黑熊是你幻变的。你……”突然哈哈大笑,说道,“焚姑,原来又是你!你先是幻化成儒门的礼子,后又变个黑熊,如今又变成这皇后一般的模样……”

那月影美人突然脸色惨变,原本冰玉一般的面容忽地涨红,颤声说道:“还不承认你就是帝尊……你心里……你心里装的全是她。”语音哽咽,凄然欲泪,又强行忍住。

羊恭道:“你不是焚姑?”

那月影美人说道:“你被仇池山那帮混蛋困得久了,不但法力和心智失常,就连本性也变了。昔日气吞八方、雄视天下的焚空帝尊到底哪里去了?”

羊恭说道:“原来那帝尊叫焚空。”

那月影美人道:“还在这里装疯卖傻。你叫焚空,她叫焚姑……”

羊恭连忙打断道:“你说的焚姑到底是何人?”心想:世间同名之人多有所在,说不定此焚姑非彼焚姑。

那月影美人冷冷地说道:“当初是你将她从坟中挖出,又经过你们火族火灵的焚炼才得以成形,与你焚空结拜为兄妹,取名‘焚姑最是适合不过。你原来是将她当作你妹子的,但却与她相好。人有人伦,妖也有妖道,你此举就是不伦不类,大逆不道。”

羊恭曾听焚姑说过,她是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又得帝尊的相助才能幻变人形,素来为妖后所忌,没想到焚姑竟是帝尊焚空从坟中挖出来的骨头,心道:看来那个名叫焚空帝尊的人……的妖是个英雄人物,那个自称焚姑的是他相认的妹妹。自古以来,每个英雄侠士背后都有一个义妹之类的,真是俗不可耐,恶不堪闻。

那月影美人道:“有时候,我当真羡慕那妲己白骨,我虽然贵为帝后之尊,在你帝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荣华,但我宁愿做你的情人,也不愿做这帝后。”

羊恭见她说得极为动情,知道她确是妖孽无异,心想: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是妖就不要自称人,最多也只能是一妖之下,万妖之上。

那月影美人道:“其实,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大英雄,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帝尊,只要咱们在一起平平凡凡地过日子,远比腥风血雨,刀光剑影要强。人言中有一句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猴子满山跑。当年我背叛冰玉花妖族,就是为了要和你在一起,助你征战四方。我既然选择嫁了你,也就无怨无悔。天地不仁,大道无情,沧海桑田,但无论你是人是妖,你始终是我的夫君。如今,你法力所剩无几,这何尝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咱们就在此终老一生,岂不快活逍遥?”说完神情痴醉,回味无穷。

羊恭听得既是敬佩,又是叹服,心想:这妖后果真是女中大丈夫!只听得她话锋突然一转,继续说道:“可是,咱们的妖族需要我们夫妇二人。妖族没有了帝尊,必定遭受灭顶之灾。帝尊,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妖族血流成河,荡然无存?”

羊恭突觉心头一阵冰凉,回头一看,见右手被那月影美人执着,双目含霜,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月影美人说道:“难道你当真认不得我了?看来你当真是迷失了心性,就连我的名字也不记得了。六界上人称月华夫人,我是……我是你的娘子,妖后月华夫人啊!”

0040章玉血月华魂

羊恭连忙松开月华那冰冷的手,说道:“姐姐,你真会开玩笑,你是随便从石头里一蹦出来的妖,自称是我娘子,就算犯花痴什么的,也不用出这样的馊主意吧?更何况我还是个黄口孺子呢?”

月华道:“不错,我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过那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影州月岚山千年寒玉荷。你已脱离本族,又有你的焚姑相伴左右,想要摆脱我这个妖后,也犯不着如此。”

羊恭闻言,还是吓了一跳,虽然早已知道她是妖,心里却一直不肯承认,先前见她人与月影合一,也只是认定她是在玩玄术上的把戏而已。

月华抬头望着天空之上的玉盘,若有所思,愣愣地出神,浅声低唱,却始终唱不出来。月色映照下,本就如玉的脸色开始变化不定,随即泪水夺眶而出,当真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羊恭见她欲唱而不能唱,忽有所悟,待月华神色平静后才说道:“华姐姐,你是想唱歌吗?原先那些歌就是你唱的吧?原来是你要将我爷爷引来此地。”见眼前的女子英风凛然,实在是不敢相信她竟能唱出那些哀婉凄绝的歌。

她先前在树林中唱的那些歌,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羊恭自然是听得极为头痛,但经刘渊一番解释后,也知道她是在思念意中人。

羊恭记起那些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说道:“怪不得你要唱什么雄雉雄雉,原来你真的是愿意嫁鸡随鸡;又唱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什么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啊哟哟!原来你是犯花痴。”

月华脸上浮过一丝诧异,说道:“帝尊,你非但容貌变了,就连性情也变了。既然你要去做人,自然不会记挂妖族。我能留住你的躯壳,也留不住你的心,你去找你的焚姑吧!好歹我也是一块玉,比那骷髅成精的不知好出多少。”

羊恭说道:“华姐姐,你是妖,可我真的是人啊!”说完拿出杀猪刀。

月华说道:“你偷了人家儒门的剑魂灵力,藏在这杀猪刀内,不伦不类。你明明是妖,为何身上有人灵?怪不得你幻变成儒门的恭子,瞒得过儒门中的八大长老的法眼,原是你吸了人灵之故。”

原来,她先前执着羊恭的手时,已感知他体内有人灵。

羊恭倍觉莫名其妙,问道:“人灵?儒门八大长老?这些都是什么东西?”突然“啊”地一声叫道,“人灵!你将我爷爷引来,就是要吸他的人灵!”

月华道:“什么你爷爷?”

羊恭道:“我爷爷就是刘渊啊!是我义父刘曜的伯父!”

月华长叹一声:“帝尊非但做了人,还认了义父……”转而和颜悦色地说道,“事已至此,月华亦是无话可说。今既已到来,还请内进,待我奉上三杯酒水,以示敬贺。”

羊恭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吧!在她眼里,我是帝尊,是她的老相好,想来未必会加害于我。当即跨过“相思桥”,但见洞内别有天地,楼阁亭台,似皇宫般华丽,谁又能想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竟有如此御花园一般所在?羊恭心想:这囚禁犯人的樊笼,居然吃得好,住得好,当真是打死也不相信。

月华将羊恭引进内庭望月阁,随即令人摆上美酒佳肴。羊恭站在楼阁上,只见楼阁下流水淙淙,一双鸳鸯月下戏水。

月华当中坐下,说道:“中州的人族,向来都是只羡慕鸳鸯,不愿意做神仙的。其实,咱们影州妖族又何尝不是如此?当我每每看到别人成双结对、甜蜜恩爱时,心中不知有多羡慕。我身为妖族帝后,虽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但常年空闺寂寞,生不如死,无人能知。如此空活千年,又有何意义?”她眉目如黛,凄然一笑,自有一股掩饰不住哀愁,透人心骨的悲凉。

羊恭见了如此花般笑靥,忍不住说道:“莫说那个帝尊六宫粉黛三千,个个如花似玉,就算是六千乃至九千,在华姐姐这一笑容相映之下,也是顿时黯然失色的了。”

月华道:“你对往事一无所知,但对人族江湖往事似乎了如指掌,如數家珍。”

羊恭笑道:“我这些东西也是从老胡那里听来的。江湖上的事,通常都是些‘无巧不成话,或者‘合当有此一难之类的啦!若非如此,江湖哪有这许多热闹?”

月华道:“帝君,你原是不苟言笑的,想不到你如今竟如此爱开玩笑。”

羊恭笑道:“这哪里是开玩笑,而是有根有据的,江湖上那些耍嘴皮子的人莫不如此。讲故事时,人家用过的东西,你又捡过来用,若能出其类、拔其萃就称之为集大成者;若是始终跳不出前人藩篱,就会被奚之为捡食人家的残羹冷饭。人家用过的东西,倘若刻意避而不用,若偶有所成,称之为另辟蹊径;若稍有不妥之处,称之为四不像。”

月华又是微微一笑,这一笑与她如风般的行动又是不同,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此时,数名侍女迎了上来,亦是月影婆娑,寒意逼人,将酒水摆在石桌上,然后退下。月华道:“帝尊,这是我十多年来采风摘露酿成的风露酒,酒虽不烈,却足以醉人。”

羊恭心道:这女妖请人吃大餐,还会有什么好事?按照江湖惯例,素不相识的人设酒招待,酒中必定有毒啊!只得推却道:“华姐姐盛情美意,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小羊儿素不沾酒,还请见谅。”

月华道:“帝尊不爱喝酒,当真是天下奇闻。想当年,你和龙王恣睢结义,喝了三天三夜,将龙池的美酒也喝干了。如今帝尊说不爱喝酒,当真是天大的玩笑。”

羊恭心中倍觉为难,此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听得她提及龙王,连忙借口岔开话题,问道:“世上真有龙王吗?龙王能与帝尊结义,想必亦是一号了不起的人物吧!”

月华心道:你装疯卖傻,装得倒是挺像。说道:“当年,你为了和龙王恣睢结义成兄弟,我还怨你只重兄弟义气,不顾夫妻情分。后来我发现,你这是为了影州妖族,才与兽族龙王联手。只可惜,你们兄弟二人双双遭陷,你被关押在仇池山的天牢血池,龙王则被禁在东海仙岛蓬莱的三生离魂酒池。如果你们不是连喝三日三夜,必定不会将人族阴阳门这些小丑放在眼里。”随即转口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今有酒无舞,待我为帝尊起舞。”

当即离座,纤纤玉手微微高举,倏然之间亮出一柄寒色水月长剑,似玉似冰。只见月色下,冰玉长剑当空,蹁跹起舞,风姿曼妙,恍若仙子。

羊恭一下子又是看得痴呆。

半空中,寒冰长剑越舞越多,越多越是寒意逼人,如同阵阵月色散落人间。月华唱道:“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羊恭心道:怎么还是“鸡啊”“子啊”什么的,重重复复,啰啰唆唆。他对词中之意不大了然,但“既见君子,云胡不什么的”这一句倒是晓得,心道:这女子是想告诉我,她既然已经见到了她的意中之人,心中很是欢喜,可她的意中人在哪里?不会又是一阵让人看不清,望不透的寒风清影吧?可这冷清清的孤影,又有谁怜,又有谁爱?偷偷看了月华一眼,但见其黛眸如水,令人心魂怦动。

月华唱罢这一曲《诗经》中的《郑风·风雨》,羊恭暗骂:唱一首已然受不了,神灵护佑,千万不可让她再唱第二首。这么简短的一首已让我耳朵长茧,再唱下去的话,恐怕要变成聋子了。

月华收起曼妙的舞姿,双手紧捏喉咙,良久才道:“好男儿志在四方。焚空,你原是影州妖族中的头号人物,英雄无敌,因替本族立下汗马功劳而被推为帝尊。你的结义兄弟龙王恣睢得到龙珠后,想必早已重整旗鼓,兴师问罪阴阳门,报仇雪恨。而你为何甘愿做个平凡人?妖王帝尊,一统妖族后,应当号令八方,囊括四海,让天地六界、中影两州,尽仰妖族雄风。”

羊恭心中叹道:这妖后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番口气不输于以铁血自居的男儿。

此时,月华又再起舞,此番舞姿非原先的舒缓,而是陡然急转,如同狂风暴雨一般。舞姿一动,月华又唱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她唱的仍是《诗经》中的诗词,此诗出自《国风·卫风·氓》,讲的是一位靠采桑养蚕的乡间桑女,在集市上与一叫氓的男子相遇。那男子以布来换桑女的丝,桑女便与之由相识到相恋。她为了心中那份热恋和对痴情的向往,不惜冲破礼教的桎梏而与氓结婚,本以为想与之白头偕老,不料遭到男子变心和俗世中人的虐待和歧视,然后毅然与之断情绝义。诗句之中对那些喜新厌旧以致忘恩负义的薄幸男子,无处不充满悲愤的鞭挞之情。

羊恭虽然不懂其中真意,但见其歌声虽然尽是悲愤之情,她的声音仍是莺声燕语、悦耳动听,心有所动,亦早已沉醉其中,不知身在何处。良久不见有何动静,睁开眼睛一看,月色下,只见地上殷红一片,不知是血还是水。若然是血,为何竟有这许多?若然是水,为何竟是殷红之色?惊问道:“华姐姐,这是什么?”

只见月华双手紧捂喉咙,嘴角衣衫亦是血淋淋,而血红色的琼浆不住从嘴中渗出来。旧的血迹未去,新的血迹又来。羊恭见此情状,颤声道:“这是血?”

月华收住寒风中飘逸的华服,说道:“不错,是血!”

羊恭惊跳而起,问道:“你吐的血?”见地上尽是鲜血,当真是名副其实的血流成河。忽地里,一阵寒风吹过,地上的鲜血化作一朵朵红花,风中翩翩起舞。

起初,羊恭还以为自己眼花,忍不住双手揉了揉眼睛,仍是见地上鲜血不住的幻化成花。正如后世唐代诗人成彦雄所写的《杜鹃花》那样:“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如此情景,自静谧的月夜中看来,立觉诡异惊怖,羊恭从所未见,颤声问道:“华姐吐的血,为何会幻化成杜鹃花?”

月华道:“难道帝尊忘记了望帝啼鹊、杜鹃啼血?”

羊恭听胡一刀讲述的江湖往事无所不包,亦曾听闻这“杜鹃啼血”的故事,虽然印象模糊,但仍是记得一个大概。

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有一君主,名叫杜宇,后因王位被篡,性命不保,死后魂化为鸟,悲啼不已。它的叫声哀怨凄悲,动人肺腑,如歌似诉,如吟似泣,以至口中流血,染红了杜鵑花。后李商隐《锦瑟》中亦是有云:“望帝春心托杜鹃”。

羊恭说道:“这望帝,就是传说中的杜宇,但这只是个传说,未必真有其事。”

月华嘴角微动,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若那杜鹃非杜宇所化,为何嘴上呈红色?若不是哀啼声切,如何能动人肺腑?这位帝君死后,心怀百姓子民的农事,以凄苦的啼鸣来唤醒平民百姓不可耽误农时,确保天下臣民的温饱常年不止。又忧伤啼鸣,彻夜不休,声声呼唤着自己的心上人,以致口中泣血化作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而你身为影州妖族的帝尊,为了保住自己人形,抛却臣民。我在这‘镜花水月幻阵中苦候十多年,夜夜思君不见君,唯有与清影共舞,茕茕孑立,寒月下独对长空高歌,每歌一曲,喉咙便泣血。”

羊恭怦然心动,心道:想不到你竟然情深若斯,而那个帝尊什么的,也确实太过薄情寡义……

月华继续道:“为了能让帝尊听到我的歌声,我日日月月不停地唱,不停地歌,千里招魂,如今喉咙泣血,亦是在所不惜。好不容易将你盼来,而你早已将昔日情意抛诸九霄云外,过往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可偏偏忘不了那狐媚女子。”

不知为何,羊恭竟是心有所动,见月华嘴角仍是不住地渗血,说道:“华姐姐,你仍在吐血,快止一下吧!”

月华道:“你可知道,这血魂失禁,全是拜你所赐?我上阴阳门救你时,大闹仇池山,被天牢血池中的鲜血所激,引发体内灵玉的血魂,留下这祸根,因此月夜当歌时便会泣血,每泣一次血,我的魂魄便会灭,但帝尊往日最喜我为你歌舞,为了帝尊,我岂能痛惜这点血魂?”

羊恭从青竹六侠的口中得知,天下人对阴阳门和慕容家族无比畏惧,简直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无人敢在背后非议诋毁他们半句。月华居然自称大闹仇池山,羊恭实觉不可思议,问道:“华姐姐,你当真是大闹仇池山?”

月华道:“你们兄弟之那一场大醉后,因醉酒无力,失手被擒。阴阳门随即大举出动,杀了不少妖兽两族的英雄。我为了救你,瞒过阴阳门众多耳目,偷入仇池山,将你的元神从天牢血池中解救出来,并让兽族青龙飞升带龙珠给你的义弟,物归原主。为了救你们,我才被阴阳门重伤,受困于此。这是阴阳门在此布下的幻化之景,我在此一困就是十三年。”

羊恭心中冷笑:我今年還没到十二,你就胡乱编一个跟我十二接近的十三年,当真是似模似样。只听得月华继续道:“枉我在这镜花水月幻阵中等了你十三年,而你……”心中一片凄然,竟是说不下去。

0041章恩断情义绝

羊恭道:“华姐姐一片痴心,却遇上焚空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我小羊儿也替你心有不甘!他日若是让我遇上他,必定替华姐姐将他好好收拾一番。”

月华又道:“龙王恣睢是你的结义兄弟,天初三大妖之一,你若不将他救出来,定然不肯死心。因此我甘冒奇险,将龙珠偷了出来。这真是天意,看守龙珠的不是别人,正是龙王恣睢的部下青龙飞升。我本打算将这背信弃义之徒一刀解决,却没想到他原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原来,他并非真的投靠阴阳门,而是为了盗回龙王的灵珠,才潜伏在仇池山。他听说你流入蛮荒的桃源,便想方设法潜入,为的是让你将龙珠带去给龙王恣睢,却不幸遭阴阳门的毒手。龙珠既失,阴阳门上下震动不已,为了追寻你的下落,竟派出十大阎王中人,要将你捉拿归案。”

羊恭道:“儒门桃源大乱,就是因为阴阳门要捉这个焚空帝尊?”他与礼、恕、智三子和燕屠等人相会后,曾听得其中有人提及当年的桃源儒门大乱,是以有此一问。

月华道:“也不仅仅因为这个缘故。阴阳门上下处心积虑图谋儒门,听说是为了儒门心法。据传刀君和赤焰神君尽忠了阴阳门,但儒门自八大长老而下,并无如此好手能取他们的性命。我猜想若不是龙王下的手,便是帝尊你。”

羊恭笑道:“华姐姐,你开玩笑啦!我虽然身出儒门,却是被老胡这个疯老头哄骗之后才学艺的,这玄术上的修为稀松平常,杀苍蝇的本事倒是有的,说到杀阴阳门刀君和赤焰神君这等大事,无能为力。”心中暗想:你这话分明是想拖我落水,如果当真让阴阳门知道是我杀了他们阎王中人,我日后的麻烦倒霉多多。人家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小羊儿是麻烦五车,倒霉八斗。

月华道:“你口口声声自称身出儒门,当真是令人心寒。你为了自己的人形,为了儒门掌教恭子之位,狠心舍弃同族。你与诗句中那个忘恩负义的氓有何区别?世间男子,无不喜新厌旧,寡情薄幸。”

羊恭素来饱受“杂种”之苦,好不容易才得知自己是身出儒门,根红苗正,此时被月华污蔑为妖族,不得不争辩,说道:“我爹爹是儒门儒子,我娘是玉女门羊剑容,与你口中所说的帝尊焚空,扯不上半点干系。”

月华道:“以帝尊之能,玩弄这些偷龙转凤、移花接木的手段,自然是最拿手不过。你甘愿放弃影州妖族帝尊之位,但我不能。妖族受欺凌压榨已久,我必须冲出这羁绊自由的牢笼,然后重聚旧部,血洗仇池山。一切指日可待。”

羊恭心道:这月华看似温柔似水,原来丝毫不亚于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月华道:“想当年,我为了和你在一起,甘冒奇险,不惜打破族中流传已久的魔咒,如今看来,这魔咒真的应验了。我们月岚山寒冰所化的寒冰玉荷一族,只要与你们火族靠近,就会灰飞烟灭。目前我只得寒影,形神转眼便要灰飞烟灭,若是能吸到帝灵,便能维护人形,否则便要做回原来那块冷冰冰的寒玉,千年孤寂,千年无奈。”

羊恭道:“华姐姐,你当真会开玩笑,一千年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我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才叫你一声姐姐。人生在世,若以日来算,也不过三万,你竟然自称一千年,那得多少个一万日啊?我小羊儿还没学过这么大的数字呢!一千年,那你岂不是妖?”其实他早已察觉到眼前的月影美人是妖,只因她那副绝世高贵的容颜,让他在心底里始终不肯承认她是妖。

月华道:“你如今背信弃誓,我心中虽然依旧对你恋恋不舍,却不得不与你这负心郎一刀两断。”当即捏指成诀,一道若有若无的寒水月色悠然而出。寒芒如刀似剑,将飘荡的长裙从中劈断。月华又道,“焚空,如今我割袍断义,从此以后,你我的情意断、恩爱绝。你将你身上的人灵珠给了我,咱们日后从此各行各路,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小桥,不再拖欠。”

羊恭道:“华姐姐,你们做妖的,难道不吃人,只是吸人灵吗?人有好有坏,妖也有好有坏。华姐姐一定是传说中的好妖,好妖为何要吸好人的人灵?”

月华道:“我是帝后,被那妲己白骨精焚姑所伤,要吸刘渊的帝灵。刘渊是胡人,我吸他的帝灵,就是为天下除害。”

羊恭道:“司马家的皇帝昏庸无能,你要吸帝灵应该吸司马家的,这才叫为天下万民除害。”

月华道:“正因司马家的皇帝昏庸无能,因此根本无帝灵可言。他们祖上的皇帝位来历不正,只是通过欺负孤儿寡母得来。帝位传到第二任皇帝司马衷的手中,而他竟是个傻子,痴呆不任事,何来帝灵?刘渊虽是匈奴遗种,却顺应天时世道,乘晋室衰败,率部争天下,称霸河汾。他痛恨部属滥杀无辜,任贤纳谏,恭俭勤奋,不失为英明之主。可是如此好人,偏偏是胡人,因此我故意以鹿将他引来,吸其帝灵。”

羊恭听她口气,似乎十分痛恨胡人,问道:“华姐姐为何如此痛恨胡人?”

月华道:“你忘记了吗?将你封印在天牢血池的就是胡人慕容屠欲魂,他是胡人,刘渊那厮也是胡人。”收住寒水长剑,飘然归座,斟下两杯风露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羊恭,然后说道,“咱们二人昔日的夫妻之情,犹如这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我又何必过于执著,紧守不放?喝过这一杯绝交酒后,你我夫妻情义便到此为止。”

羊恭只得接过酒杯,心想:华姐姐坚韧豪爽,不失男子大丈夫的气概,想必也不会在这酒中做手脚吧!她若是要取我性命,当真是易如反掌,又何必浪费这一杯风露酒?当即将酒杯凑到嘴唇,只觉一阵清香扑鼻而出,立感神清爽朗,忍不住喝了一口,连声叫道:“好酒!好酒!”

月华满脸阴沉,如同寒玉变色一般。

羊恭笑道:“酒是好的,但用来做绝交酒,未免大煞风景。你我初次见面,不如称之为见面酒吧!”

正欲再喝,听得一女子叫道:“帝尊不要喝,酒中有落魂散。”

羊恭陡然听到此声,心中打了一个突,喉咙一开,酒水滑落,暗叫道:按照江湖惯例,平白无故的邀请人家喝酒的,必定没有好事。苦于早有半杯落入了肚子。

月华急唤侍女,早有一阵清水寒影向望月阁的石柱上飞来,一阵碎金断玉之声清脆入耳,正是先前那几名进酒的侍女。此时,她们被人以大力掷来,撞在石柱上,登时粉身碎骨。

月华喝道:“白骨狐狸精!”当即祭出冰玉寒水长剑,恰在此时,又有另一道清水寒影凌空飞来。月华眼尖,看得出正是另一名侍女,急收长剑,欲以灵力顶住那名侍女。岂料,一道火光从旁疾飞而出,正好打中她胸口。

如此声势,羊恭吓得几乎要钻入桌底。月华一声喊道:“空空,强敌来袭,快随我来。”羊恭只觉右手一阵冰凉,被月华牵着快步而行。他早已得知所谓的强敌便是焚姑,一想起她是骷髅所变,全身上下忍不住泛起阵阵鸡皮疙瘩。虽知月华也是妖,但毕竟是寒玉得道,修炼成形,较之那白骨森森,不知好上多少倍。

羊恭紧随月华而行,忽觉身子越来越冷,睁开眼睛,只见四周上下全是冰雪,迷宫一般的冰雪天地中,晶莹剔透,如同置身于奇幻世界一般,煞是好看。

羊恭问道:“华姐姐,这是什么地方?”

月华不答,只是拉着羊恭一味地往殿内深处走去。冰雪宫殿亭台楼宇,没有一万也有数千,回廊又是九曲十八弯的。如此白茫茫的一片,置身其间,当真是迷宫一般。焚姑身在殿外又如何寻得着?

羊恭的手掌被牵住,虽觉寒意阵阵,但温香软玉,香泽微闻,心想:被这么一个大美人牵着走,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但愿这宫殿越大越好,最好就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几番穿插走动后,果然听得殿外一声音说道:“帝尊,我是焚姑啊!你们二人是我的大恩人,我岂会伤害你们?”

羊恭说道:“华姐姐,你与外面那女子有深仇大恨吗?瞧在你我极为投缘的情分上,我就做这个和事佬,替你们化解这场仇怨,如何?”突然,全身上下寒意更盛,冷得牙齿格格直响,心想:这冰天雪地的当真是奇寒无比。不对!若这寒气是从这冰宫雪殿中发出,我进来之时便能感知,为何直到现在才觉得浑身哆嗦?

月华微微一笑,问道:“身具火灵的帝尊也觉得冷,这当真是笑话奇谈。不过,这些全是千年寒冰,没几人能抵受得住。这是御气丹,可以助你抵御寒气。”说完,掌中多了一颗珍珠般的雪丹,递到羊恭跟前。

羊恭大喜,接过月华手中的御气丹,塞入口中,“咕”地吞了下去。果不其然,丹药下肚子,便觉体内一股热气翻涌,兴奋地说道:“华姐姐,你这‘御气丹当真是神妙无比,一入肚子便有如此强劲的热浪在体内游走。”

月华只是一声浅笑,仍是凝神打坐,寒水月色四下飞舞,四周笼罩着一层严霜,寒气越来越浓,整个雪宫冰殿随着寒气的加深,逐渐变成玉色。

四周寒意越来越浓,而羊恭觉体内越来越热,忽觉全身上下被千百枚长针刺中一般,忍不住喊道:“不好!我不但觉得全身发热,而且体内似有热辣辣的气流不住地溢出?难道焚姑说的都是真的,你在酒中下了落魂散?”

月华不语,仍是盘膝。

羊恭既是全身发热,又是心急如焚,追问道:“不好啦!你我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为何初次会面,便给我这么一份见面礼?这种江湖套路不深,可我小羊儿还是着了道。你为何要在酒中落毒?”

月华修炼了一番后才说道:“你这鬼头,不知从哪里学来江湖上那些鬼马的东西,我若是在酒中下落魂散,定会被你识破。你先前吃的解药,才是真正的落魂散,投靠了人族儒门的帝尊,居然不能识破这点粗浅的落毒功夫。在江湖上行走,人家给的丹药不能随便吃,难道你的老胡没教你吗?”

羊恭仍是不解,问道:“那我为何会突感全身冰冷?”

月华道:“你先前随我进入殿内时,是不是觉得手臂阵阵寒意?”

羊恭一下子明白过来,说道:“原来你当真是要加害于我,你拉着我逃走,也不是真心想救我,而是以我为挟,让焚姑心有所忌。不过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啦!我与焚姑素不相识,你将我挟持在手,亦是枉然。”

月华说道:“你焚姑前,焚姑后地叫个不停,若是素不相识,岂会叫得这般亲热?”

羊恭心中暗叫倒霉,说道:“你想将我当作手中的筹码,我偏不如你所愿。”当即抡起杀猪刀,对着冰雪寒墙就是一通狂劈乱砍。刀劈如风,却是悄无声息,再看那冰雪的寒墙时,竟是铜墙铁壁一般,不见丝毫破损。

一番用力,徒劳无功,羊恭心中犯愁,颓然坐倒在地。

月华说道:“这是千年寒冰,非寻常的刀刃可断,你这杀猪刀上的灵力被封印,就算刀折刃损,也奈何不了分毫。”

羊恭心想不错,喊道:“焚……”正欲出声示警,告知焚姑所在。突然,一道白光飞出,打在羊恭脸上,嘴巴立马被冰雪堵住。

月华道:“如今我受了这狐狸精的一击,命在顷刻,待我护气归元后再吸你的人灵。”说完,又是一阵寒水月色迸出,四下飘荡游走。

羊恭见她满眼的杀意,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既然如此爱这位焚帝尊,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何不假冒一番?说道:“我的皇后美人儿,我和你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我是焚空,你的空空啊!难道你不认得了?”

月华没有再向羊恭看上一眼,羊恭見计不售,倍觉苦闷。

便在此时,忽见冰雪墙上一阵红光闪动,火焰吐舌,隐隐可见。受此感应,羊恭觉得全身更加的炙热,心中叫道:好焚姑!靓焚姑!乖乖不得了的焚姑,你总算寻着我了!为了转移月华的注意力,又极力地冒充焚空。

月华心中亦是暗叫:不好,这白骨精正在用火来融化我的寒宫。见羊恭说的尽是一些肉麻的话,立马对眼前的凶险视而不见,说道:“油嘴滑舌,我不吃你这一套。”心中暗想:当年你为了一统妖族,我与你并肩征战四方,那时你若是能这般待我,我也不会是如今这副容貌。

她本是十足十的冰清玉洁,为了妖族才练成如今这样勇悍,眼见羊恭忘恩负义,不由得心灰意冷,一怒之下,大催灵力,千百条丝丝缕缕的寒气钻入羊恭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身后冰墙上传来一声“咔啦”巨响,坚如寒铁的冰晶宫殿被打开一个窟窿,一条火龙从中钻了进来,刺目耀眼。火龙闪动,热风滚浪逼人,一人从中走了出来,正是焚姑。

0042章水火不相容

此时月华夫人在护气归元,正是紧要关头,焚姑闯了进来。一番偷袭后,月华夫人立马身受重伤。

焚姑一招得手后,说道:“月姐姐,我原本并非有意取你性命,只是你步步逼近,非要将我置于死地不可,也就休怪我下手无情。”双手一起,掌中多了两道火焰刀,闪烁不定,向着月华天灵盖劈去。

羊恭急忙叫道:“焚姑,手下留情!”欲上前挡隔,月华手出一掌,凝汽成盾,将焚姑的火焰刀挡了下来。黄白两道身影飞舞,两人已交上了手,如同水火一般缠斗。

月华身为妖后,修为自然是非同小可,一番自我调息后,元力渐复,虽被焚姑偷袭至伤,此时仍能抵得住焚姑的进逼。她大伤尚未完全康复,灵力无法持久,急需在短暂时间之内制敌,因此招招痛下杀手。

只见她两掌翻飞,寒影交错,一道道剑光不住地迸出,时而交织成网,漫天席地,时而凝聚成流,直捣黄龙,似乎手中有用不完的寒冰剑。

焚姑看出了其中的关窍,不与她正面交锋,只是一面的游斗,虚耗其内力,说道:“姐姐,我本以为我对帝尊的情分,仅限于一般的兄妹之情,但帝尊实在是至情至性,又高居万妖之上,如此人物……”

此时,羊恭心神稍定,听了焚姑这番说话,立马抢断道:“什么如此人物?应该是如此妖物!焚空是妖,如何能称人物?”

焚姑微微一笑,说道:“帝尊说是妖物,那就是妖物。如此妖物,岂能不让人……让妖动心?人族的帝王,无不是后宫三千,身为妖族的帝尊,又岂能独宠你帝后一妖?”

月华不敢分心,闭口不答。

两人看似是女流之辈,此番争斗,竟如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相争一般。

共工乃上古水神,掌控洪水,而祝融乃火神,掌管烈火。两者素来不和,上古奇书《列子》中有载,两者因“水火不相容”,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大战,最后共工大败,怒触不周山,“折天柱,绝地维”。

月华乃千年寒冰玉荷所化,本质属水,焚姑被焚空从坟中挖出,又经过一番三昧真火的铸炼,一身本领来自火灵,此时大怒,全身上下更是有着燃之不尽的怒火火灵。两人非但在争夺焚空的较量上你死我活,在玄术功法的修为上,原本就是水火不相容。

只是焚姑火灵之术修为未臻化境,一番狂攻猛击后,灵力渐见衰竭。

月华这才得以一缓,说道:“自古以来,世上只有水火不相容,并无水火相融。水与火本来就是互不相容的仇敌,水容不得火,见了火就要将其无情地覆灭。”

焚姑道:“不错,水容不得火,可火也容不得水,见了水就要将其煮沸,然后蒸腾得一干二净。”

月华乃千年寒冰玉荷,明知靠近火族的焚空,形神将会化为虚无,但为了心中的执念和对焚空的柔情蜜意,毅然与命运对抗,义无反顾地与焚空结合。她本就无法与身具火灵的焚空相结合,因与焚空意趣相投,志同道合,才走上这条路,正如她口中所唱的诗词中那样,桑女为了意中人氓,不惜冲破一切阻碍的力量。

如今她被困水花镜月幻阵之中,虽有侍女在旁,仍是孤零零,每每寒夜月色之下高歌,只为心爱的人儿。如今心爱之人来到,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望穿秋水才盼来的人翻脸不认旧情。月华一想到焚空为了保住自己的人形,变得负心薄幸,不由得万念俱灰。

数百年来的浴血奋战,月华练就了坚毅的脾性,得见焚空如此无情后,本来打算与他一刀两断,无意中发现焚空体内有人灵,又觉得他的妖力仍是雄强无比,无奈之下只得定下用落魂散这等计谋,以便吸他的人灵。但是,她又哪里想到,羊恭身上的人灵是因为人灵珠的缘故?

焚姑见月华越是急切,自己就越是故示闲适,避其锋芒,又道:“姐姐,其实我要的并不多,哪怕只是帝尊的一个拥抱,一个眼神,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样我也不算过分吧?”

羊恭臭骂道:“你们两水火不容的,不就是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我原以为有什么新鲜萝卜皮的事,原来也是这些隔夜剩菜凉饭的东西,毫无新意!”

月华知道羊恭动不动就爱讲人族玄道上的掌故,因此对他这些话也不以为意。

焚姑又道:“帝尊初得儒门恭子的人形,原来的意识全失,早已将往日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这未尝不是好事。如此一来,我便能与帝尊在人间做一对寻常的快活小夫妻,这比活在妖族终日的腥风血雨中,不知强出多少。帝尊他要做人,咱们也只能支持他。你千方百计地阻挠他,无非是为了你自己一妖之下的妖后宝座吧?”

羊恭说道:“错矣!错矣!错之极矣!妖族以为人世间太平安乐,神往不已,可天下间不知多少人也向往妖族无拘无束,快乐自在。”

焚姑面露笑容地说道:“就算江湖险恶,有帝尊的庇护,我也丝毫不惧。帝尊神威通天,一手怀抱着我,一手提剑杀敌,何等洒脱,何等威风?”

此言一出,立马激发了羊恭心中深藏已久的江湖梦,侠义情。原来,他自听胡一刀讲述玄道中的江湖往事,心中早已种下了这颗侠客梦的种子而不自知。此时一想到那些锄强扶弱、济世为民的大英雄、大侠客,顿觉意气风发,心想:美人在怀,长剑在手,天下无敌,何等威風?

但这个美梦立马被残酷的现实击碎,美人不错,但自己手中所握的只是杀猪刀,老旧残破,铁锈斑斑,如何能凭之纵横天下?想到这里,又不禁倍觉索然无味。

焚姑道:“尘世间轰轰烈烈的爱情,到最后也会平淡如水。即便身为妖族帝国的妖后,也要过寻常的日子。如今帝尊既已选择做一个寻常的人,你又何必苦苦阻拦?”

月华叫道:“不错,他身上确实是有人灵,这人灵是六界的至宝,远胜于帝灵。焚空,将你身上的人灵拿来!”一道寒水月色如刀般劈向羊恭,风霜无刃,寒意无形,而杀气远胜于绝世神兵利器,这一寒霜刃打落,势必将羊恭砍断为两截。

焚姑急喊道:“姐姐,他是帝尊,是你的夫君啊!”她知道,若是要挡格这一股寒意逼人的势道,即便挥出强于火焰刀数倍的力道,也无济于事。

此时的羊恭自然是无法逃脱,除了坐以待毙之外,别无他法,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后,大喊一声:“谋杀亲夫!”身子便蜷缩在冰雪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未落,一道黄光毅然飞闪上前。焚姑“哇”的一声,向冰雪墙上飞出,一口鲜血喷在雪白的冰墙上,甚是诡异。

原来,月华自知身受重伤,无法与焚姑正面对敌,只得虚张声势直取羊恭性命,实际上是声东击西,意在焚姑,赌的是焚姑对帝尊的痴情厚意。若在平日,焚姑自然会提防暗算,但关心则乱,此时她眼里看的是帝尊,满脑子里想的也是帝尊,哪里还有心思多想?

月华一招得势,更不饶人,连连催动灵力。

焚姑被月华击了一掌,无法动弹,只得在冰雪上打滚,始终无法避开月华连绵不绝的痛击。月华一声娇斥,将焚姑的身子往冰雪厚墙上推,镶嵌入墙,待得焚姑回过神来,一道道火焰刀打将出来,却为时已晚。

此时,冰雪寒玉墙上不时迸发出血红的火焰,若不是在杀戮的当口,这番美景定会让人觉得华美至极。

羊恭见月华势若疯虎,非要将焚姑置于死地不可,恻隐之心大动,大喝一声:“住手!”

月华只顾一味泄愤式地狂劈,突然被羊恭出声喝止,不由得一愣,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以羊恭为诱饵才让焚姑上当,而焚姑见羊恭有难,竟不顾自身凶险,甘愿以身相救,相形之下,大失帝后身份。

焚姑本是火靈所铸,此时整个身子被寒冰裹住,便如烈火遇上大水一般,通体灵力立马被浇灭。

羊恭也没想到自己一声大喝,竟能让月华住手,说道:“华姐姐,你这样的举动好像是原配夫人痛打狐狸精!你们两位大美人的话,挺掏心窝子的,可是我只是一个黄口小儿,放羊打猎的,有上顿没下顿,听了你们这些话后,除了觉得心塞之外,也别无他感。”

按照羊恭熟知的江湖惯例,那些少侠行走天下,总能遇上不少主动示好的美貌女子,因此焚姑和月华夫人都是莫名其妙地对他好,他也不觉得奇怪。可是令他大为不解的是,自己与眼前两女并无任何交情,但两人都将他当作意中人,并舍生忘死地争夺。

他不忍两位大美人拼得你死我活,心想只有自行避开,两人自然平息干戈,任何阴谋诡计也摊不到自己的身上来,于是装模作样地拱手说了一些“承蒙错爱”“不敢高攀”“就此别过”之类的话,转身便走。

月华见羊恭如此无情,而焚姑仍是舍身相救,不由得激发起天生的醋意,见她越是回护羊恭,盛怒难消,对着羊恭说道:“你这个负心郎,我今日就让你看清这女子的真实面目。”一掌打出,一阵寒水月色四下流走,月色如水,寒冰似山,将露在冰雪之外的焚姑完全封锁其中。

只听得焚姑“啊”的一声,全身上下被寒冰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一具骷髅赫然入目,白骨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羊恭见此情状,自是心惊肉跳,颤声说道:“这……这焚姑当真是……是一具骷髅?”

月华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宁愿拜倒在一堆披着胭脂的粉骷髅面前,也不愿正眼看看家中的娇妻!”

羊恭略一定神,心想:这女子是妖后,如此妖物,修为自是非同小可,弄些遮眼的法术亦未尝不可,我才不上你的当。

月华道:“天下间的臭男子,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粉骷髅吗?你明知她是白骨,仍是对她怜爱有加!当初若不是因一念之差,救了她的性命,焉有今日之事?我本以为让你们结成兄妹,会让你有所顾忌,想不到你竟然迷了心窍,与自己的妹子行那苟且之事。你心里装着的始终是她,都是因为她这副臭皮囊!如今,我索性断了她的脊骨,让她永远无法再成人形。”手起一拈花指,对着寒冰中的焚姑弹去。

羊恭本打算置身事外,但见一个娇媚百态的焚姑化身一具骷髅,骂道:“最毒妇人心!你不喜欢这位焚姑,也无须将她变成这……”

突然,一道火焰从寒冰中发出,直射月华门面。月华“哇”的一声惨叫,身上一滩滩清水不时流下,进而化作一缕缕白烟水气。正是焚姑借着月华灵力一弹,反守为攻。

焚姑拼尽全力,要将月华融化,无奈灵力不继,一面急催火焰,一面说道:“咱们妖之一族,相由心生,我内心想的全是给帝尊似水的柔情,因此生就一副娇媚之态;而你心中整日是打打杀杀,且与寒玉的本性大异其趣,自然是连自己的身形也保不住。你想吸帝尊的人灵保住人形,我便让形神俱灭。”又再强行催动火焰刀。

羊恭看看焚姑,又看看月华,但见一人温柔似水,吹弹可破;一人强悍勇猛,女中尧舜。二人容貌相去甚远,各有各的风姿神采,心中想道:身出冰雪寒玉的月华原本应当是温情脉脉、似水妩媚、冷若冰霜的艳美人;而身出烈火焚铸的焚姑,本当性烈如火、雷厉风行、行事风风火火。如今她们恰好相反,冰雪本质的,偏偏火一般的炙热;烈火秉性的,偏偏水一般的柔情。两人此举均是大违本质,足见要维持外表的人形,何其艰难。

月华被焚姑击中要害,只能以灵力维持自身不灭,反击已是无能为力,见焚姑的火焰刀发不出来,这才说道:“美貌不应该是用玄法幻术修整出来,而是应修身养性。你原本就是害人精的白骨,练幻成人形。祸族的妖孽,今日非要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焚姑道:“姐姐教诲甚是,你妄图吸取帝灵,不也是为了维持自己的人形和美貌?”

月华身处围墙,仍是凛然不惧地说道:“天下六界之中,咱们妖族和兽族受尽其他四界的欺凌。我保住人形,为的是妖族的兴旺;而你修炼这副容颜,狐媚至极,是为了祸乱天下。先祸害了殷商王朝,如今又来祸害妖族,我是为本族而杀你。”

焚姑忍不住得意一笑,说道:“你身为妖后,呕心沥血为了妖族谋福利,图太平,可自阴阳门扰乱妖界后,哪一位妖会记得你这位大爱无私的妖后?你在此被囚禁了十多年,又有谁来看你一眼?”说这话时,又不动声色地暗催火焰刀。

月华更不愿示弱,仍是满脸正气地说道:“我为了帝尊的霸业,一统妖族,协助于他。为了帝尊而甘愿付出一切,就算容貌大变,亦是在所不惜,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你这狐媚女子,为帝尊做了些什么?”感知到焚姑正在极力催逼火焰刀,也不敢大意。

焚姑心中有愧,说道:“姐姐是女中数一数二的英雄,巾帼不让须眉,我自然比不上姐姐。你为了帝尊而不惜背叛月岚山,可帝尊要的是这些吗?若是你们二人构筑的妖族帝国城堡无丝毫破绽,我这外人又岂能攻进来?”就这么一泄气,立马被月华占了上风。

月华得以反击,下手更不留情,急运寒冰剑,势要将焚姑的火灵彻底浇灭。

焚姑急忙扯手,喊道:“帝尊!救我!”繞到羊恭身后,一把牵住其右手。

月华喝道:“让开!”抓住羊恭,用力向外一扯。

恰在此时,羊恭挥左手去挡隔,正好被抓了个正着,直觉一股透心入肺的寒意从左臂传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牵扯。

焚姑急喊道:“帝尊!”抓住他右手的双手紧紧不放,情急之下,一股热辣的力道也从羊恭的右手传了过去。

月华身经百战,曾为妖族帝国立下汗马功劳,能建此功绩,一来是因为她心系妖族,二来见机明快,洞察秋毫,所往而无不利。此时见正是制住焚姑的良机,如何肯错过?当即催逼内力,灵力源源不断地从羊恭的身子传了过去,意欲将焚姑再度冰封。

焚姑亦是不敢大意,只得运功相抵。

如此一来,苦了羊恭。

羊恭同时身受冰火两重天的力道,一时如在熔炉,身受炭火的烧烤;一时又如在冰窖,身受霜雪寒冰的刺骨,心中臭骂道:这两个女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平素小鸟依人,温柔似水,一旦发起飙来,都是母老虎一般……

两股寒热的灵力逼得羊恭神识迷糊,也不知道自己的身躯到底是否还属于自己,见两人仍是毫无停手的意思,心中泛起恶念:你们这两个恶毒女人,难道想要谋杀亲夫吗?你们不仁,就休要责怪我不义,若是我杀猪刀在手,定将你们一人一刀。心念一动,腰间的杀猪刀竟腾空而起,快如闪电。

原来,他身受寒热两股力道的压逼,激发了体内那股奇大的灵力,灵力随心意而动,竟驱动了腰间那柄灌注慧剑灵力的杀猪刀。杀猪刀如同一阵闪电,未待两人反应过来,早已将其手臂双双砍了下来。

焚姑视而不见,满是怒火的双眼瞪着月华,说道:“你为心魔所困,又身受重伤,无论如何也冲不出这幻阵,还是一辈子在此守活寡吧!”

月华不答,双眼瞪着羊恭。

羊恭心中暗叫:不好!我把这两头母老虎都给得罪了,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两人断臂处瞬间长出了新的手臂。

这一下,羊恭当真是看傻了眼,突然失声道:“妖!你们都是妖!”撒腿便跑,背脊被一股力道牢牢粘住。回过头来,只见月华双掌向上一翻,各自画了一道弧线后,转而向地上一拍,羊恭顿觉全身上下触电一般,紧接着体内有一股洪流破闸而出。

焚姑一面急催灵力,一面飞身而上,叫道:“月华夫人,你竟然对帝尊……”身在半空中,忽然惊叫道,“啊!落魂散!你是要利用帝尊身上的神力冲开这幻阵!”火焰刀连珠炮发,打向月华。

月华夫人一手运起寒冰剑结了一道冰墙,挡住焚姑的烈火,笑道:“你还不算太蠢!只可惜迟了一步!”另一手继续吸灵。

一人志在吸灵,一人奋力相阻,两人又再交上了手。

正自相持不下,忽然听得一人吼叫道:“何方妖孽,胆敢在此聚集!”吼声如同长空惊雷般,撼天动地。

二人同时心道:此人一来,万事皆休!苦于正在殊死的较量当中,知来人是斩妖除魔的修真高手,只要被其青龙偃月刀粘上,性命不保,但明知凶险就在眼前,可谁也不肯先撒手,非要抢先一步将对方置于死地不可。

羊恭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忽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雪宫冰殿轰然倒塌,转眼之间,地上空余一片白地,除了四周参天古树之外,别无他物。

羊恭见两人一同消失,而自己置身于光秃秃的空地之中,惊喊道:“两位姐姐,难道你们要玩捉迷藏吗?”

焚姑道:“帝尊,我们在你的法道行藏之中。”

羊恭奇怪地问道:“什么法刀?什么刑场?难道你们都被押赴刑场,开刀问斩了吗?”

其实,羊恭哪里有什么“法道行藏”?他跟随胡一刀修炼玄术虽有数年,但胡一刀教不得其法,而羊恭亦是无心求学,玄术修为实在是有限,就连修仙之人的法道行藏是何许之物,也不知道。

羊恭摸不着头脑,正自四下寻觅,忽见眼前一阵青影闪动,林中多了一人,手持关刀,赤面青袍,正是胡一刀。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这阴阳门布下的“镜花水月幻阵”究竟是个什么原理,羊恭能否成功破阵而出?相看两厌的月华和焚姑又躲在了哪里?她们还会继续厮杀下去吗?

精彩尽在下期《儒门仙侠传·忠义卷(六)》。

分类:经典原创 作者:凯玄风 期刊:《今古传奇·武侠版》2021年8期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